他翻出昨夜写的字,时而而觉得还看得过去,起码大小一样,看着很整齐;时而又觉得不行,看着不好看。
他犹豫了一阵,又开始从新写。
只是,书法这东西,不可能一时半会就提升巨大,他写了两张觉得还不如昨夜的。
想要沉下心再练,却总是心浮气躁,反倒是越写越差了。
要不,先不交吧?陛下又没有要求具体时间。
况且,君后说明日就要为他请封了,要是陛下本来愿意,一见他的字就觉得他不配当她的卿傧怎么办?
他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提笔继续练习。
即使本性想要逃避,他的情感和理智也不允许他敷衍陛下的命令。
这一天,他把锻炼和保养的时间都挪后了,除了吃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练字上。
墨锭渐渐变短,手腕酸痛难耐,更是笔都拿不稳了,他还不想停止。
比起手腕酸痛,他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字污了陛下的眼。
“小主,别练了,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茅根握住他的手腕哀求。
是啊,这样练着又有什么效果呢?
“好,先不练了。”他放下笔,任由茅根用热面巾给他敷手腕。
他打算让手腕休息一下,再继续。
但事与愿违,热巾帕反倒唤醒了手腕的知觉,刺痛又酸涨,简直像是蚂蚁在啃噬,比这痛楚更让他难过的是他的字毫无进展。
他也想当才子,想要用书法让陛下展颜。
可这丑陋的字迹就像他的出身一样,不光彩。
更可恨的是这手不争气,以前整日在冷水中浆洗,反应都没这么厉害,现在不过用轻巧的毛笔写点儿字,就变成了这样!
崔内监初见时便说过:这手一看就出身低贱……。
出身低贱!
砰!
他恨恨地砸向桌子。
“小主,你这是做什么吗?”茅根惊了,连忙抓住他的手臂,“这是你日日保养的手啊!”
是啊,这是他精心呵护,想要保养地白皙细嫩地手啊,美色才是他如今立足地根基。
茅根半蹲着看查看他砸的地方:还好,只是有些红。
他是松了一口起,下一刻就看到主子漂亮的眼睛里滚出了泪珠,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又忙悉心劝慰。
可再劝也解不了他主子的心结,那结甘草自己都说不出口。
以色侍人,向来被人鄙夷,他侍奉的是陛下,没人在他面前说不好听的,可自小受到的男儿教育,总半夜冒出来,梦里的他自己都鄙夷自己。
可梦毕竟是梦。
本就是低贱出身,能有以色侍人的机会已是极其幸运,又何必想那么多呢?
况且他的身体也想要以色侍君。
半晌之后,他劝好了自己,压下了心灵深处的那丝不甘。
茅根这才稍稍放松,又悉心服侍他重新洗漱梳妆。
将手细细涂抹好乳膏后,他们就听到了门外传来声音:“甘司寝,甘司寝在吗?”
茅根连忙去开门。
“甘司寝,”门外是一个尚寝局的小宫男带着一个眼生的内监,“这位王内监来传陛下口谕。”
这口谕莫不是关于他的字?
不管心里如何想,他还是整理了衣襟跪听口谕。
越不想什么,越要来什么。
他希望陛下暂时忘了‘字’的事儿,口谕却是让他带着字过去。
好消息,他又要去见陛下了。
坏消息,这是去‘献丑’的。
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毫无才艺的事实,却下意思想要回避那些字,可陛下的命令他不得不从。
“请内监稍候,臣需梳妆片刻。”甘草对着内监微微福身。
那小内监是特意接的这个差事,自然是看好他想先混点儿情分,自然不在意这事儿:“不急,请司寝随意。”
他刚刚已经梳洗过了,但要去见陛下,只是这样还不行:他用指尖挑起胭脂从眼位到划到鬓角,遮住了原本微红的颜色。
铜镜里原本清澈的眸子多了几分魅色。
“可有不妥?”他又向茅根再此确认。
刚刚还瞪圆了眼的茅根连连摇头:“小主这打扮再合适不过了!”
