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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作者:岛里天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吴家他必是不会嫁过去的。


    他见多了风流忘恩,一心多付的男子,便是他饱读诗书,老实守礼的舅舅,私底下在外也有互递书信的红颜知己。他便知晓那般用情专一,不为平淡琐碎日子而褪却了爱意的男子,多也只留存于三流戏文中。


    虽不指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得个良人,却也决计不会明知对方已不是良人了还往火坑跳。


    舅母想拿舅舅的养育恩情裹挟他,若他当真是个软弱没主意的,为着还恩,说不得真就这般应下了。


    可他自认亏欠白家的恩情,不至要用他一整个的后半辈子来偿还。


    当年他爹在潮汐府做官,虽官职微薄不入流,可到底也攒得些个体几。七岁那年父母亲告世,舅舅将他接回白家养,季家的家底也都一并带了过来。


    早些年白家势微家薄,舅舅的私塾,且是用得他爹娘的银子给起的。


    白家这些年虽与了年幼的他庇护,使得他平平安安长到十八,可养他到大所用的开销,却都是他爹娘的钱银。


    说句不好听的,白家是好心收养了他,可若没有爹娘那些钱银去打点,去做事,白家怕也难有今朝这般宽屋住,又还三五个仆役伺候着的日子。


    现今朝他大了,父母留下的钱银也教舅母搜刮去花销了个干净,银子的主意已是没得打,再打他人的主意,未免也太贪了些。


    书瑞在屋里待了一整日,哪处也不曾去,至了夜,他关好门窗,小心的从床板下头取出了一只巴掌厚的长匣子,启了开。


    里头静然躺着一张铺契,还有几串串好的铜子,拢共十二贯。


    自打是爹娘留下与他傍身的钱银教舅母三回五回的搜刮殆尽,他也渐渐大了懂了些事,识清了她是个甚么品性,这才生出些心眼儿,一点点留攒些银子到手上。


    而那张铺契,是一间在潮汐府的铺子,也是他爹娘遗物中唯一一样还在他身边的东西。


    当初他娘病重离世前夕放在他手心的,说是与他备下的嫁妆,这张铺契他一直小心收着,连舅舅都不晓得。


    书瑞拾起铺契,好是年幼时虽纯良傻气,舅母时常背着舅舅私下拉着他哭穷言说日子难时,他没把这张铺契也给交出去。


    那会儿夜里还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自个儿私心。可现在看来,若是那会儿没生那点儿私心,如今这境地上,他当真没路可走了。


    若他不想听从舅母的安排嫁去吴家续弦,那么蓟州的这间铺子,现下就是他唯一的去处。


    书瑞攥紧了手里的铺契,他知这不是一条安生顺遂路,自一个少年哥儿,要离了白家去经营日子,谈何容易。


    攒下的这点儿散铜子,也难成事。


    可若是留在这处呢?


    许费心周折一番,侥幸能逃得嫁去吴家,可躲得过这一回,下回又是甚么境地?他在人心中不过是一桩想卖个好价钱的买卖,甚么时候也都只有给人利用的下场。


    屋中的油灯在书瑞清澈的眸子中映衬出一道光影,他眸光倏然坚定起来,两厢比较,他情肯选前者。


    这一夜里,书瑞定下了要前去潮汐府的打算,便暗暗着手准备起来。


    这事情并非是一时气性,一拍脑门儿就能走的,潮汐府路途遥远,于他今朝所在的蓟州府已是两处地界。


    若不盘算一番,贸贸然的背着包袱就往外头冲,怕是还没到县里头,就教给捉了回去。


    他沉着性子,一头稳着白家,一头暗中谋划起来........


