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荒诞
林涵独自在房间里度过了相对平静的一天。
在阿弗雷德给予过他一次造型后,这已经算得上是难得的平静了。
从青年走到老年直到再次走完这一天死去,他没有再听到任何来自外界的信息。
他一直躺着,在心底盘算着自己知晓的一切信息,越是最后越平静。
直到最后主动地闭上眼,等着意识脱离这具垂垂老矣的身体。
他没再听到那句话。
一切像是变回了他刚刚进入副本时的样子。
当然,这已经是林涵在这个副本中,再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中仅有的平静了。
再度重新睁开眼睛时,这是林涵彻底忘记是自己的第几天的新的一天。
还是孩子模样的他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沿上,在心底默念着倒计时,没等待一会儿就听到了敲门声。
是阿弗雷德来了。
林涵:“进来吧。”
似乎是听到了林涵的回应,敲门声只持续了那一下门便被推开了,阿弗雷德的身影如他所料地出现在门口,脸上挂着一贯温和的笑容。
阿弗雷德:“那我们开始吧?”
“可以。”
林涵点点头,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新的一天的造型开始。
作为林涵的奖励,他不会因为造型而感到痛苦。
但这一次,阿弗雷德要求他闭上眼睛。
林涵乖乖照做。
还是在那个凳子上,林涵闭上眼,感受到阿弗雷德托起了他的手,冰凉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直随着阿弗雷德的动作在他的指尖游走。
那感觉实在太过明显,林涵在心底猜测着他在做什么,总不能将他的手指削成骷髅。
尽管闭着眼,但单薄的眼皮下他的眼珠在不安分地游移,尽管主人并没有要睁眼的打算,但它们看起来颤颤的,看得出主人也好奇地很。
阿弗雷德轻笑一声。
没有痛觉真的帮了林涵太多,也让他能在这个时候依然还笑得出来。
不过这是他应得的,阿弗雷德也并不希望林涵因为疼痛而产生强烈的心里阴影。
在某些话说开口,林涵算是小小地拥有了一些被关心的“特权”。
林涵耐心等待着,直到阿弗雷德招呼他。
阿弗雷德:“好了,那今天就到这里,我先离开,你好好休息。”
林涵:“好。”
林涵说话时没看阿弗雷德。
他的目光很是干脆地落到了自己的手上。
要看看阿弗雷德到底对他的手干了什么。
被托起的是他整只手,但造型结束后,缠绕着绷带的只有他的指尖。
指尖到第二个关节的位置,全都被纱布紧紧缠绕,也因此,林涵此刻的手看起来像带了十个粗大的指套,看起来并不太和谐。
手指和手指之前被纱布撑开,无法正常合拢。
不算指尖那并不会被他感受到的痛意,手指之间倒是有些被撑开的胀痛。
他此刻的身体还太小,手也小,确实有些难受。
但能忍耐。
在林涵专注于自己的手的同时,阿弗雷德已经悄然离开了房间。
林涵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低头继续打量自己的手指。
白色的纱布上还是隐隐渗出血色,但手指上干干净净。
只是,阿弗雷德帮他清理了手上其余残留的血迹,却并没有为他善后。
林涵的白色睡裙裙摆上是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迹。
它们还没干涸到发黄变色,也没有湿润到滴落下去。
但只要林涵用手腕处蹭蹭它,再掀起裙摆看,就能看到腿上有残留的微微潮湿的血痕。
阿弗雷德并非不能帮他处理掉残余的血迹,这对他而言大概就像他帮林涵清理那些淌到他手上的血一样轻松,但林涵本身没有任何痛楚,这些残留的痕迹大抵是要他知道自己身上发生过流血的变化,不能轻易忽略。
阿弗雷德没这么说,这不过是林涵自己的猜测。
但大差不差,估计也就是这样了。
林涵曲了曲手指,除了有些不自在之外,倒没什么大影响。
他也没有管衣服上的血痕,这个没有衣柜的房间里没有新的衣服供他更换,当着直播间那么多观众的面,他也不可能原地换衣。
林涵从凳子上跳下来,费力地拖着凳子朝着镜子那边走去。
但凳子太重了,他只是拖行了短短的一段距离就被迫喘着粗气停下。
阿弗雷德的出现暂停了房间里属于他的时间流速,他还是没有足够力气拖动凳子的小孩。
他可以踮着脚去照镜子,但林涵并不想。
他站在凳子旁边站着,等到自己足够大了,有足够的力气去搬动凳子的时候才继续之前的操作,然后稳稳地坐到了凳子上,直面那面他稍微有些恐惧的镜子。
林涵之前说不想再看镜子了。
他看镜子里的自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因为分辨不出造型前后的差别,那些属于他的部分和不属于他的部分全都被他敌视,最终以给镜子里的自己套上一个专属视角作为结局。
但阿弗雷德说的那些话,已经向他传达出了许多隐秘的信息。
副本的“主人”是江旭辰的哥哥,他并没有真正地见过江旭辰,但是他会从副本中的人身上获取信息,由此得知些有关江旭辰的事情。
但他知道的又不多。
所以他的获取信息是受限的,而给他传递这种信息的,不会是阿弗雷德或是其他人,连沈秋秋也不是,只可能是他。
银月不知道江旭辰的长相,不知道他的性格,但闻知道,可闻是不一样的。
或许正是因为他知道却不共享信息,才会受到惩罚。
除此之外,和银月接触的那些人中,只有林涵知道。
那时候的他已经和江旭辰有过短暂的接触,有了初步的了解。
而那样知悉了一部分江旭辰的林涵,没能通关成功【工厂】副本。
或许他就是因此成功从林涵这里获取了一部分信息,并成功地传递给了其余的所有林涵见过却并未见过的江旭辰的无数个哥哥。
也包括此次副本的主宰者。
林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次着重观察了自己的耳朵。
因为之前有过深刻的记忆,所以他可以确定,今天的他的耳朵,应该和那天阿弗雷德造型结束后他的耳朵毫无差别。
在这个房间里,林涵会一次又一次重来,算得上某种意义上的重置生命,每一天醒来的他都是他年幼的模样。
但造型在重置之外。
被造型后的耳朵随着林涵新的一天的开始,不需要再经历一次造型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那么明天的这个时候,林涵的手指也会变成今天造型后的样子。
随着一天天过去,随着造型次数的增多,新的一天的林涵会越来越不像林涵原本的样子,而是变成造型之后的产物。
然后他才能脱颖而出吗?
林涵有些恍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他会逐渐变成江旭辰的样子吗?
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
但按阿弗雷德的说法,的确是越像江旭辰越有通关的可能。
尤其造型只能改变林涵的外表,他和江旭辰有更深层次的相似,那或许才是最关键的。
可林涵还记得闻给他的话。
“他们会杀了你的。”
江旭辰本身不能进入副本,不然副本会失控,只有让稍微有些相似的林涵来,才能维持面上的平静。
因为像但又不是特别像,所以能忍耐,能像对待一个玩具一样逗弄下。
但他到底又不是真的江旭辰,对方明确地知道他们之间的差别,也知道林涵的定位,所以就算没有失控,也真的舍得下手杀了他。
所以闻才那么说。
他大概是负面情绪最少的那个,能面对江旭辰的同时,也能对林涵表露出些微的善意,因为林涵的那点相似之处。
林涵的脸色因为自己的猜测而有些苍白。
他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他要像面对银月一样,面对副本中的每个人,只要副本的机制或者对方的实力有能拿捏他的办法。
而现在的他就被这个副本的机制狠狠地限制着。
脱颖而出,标准从来都不是由他定制的。
林涵在镜子前坐了很久,一直没有走开。
这次他倒没有觉得自己的脸恐怖,充其量是因为自己的耳朵而觉得这张脸有几分陌生。
他的身体随着时间流逝长大,他的睡裙会随着调整大小,并不会让他难受,但手指上的纱布并没有。
它们看起来像是普通的纱布。
所以手指上传来的紧绷感很快就引起了林涵的注意。
他像是带了十个枷锁,因为没有痛感,所以只是勒得紧绷不舒服。
林涵看着自己的手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地开始解手上的纱布。
阿弗雷德一开始包得松垮,或许只要他一推,就能像推指套一样将它整个脱出。
现在不行,林涵只能用牙咬着他往外拉。
不过只要解放两个手指,再往后就方便多了。
但这只是林涵过分美好的想象。
他最终还是用牙咬着将十个手指上的纱布都扯了下来。
时间很久,手指上的造型痕迹已经消失地干干净净,但它有了新的变化。
阿弗雷德剜去了他手指最末端的那节指骨,连着指甲一起。
他的手指指尖现在只是一块无用的软肉,原本甲床的位置是一片更嫩的生粉色。
他根本没有任何施力的地方。
十个手指都是如此。
他举着手看了一会儿,将指尖的位置按在桌上,看到它顺从地在桌面被压得几乎折叠。
看着这几乎算得上荒诞的一幕,林涵没忍住哈了口气,看着自己不成形的指尖无声嗤笑。
这到底算什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再等等
副本的难度并没有因为林涵知道了些隐秘而变得简单。
他依然还是看不到通关的希望。
因为表现得过分“活泼”,林涵通过了巨人初步的筛选,却卡在了阿弗雷德这边,迟迟没有更近一步。
尽管阿弗雷德什么都没说,但林涵从他的言行举止中看出了“时候未到”的深意。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他还不太像江旭辰。
也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有真正地明白该如何摆正自己的定位。
林涵像在巨人看管的笼子里那样,重复着自己没有新意的一天又一天。
从耳朵开始,再是手指,再是鼻子和眼睛,再到脸颊和嘴唇林涵经历的改造已经把他变得面无全非。
照镜子的时候,镜子里映出来的是一个林涵完全陌生的人。
他既不像林涵,也不像江旭辰,就好像阿弗雷德所做的一切造型全都白费。
这可能和阿弗雷德的每次造型都在林涵这一天的年幼时开始有关,但就算是把年幼时的林涵摆弄得和江旭辰相似,将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变成江旭辰那样,也无济于事。
人的骨架并不相同。
江旭辰的五官放到林涵的脸上,瞧着也是不伦不类。
林涵对江旭辰的脸有印象,所以当他能在自己的脸上看到几分和江旭辰的相似之后,那种油然而生的别扭感也更深重。
越是长大,那种相似感觉就会逐渐淡去,他每一天长大后都长得和前一天并不一样,就好像这个能操控着人一遍遍长大的副本,知道林涵原本的模样老去后是什么模样,却不知道江旭辰的五官长大后会如何变化。
所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林涵的身上做实验。
而他的手,林涵低头看自己的指尖。
从那天起后,他的手指任何时候都是软绵绵的,尤其是年迈时,血肉流失,几乎就只剩下空空的一截皮囊。
尽管不会疼,但看着着实可怖。
江旭辰的哥哥,在思恋他的同时,却也对他抱有深深的恶意。
和长相的雕琢不同,对他手指的造型除了磋磨没人任何其他的作用。
选中他,让他在通关路上往前走两步是因为和江旭辰的那点相似之处;磋磨他也是因为他和江旭辰的那点相似之处。
但和林涵对自己此刻的皮囊相看两厌不一样,每天都来给林涵做造型的阿弗雷德显然对林涵每天都不同的长相接受良好。
他并不觉得怪异,每天和林涵打招呼的时候都是相同表情相同语气。
林涵闭着眼睛时听他说话,总能从他的语气中体会到深切的关心和担忧,但他的手是那样稳,每天给他精修从不手软。
阿弗雷德在林涵的心里还是一个相当残酷的人。
只是许久之前阿弗雷德已经将自己挪出了专属视角的适用范围,不然林涵还想偷偷对他用一下,好看看他这皮囊之下真正的表情是什么。
因为大体的造型早就做完,阿弗雷德今天也只是小小地调整了下林涵的眼睛。
这次调整的地方是眼睛,所以林涵什么都看不见。
他感觉到自己流了点血。
不疼,但日渐敏锐的他能嗅到血腥味。
阿弗雷德帮他把那些血痕擦拭掉了。
他摘掉了手套,指尖似乎有清水流动,林涵的脸上很快就没了那种怪异黏腻之感。
今天的造型精修结束了。
林涵的眼睛重获光明。
他坐在镜子前,第一眼就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今天的他,连眼睛都是金色的了。
有那么一瞬间,林涵还真的从那抹金色中看出了江旭辰的影子。
高深的技术。
但只一眼,再多看几眼后便越来越不像。
仿佛最初的惊鸿一瞥只是幻觉。
阿弗雷德站在林涵旁边,他弯腰为林涵梳理头发。
“今天就到这里,我差不多也该走了。”
他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一如先前的温柔专注。
林涵看着镜子,借着镜子的反射看他。
注意到他目光的阿弗雷德也冲着镜子里面目全非的林涵笑。
似乎在他的眼中,林涵永远都是那个林涵,从来没有变过。
林涵看着阿弗雷德:“今天能带我出去吗?”