“对了,小主不换寝衣吗?”他举起手上的薄衣问。
甘草看着窗外的天色摇头。
他的字怕是要扫陛下的兴了,他是有几分想要用身体讨好的心思,可想着昨儿个陛下关于‘教导’的话,他身后有些发紧。
确认了一切妥当了,他才带上写得最工整的纸张跟着内监去往紫宸宫。
……
此时,天边的余晖还没有散尽,宫人也没带他去往寝宫,而是走向了御书房。
这条回廊比去往寝宫的路更加开阔,但因为不熟悉,让他生出了紧张。
以前他都是天黑来,天亮走,像是某种夜行生物,不好放在阳光下;也只去过寝宫,因为司寝的职责只在燕寝之所。
这是他第一次走向了不一样的地方。
“陛下,甘司寝带到。”内侍停在殿门前禀报。
君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阳光下的陛下,他身上似乎生出了一种不一样的温暖。
“虏拜见陛下。”他只怔了一瞬,就继续行礼。
在他还没跪下之前,姒泽就对着他招手了:“免礼,过来。”
时间像是被阳光拉得无限漫长,又像是只有一瞬间,甘草不记得自己有没有保持仪态了,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陛下身上。
“字写好了吧,拿来朕看看。”姒泽看着他的宽袖道。
近来朝堂无事,他也有心思关注小司寝了,前面答应小司寝要教导他,此刻自然要履行教导之责了。
甘草骤然醒神,不好意思‘献丑’,也不敢不听,只能磨磨蹭蹭地从广袖中拿出了精挑细选的纸张。
君王接过纸张,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把目光移开:实在是伤眼,五岁的小孩都不会写成这样。
“这字是怎么写出来的?你给朕写一遍看看。”君王直接把他拉到了书桌前。
丑既然已经献了,他干脆直接摆烂,提笔就开始写。
手腕抬起,衣袖上滑,直接露出了肿胀的手腕。
“你这是怎么弄的?!”君王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这才想起手腕还伤着,一想起来疼痛就瞬间爆发,原本还能忍的,面对君王关切的神色,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虏也不知为何,只是练了一会儿字,就变成这样了。”他说着就想要遮掩伤处,却被君王强硬地拽着。
练字能把手练成这样?姒泽难以想象,她对着宫人吩咐了一句:“宣太医。”
角落里的宫人快步退下去请太医了。
甘草觉得有些兴师动众了,可被关切重视的感觉又让他无比贪恋。
“既然这么要强,就再写一个字,让朕看看是怎么伤的?”姒泽的心里有一丝生气,也是真想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甘草自然不敢违抗,也不愿意违抗,忍着通,提笔写了个‘甘’字。
他一运笔,姒泽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他手腕内扣,握笔又太紧,若是长时间这么写,手腕不受伤才怪。
“你这样写,都不累,不痛吗?”姒泽忍不住要叹气了。
少男垂下头语气低落:“虏不想把太丑的字拿到陛下面前。”
这明明时所有臣属都有的心态,但姒泽看着他的神情,心底生出了不一样的感觉,有一点点酸涩,但可以忽略。
她握住了他执笔的手,带着着他的手顺着自己的力道游走:“放松写,认真感受。”
她站在他的身后,半拢着他的身子,两人的气息相容却全无狎昵。
少男感受带着薄茧的大手的每一分力道,然后放松了自己,跟随着君王的力道,仔细地感受着运笔的变化,渐渐地也找到了一些感觉。
手腕仍旧肿着,可被陛下的手腕贴着,疼痛的感觉也没那么难忍了。
然而,下一刻,君王就放开了他的手:“这段时间就不要写了,等伤好了再说。”
少男有些留恋刚刚行云流水般顺畅的感觉,也有些流连刚刚肌肤相依的感触,但他知道不能奢求更多,只把那感觉牢牢记在心底。
很快,太医就跟着宫人过来了。
“小主的手腕是长时间使用过度照成的损伤,除了敷药按摩外,还要多休息。”太医诊断后下了结论。
姒泽也下了命令,让他少用手。
天色渐晚,君王原本是打算留他侍寝,但看到他手腕就放弃了这个打算直接宣竹韵侍寝。
少男想说,他也可以的。但又怕肿胀的手腕扫了陛下的兴致,只能怏怏不乐地被内监送会了尚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