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
他盯着姜琰,第一次在这个侄女身上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超乎年龄的、可怕的洞察力。她不是在胡闹,她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打在最要命的地方!
“先帝遗诏,岂容儿戏!早已宣读过,存档于宫中,岂是你想宣就宣!”姜锷强行稳住心神,试图将话题拉回,“本王现在问的是你僭越穿冕服之事!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御林军何在!”
他必须快刀斩乱麻,先将这骇人的场面控制住,将姜琰拿下再说!
殿外属于皇宫的御林军一阵骚动,几名将领面露迟疑,看向殿内几位重臣,又看向御座前那身刺眼的十二章纹。
“拿下!”姜锷再次厉喝。
就在御林军犹豫着要上前时——
“孤看谁敢!”
姜琰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毋庸置疑的威势,瞬间压住了场内的骚动。
她不再看姜锷,而是转向了台下那群一直保持沉默、眼神复杂的世家家主与重臣们。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一位紫袍老者身上——清河崔氏的家主,崔泓,亦是当朝司徒,三公之一,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崔司徒。”姜琰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姜祖训典》‘帝胄’篇,您当年为太子太傅时,曾为父皇详解过。孤还记得,您曾言,‘此训乃立国之基,无论世事如何变迁,祖法不可轻废’。不知孤今日援引此训,可有错漏?”
崔泓白眉微动,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精光。他没想到姜琰会直接问他,更没想到她会提起这段几乎无人知晓的过往。这话,他确实说过,而且是在一种极为私人的场合。
这长公主……了不得。
他缓缓起身,持笏板微微一礼,声音沉稳:“回殿下,殿下所言祖训内容,确是如此。老臣昔日确有此言。”他既未肯定姜琰穿龙袍的行为,也未否定,只确认了祖训的真实性和她引用的准确性。
但这已足够!
姜锷脸色更加难看。
姜琰微微颔首,目光又转向另一位——太原王氏的家主,王嵩,掌管吏部,素有“选官王”之称,权势煊赫。
“王尚书。”姜琰的声音依旧平稳,“孤听闻,去岁考核,皇叔举荐的幽州都督张启业,贪墨军饷,纵兵扰民,考功司评定为中下,却被皇叔一力保下,仍居原职。而您举荐的冀州刺史刘文正,清廉有为,考功司评定为上上,却因‘需磨练’之名,迟迟不得升迁。不知此事,可是真的?”
王嵩面色陡然一变!此事隐秘,他暗中与姜锷角力多次未果,早已积怨已久,这长公主如何得知得如此清楚?还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捅了出来!
他眼角抽搐了一下,看向姜锷的眼神瞬间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冷意,随即对着姜琰,深吸一口气,拱手道:“殿下……明察秋毫。”
这四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却无疑坐实了姜琰的话!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议论声。不少官员面露惊愕愤慨之色。
姜琰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其他几位重臣,陇西李氏、范阳卢氏……她的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直视,纷纷低头或移开视线。
她看似随意点出的两件事,却像两把精准的刀子,一刀割开了祖训法理的面纱,一刀捅破了摄政王用人唯私、打压异己的实质!
她根本不需要直接命令谁,她只是在……掀桌子!
把那些台下肮脏的、心照不宣的交易和矛盾,全部掀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皇叔,”姜琰终于重新看向脸色已经铁青得发紫的姜锷,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惋惜,“你看,这朝堂之事,似乎并非如你所言,唯你一人‘知’呢。”
她轻轻抬手,指了指那空悬的御座,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龙袍。
“父皇口谕,祖训法理,乃至这朝堂公议……孤,似乎都站得住那么一丝道理。”
“反倒是皇叔你,”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却足以让前排的人听清,“带甲士闯宫,胁迫嫡长公主,无视祖训,干涉宗室及笄成人正礼……这每一桩,听起来,倒更像是……谋逆?”
“你!”姜锷气得几乎要吐血,手指着姜琰,浑身发抖,却发现自己一时竟找不到话语来反驳!
她一番话,连消带打,竟瞬间扭转了局面,将他逼到了“谋逆”的嫌疑之地!
而那些世家重臣,此刻眼神交换,竟无一人立刻出声为他辩驳!他们都在权衡,在观望!
姜琰看着他气得发抖的样子,缓缓直起身,脸上那点浅淡的弧度彻底消失,只剩下全然的冰冷与威严。
“御林军。”她开口,声音清晰传遍大殿。
所有御林军将士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收起兵刃,退出殿外。今日是孤的好日子,莫要惊了宾客。”
她的命令自然无比,带着一种天生的掌控力。
御林军将领犹豫地看向姜锷,又看向崔司徒、王尚书等人,见他们沉默不语,最终一咬牙,挥手示意部下收刀,缓缓退出了大殿。
姜锷的亲兵见状,顿时陷入尴尬境地,进退维谷。
姜琰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回姜锷身上,淡淡道:“皇叔的‘忠心’,孤已知晓。只是这甲士冲撞之过,不可不罚。便罚皇叔……回府静思三日吧。三日之内,无诏,不得出府门半步。”
软禁!
她竟然当场下令软禁摄政王!
所有人都惊呆了。
姜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极反笑:“姜琰!你敢!本王乃摄政王!”
“孤乃先帝嫡长血胤,依祖训,有权匡正社稷,惩戒忤逆。”姜琰语气毫无起伏,“还是说,皇叔现在就要试试,孤敢不敢?”
她的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扫过地上那柄短刃。
姜锷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额头青筋暴跳,却在那双冰冷彻骨、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视下,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和……一丝恐惧。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僵持,令人窒息的僵持。
[猫头][猫头][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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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谋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