房间里很无聊。
房间里什么信息都没有。
一天过得很快,但重复的一天又一天让这里真的变成了囚禁着林涵的囚笼。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变得和江旭辰更相似,更脱颖而出。
他想出去看看。
之前借着巨人的手,林涵短暂地离开了会儿笼子。
他看到外面更多的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枯燥的每一天。
林涵不知道自己继续留在这个房间里能做什么。
安静地躺在床上,在阿弗雷德离开后静静等着死去,将这一天的精修彻底巩固在自己新的身体上?
林涵看不到希望。
他想出去看看,看看外面是不是也像在巨人那时候一样,到处都是他。
阿弗雷德:“好。”
林涵看向阿弗雷德,语气中有几分诧异:“你同意?”
阿弗雷德点头:“对。”
没等林涵再问什么,阿弗雷德弯腰抱起他,让他稳稳地坐在自己的臂弯上,带着他开门往外走去。
门开后外面只有一个小小的平台。
阿弗雷德和巨人不一样,他也是小人,所以并不能像巨人一样在地面行走。
他抱着林涵从平台上跃起,落在了货架与货架之间的金属横梁上,只要低头就能看到下方的一切。
这是林涵第一次走出这扇门。
和被巨人拎起来那次一样,外面到处都是纸箱,密密麻麻地安置在货架上,透过那些特殊材质的顶盖,林涵能看到房间里活动的小人。
但这时候的他们似乎又和巨人那里不同,这些人的脸都和林涵毫无关系。
他从一个只有自己的培育场出来,进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要在这里和其余所有不一样的人竞争那唯一的机会。
意识到这点,林涵才真的从那些人的脸上看出了江旭辰的影子。
这里的人其实也都是他。
他们只是在日复一日的造型中失去了最原本的林涵的模样。
林涵不说话,阿弗雷德也不说话,只是抱着他在纸箱之间游走,让他能看到一个又一个居住在纸箱中的小人。
林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了太多莫名其妙的脸,看到任何一张脸他都觉得陌生又怪异。
他终于觉得累了。
“我们回去吧。”
阿弗雷德:“好。”
那么多的纸箱,都有着相同的外表。
尽管内饰或许存在差异,但基数在这里,林涵早就分不清自己是从哪个纸箱里出来的了。
但阿弗雷德并没有像林涵一样迷路,他脚下没有一丝停歇,很快就带着林涵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平台。
门没有关。
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小人在。
这是属于林涵自己的纸箱。
但被放下后走进门内的林涵先看了眼镜子,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张和其他所有的纸箱内的所有小人相似的怪异又陌生的脸。
他也认不出自己的脸。
此刻的林涵和其余所有的林涵一样,他们都已经不是林涵。
他们在造型的帮助下逐渐接近目标的最终点,只看谁能更像他一些。
林涵站在那没有动。
仍然守在门口的阿弗雷德悄然叹了口气带上门离开,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许久以后,林涵才回过神来。
没人看得出他在思索什么。
他只是拉着凳子坐到了镜子面前,趴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里面那张陌生但又快被他看得熟悉的脸。
刚才,在阿弗雷德带着他四处游走的时候,林涵看到了一张格外像江旭辰的脸。
金色的睫毛和眼睛,嘴唇的弧度也几乎和江旭辰一模一样。
几乎,因为林涵其实也不太记得江旭辰的长相了。
他只是觉得有点像。
所以他再看镜子里这张脸,只觉得自己距离那个小人的相似程度还差得远。
像他那样相似的程度尚且不会被选中,他自然更不可能。
林涵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还需要在这里呆很久,久到他得先追上那个小人,才有继续进步的可能。
他比那些小人要幸运得多。
他们会疼,但他不会。
或许明天也可以向阿弗雷德提出点要求,能不能一天多精修几处,他想节约些时间。
在这里一天又一天地耗下去,林涵也会觉得无聊。
他迫不及待地想通关副本,想出去问问清楚,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靠在桌面上的孩子表情扭曲,他想笑却扯不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他的脸已经不是他的脸,肌肉的走向似乎都被改变,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对自己的五官有100%的掌控力。
但他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林涵只是盯着自己的脸,在盘算着还有哪些地方不够相似,可以再做调整。
这里,这里,还有那里,似乎都需要他再调整。
但随着他的长大,他的五官开始变形。
每一部分似乎各长各的,堆在一张脸上不再和谐。
这时候的林涵已经不需要再趴在桌子上了,他胳膊肘抵着桌面,试图用手指去抚摸自己的脸颊,但没有骨头支撑的指尖给不了他反馈。
当着双手一道出现在镜子里的时候,不论怎么看,镜子里的他都像是一个怪物。
不像林涵,也不像江旭辰,像一个完全陌生的彻头彻尾的怪物。
林涵在自己觉得惊悚之前站起身,像之前几次一样轻轻地放倒镜子。
再调整一下,会好的。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新的一天开始后,阿弗雷德继续给他精修。
明天的他会比今天的他更像江旭辰的。
躺在床上,林涵拉上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再等等,明天就好了。
他这样安慰自己。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他们的疼
可明天并没有比今天更好。
林涵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爬起来去照镜子。
他仔细端详着镜子里那张脸,一次来评判这个年幼的自己有没有比昨天更贴近那张脸。
答案是有的。
经过阿弗雷德日复一日的微调,镜子里那张脸已经越来越像江旭辰。
但即便再像,他也从始至终没有再像在巨人身边那样,被单拎出来,被选中通过眼下这波筛选。
似乎他自己觉得像并不重要。
阿弗雷德也没有办法给他任何的建议。
林涵被迫一直重复这一天。
渐渐地,林涵不知道在这里度过了多少天。
他除了忘记了自己的长相之外,也忘记了江旭辰的长相。
他知道这个副本的最终决策者是江旭辰的哥哥,他知道想要脱颖而出的方法只有一个,他要变成他心中的那个江旭辰。
但有一天,当林涵惯例起来照镜子时,看到镜子里那个陌生人,连他自己也不由地怔住了。
他坐在那呆呆地看了很久,久到阿弗雷德敲门也没有反应。
得不到回应的阿弗雷德开门进来,安静地站在他的身边,正看到林涵在用手指抚摸自己的眉眼,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被压扁,皮肤也因为受力而凹陷。
但林涵只是呆呆地看着,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几乎算得上是永恒不变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
林涵不认得自己的脸,也不再认得江旭辰的脸,唯独只有阿弗雷德的脸是他所熟知的。
等他从镜子里看到阿弗雷德的脸时,他几乎是有些恍惚着凑了过去,又不敢看他。
林涵生怕自己将阿弗雷德的脸也忘记了。
这一天,阿弗雷德照例给林涵进行了精修。
修前修后,镜子里的林涵都有着一张林涵完全陌生的脸。
阿弗雷德没有给他继续照镜子的机会。
他将仍然是孩子模样的林涵放在床上,嘱咐他好好休息。
这依然没得到任何回应。
阿弗雷德放下床幔,轻手轻脚地带上门离开了。
屋里很安静。
头顶的灯从未熄灭过,但厚重的床幔很好地挡住了光。
躺在床上的林涵睁着眼,他周围是一片昏暗。
他很久都没有眨一下眼睛。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手指有点疼。
只是一点,并不是不能忍受。
但的确是在疼的。
他那过分柔软的指尖,连一点点的力道都送不出去。
此刻,指尖空落落地泛着难以消弭的痛苦。
林涵本不该痛的。
有别于其余所有小人,他的造型不会有任何的痛苦,后续的精修自然也是如此。
他能感受到阿弗雷德在他的皮肉上做出调整,但从始至终只有冷冰冰的器械在动,他没有任何属于痛的感觉。
而且今天已经是他指尖做完造型后的不知道多少天,它已经成了他这具身体不断重来的标配,不该会再痛了。
可他真的在痛。
懒得动弹的林涵忍着指尖的疼,实在不愿意伸出手来。
再等等,睡着就忘了。
或许等下一天,一切就会恢复原样。
他只需要再继续等待,总有通关的那一天。
【一天】副本只有他一个玩家,不论如何,最后通关的也只有他,区别只在时间长短罢了。
林涵这样安慰自己,才终于闭上了干涩的眼。
可他迟迟睡不着。
慢慢地,除了指尖的痛,他似乎全身都开始痛起来。
阿弗雷德的造型大部分集中在他的脸和手脚上,长期被睡裙遮挡住的身体上并没有动刀的地方。
林涵疼的其实主要也是脸和手脚,只是跨度从头到脚,两端剧烈的痛让他生出了浑身都疼得难以忍受的错觉。
那些阿弗雷德在他身上下的每一刀,似乎都在告诉他这具身体曾经受过的伤。
人的皮肤破开就会疼,会流血。
林涵只会流血不会疼。
他毫不避讳阿弗雷德的造型,从没有躲避的想法。
直到此刻,那些曾经让他流血的伤□□叠在一起,向他复仇。
他再也忍耐不住,挣扎着从柔软的被窝里伸出手,干干净净的手指,没有任何流血的迹象,他再摸自己的脸,手上依然干干净净,看不到半分血迹。
可在林涵的感知中,他的手上脸上遍布伤口,就连他的眼睛也因为刺痛而几乎睁不开来,视力模糊。
血一滴一滴顺着那些开放的伤口淌出,在他的下巴上汇聚后滴在被子上。
他几乎产生了听到血滴的幻觉,他在低头仔细去看的时候,真的在被子上看到了斑驳的血迹。
这几乎在一瞬间将林涵内心的恐惧放到最大。
这不是他的错觉,他真的在流血。
明明今天的造型已经结束,他的伤口按照往常愈合的速度也该是已经痊愈的。
可被子上的血迹做不得假。
林涵惶惶然地翻身下床,重新对上了那面镜子。
镜子里的年轻人胸前是一片鲜红的血迹,那些足够新鲜的血滴仅仅几滴就在睡衣过分舒适贴身的布料上染开了一大片。
他的五官充斥着惊惧,血滴一滴滴不受控制地从他的鼻腔涌出来,成了地上斑驳血迹的来源。
他在流鼻血。
林涵依然对镜子里这个年轻人感到陌生,但他又清楚镜子里这个陌生人就是自己。
他庆幸地叹了口气,原来他只是在流鼻血。
一切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那些曾经造型的伤口并没有在流血。
可他用手背去抹自己的鼻子,却怎么也擦不完,擦得两只手都湿漉漉的,一低头像刚从血水里洗完手伸出来一样。
身前的地面上也积了一小片血水。
他的身体好像一个漏斗。
因为堵不上,所以身体里所有的血都沿着他的鼻腔涌出来。
渐渐地他的嘴里也尝到了些血腥味。
林涵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他有些眩晕。
但随着血液越流越多,身体逐渐虚弱的同时,那铺天盖地般缠绕着他的痛楚也越发得明显。
镜子里的他除了下半张脸外几乎看不到任何异样,可偏偏那些完好的皮肉下藏着他难以言说的苦楚。