    四月初上,一个晴好的日子里,吴家那头多快就过来下了聘。


    几大箱笼的聘礼抬进了白家,一没吹锣二没打鼓的,清清静静的来,弄得并不张扬。


    书瑞暗地里瞧着,蒋氏惯是爱热闹和排场,最是容易热闹的婚嫁事却小心小意的,想是也觉得与吴家结亲不大体面,不想教外头的人说嘴。


    这说是与他结得亲,一水儿的聘礼过来,他却瞧都没得瞧上一眼,吴家的人一走,东西转就进了他舅母的库房里头,连聘礼单都没送一张来教他看一眼。


    如此派头,哪里与他有半分的尊重。


    书瑞并没有心思嫁去吴家,自也不贪恋这些聘礼分毫,只他那舅母的吃相,实在也太难看了些。


    往年间,她卖惨哭穷,欺他年少好哄,没少取了他手里的钱物去用,这厢他手头紧得很,也是得想法子她手上刮点儿来使使。


    他眼珠子一转,至了晚间,去了一趟主屋。


    “天气见暖和了,夏月里头使帕子、巾子的时辰多,眼下还在家中,空闲日子不少,我想扯几尺布来,多做几条。”


    书瑞站在蒋氏跟前,微垂着脑袋:“.......到时添在箱子里头,去那边也使得........只听得今年夏布的价又涨了........”


    蒋氏闻言,听出了书瑞想从她手上支银子使。


    她历来不是个大方的,下意识就将人睨了一眼。


    “巾子帕子的这些物,多了也是无用。不肖你费心再扯布来做,到时陪嫁里都有。”


    书瑞见势,又道:“也是想与舅母,哥哥二哥做些。我往后去了那头,虽心中定也惦记着舅母与哥哥们,只到底不似在家里时相见容易,这厢还闲着,想是多尽尽孝心,也与兄弟间能留得多些念想。”


    蒋氏见书瑞这般说,虽也没甚么动容,可一个屋檐下,面子功夫还是得做一做,倒不好说不要他扯布了。


    虽也能从屋里与他两匹布教他做个够,但蒋氏晓得书瑞扯做帕子的话来,八成还是想讨得些银子使。


    她自是不想如他的意,可今儿收得了吴家送来的聘礼,心情本便不差,转念又一想,这关头上,教书瑞心头生记恨,要闹起来,也不是桩好事。


    使几个钱打发了人,倒是两厢取其轻。


    “难为你惦记家里,哥儿做些针线活儿是好事情,往后你去了吴家,虽不差人伺候,可这些东西自个儿做得总归是不同。


    趁着还在家中做哥儿的时候预备些,等成亲做了夫郎,便没得这样多空闲了。”


    蒋氏不咸不淡道:“眼见离好日子也不远了,三五月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虽家里给你准备的陪嫁甚么都有,总还是会一二不齐全的,你要缺些甚么体几,便自个儿费些心去备下。”


    说罢,唤李妈妈包了钱来。


    书瑞瞧素布包来的银子,约莫十来两重。


    他眸子微眯,他这舅母肯拿这么些银子出来,也是难得的很,看来吴家的聘礼确是备得厚。


    但刮她手里银子的机会怕也就此一回了,书瑞想是能多刮些算一些。


    他慢腾腾的接下银子,未说谢,也不走,反望向蒋氏,道:“舅母,今儿那头可是送了聘礼来?”


    蒋氏见这般问,抬眼冷觑了书瑞一眼,心头已是不快。


    她按捺住心下那股子自个儿的钱财教人惦记了的不愉,道:“那些个东西我先与你保管着,到时少不得添进你陪嫁里头。”


    书瑞拿着手里的银子,吊着个脑袋,道:“不知是些个甚么章程,想是过一过眼便好了。”


    蒋氏眉头夹紧,已是快要发作,不过生又忍了下来:“我催促着下头快些把聘礼清点了,到时与你拿礼单瞧瞧。”


    书瑞呐呐的应了一声,又有些不大好张口的模样问:“先时来家里年纪小,舅母说替我保管着爹娘的遗物,等着我出嫁时使,不晓得我的嫁妆.......”


    蒋氏面容已是可见的有些不好看,不过却也只流露一瞬,她生出个笑容来,道:“自是同你安排的妥当,瞧你这孩子,还怕舅母给你吞了去似的。”


    “是我不会说话,舅母千万别误会了往心头去。只以前我也不懂管钱管银的事,往后少不得要学着做,这般才多嘴。”


    蒋氏面上做着慈和:“你想的不差,吴家大家大业的,以后少不得要你打理,眼下学着些是也为着以后。改明儿我寻了家里的账房教教你算账的学问。”


    说罢,转同李妈妈使了个眼色,须臾,又去包了十两银子来。


    “你先拿着这些钱,当花销花销,不肖省。待着彩礼嫁妆都拾掇好了,唤了你来过目。”


    书瑞接下了钱,面上却还是不大情愿的谢了蒋氏一声,低头间,嘴角微翘,这才出了屋去。


    “娘子与了瑞哥儿十两,怎又还再添十两与他去?”


