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横生。
一切本来都很正常，欢声笑语仍在，优雅的琴声不变，暖色的灯光依旧，刀叉瓷盘轻轻碰撞的稀碎声响还在诉说着轻松的氛围。本是再平常不过的场面，可空气里，却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紧绷。
而一开始的不对劲，也仅仅是是一只盘子不小心摔在地上，碎了。
程硕还红着脸在侍者步步紧逼的笑容下思考怎么找回自己装逼的场子，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玻璃和陶瓷破碎的声音迸发，伴随一刻不停的快节奏钢琴声，立刻吸引了寻枫和程硕的注意。
寻枫下意识转头，看向声源处。
不过几步开外，一个胡子拉渣的中年男人肆无忌惮地把脚搭在桌子上，他的三个同伴各自翘着二郎腿坐在对面。
四人的脸一方一圆两尖，五官和程硕捏的那张有过之而无不及，笑得却比他猥琐得多。
桌面一片狼藉，玻盘碎了一地，显然是那男的刚才一脚踹翻的。
看客们的目光隐秘地聚拢过来，带着看热闹的不怀好意。
男人戴着白手套，嬉皮笑脸地一把揽过身边陪笑的女伴，那只蹬在桌上的脚故意蹭了蹭，带出几块灰色的难看鞋印。他冲着一旁送餐的服务员抬了抬下巴，鞋尖点着地上的狼藉：“愣着干什么，没看到老子的菜撒了？捡啊！”
女侍者陪男人，男侍者陪女人，似乎是这里的默认规则。
当然也有特殊情况，比如寻枫左手边的一处包间里，就隐隐往外散发着两个男人的喘息。
在女侍者不断道歉和蹲下身匆忙捡盘子的动作中，男人嬉笑一声，满脸横肉的油腻脸凑到身边的女人面前，“来美人，来啵一个！”
道歉的女人口中喃喃，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笑着的女人身姿柔软，亲昵地倒在男人怀里，似乎在同男人们一起讥笑满身脏污的女人。
“老子的菜等半天等不到，现在还翻了，你说你打算怎么陪老子的损失？哎别起来啊，东西没捡干净就想起来？”男人抖着腿。
“没力气？饿了？底下这么多菜扔了我都替你可惜，捡起来吃点呗？”
优雅生动的音乐与桌椅的晃动在暖黄色的灯光下交杂，无数或明或暗的注视下，那女侍者真的跪趴下去，边不断道歉边一点点捡起玻璃碎片和脏掉的食物。
内心的悸动击打寻枫的心脏，他冷眼旁观着，没有说话。
太多次了。
太不受控了，这种感觉。
再等等。
让他看看它的源头。
程硕看着这场面有点迟疑，一边应付着一边往那边看，但他还没忘了现在在做任务，要是现在做了什么，任务很可能功亏一篑……
男人突然向地上的女人招手，在女人要站起来时又伸手制止，恶劣的笑容仿佛在享受众人瞩目的目光。其实也有不知所谓的普通游客担忧地看来，但趋利避害的从众本能制止了他们伸张正义的动作，和其他人一起打量这场闹剧。
男人一把揪住女侍者的头发，迫使她仰起脸，女人趴在地上的干瘦身子在男人的动作下往前拖动，面无表情的脸上嘴唇翕动，口中仍在道歉，甚至还听从着男人的命令往口里送着地上混着碎玻璃的食物残渣，如果不是那因为抬头抬得过于用力而憋红的双颊，真就如同一具没有意识的傀儡。
也在男人扬起手的一瞬间，眼皮难以抑制地颤了一颤。
一道长棍状物呼啸而过，精准打在那只扬起的手腕上。
“靠！老子忍不了了！”
程硕猛地拍案而起，桌子都震了一震。
寻枫一顿，侧过身看过去，看到程硕的怒容，随后手臂一重，程硕拉着他使劲往前跑：“上啊寻枫，干他丫的！”
寻枫八风不动，淡定地站在原地。
程硕没拉动人，受惯性一个趔趄差点摔了，震惊地回头看寻枫。
寻枫还疑惑地看回去：“你拉我干嘛？”
程硕瞪大眼睛，怒道：“你是不是男人？哪个男人看到路见不平能见死不救的？！”
寻枫纠正他：“男人也分很多种的。你这是激将法，我不听你的。”
“……”
寻枫：“我鄙视你给男人贴标签的行为。”
“……”程硕狂怒，“你不去我去！”
可来不及了，男人早看到他们这边的动静，手上的手腕还留着深色的红印，阴沉着脸跑过来就要往程硕身上来一拳，程硕悚然一惊，赶紧跑到寻枫身后，同时身体缩小，依靠寻枫的身影彻底隐藏身形。
剩下寻枫直面男人的拳头，面无表情道：“我还鄙视你拉朋友下水的品行。”