因为只能感觉到,因为看不到,他连试图描述自己的痛苦感觉都做不到。
可他确实在疼。
疼得越来越厉害。
仿佛之前从没有疼过的那些感受在这个时候一股脑地作用在他的身上,让他不堪忍受地闭上了眼。
林涵在痛苦中失去了意识。
他很快就坠入了意识的黑暗中。
起初林涵以为这是自己只是昏迷了,但长久地徘徊在黑暗中无法苏醒,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这一天,昨天,他死得尤其得早,又毫无预兆。
但他几乎是有些庆幸的,在这里他并没有体会到那几乎铺天盖地笼罩着他的疼痛。
他重新平静下来。
再睁开眼时,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但疼痛已伴随着他。
几乎是在他有自己意识的那瞬间起,他就隐隐感觉到了痛苦的存在。
随着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增加,这种痛楚也完完全全地被他所体会到。
头、手和脚。
林涵痛得面色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骗人。
他明明有着不会因为造型痛苦的奖励,他不该痛的。
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在阿弗雷德到来之前,林涵已经下了床,坐在了镜子前。
镜子里的他还是个孩子的样,他的脸完美无瑕,没有任何伤口。
就好像所有的痛都是他的幻觉。
可明明,他真的会疼。
一瞬间,林涵也分辨不清这是真实还是幻觉。
所以在阿弗雷德出现在他旁边的时候,林涵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
“我很疼。”
跑这几步的时候,他的脚也很疼,脚趾像扎了刺,碰到地面就泛起强烈的尖锐的刺痛。
阿弗雷德曾给他的脚也做了和手差不多的调整,只是因为人并不依靠脚趾走路,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他就是疼而已。
这时候的林涵才刚到阿弗雷德的大腿高度,阿弗雷德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发顶:“你不会疼的。”
林涵的确有着不会疼的奖励,从最初的造型开始,到现在,他都不该因此感觉到痛苦。
阿弗雷德:“这并不是你的痛苦,不要去感受它。”
林涵疑惑地看他:“可我很痛,全身都在痛。”
浑身上下无时无刻的痛苦让他的精神难以集中,也很难理解阿弗雷德的话。
身后的门并没有关上,阿弗雷德抱起他,带着他往外走。
久违的,林涵再次离开了属于自己的囚笼,去看那些不属于他的囚笼。
他的身体也在痛,阿弗雷德抱着他的时候,触碰到的他的腿和腰还有手臂都在隐隐作痛,但林涵咬着嘴唇没出声,安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那些相似的纸箱里,活动着一个又一个的小人,他们长得各不相同,身上有着不同的改造。
林涵还记得那个他觉得格外像江旭辰的小人,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想起来了,但这时候他看着对方有些好奇。
原来江旭辰长这样吗?
那他此刻的长相似乎的确和对方有些相似,但还不够像。
难怪他一直没有达成通关要求。
因为他不够像。
林涵艰难地吐了口气,正要再看的时候,阿弗雷德站在高处不动了。
四面八方都是纸箱,林涵能看到不下百个纸箱,也能从各处的纸箱和纸箱的交叠缝隙中,看到其中活动的小人。
他们的表情平和,就像很久以前的林涵一样,就那样安静乖巧地在房间里度过一天,等着新的一天再来。
阿弗雷德:“你感受到的是他们的痛苦。”
林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他看不到那些小人身上的伤,他们穿着和他一样的睡裙,或安静地坐着,或躺着,没人说话,也没人哀嚎。
只有林涵。
只有林涵因为疼痛而面目扭曲。
第一百二十四章 痛恨
阿弗雷德说那些痛苦并不来源于林涵自身,他只是感受到了其余小人身上的痛苦。
而林涵自身不会痛苦,他也不必去体会其他人的痛苦。
林涵抖着嘴唇看着下方无数的小人。
他一直以为在被巨人选中之前,他是在无数个“自己”中脱颖而出的。
上一次被阿弗雷德带出来看外面世界的他以为周围的所有小人都是各自不同的小人。
他现在才清楚,这些小人也是他。
只是他们已经经过了无数次的改造,变得更像江旭辰,或是变得更怪异更陌生。
总归不像他们原来的样子,不像最开始的林涵。
林涵自己也忘了最初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可阿弗雷德说的话林涵只能听听,他根本做不到消弭自身的那些痛苦,就好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开始痛苦。
那些他造型过没造型过的地方,所有看似完好的皮肤血肉都在疼。
无数的小人不知道到底做了多少的造型,林涵的身体和精神因为汇聚的疼痛而变得千疮百孔。
他很快便没有了精力去回应阿弗雷德。
他的目光只是呆呆地落在他所能看到的一切小人身上,在他们的脸上来回逡巡,就算是阿弗雷德紧紧跟着他的视线,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
阿弗雷德把林涵送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天,阿弗雷德依然给林涵进行了一次微调。
林涵依然不会因此而感受到疼痛,但他还是颤抖了好几次,似乎是巧合,就在阿弗雷德下刀的位置,那里传递来了其他小人的痛苦。
血照常流,被蒙着眼睛的林涵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嘴唇中泄露出几声痛苦的喃喃。
造型结束后,阿弗雷德放林涵重新睡下。
他已经给了他该给的建议,并不能再为他做别的。
带林涵出去第二次已经是他能主动做的最大限度的事,他不能再直接为林涵出谋划策,这有悖于他的身份。
所以,很快房间里又只剩下林涵一个人。
一天的时间太漫长。
林涵躺在床上,爬满了漂亮纹路的被子一直盖到他的颈间,他没有任何力气动弹,他浑身上下都是自己想摒弃却摒弃不掉的痛苦。
他一点都不想感受别人的痛苦。
可那些人不是别人,他们都是林涵。
是在另一个房间里生活的,另一个林涵。
所以他能感受到他们的痛苦,这似乎并不是不合常理的事。
也是正是因为这种想法,林涵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这种痛苦。
他只能伴随着痛苦随时间的流逝长大,老去,然后煎熬着闭上眼睛。
和最初轮回的无聊相比,现在的他真的过得艰难。
林涵闭着眼,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想:如果再给他一次抽取的机会,他只希望自己不要再见到那张粉色的小纸片了。
不,再给他机会的话,他不会选择这么早进入A级副本的。
之前的几次成功通关给予他的自信,在这时候反噬他了。
林涵意识到自己似乎并没有安全通关A级副本的能力。
好痛苦,一点都不想等到明天再来了-
内测的转播一直在继续,宋子逸没有中断过。
这次转播已经持续了近月余,时间是前所未见的长。
重复的内容每天循环,已经有不少观众离开,但也有人从未离开过。
游戏内时间速度比外界速度要快些,林涵的成长速度似乎一直在加快,越到后面,他的三天甚至四天才能拼成外面完整的一天。
这并不是好事,这代表着游戏内的林涵经历的苦痛越久。
林涵经历过的那几个副本中,似乎从没有像这样煎熬的,连带着外界的宋子逸也陪着他一起煎熬。
他的视角已经很久没有切换了。
林涵的视线是黑暗的,他陪着林涵一起直面黑暗,然后借着他睁开眼的时候跟着林涵一起看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房间。
只有林涵的痛楚,他没办法感同身受。
宋子逸并不知道他们要模仿的究竟是谁,但看着那些小人的模样,他已经有了猜测。
之前学院晚餐的时候,江旭辰有露面,他就像是此刻林涵所处的副本中那些小人的模板,只一眼就有着格外强烈的既视感。
而比起身处其中的林涵,外界的宋子逸要更能发现其中的关窍,尤其是阿弗雷德带他出去后看到的那些其余的长相各不同的小人。
那些比林涵要更像的尚且不能被选中,离此还有些距离的林涵本人更不可能。
但宋子逸没有任何办法将这个信息告诉林涵,他除了保持面上的镇定,在某些观众冷嘲热讽的时候不给他们半点眼神直到刘国强那边安排的人将他们彻底清出直播间外,什么都做不了。
而于此同时,这个进行了快一个月的副本,已经彻彻底底地告诉所有新世界的玩家,他们曾经的副本有多么简单,他们以后要面临的副本有多么艰难。
一天一天地耗,谁都受不了。
宋子逸悄悄叹了口气,这次再回家,林涵一定会完蛋的。
阿姨会把他关在家里至少一个月,绝对不会让他踏出自己的视线范围一步-
漆黑的房间内,薇薇安和江旭辰还坐在沙发上。
但房间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空旷。
在江旭辰的右手边趴着一只通体火红的犬,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房间的体型,脑袋搁在前爪上,正好能让江旭辰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的脑袋。
长而顺的毛发,只有尾端摇晃着一簇火苗。
火光太盛,它藏在沙发后面,几乎敛去了大半的光。
光幕上是林涵在看镜子,镜子里是一张肖似江旭辰的脸,其中迷茫有,恐惧有,痛楚也有,唯独看不到往日里江旭辰那乐天开朗的样。
像,又不太像。
“都偏了。”薇薇安嘟囔道。
从最开始的剧情走偏,到现在林涵的通关方法也找错了方向。
但身处其中的人就是会钻牛角尖,会忽视掉某些摆在面前的信息,在一条错误的路上撞上南墙都不回头。
薇薇安轻咳一声,又朝着江旭辰那边凑了凑:“阿弗雷德可真无情啊,他明明可以再提醒得更清楚一些的,反正都说了那么多了。”
“再说就是作弊了,长此以往,副本中他也不会跟我们讲公平了。”
江旭辰没有说话。
是他手下那只火红的犬在说话,声音震动的同时,连带着江旭辰的手指也在震动。
他很快就收回了手。
如果林涵在这的话,就会发现这只犬正和他那枚体验卡上的图形相似,正是他所谓的火焰老师。
薇薇安瞥了江旭辰一眼,太像他也不是好事,会招来不必要的恶意。
原本些微的好感,足够他在副本中继续往前走的机会,在林涵变得愈来愈像江旭辰的时候会逐渐消弭,逐渐被替换成恶意和针对。
就像林涵确实不该体会到那些痛苦,却会突然有一天开始无法自控地疼痛。
那都是副本在针对他,报复他,因为他选择了错误的通关方式。
可这个副本本身又特别恶趣味地给出了这个错误通关方式的相关信息,让人或主动或被动地往这个方向走,最终迎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
阿弗雷德给出的信息也被边缘化了,在林涵意识中放大到极限的通关方法,只有一个:像江旭辰,然后成功地被选中。
在错误的路上,他就这样越走越远。
如果林涵再继续这样煎熬下去,他的精神和身体都会被打上不可磨灭的印记。
所以再有十天,如果一切都没有好转的迹象,不需要他们提醒,一直守着林涵的阿弗雷德会像当初在【工厂】副本中那样,直接将林涵拉出副本。
到那时,又将有一个林涵未能成功通关的A级副本被冻结。
这一切,林涵都不知道。
光幕上年轻人紧闭着眼,年幼时和江旭辰有五六分相像的脸,在成年后又各自长成各自的模样,隐隐约约有些曾经的影子在,但只能看出一点。
