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气氛看似热络,实则暗藏机锋。
浙王忽然放下酒杯,叹了口气,面露忧色:“殿下亲临,实在是江南百姓之福。只是……如今北境不安,狄人猖獗,殿下万金之躯,实在不该亲涉险地。若是……若是京城有何闪失,我等万死难赎其罪啊!”
这话看似关切,实则暗藏挑拨和试探,更是隐隐点出她离京后京城的空虚。
席间顿时一静,所有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姜琰。
姜琰指尖轻轻转着酒杯,眼睫微抬,看向浙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王叔多虑了。京城有崔司徒、李尚书坐镇,固若金汤。孤此次南下,一是巡查吏治,安抚地方,二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席间几位作陪的、神色各异的南方官员,声音清晰了几分:“也是听闻江南物阜民丰,尤其是海贸一项,堪称国之血脉。孤甚是好奇,想来亲眼看看,这通往海外的黄金水道,究竟是如何运作的。也好……回京后,同百官商议,大力扶持,以为北境军资之助。”
她话音落下,水榭内瞬间落针可闻!
几个官员手中的筷子差点掉落,脸色控制不住地变了。浙王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一瞬,虽然极快恢复,但眼底深处的寒意却骤然浓烈了几分!
她竟然直接提到了海贸!还要“大力扶持”?这是试探?还是警告?或者说……她真的知道了什么?
“呵呵,殿下说笑了。”浙王干笑两声,试图掩饰,“海贸虽有些微利,然风险极大,且需专营,岂是寻常商户可涉足?皆是朝廷规制,我等只是依律办事罢了。”
“哦?是吗?”姜琰轻轻放下酒杯,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可孤怎么听说,浙州私港规模宏大,往来商船如织,甚至……还有些番邦的新奇火器流转?王叔,这莫非也是‘依律办事’?”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席间!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惨白!几个心理素质差的官员甚至开始瑟瑟发抖!
她知道了!她果然知道了!而且直接捅了出来!
浙王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变得阴鸷冰冷,他死死盯着姜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酒杯,几乎要将其捏碎。
水榭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歌舞早已不知何时停下,乐师舞姬吓得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只剩下窗外潺潺的流水声,此刻听来却如同催命符。
杀机,瞬间弥漫开来。
站在姜琰身后的几名护卫,手无声地按上了刀柄。周珩的身体也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冰冷的目光锁定了浙王和他身后的侍卫。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报——!!!”
一名王府侍卫惊慌失措地狂奔而来,甚至来不及行礼,便颤声喊道:“王爷!不好了!城内永昌绸缎庄……走水了!火势极大,难以控制!”
永昌绸缎庄!正是姜琰让周珩去查的那个绸缎商的最大产业!
浙王猛地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怒!
姜琰的唇角,却在那侍卫话音落下的瞬间,极快地、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旋即恢复冰冷。
她缓缓站起身。
玄色衣袍在沉闷的空气里拂过案几,带来无形的威压。
“走水了?”她看向浙王,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意味,“真是巧。”
“王叔,看来你这浙州城,不太平啊。”
“这接风宴,看来是吃不成了。”
“孤,倒是想去看看,这场火……能烧出些什么东西来。”
永昌绸缎庄的火,烧得蹊跷,也烧得正是时候。
那冲天的火光和滚滚浓烟,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撕开了浙州城表面那层繁华温软的伪装,将内里的脓疮和算计都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也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水榭里那场随时可能见血的鸿门宴。
浙王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了几下,惊怒交加,却又不得不强行压下。他狠狠瞪了那报信的侍卫一眼,转向姜琰时,已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殿下恕罪,竟是……竟是出了这等意外!惊扰殿下圣驾,实在是……”
“无妨。”姜琰语气淡漠,打断他的场面话,“水火无情,王叔还是先处理火情要紧。孤既赶上了,便随王叔一同去看看吧,或许……也能帮上些什么。”
她话说得轻描淡写,眼神却冰冷锐利,不容拒绝。
浙王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戾气一闪而逝,最终只能躬身:“……殿下请。”
一行人匆匆离了王府,策马奔向火场。街道上早已乱成一团,百姓惊慌奔走,提桶端盆救火的人与看热闹的人挤作一团,哭喊声、呼喝声、木材燃烧的爆裂声混杂在一起。
越靠近永昌绸缎庄,空气越发灼热呛人,巨大的火舌舔舐着天空,将周遭建筑都映得一片赤红。那火势极大,显然非寻常走水,更像是泼了猛火油,从几个库房同时烧起。
浙王脸色铁青,指挥着王府侍卫和赶来救火的衙役维持秩序,抢救邻近房屋,眼神却不时阴鸷地瞟向那火场核心,带着一种肉痛和极度的焦躁。
姜琰勒马停在相对安全的距离,冷静地观察着。她的目光掠过那些忙于救火的人群,掠过浙王那张扭曲的脸,最后,落在火场边缘几个看似在帮忙、实则行动有序、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的“百姓”身上——那是周珩带来的人。
她极轻微地颔首。
其中一人接收到信号,悄然后退,迅速消失在混乱的人潮里。
不多时,一名穿着衙役服色、却满脸黑灰、神色仓惶的人连滚爬爬冲到浙王马前,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王爷!王爷!不好了!东……东库房那边……抢……抢出来几箱东西……像是……像是番邦的火铳!”
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浙王耳边!
浙王猛地转头,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一把揪住那“衙役”的衣领,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说什么?!胡言乱语!哪来的火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