“我这是分工明确，这叫智慧，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程硕奋力钻进寻枫的口袋，在口袋边露出个头，“我去寻枫拳头下来了！”
寻枫迅速探出手，一把扣住男人挥来的手臂，顺势向侧旁一带。男人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带得歪倒，慌忙间想要找回重心，可寻枫的腿早已趁机横扫而来，迅速将男人撩到。
男人彻底失去平衡，沉重的身躯轰然倒地，几乎同时寻枫腕上的手环脱飞而出，猛地撞上前方的桌子，桌子应声翻到，不偏不倚正砸上挣扎着起身的男人背上，摔出一声沉闷的砰响。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优雅的琴声不停。
男人的同伴愣愣地看了半天，终于被砰声惊醒，叫嚣着就要往寻枫身上冲。寻枫淡定地抬手给人脖子上一人来了一手刀，周围四人闷声倒地之时，站在中间抬起下巴：“你们，太弱了，不配我拿剑。”
程硕爬到寻枫肩上，“好！厉害啊！”
又突然反应过来，“我们来这是要干什么来着？”
“……”
“我靠完了！”程硕从寻枫肩上跳下来，在半空恢复原状，惊慌道，“快跑啊等会这儿管事的来了我们就完了！”
任务已经没了，人不能没在这啊！
“任务完成的真不错。”
君九声轻轻笑了一声。
夏日的风在夜晚已经没了燥热，只余楼顶的大树在稀稀疏疏地挥着满树干的绿叶。
寻枫平时练剑的空地旁放了张摇椅，君九声正坐在上面，龙河则选择坐在楼顶的围墙边。
两人之间摆着一桌子烤肉，顶楼往下看是小巷里没日没夜的市井风光。
有大爷大妈抬着个收音机就开始跳起了广场舞。
君九声本来还在跟龙河闲聊，只是聊着聊着，忽然就笑了起来，说了句不清不楚的话。
龙河应着：“先生，是寻枫的任务？”
龙河总是会去思考君九声的想法，这似乎是记忆的本能。
“是啊，”君九声从摇椅上站起来，“跟张白纸似的一个人，不分善恶，感知迟钝，说不清是因为记忆的缺失还是多年的人际空白。只能说，现在的他还需要足够的引导。”
他说的这段和一开始的话之间没什么逻辑关系吧？
龙河敢这样想，但不敢说出口，于是硬着头皮说回之前的话题：“先生，老宅那边……”
“纯真的人就是很容易受到信任，”君九声打断他，又突然苦恼道，“但他有时候也太敏锐了。”
“我们是不是太冲动了，”程硕有点沮丧，不过很快振奋起来，“还是那些人太可恶了！”
寻枫沉默地走在总部的传送中心，突然说：“他们是在表演。”
“什么？”程硕一愣。
寻枫：“那些人，是在向我们表演。我看到了，他们是一伙的。他们要卖钱的。”
“你说他们是在推销人造人？”程硕懂了他的意思，“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会搞这么大仗势的事没点理由是很奇怪，你确定吗？”
毕竟只是游客一个不爽顺势来没事找事也不是不可能。
“我看到了，”寻枫说，“那个人手上的指头断掉了。”
“是邪教的人？”程硕严肃起来，“那男的不是戴着手套？”
寻枫：“小拇指，那里是空的。”
这几天邪教一处据点被查，人也慌忙逃窜，按理说应该好好藏着才对，现在居然还出现在了天极星的地盘上。
异能者的任务大多是秘密进行，那些人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行踪，但也该知道异协会是在找他们，居然还敢出现在这种公开的场合，程硕怒道：“真以为我们抓不到人了，他们瞧不起谁呢！”
寻枫遥遥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顿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走过去。
“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作了十几年的案，这样还没有瞧不起人的资格吗？”君九声插着兜，朝走来了寻枫笑了一下，转而在程硕瞬间哑火的表情里提醒道，“你手机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