    李妈妈也是诧了,依着蒋氏的性子,也只舍得对大郎君这般大方,就是二哥儿,怕也难得这样多。


    蒋氏心里早也是团了火气,道:“你且没瞧着将才与了他十两的嫌模样,东扯了彩礼,西又问了嫁妆,无非是想要钱,不与他点儿,怕是不知该如何痴缠!”


    李妈妈听此,倒不好张口了。


    依她对蒋氏的了解,这吴家送来的彩礼嘛,她定是都要的,给瑞哥儿的嫁妆,八成是没有像样的。


    要不然也不会掏出些银子来先稳住瑞哥儿。


    蒋氏气怒道:“便说这哥儿心眼儿多。


    以为攀得了高枝儿,便在这处与我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了。”


    李妈妈心说人家的聘礼,如何有不想过过眼的,转就教给全霸了去,再好的性子也得不痛快。


    她是以己度人,想着自己就要进门的儿媳了,怕自家送过去的聘礼教那头的长辈尽数收了去,到时就一个空架子嫁过来。


    只她哪敢照着心里的想这般说,光道:“难为娘子还肯与瑞哥儿银子花销。”


    蒋氏冷声道:“你且........”


    “大哥读书使钱厉害,我让娘与我做两身好缎子的春衣出去踏春,却也只与我做一身,这厢却大方,白白与不相干的这样多银子。”


    蒋氏话还没说完,一个年纪长书瑞一些的哥儿掀开帘子从里屋头出来。


    蒋氏见着人,嗔怪道:“短了谁也短不了你的,一身新衣裳,值当你念叨这样些日子?”


    白家二哥儿在蒋氏跟前坐下,瘪着一张嘴,多是不欢喜的模样。


    蒋氏道:“与你拿几贯钱来再做一身便是了。”


    白家二哥儿却还不依:“娘给他都足足给了二十两,与我却减了这般多。吴家送来那样多的聘礼,还与他银子做甚。”


    “那些聘礼进了咱白家,便不是他的。”


    蒋氏凌厉道:“他在白家这些年,吃穿用度花用许多,亏他还有面皮惦记聘礼,自来聘礼就是男家与女家双亲长辈的孝敬。”


    “到时你哥哥成亲你成亲还得海量花销,好在是吴家送了乌泱泱的几大箱笼好物,捡两样换来做他的嫁妆,余下得当不少,否则娘还真不晓得如何愁你俩的事。”


    白家二哥儿轻哼了一声:“谁稀罕用他的聘礼。”


    不过他底气不足,心头到底还是有些惦记连他娘都说是好物的东西,说不稀罕,也是见不得书瑞好罢了。


    “尽说些孩儿话。”


    蒋氏说哄了二哥儿几句,人才欢喜的回了屋。


    这厢蒋氏收起面上的慈容,同李妈妈嘱咐了一声将才教二哥儿过来打断了的话:“且把瑞哥儿看着些,这哥儿看着老实,却有心眼儿,甭在婚事前生出甚么事端来。”


    李妈妈应了一声。


    这厢已是回了屋子的书瑞怀里揣着银钱,眸子亮堂不少。


    便是晓得他舅母收了吴家海量的聘礼心中欢喜,又不满他的惦记,总也是教他从铁公鸡身上刮了一星油下来。


    从前总顾忌着寄人篱下不敢与她犯一丝冲,这朝却也不怕明着教她厌烦了。


    过了这日,书瑞借着从蒋氏那处支得了钱出门采买,三两日就要去一趟镇上。


    起初家里还有人借故跟着,见他不是去逛皮子成衣店,就是往那胭脂水粉行去,人私下里说与了蒋氏听。


    白家二哥儿听得书瑞总逛买物品,心头不悦,去他屋子转悠了一趟。


    见人买回的水粉膏脂都是些老旧货,弄在脸上反还没得个好颜色,倒是不如他没倒腾时的样子。


    二哥儿明里暗里都把人笑话了一场,倒是痛快的不再理会书瑞了。


    蒋氏听得闲,也没再教人那般紧盯着了。


    期间,在镇子上读书的白家大朗休沐家来了一趟,气冲冲的跑到了书瑞跟前,将他说了一顿。


    “那般商户人家,怎嫁得?