他长得越来越不像江旭辰,但只一眼,第一眼望过去,任何知道江旭辰存在的人都清楚地知道他这张脸上那股强烈的既视感。
他是江旭辰的替代品。
替代品永远都不可能脱颖而出。
甚至会代替本尊承担恶意。
林涵目前就是这样。
江旭辰咬着自己的手指。
指尖斑斑驳驳,有些血迹。
薇薇安没有制止他,他能自己治好自己,只是他自己想一直让自己重复体验这种轻微疼痛的感觉。
一直都是薇薇安在说话,火焰来了以后,它也能陪着薇薇安聊天,只有江旭辰安静地听着不开口。
薇薇安说的他都知道,他很清楚自己进入副本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但知道和亲眼见到是不一样的。
他看到林涵因为越来越像他而越来越痛苦。
他也因为这个事实而痛苦。
他比任何人都想代替林涵进去,他想用最快的速度将那被分成无数份的他的哥哥重新拼起来,就像当初他只花了一秒钟将他碎成无数块一样。
可只有林涵才可以。
他找了那么久才找到一个林涵。
他只能在外面,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按照他们既定的安排往前。
好痛苦。
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痛苦。
懊恼后悔,又恨。
林涵痛斥副本的规则时,江旭辰也痛恨着限制他的规则。
薇薇安突然伸出手掐住了江旭辰的下巴,硬生生地让他的嘴打开了道缝隙,齿缝间的手指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薇薇安:“冷静,这可不是什么能吃的东西。”
火焰:“耐心继续看吧。”
江旭辰应了声,放下了手——
作者有话说:[化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好
这一天,阿弗雷德削去了林涵的一截颧骨。
这让他的面部愈加平整,从任何角度看都看不到突出的骨头结构,愈加流畅。
这时候的林涵还是孩子样,等他逐渐长大后这种变化会愈来愈明显。
细微的操作,但足够让成年的他变成一个崭新的模样。
阿弗雷德照常遮住了他的眼睛。
不再是面对着墙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了,如今林涵已经很难对着墙面任由阿弗雷德在他脸上动刀,他不自觉地就要将目光放到镜子上去。
阿弗雷德只能遮住他的眼睛。
细小的创口淌下的血流进了林涵的嘴里。
他抿了抿,面色沉静,似乎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但他的身体一直因为无时无刻存在的痛苦而微微颤抖,这就显得他的平静格外怪异。
阿弗雷德盯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没能从林涵的脸上读出任何他的情绪。
他的思绪也枯得如一潭死水,几乎没有任何波澜。
没有任何痛苦不耐的念头。
他像是放空了。
造型结束他也没说话。
脸上的伤口并不好隐藏,所幸伤口很小,只在两颊上有一处微微红肿的红线。
阿弗雷德撤掉了遮挡林涵视力的阴影,看他几乎在自由的一瞬间就开始借着镜子端详新的自己。
他轻轻抚摸了下林涵的发顶,转身准备离开。
他停留在此的时间内,林涵身上的时间流逝会暂停,这会影响林涵伤口的愈合。
只是,他刚迈开一步,就被拽住了衣服下摆的一角。
林涵抓着他,细弱的手指只用了些微的力,似乎阿弗雷德再往外走哪怕小半步,他就再也抓不住,只能任由布料从指缝中溜走。
粗心的人会毫无察觉地转身就走,根本感受不到挽留的力道。
好像手的主人也并没有真的想要留住他。
林涵连头都没有回,身体也没有动。
他还在照镜子。
镜子里的他转动着脑袋,仔仔细细地瞧着自己脸上的每一部分。
今天的他还是不认识镜子里的自己,也不记得他一遍遍造型试图靠近的江旭辰。
江旭辰的模样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变成了那个他认为长得特别特别像他的那个小人。
在有了这样的认知后,他连那个小人的长相也不太记得了。
所以造型结束后,林涵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奋斗的目标。
林涵的脸他不记得,江旭辰的脸他也不记得。
这个房间,这个牢笼,这个普通但对他来说轻易无法逃脱的纸箱里,从始至终只有一个被他还清晰地记得长相的人。
阿弗雷德。
但林涵没有回头,没有试图去看阿弗雷德的脸,也不和他说话。
他的脸在他的脑海中是那样清晰。
他可以仅凭想象轻易地在脑海中描绘出他的样子,所以不需要看。
阿弗雷德站在他的身边,没有离开。
他的手轻柔地覆盖上林涵的手,一点点带着他的手掌攥紧,将他自己的衣角紧紧地攥进林涵的掌心里。
他不能离开。
这时候的林涵需要他。
尽管这会拖慢他伤口愈合的时间,但因为伤口本身不存在痛苦,所以没有人会阻止他在这里逗留。
只是这会延长林涵感受从其他小人身上传递来的痛苦的时间。
林涵很显然并不在乎。
屋里很安静,只有浅浅的两道呼吸声。
一直到林涵额头上抑制不住地开始沁出冷汗,阿弗雷德在没有询问他意愿的时候将桌面上的镜子放到,林涵才扭头看他。
他鼻翼上也冒出了一层细小的汗珠。
金色的瞳孔有些失焦,林涵眨了眨眼并没能看清阿弗雷德的模样,只能摇摇头,通过这种方式来重置自己的视野。
随着他的动作,小小的汗珠聚在一块儿被甩飞出去,更多的顺着他的脸颊淌了下去。
他不说话,似乎只是充满了疑问,问阿弗雷德为什么不让他继续照镜子了。
林涵又疲惫地眨了眨眼。
疼痛确实耗费了他很大一部分的精力。
阿弗雷德蹲下身来,就在椅子旁边,用手帕一点点擦拭林涵脸上的汗水。
他的皮肤是冰冷的,再没有之前这时候的他那般年轻温热。
阿弗雷德从他的额头擦到下巴,问道:“要再出去看看吗?”
林涵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了他说的话的意思,木讷地摇摇头:“不了,我想睡觉。”
好疲惫。
似乎只有睡觉能缓解这种痛苦。
或许是感受得多了,他身上的痛苦并不尖锐,只是一直萦绕着他,消磨着他的意识。
他会忍不住想,睡着了就好了。
睡醒就是明天,明天的造型过后他说不定就会达标。
达标就是通关,自然就不会再痛苦了。
在意识中明确地知道还有一个和江旭辰极其相似的小人存在,他也和他一样被困在同样的纸箱中一直未曾被选中的同时,林涵还是这么幻想着,并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对劲。
阿弗雷德并没有强求他再出去走走。
林涵说要睡觉,他就抱着林涵去睡觉。
原本温暖柔软的被子不再守护他的体温,那就像一个冰窖。
躺在其中的林涵闭上眼睛,任由阿弗雷德捻好他的被角,一步步转身离开。
这一次他没来得及抓住他的衣摆。
他的手被放在被窝里,他一点也不想动,所以也没能伸出手去。
等他真的伸出手的时候,阿弗雷德已经离开不知道多久了。
于是林涵沉默着闭上眼,只是这只费劲挣脱出来的手再没收回去。
又煎熬了几天。
再醒来的时候,一切又从头开始。
林涵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他并不想哭。
但从他有意识的那一瞬间起,他的眼泪就已经从眼角滑下去了。
他的枕头很好地承接了他的眼泪,透明的水渍氤氲出一大片深色的湿痕,贴着脸颊的部分比被窝更冰冷。
到阿弗雷德像往日一样走进他的房间时,林涵举着湿漉漉的手还有些不好意思。
林涵辩解道:“我也不想哭的,但”
我控制不住。
虽然每天重开他都是从小孩子的模样开始,但林涵知道自己是个成年人,成年人就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该被身体的本能牵着鼻子走。
林涵很少哭,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已经用尽了全力去尝试阻止自己哭泣,却毫无成效。
所以看着走进来的阿弗雷德,他难免觉得尴尬。
但阿弗雷德并没有笑话他。
他抱着林涵去凳子上坐下,给他擦眼泪,在精修的时候还拜托他拿着手帕好接住他源源不断一直掉下来的眼泪。
有一瞬间林涵觉得还挺好笑的。
如果他是鲛人的话,他流下来的眼泪肯定能铺满整个房间。
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他感觉得到阿弗雷德给他的手帕在以很快的速度被他的眼泪浸湿,他托着那块手帕,就像托着一个盘子,指尖很快也感受到了冰冷液体的凉意。
但笑着笑着,就成了苦笑。
他不想承受那些痛苦,一秒钟都不想。
可不论是他还是阿弗雷德,他们都没有改变现状的办法。
林涵改变不了自己,阿弗雷德改变不了林涵。
精修结束后的林涵依然没有脱颖而出。
他还要在耐心地等待这一天过去,继续开启新的一天。
阿弗雷德陪了他一段时间后离开,只留下林涵一个人默不作声地躺在那。
中间有一点时间他已经不哭了,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眼泪又重新滚落下来。
像是要这样将他身体里全部的水分都流干。
眼角火辣辣地疼。
林涵度过了很难过的一天。
再一天,林涵做了个他醒来后几乎已经完全遗忘的梦。
他只记得自己在梦里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情,似乎受尽了欺负,他很委屈,委屈到“哇”一声哭出来。
就像很多小孩子那样,扯开了嗓子很大声的哭,眼泪断了弦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一瞬间,他就清醒了。
他清楚地知道那响亮的哭声从他的嘴里发出来,眼泪是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的。
哭声一下止住。
但身体的本能很难控制。
哭声被堵在喉咙里出不来,成了他彻底没法控制的抽噎。
这似乎比哭那么大声要好得多,似乎并没有那么丢人。
那是小孩子才有的哭法,他不是小孩子了,他不能那么哭。
可他面前的手是小孩子的手。
除了他的意识,这具身体完完全全地都属于一个可以这样放肆哭也不会有任何人觉得奇怪的小孩。
所以林涵还是哭了。
阿弗雷德到来后的安慰他不听,他也不想要再造型,哪怕那并不会痛。
可他身上痛的地方太多了,刀划开他的皮肤,哪怕一点点他都能幻想出几乎将他的身体截断的痛苦。
阿弗雷德没有像之前一样主动提出明天再说,面对林涵的拒绝祈求和挣扎,他最后控制住了林涵,强行在他的鼻子上动了刀,
“我没有再拖延的机会了,他在看着我。”
在意识中,阿弗雷德这么告诉他。
但林涵完全听不进去。
阿弗雷德的话在他的耳中是一串意义不明他不愿意听的呓语。
他摇晃着脑袋,试图避开阿弗雷德的手,但不论他怎么挣扎,他都挣脱不开。
他试图去伤害阿弗雷德,试图用疼痛让他松开控制他的手,但这时候他才突然记起自己的指尖根本无法用力,他连伤人的指甲都没有。
林涵彻底绝望了。
他的反抗没有任何意义,他也根本无法反抗。
“你会这么对他吗?”林涵问道。
强迫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逼着他接受,就像对他一样。
小孩子的嗓音因为哭泣而沙哑,又带着掩盖不住的恨意。
阿弗雷德:“不会。”
他的回答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林涵的挣扎逐渐没了力气。
他早知道阿弗雷德会这么回答,但在听到的一瞬间他还是会难过。
林涵明明知道这些对话不该在意识之外进行,却偏偏要这么问出来。
他是故意的。
他也得到了他预想的答案。
像是报复。
“因为我没有那么像他?”
精修已经结束,阿弗雷德的动作很快,他松开了桎梏林涵的手,轻轻抚平他的伤口,也擦去他眼角的泪。
他的手就在林涵的面前,那么近,也不怕被咬。
林涵想,他很生气,很难过,所以这时候被他咬住他肯定不会松手的。
可他没真的张嘴。
那点成人的意识似乎短暂地占据了上风,打败了他身体的本能。
他听到阿弗雷德温柔的声音。
“你已经很像他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摘掉了手套,他的指尖是温暖的,抚摸过林涵脸颊的时候将那处的冰冷也一同带走,“你已经很努力了。”
林涵呆呆地看着他,也看他的手。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林涵的血。
林涵很冷,可他还活着,他的血自然也是热的。
他一时分辨不清那是阿弗雷德的体温,还是他血的温度。
“凭什么是我啊?”林涵还是没忍住问出这句话。
那时候的问题对他还是有影响,他只是一直忍着没开口。
可阿弗雷德没回答他,这一刻林涵还是得不到答案。
他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掉眼泪,很快就模糊了他的视线,这个房间里他唯一还记得长相的人的脸也在他面前变得模糊不清。
他感觉到阿弗雷德的手掌触碰到了他的脸颊,像是冰天雪地中唯一的温暖,他痛恨他残忍的同时还是忍不住靠过去。
“如果真的太痛苦,我现在就带你离开,好吗?”
阿弗雷德的声音那么轻,温柔地像是在唱歌,林涵听着他的话,莫名其妙地这么想着。
离开?
去哪里?
真的会有不痛苦的地方吗?
林涵几乎要答应他了。
不管阿弗雷德是好还是坏,他似乎不曾食言,他说了的就能做到,他说带他离开就能离开。
去哪里都可以,林涵已经一点都不想体验哪怕一点点的疼痛了。
可他刚要开口,他却突然回忆起了一句话。
一分二十八秒。
这个时间林涵很熟悉,他记得格外深刻。
是距离他通关【工厂】副本最后差的时间。
只要一分二十八秒他就能通关副本,但阿弗雷德说他连二十八秒都撑不过去。
所以他只能先一步从银月的手里抢下他,带着他离开。
【工厂】副本通关失败,但林涵还活着。
阿弗雷德会保护他,不会让他真的在副本中死去,代价是副本失败也没关系。
阿弗雷德要带他离开的时候,是已经看不到他通关希望的时候,他看到的只会是林涵的死相。
因为没有希望,所以才会要带他离开。
是从哪里开始错的呢?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一定选错了通关方法。
林涵摇头:“不好。”——
作者有话说:今天稍微晚了点[撒花]但很多!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了,好好休息……
林涵的拒绝出乎阿弗雷德的预料。
他问出这句话时其实已经打定主意要提前带着林涵离开这个副本。
林涵还能熬,他还没到真正的极限,但他的精神状态太差,就算是旁观的阿弗雷德,也忍不住生出一丝怜惜。
这的确是他不能承受的痛苦。
阿弗雷德不会强迫江旭辰做这样的事情,因为江旭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需要阿弗雷德督促,他自己会做到最好。
他是局中人,什么都清楚。
比起其余的不可控,□□所能感受到的痛苦是最简单也最能承受的东西。
不论是江旭辰还是阿弗雷德,或是学院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存着相同的想法。
可林涵和他们不一样,他从来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的承受能力有极限,不到极限也会影响他的心神。
曾经在林涵的眼中,新世界只是一个游戏。
人不该为了游戏付出那么多,不该被游戏磋磨着。
他们担心他就此放弃,选择告诉他更多。
一直到现在,在刚才之前,林涵都很坚强地选择继续停留在新世界中。
可他到底是迷惑又不解的。
他哭着问为什么是他,阿弗雷德没有办法回答他。
他只是太难过了,所以再继续承受他不该承受的痛苦时,想离开也无可厚非。
比起副本的通关与否,林涵的安全更重要。
所以阿弗雷德毫不犹豫就决定带他离开,只是他还想确认下林涵自己的意愿。
还没等到他的回答时,阿弗雷德看着他失焦的眼神,只是单纯地望向他所在的方向,似乎并没有明白他话的意思,似乎又要毫不犹豫地扑向他的怀抱。
明明是他强行压制着他做了他不愿意的事情,手放在他面前却也只是抖了抖嘴唇没真的咬上来。
阿弗雷德想,哪怕他不回答,只要朝他凑过来,他也当他是默认了,要直接带他离开。
可在最初的恍惚后,林涵的眼神突然清明。
刚进入【一天】副本的时候,他一直都有着清醒又澄澈的目光。
他从身边的每一件事物上寻找通关的线索,即便老死了一次又一次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是循环往复却毫无收获的漫长时光和突如其来避无可避的痛苦逼得他变成先前脆弱的模样。
林涵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
他沉浸在副本给予他的角色中无法脱身而出。
即便有着【工厂】副本的前车之鉴在,但林涵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模仿者从来不曾有被选择的机会。
第一眼像,第二眼像,他越来越像,此后看他的每一眼,都是在看一个替代品。
最初的因为那些微的相似而升起的微弱的好感,也在模仿中逐渐被消耗干净。
他再要面对的,就只剩下单纯的恶意。
银月拿他看个乐子,这里也是。
年幼的孩子,在外表方面已经无限地靠近如今瞧着也是个年幼孩子的江旭辰,这样的人再长大,却总是长得奇奇怪怪,毫无道理。
成年后的他的脸,只能隐约窥见一分江旭辰的影子,更多的则是违和感。
似乎不管怎么想,那样的脸长大后就算长开,也不该变成这个样子。
林涵从没有想到过这点。
直到这一刻,他从阿弗雷德的怀里挣脱出来,靠着自己的力量坐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从不知道哪一天开始,在他手上的造型结束后,他就再没了一节指骨和指甲。
往后的每一天,他醒来都是这样。
他被副本剥夺了自己反抗的能力,连给人的皮肤留下一点抓痕都做不到。
林涵一直在思索着自己这些造型的意义。
脸上的造型是为了让他的长相更接近江旭辰,身上的造型是为了让他更肖似江旭辰的身形,手上脚上呢?
林涵记忆中的江旭辰可没有这样的手脚。
他从来就没有林涵想象的那样喜欢江旭辰,他只是借着林涵的身体,在他的身体上安排些无聊的改变,把林涵拐进沟里无法通关的同时,也借此磋磨着这具肖似江旭辰的身体。
就像他喃喃着“凭什么”时那样,他对“弟弟”充满怨念。
他对江旭辰的了解仅限于林涵记忆中的那个影像。
唯一亲身见过江旭辰的闻并没有将他的外形和声音,以及其他的一切告诉他。
那个喊着“弟弟”的“哥哥”,对所谓弟弟的了解还不如林涵。
不论幼时林涵的脸有多像江旭辰,他长大的每一个改变都在推着他逐渐靠向他眼中不像江旭辰的那一边。
他只会越来越不像江旭辰。
在这里,靠单纯的模仿永远都无法成功通关。
煎熬了那么久的林涵,在这一刻才明白。
他真的要死的时候,阿弗雷德会直接将他带离副本。
可他没这么做,还问了他一嘴,像是征求他的意见。
这代表着他要死了,但不是下一秒死,他还能再活一会儿。
或许等到他真的失去理智,狠狠地在阿弗雷德送到他面前的手上咬下一块肉的时候,他才真的要死了。
林涵的手还在颤抖。
他的身体还是每时每刻地感受着那些小人的痛苦,脸上汉涔涔的,阿弗雷德的呼吸都像是风,吹得他脸冰凉,空虚得像是缺了一块。
他只是选错了通关方法。
及时回头,他虽然还不知道该去往何方,但不会再栽在这里。
林涵扭头看了眼阿弗雷德。
阿弗雷德也正看着他。
向来带着温和的笑从来不变的他脸上竟有几分担忧。
是了。
阿弗雷德早就提醒过他了。
他带他出去看纸箱外的小人,恰巧就让他看到那个格外像江旭辰的小人也一直被关在纸箱里出不去。
他想告诉林涵,像并没有用。
再像也无法通关。
这条路走不通。
他此刻不只是阿弗雷德,他还是【一天】副本中一个NPC,他不能违背自己要遵守的规则直截了当地将通关方法告诉林涵。
可那时候的林涵并没有察觉阿弗雷德的用意。
在阿弗雷德试图再带他出去一次的时候,他还拒绝了。
他已经陷在为他构造的陷阱中,轻易挣脱不得。
在他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当前的危险处境。
阿弗雷德还跟他说过不要使用治疗的能力。
造型是在他的身上消除了些什么,修剪出新的形状,但治疗会破坏这些造型,修复他的身体。
所以林涵之前即便疼痛,却也真的乖乖地不曾使用过一次。
他也怕自己影响了造型的效果,重新变回之前那个和江旭辰完全不相像的自己。
林涵用使不上劲的手指尖轻轻搭在自己的脸颊上,指尖泛起白光。
那是他已经稍微掌握了些的苏浮的能力。
他曾经见过苏浮治好了骨头折断的学生,耗时非常短暂。
林涵没法像苏浮那样强,但他也能治疗自己。
白光只在他的手上,他整个身体却都开始抽动。
他的脸颊鼓动,削平了的颧骨恢复原来的高度,眨眼时眼角淌下温热的液体,他一低头,滴滴答答的金色液体砸在他胸前的布料上,混着点滴鲜艳的血色。
而他的指尖,凹陷的软肉重新膨大,新生的骨头在其中找回了原本的定位,甲床重新被指甲覆盖,上面是新生的粉色,带着尾端浅白的月牙弯。
短短几分钟里,坐着的小孩从金发金眼变回黑发黑瞳,阿弗雷德花费了那么多时间慢慢做下的造型,全都如烟散去,分毫不存。
可阿弗雷德的脸上没有半分惋惜。
做完这一切,林涵松开了手。
很难想象有一天他会因为看到自己的手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喜悦和庆幸。
他也想爬起来,去镜子前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早就忘了自己长什么样,想借着镜子巩固一下自己的记忆。
但他很累。
和苏浮完全不一样,林涵只是这么简单地治疗了一下自己,就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也或许是他原本就精力不足,现在的他连起来都不想。
哪怕他可以请求阿弗雷德带他过去,但就像那天阿弗雷德问他要不要出去一样,林涵只想躺下去,闭着眼睛睡一觉。
他倒下去了。
身体脱力的一瞬间,是阿弗雷德先扶住了他。
林涵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也看不到阿弗雷德的脸,但他记得他的样子,也记得他方才脸上那抹担忧的神情。
林涵慢悠悠地开口,小孩子稚嫩的嗓音在这时候拖得格外长。
“阿弗雷德老师,你能变成别人的样子吗?”