    瑞哥儿你年少不懂事,看人待物浅薄,嫁人可不能光冲着家财银物去,咱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那吴家是行商的也便罢了,却还上了年岁又是鳏夫。这外头的人听了,该如何说你。”


    书瑞听着自个儿这表兄的一腔话,当真是觉得好笑。


    他看着白大郎,道:“书瑞只是个小哥儿,万事还得依靠舅母做主。我年少想事不通透,只晓得这婚事是舅母与我选定的,也不知吴家是甚么根底,听得表哥说来不似好人家,不妨表哥替我做主去问问舅母?”


    白大郎闻言,默了默,而后道:“总之你不当为着富贵答应,这些面子上看着光鲜的,里子中尽数是烂透了的。你且仔细想想罢,表哥也是为了你好,这些年你也是跟着爹读书学过诗的哥儿,合当分辨得来是非曲直才是。”


    说罢,人甩袖而去。


    书瑞也懒得与他辩驳,他分明是这桩婚事最大的受益者,这厢反还来说这一席多是冠冕堂皇的话,实在教他恶心。


    这也便是外人瞧来重礼儒雅的白面书生小郎君了。


    他心生冷笑,且就看着他当真不应这桩婚事时,一家子人如何鸡飞狗跳罢。


    书瑞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见杨氏那头没再紧盯着自己,这才暗里去寻谈了可靠的车夫,买了潮汐府的府志在夜里看读,又将自个儿手头上的银子和铜子换作好是携带的银票.......


    还同途经镇里的商队打听沿路官道盘查等许多事宜,日里早出晚归的。


    宅子里的人见他总往回带东西,从前哪见他这般殷勤的采买,私底下蛐蛐他爱慕富贵,嫁去给个半老头子做填房,竟还这般欢喜。


    面上却又一个个都去恭喜他,攀说往后进了吴家得了富足日子别忘他们。


    四月尾巴上,这日书瑞又去了县里回来,他在镇子上同才出海回来的渔民买了些刺少肉肥的鲜鱼,笑吟吟与家里的下人道:


    “谢你们的道喜,往后日子如何,还要过来看才晓得,我虽许诺不得什麽,但也谢你们一片心意。


    今儿我买了几尾肥鱼家来,下晌上揉些鱼丸,就了汤,晚间大伙儿吃个痛快。”


    有鱼丸吃自是欢喜事,以前白老爷还在的时候,家里下人的伙食还过得,自打蒋娘子全全当了家,终日里是莼菜萝卜汤,教人肠子上的油都给刮干了。


    再者,白家下人都晓得书瑞的手艺极好。


    自欢喜一场,簇拥着书瑞道谢。


    屋里的蒋氏听得书瑞要请家里的下人吃鱼丸,嗤道:“他倒还摆起阔来了,真当那吴家是甚么福地洞天。”


    不过蒋氏虽见不来书瑞做任何事,但瞧他往镇子上跑得勤与自个儿添置东西,又还抖着请家里的下人吃喝,见他不闹腾安心待嫁,心中倒更是踏实。


    蒋氏心头盘算着,待瑞哥儿嫁过去,往后家里也就不肖愁了。


    然则便是在这四月末的最后一日,入了夜,月儿高悬,星子稀疏。


    白家看门的长工晚间用了一大碗软弹汤鲜的鱼丸,一屁股落在门口的石墩儿上,止不住的哈欠来,只觉今晚吃饱了饭格外的生困。


    他哪晓得那好滋味的鱼丸汤里掺了些催那瞌睡虫的蒙汗药,自都不晓得自个儿甚么时候便睡了过去,靠在门栏处已是打起响亮的呼噜了。


    恰是这时,算准了时辰的一道素色身影,捋了捋肩膀上的包袱,紧提着手里的箱笼,一眨眼钻出了白家宅子,隐进了夜色里。


    晚风徐徐,书瑞坐在一早安排好的驴车上,不打算去镇上歇脚,径直就往县城的方向奔了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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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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