他好像什么都会,所以林涵想这他或许也会。
阿弗雷德回答:“能。”
躺在他怀里的黑发小孩面色苍白又疲惫,但又笑得很开心。
好似他的回答很令他满意。
“辰辰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林涵又问道,他说话的时候闭着眼,只有嘴唇微微张合。
阿弗雷德:“不是。”
“你见过吗?”
“见过。”
林涵松了口气,他没猜错。
如果不是这样,那非得让他一遍遍长大做什么?
林涵停顿了下,他几乎快睡着了,但还执着地要继续问阿弗雷德。
“薇薇安老师能力是什么?我该选你还是选她?”
“选她,”阿弗雷德擦去了他脸上的汗水,“她是个小怪物,最会伪装了。”
“我能那样做吗?”
“可以。”
他没明说,可阿弗雷德知道他想做什么。
会读心的阿弗雷德老师,一直都很厉害。
“巧合?”
“巧合。”
林涵勉力睁开眼,但最终没能成功睁开。
他只是在想,原来他看似随机抽取的摇摇乐,好像也在他们的安排之中。
可阿弗雷德说是巧合。
好多巧合。
林涵真的太累了,有很短暂的一瞬间,他好像睡着了。
只是一瞬,他很快就醒了过来。
他躺着,阿弗雷德已经不在,但他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渐渐远去,是阿弗雷德要离开。
因为闭着眼睛没力气睁开,林涵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但阿弗雷德的脚步声格外清晰,似乎踩在他的耳边,每一步都听得清楚。
这一刻的林涵也没有力气伸出手去拉住他远去的衣摆。
阿弗雷德很贴心,很仔细,在他走之前,也会帮他收拾干净,然后将床幔放好,让他睡觉时不受任何影响。
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也看不见外面。
之前的每一次他都是这么做的,所以现在在外面的他也看不到里面的林涵。
但在林涵第一次微微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时候,外面的脚步声就戛然而止。
林涵可以和阿弗雷德在意识中交流,但他不想。
许久,林涵才终于攒够了开口的力气。
他声音又那样得轻:“还带我离开吗?”
声音再轻,阿弗雷德还是听见了:“不了,好好休息。”
林涵没忍住笑了,这会儿他真的要安心睡了——
作者有话说:[爆哭]迟到!
第一百二十七章 猜猜我是谁
林涵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像之前很多次一样漂浮在完全黑暗的海洋中。
他将这里看作意识的海洋。
等他离开这里时,他就能重新睁开眼睛,在副本中开启属于他的新的一天。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里停留这么长时间了。
上一次似乎还是被强迫着听“凭什么”的呢喃时,那时候他能成功脱身是因为阿弗雷德给予他的指引,但这次,他什么声音也没听到,自然也没有阿弗雷德的呼唤声。
这里似乎很安全。
他好似漂浮在空中,又像是荡漾在水波中。
身体触碰不到什么,手也抓不住什么,只是觉得周身微凉,人总是微微摇晃着在飘动。
坦白而言这是很舒服的感觉。
自从他开始造型以后,林涵总是来去匆匆。
他甚至没法在这里停留,死去后没多久就要奔赴新的一天。
在他开始感受到别的小人的痛苦后,这种匆忙又像是要带着他奔赴新的痛苦。
在【一天】副本中,他很少会有这样静谧的时光。
他感受到的那些痛苦,是在开始造型许久以后才出现的,他被迫体验那些小人的痛苦;但在他治疗自己,摒弃了身上一切不属于他自己的外形特质后,那些痛苦似乎也随着他远去。
那时候的林涵太过疲惫,将身上的无力也当成了痛苦的一部分。
现在回忆起来,才发觉不一样的地方。
因为选择了错误的路,所以连那些痛苦也是错误选项给予他的反馈。
他抬起手,虽然身处一片黑暗中,望出去的一切是黑暗的,也看不到自己的手,但他用左手手指捏了捏右手食指的指尖。
柔软皮肉包裹真的坚实的骨头,还有成型的甲片。
先前他不曾注意过,在这片黑暗的意识长河中,他的身体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干瘪的老人,他是他进入【一天】副本中最原始的模样。
他还是一个很健康的成年人。
他沉默,这里也沉默。
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
但林涵知道,有人在看着他。
林涵在这个副本中只被巨人选择过一次,除此之外,他似乎就泯然众人,在无数的小人中既不出挑又不是最普通的。
他是一个中间值,除了阿弗雷德每天会和他对话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人关注他。
但阿弗雷德说有人在看着他,所以他没有办法在林涵这里放水,没法听他的哀求而中断那一次的造型。
在林涵以为自己只是单纯地重复自己一遍又一遍竭尽全力让自己更像江旭辰的每一天时,判断他能否在无数的小人中脱颖而出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没见过他,对吗?”
林涵放开手,随意地搭在自己身上。
他顺从着无形的水流的力量,任凭它要带他去任何地方。
黑暗中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林涵也不着急。
他思忖了下,平和地继续开口:“不久之前,我背着他走了十几分钟的路。”
林涵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重来中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他完全不记得这是自己进来的第几天,自然也不知道那天是多久前,只归于轻描淡写的“不久之前”。
没有人理睬他。
在相对短暂的几分钟内,这似乎是他在自说自话。
“他趴在我背上哭了。”
林涵回忆着那时候的场景,好似在自己的背后又摸到了那块水渍。
他穿的衣服单薄,几乎是在浸透的那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但他往前迈的步子没有分毫停留,好像他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还能自若地和走在一起的沈秋秋说话。
“我问他是不是睡着的时候流口水了,他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样跳脚。”林涵道,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又看到那时候红着脸反驳他的江旭辰。
“他好像忘了,他趴在我背上好久没动,不是流口水,就只能是偷偷流眼泪了。”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他很乖。虽然总是懒洋洋地要所有人都惯着他,连走路都嫌累,但他还是个很有礼貌很乖巧的孩子,他不会趴在我身上睡着了然后脏兮兮地流口水,他只是偷偷地哭,假装自己睡着了。”
“我可以抱着他走,他很小,抱着也不会不舒服,但他非要爬到我背后去,因为在上个副本中,他的哥哥离我很近,他大概能在我身上感受到他的存在。”
黑暗中只有林涵一个人说话,直到这一刻也依然找不到任何回应。
这里好像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并没有他所想象的有人在看他。
可真的是这样吗?
“你从我的记忆里,看到他了对吗?”
看到他哭,看到他笑,看他偶尔走路边走边回头要冲人眨眨眼,看他大部分时间都赖在人身上不愿意落地
那些林涵和江旭辰相处过的片段,他说话的语调和声音,阳光下他亮闪闪得像一个金娃娃。
无数的纸箱里永恒不灭的顶灯,璀璨的水晶吊坠下,那些和江旭辰有着一两分相似,七八分相似的小人,也都这样日复一日地闪着光。
对他而言,林涵是一个不设防的人,轻易就能从他的记忆中翻找出那些他需要的片段和影像。
他恰巧又与他有那么一点的相似,所以也会因为这点相似对他格外地关注,生出一点怜惜,又会忍不住想他要是再像一点会怎样?
因为越来越像,那点怜惜渐渐就被随之攀升的恶意给抹消。
林涵几乎能想到他喃喃着“凭什么”,看着纸箱里的他逐渐幽深的眸子。
奇怪的兄弟,奇怪的状态。
林涵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演变成今天这种关系,但他清楚,只有现在外表上和江旭辰完全看不出半点相似的自己才能这么正常地和他对话。
“我没见过他长大的样子,”林涵的话似乎在黑暗的空间中有了回音,“你想看吗?”
“你想看吗?”
“你想看吗?”
源源不断地询问,并非出自林涵之口。
那声音在徘徊,越来越小,却同样清晰。
林涵还是选择问他,就像阿弗雷德选择在带他离开之前问他一样。
他本可以直接了当地使用体验卡,他肯定会被选中的。
【一天】副本里的这个“哥哥”和银月一样,他们都对江旭辰充满了好奇,他们都通过林涵见到了他们心心念念的江旭辰,他们都没法抗拒这个诱惑。
但林涵怕额外生出事端,虽然还有院长送他的三张体验卡在,他还是不舍得浪费。
想到这,林涵也想到了凌月清,那个他只要一低头就完全回忆不起对方长相的女人,她是他们的母亲,但很显然他之前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对她并不在意。
他们的执念不在亲人身上,只是单纯地固定在江旭辰身上,像永不变更的锚点。
或许还有别的通关方式,但林涵知道这样就可以,也不想再去想别的。
他问了阿弗雷德,阿弗雷德说没关系,所以他可以随心所欲。
“想。”
望向四周,都是相同的黑色,但林涵从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那个曾经一直在他耳边念叨着“凭什么”的男人的声音,终于念出了新的字眼。
黑暗里亮起一道微弱的光点,给林涵指引了方向。
他的身体像一艘小船,朝着他处光点漂着,渐渐得他似乎又脱离了水,像风筝一样飘起来,朝着那光点越靠越近,逐渐闪亮的光芒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眼睛再度能视物的时候,是光芒在他眼前逐渐黯淡下来,最终变成了那盏林涵看了很多次格外熟悉的水晶吊灯。
似乎有风在吹,那些吊坠微微晃动着,闪烁出格外璀璨的五彩光斑。
视线往下,熟悉的墙壁和地板,
林涵又回到了那个纸箱里,但一切又并不相同。
林涵没再躺在那张宽敞舒适的床上,没有被床幔遮住视野,这个纸箱里连床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家具和摆件。
他的镜子也不知所踪,要知道他还想看看自己的模样。
有些陌生,有些不习惯。
但林涵还穿着他那件会随着他身体大小变化的睡裙,却只是坐在一只小矮凳上。
很普通的凳子,连上面木头的纹理都没抹平,林涵只要掀起睡裙的一角,就能看到并不圆润的凳子腿。
在他的旁边,还有一只同样的矮凳,上面坐着一个比他大很多的人,穿着和他一样的睡裙。
林涵先看到的是他的脚。
他光着脚,从脚趾到露出来的脚踝和一小截小腿都毫无血色,比起人温热的肢体,白色肌肤泛着血色的模样,眼前的人更像是冰冷的石头。
仅仅只是看着,林涵似乎都已经感受到了从他身上传递出来的淡淡寒气。
林涵再抬头望上去,对上了这个人空白的脸。
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没有眼窝的凹陷也没有鼻梁的高耸,那几乎是一张贴在头骨上的空白平面图,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过去,它大概都是平的。
可这张脸在看着他。
他感觉得到。
林涵的好奇一瞬间哽咽在喉咙里,后知后觉地泛起来些许惊悚,让他忍不住往后稍稍避了避,似乎这样就能避开眼前的危险。
【日常考核副本-一天,已通关。】
【新世界感谢你的付出。】
也是在同一刻,林涵听到了提示他通关的声音。
熟悉的阿弗雷德的声音,给了他短暂一瞬的安心。
但他甚至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也没有用上他准备用的体验卡,在他看到这个空房间的里的人的一瞬间,他就通关了。
林涵突然理解了那个所谓“脱颖而出”的含义。
那么多的小人,没有一个像林涵一样离开过自己的房间,自然也没有人见过这个人。
他在这里睁开眼,就已经有别于所有的小人。
林涵再度看向那个人,他脸上还是一片空白,还是最开始歪着头看他的姿势。
林涵看到他嘴唇的位置蠕动着,尽管没有裂口,却依然发出了声音。
“我想看。”
林涵沉默着。
见到他的一瞬间,就会通关,他难道没有想过,他有可能什么都没看到这个副本就结束了。
“你不会骗我的。”
他好像能听到林涵的心声,飞快地解答了林涵的疑问。
作为回应,林涵捏碎了手心里的那枚体验卡:“需要我站起来吗?”
站起来,他能看得更清楚。
他摇了摇头:“坐着就好。”
林涵甚至从这四个字里面听出来了笑意,他很高兴。
所以林涵没再动。
体验卡碎的声音很清脆,化成细碎的光点消失。
林涵看不见自己的脸,这里没有镜子让他看自己的变化,他只能看到自己的手。
他的手和脚似乎都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变得和他初见时完全不同,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在想象,变成江旭辰的样子。
这是薇薇安老师的能力,他能像他想象的那样变成江旭辰的模样。
他的手脚逐渐变化,从孩子的稚嫩变成青年的清秀修长,只是单纯地坐着,他的视角也逐渐拔高,不用再仰头就能和身边那个人对上脸,甚至比他还要高。
金色的发一缕一缕地从他的肩头滑落,垂到他的胸前和腿上,也顺着胳膊一直垂到地上。
这是他在这个副本中,第一次真正地变成了江旭辰的模样。
尽管没有镜子摆在他面前,但他只是抓着那站起来估计能到他脚踝的金色长发,就知道此刻的他展露在身边那个要比他矮一头的人眼中的,一定是他心心念念的弟弟的模样。
林涵歪过头去看他,再没说出哪怕一句话。
阿弗雷德说薇薇安老师能伪装得很好,大概连声音也能伪装得一模一样。
但在这时候,有些话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
“我得再长高些。”
林涵听到他这样说。
刚在这个房间里醒来的林涵还是个年幼孩子的模样,他只是坐着,在林涵的眼中都格外高大,直到现在林涵也长大了,才能看出他身边的这具身体也并没有多高大,甚至还有些矮小。
林涵听到了他的叹息声,也听到了偏偏碎裂的声音,他低下头,看到那人苍白的肢体蔓延出细密的裂纹,像是长大的前奏,在逐渐撕裂原本固定的身体。
那看起来很疼,可并没有血流出来。
林涵在这样的叹息和清脆的碎裂声中重新丢失了自己的视野,像跌落旋涡中一般,一瞬间被掐断了知觉
“猜猜我是谁!”
林涵恍惚间听到了两道稚嫩的声音,迟钝地睁开眼时,他看到眼前站了两个江旭辰。
两个毛绒绒的金发小孩凑到他面前,看不出任何差别,只是右边那个手上还拖着个棕色小熊。
看到林涵睁眼,他们凑得更近了。
“猜猜我是谁!”
林涵只用了一秒钟就意识到其中一个是真正的江旭辰,另一个是他刚刚体验过对方能力的薇薇安。
他眯起眼看着两个都刻意冲他卖萌眨眼的江旭辰,挑眉道:“我有些饿了,想去吃饭,去的路上可以带两个辰辰,那么谁想让我背着?”
抓着小熊的那个江旭辰将小熊塞进旁边另一个自己的怀里,凑上来轻轻环住了林涵的胳膊,小声开口:“我想。”
林涵摸了摸他的脑袋,转头看向抱着小熊呆呆站在原地的那个江旭辰:“薇薇安老师,你呢?”
“哼!”薇薇安噘嘴哼了声,转身就往外走,走着走着就变回了她自己的模样,甩着摇摇晃晃的华丽蓬蓬裙,小靴子踩出哒哒的响声,“我自己走!”——
作者有话说:[爆哭]我想过国庆日六,但好像要加班,不确定什么时候才放假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会做菜吗
薇薇安最后到底还是没有自己踩着她的小靴子走出去。
林涵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醒来,房间里只有他和江旭辰,还有薇薇安。
他并不熟悉这里,甚至四处望都不知道要从那边走才能离开这栋建筑。
但他甚至不需要问路,也没要背上的江旭辰给他指路,或是让走在前头的薇薇安带路,他遇见了一个老熟人——沈秋秋。
门一开林涵就和路过的沈秋秋看了个对眼。
林涵:“”
沈秋秋:“!!!!!”
林涵几乎可以从沈秋秋瞪大了的眼睛中轻易看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无非就是“震惊,我隔壁宿舍竟住着一条大腿”诸如此类的感叹。
第一次被林涵请吃饭遇上了阿弗雷德,第二次晚餐更是遇上了一群教师,连院长都来了,沈秋秋已经对林涵发表过太多类似的感叹,不论林涵如何解释他都不信。
现在沈秋秋又亲眼看见林涵和江旭辰还有薇薇安一道从房间里出来。
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的沈秋秋的目光在江旭辰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后者这会儿正乖乖巧巧地趴在林涵的背后,沈秋秋只能看到他毛绒绒的金色头发。
虽然看不到脸,但他一眼就认出是江旭辰了。
沈秋秋再一低头,就看到了正仰头看他的薇薇安。
薇薇安两只手抓着自己垂在胸前的小卷发晃了晃,在沈秋秋盯着她的时候,相当刻意地翘起了脚,闪亮的红色皮鞋伸出裙摆,小坡跟在地面敲了敲,笃笃两下,她朝着沈秋秋甜甜微笑。
站在旁边的林涵将一切看在眼里,那真的是看着极可爱极乖巧的小女孩了。
只用了一秒钟就明白了薇薇安意图的沈秋秋相当狗腿地蹲下,让她选择是抱着还是背着,薇薇安矜持又满意地点点头,像江旭辰一样趴到他背上去,指挥着他往前走,一边又抓着自己的那只小熊的胳膊将它背在身后。
至此,两个小孩都找到了自己的“代步工具”,在沈秋秋的带路下,一道往阿弗雷德的餐厅去。
不过,两个小孩?
刚从副本中出来的林涵已经从中得到了太多的信息。
江旭辰不是真的小孩,薇薇安也不是。
林涵边走边想,但并不准备在这个时候表达些什么自己的看法,现在还是吃饭最重要。
外面的天色也不早了,路上已经亮起灯。
有不少人路过的学生和他们打招呼,林涵还远远地看到了苏浮,眼睛上覆着缎带的他敏锐地发现了从身后路过的林涵一行人,没靠近只是朝他们点了点头。
背着江旭辰的林涵腾不出手,是旁边的薇薇安伸手回应他。
而餐厅里,上次的铁板烧料理台还在,穿着围裙卷起袖子的阿弗雷德正站在其中,林涵他们进来时,他正往面前的四个盘子里放了份量几乎没有差别的牛肉粒。
那一看就是给林涵他们准备的位置。
林涵没有联系过阿弗雷德,另外两人各忙各的,沈秋秋更是没有联系的渠道,可偏偏他就是知道要过来的是四个人,偏偏在他们到的这一刻,正好有食物新鲜出炉。
阿弗雷德只是看了林涵一眼,低头继续处理手上的食材。
趴了一路都不动弹的江旭辰这次没有偷偷哭鼻子,下来的时候林涵背上没有丝毫水渍。
林涵还特地看了眼,他这个动作惹得江旭辰脸红红的,坐在凳子上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晃着腿。
不过他乎又想起什么,一股脑地拿自己盘子里的肉往旁边薇薇安的盘子倒,一边倒一边凶巴巴地说:“吃!给我吃!”
漂亮小孩装着生气无礼的样子也不会惹人生厌,薇薇安眯着眼照单全收。
林涵没管他们,也没管坐在他的左手边已经开吃的沈秋秋,专心对付起面前的美食。
他在【一天】副本中呆了很久,久到他也不知道是多少天,每一天他都没有进食。
小人不会感觉饥饿,从幼儿变成老人那样长的时间中也不会,林涵也几乎没有想到过要吃点什么,再往后他满脑子都被如何变得更像江旭辰占据了,更不会分心给不需要的吃食。
现在真的看到眼前还冒着热气的肉,鼻尖嗅到香气,林涵那压抑了许久的饥饿才像是突然苏醒的野兽一般,告诉他自己很饿,非常饿。
肉的表皮烤得焦脆,每一口下去都会有碎屑般迸开的油脂,调味好的菜叶铺好在他手边另一个碟子里,还有一叠萝卜片和切段酱秋葵放在旁边给他清口。
林涵头都不用抬,大厨阿弗雷德会不间断地往他盘自己添菜。
旁边的江旭辰在小声说“这个不爱吃”,说完的下一秒他爱吃的不爱吃的都被坐得更远些的薇薇安包揽了,直接将他的话简化为“不吃”。
没了人在中间阻止,两个人终于成功地在餐厅里打了一架,具体表现为屁股还老实地坐在凳子上,只伸手伸腿互相推搡。
林涵把这当成随餐节目看,吃得还算尽兴。
等他放下筷子,一杯打足了气的柠檬气泡水被送到他的面前,他这才重新记起在料理台上矜矜业业做饭到现在的阿弗雷德来。
他冲阿弗雷德道了声谢谢,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柠檬和冰块刺激得他精神一振。
这时候林涵才想起来阿弗雷德似乎一直担任着这样的角色,譬如他们吃饭的时候,阿弗雷德就从没有入席过。
上次也是这样。
林涵看了看周围。
今天的阿弗雷德餐厅里依然坐满了人,大家虽然不会刻意来关注他们,但林涵一望出去,他的目光立马被其他人捕捉到,回应他以温和的笑容。
林涵看的是其他桌的厨师,不知道有没有人有空能接手阿弗雷德的工作的,但好像所有人都忙得很。
“你要来吃点吗?”再回头对上阿弗雷德的目光时,林涵还是问出了声。
江旭辰凑过来看他:“涵涵,你会做菜吗?”
林涵:“”
也是,主厨下来了,总得有人接手他的活,不然他只是干坐着也什么都吃不到。
但林涵扪心自问他会做菜吗?
好像也不是那么会,至少眼前盘子里还剩下的特调的酱汁,他大概能做成浆糊
林涵和江旭辰对视着沉默眨眼,眼角余光瞥见阿弗雷德脸上似乎有些笑意,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察言观色好一会儿的沈秋秋已经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
沈秋秋:“要不我来吧!”
这话一出,连一直低头吃肉刚也没凑过来插话的薇薇安也没忍住看了过来。
林涵离他更近,顶着其他人的目光把同样的问题甩给了沈秋秋。
林涵:“你会做菜吗?”
沈秋秋理不直气也壮,拍拍胸脯道:“我不会,但我可以学啊!”
林涵:“”
旁边的江旭辰和薇薇安对视了一眼,前者看看自己的空盘子,去旁边抢了一块肉回来,薇薇安抱着盘子直接逃去了另一边。
江旭辰很诚实:“可我不想吃你做的。”
这话可能有哪里不对,他琢磨了下,改变了自己的措辞:“我们。”
薇薇安跟着点头,连阿弗雷德也凑热闹似的点头。
被其余三人嫌弃的沈秋秋泫然欲泣,将最后的目光放到了林涵身上。
林涵:“其实我吃饱了。”
实际上没得到哪怕一个人信任的沈秋秋最后还是只能乖乖地坐着吃他的菜,是林涵把阿弗雷德换了下来。
看着坐在自己原本坐的位置的阿弗雷德,他那身打扮还没换,林涵莫名有种自己正在进行厨师考试的错觉,好像下一秒他操作错一步,台下的阿弗雷德就会笑着给他一个零分。
林涵:“”
这种感觉委实有些可怕了。
林涵并不精通厨艺,他只会些简单的家常,什么拍黄瓜,白糖番茄,真要开火可能也就煮煮面,要不然就是蛋炒饭。
平日里他几乎不用自己下厨,机器人会料理好一切。
眼前也没有他熟悉的锅具,林涵对着一堆食材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而阿弗雷德面前新换的盘子显然还正等着他填补空白。
林涵:遇事不决,煎个荷包蛋吧。
没想到吧,他还会这一手。
奈何这是铁板不是锅,一个蛋打下去蛋液朝着四面八方流的时候,林涵承认自己慌了。
最后煎蛋变成炒蛋,配的酱汁还是阿弗雷德之前调的。
江旭辰倒是捧场,硬是让林涵炒了两回蛋。
阿弗雷德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把林涵抖到他盘子里的炒蛋吃完了,没像林涵想象的那样给他打出一个零分。
撇开这个小插曲,这顿晚餐吃得相当愉快。
薇薇安似乎发掘了有人代步的好处,点名让沈秋秋送她回去,江旭辰则被阿弗雷德抱在怀里,吃饱喝足后困顿地点着头,似乎只剩下林涵一个人要孤零零地走。
林涵本该找阿弗雷德谈谈的,继续些他们之前在副本中想继续但没能继续的话题,还有那些林涵想知道的有关江旭辰的隐秘,但阿弗雷德有事情要做,林涵也有。
外面的宋子逸他们还在等他,他家人也是。
林涵很清楚,以他在【一天】副本中的表现,出去后免不了被家人一顿“关怀”,安抚他们的心情也很重要。
没等阿弗雷德开口,林涵说道:“我得先处理别的,等我回来再联系你。”
阿弗雷德点头:“好。”
大家就此分道扬镳。
林涵独自一人回宿舍。
中途路过祈福广场,林涵远远望着双手作祈祷状的神像,沉默好一会儿后,虽然还没站到祈福广场下,却也在回廊下做了祈祷。
晚风吹拂他的脸颊,像有什么轻抚过他发顶。
只是林涵睁开眼时,什么都没看见。
只有风还在吹——
作者有话说:[三花猫头]餐厅里怎么可能连一个能换阿弗雷德下来的厨师都没有?!
放假放假!明天开始我努力日六!
第一百二十九章 学长
林涵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下线的。
最坏的情况他都预想过,也已经打定主意让宋子逸打头阵,至少帮他分担一点火力。
瞒着家里人是他不对,但是宋子逸早就知道了,他也是同伙,好兄弟就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不然白瞎了他给宋子逸带去的那么多“特权”。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下线的前一秒林涵已经把自己回家的整个过程预演了两遍,奈何剧本从一开始就不是这么写的。
林涵刚从营养液中坐起身来,正要搭着守在外面的机器人的胳膊站起来时,就发现周围的光线格外地暗。
林涵坐在那没动,先抹了把脸把自己的眼睛解救出来,脸上很快就多了几分尴尬。
原本离他的游戏仓并不远的宋子逸的游戏仓已经被挪开了,腾出来的位置坐着他大哥。
再一扭头,左手边是他二姐,右手边是他爸妈,再慢吞吞地往后看,他家老太太正板着脸坐在那。
林涵:“”
林涵:“好好久不见?”
上回被林涵堵在游戏仓里的一家人这次大概是来找场子的,同样的遭遇直接给林涵复刻了一遍。
几乎是在林涵开始说话的那瞬间起,七嘴八舌的关心混合着轻描淡写的骂声一股脑涌进了林涵的耳朵。
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声音糅杂在一起,他其实连一句批评都没听清,只记得郁叶女士用早就准备好的大毛毯将他整个包裹起来,一边替他擦拭,一边嘴里喊着“宝宝”。
就像林涵小时候那样。
林涵那点紧张的心很快就随着他们的絮叨放下来。
不论什么时候,待在关心自己的家人身边,都是意见让人格外放松且倍感温暖的事。
至于宋子逸
林涵被拉着去浴室清洗自己身上的营养液时抽空瞥见了他一眼。
跟他处于同一条战线的宋子逸正跪在沙发的角落里,低着头已经无暇他顾,旁边是正揪着他耳朵的宋家老太太,他爸妈和姐姐也在。
林涵还看到了刘国强。
奈何这种场面哪怕是他那种身份似乎也不适合插进来,只能鹌鹑似的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时时刻刻盯着林涵的他还注意到了林涵的目光,眼神看着就相当无助。
但此刻的林涵也爱莫能助,半推半就地就被带远了。
还别说,今天林涵的家格外热闹。
两家人各自逮着家里的幺儿批评,还混杂着对新世界策略中心的一群工作人员,林涵这本来还宽敞得很的小别墅难得显得拥挤了几分。
相亲相爱持续了快两个小时,林涵再三保证自己在新世界中并不会受到伤害,一切都是游戏数据,只是虚假的幻象,老太太才恋恋不舍地被带去附近的别墅休息了。
其实大家都是聪明人都不好骗,奈何他们跟林涵和宋子逸不一样,他们真的以为新世界哪怕再特殊,到底也只是个游戏而已,最后也都被林涵给糊弄过去了。
重新坐到沙发上,林涵长长地叹了口气。
旁边的宋子逸还在揉自己的腿,一边揉一边嘟囔着抱怨:“事儿都是你做的,副本也是你下的,怎么我知情不报的罪名这么重?我家老太太就差把我吊起来打了!”
林涵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进去后我请你吃饭。”
宋子逸:“阿弗雷德做的?”
林涵:“嗯。”
宋子逸:“那我要吃三顿!”
林涵:“”
也不知道阿弗雷德老师愿不愿意再给他做三顿饭。
因为他自己用餐不花钱,但人家是实打实地在做,虽然林涵这两次看到的阿弗雷德在他面前做菜都有几分潇洒,一滴汗都没流,只是一想到以后点个锅气十足的菜,阿弗雷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颠锅,林涵就会有些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阿弗雷德老师话都说出口了,肯定不会再收回去。
林涵抿了抿唇,实在不行他下次去的时候把江旭辰一起带上。
安抚好宋子逸,林涵和他才开始和刘国强开始对信息,也对这次的副本做个总结,顺便听一下他在副本中出不来时,外界发生的事情。
尤其是二次内测的事情,他这次在副本中待的时间不短,这件事应该已经有了结果。
林涵对内测转播的事情并不了解,外界的转播情况他在新世界内一点反馈都得不到,连什么时候开播什么时候结束都不清楚,自然也不知道这一次他在副本内的表现,是不是全部都被无数的观众看在眼中。
实在是重来了太多次,真要说对林涵没有影响的话是不可能的,以前的林涵或许会觉得自己在直播中失态有些丢脸,现在的他几乎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哭都哭了,这时候去后悔也来不及。
只是副本中有些不该透露出来的事,那时候的他情绪不太稳定,也可能有意无意地暴露了一些。
晚餐的时候不论是作为他的指引人或者说在副本中扮演了和他密切交流的NPC的阿弗雷德,还是当事人之一的江旭辰都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林涵自己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不用林涵说,宋子逸作为知晓内情的人,他很清楚林涵在担心什么,所以在刘国强发问之前,他就直接将这段时间外面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个遍。
内测直播中,大部分的剧情他们都是从头看到尾的,比如林涵那些一天又一天的重来和后面阿弗雷德给予他的造型。
几乎所有的对话都能被正常听到,只有很少一部分的话语被消除了声音,他们听不见,碍于第三视角被外物遮挡,也没法从口型上去做判断。
但大部分人的关注点在阿弗雷德的居然也在这里担任NPC上,这和之前在宋子逸的副本中给他光明正大开后门的沈秋秋相似,所以也有质疑林涵为什么能和副本中的NPC表现密切,继续掰扯着那“走后门”的说法。
而在最后那个纸箱内发生的事情,他们没能听到任何的声音,除了系统提示通关的声音之外。
直播视角被迫转到第一视角,他们只能跟着林涵的视角从顶上的吊灯看到墙面,再看到旁边那个空白脸的人。
包括后面林涵借用薇薇安的能力展现出逐渐长大的江旭辰的形象时,他们也只能和林涵一样,只能看到变长的垂下来的头发。
新世界以前的客服系统回应得太快,这次的直播中不知道有多少人选择就那些他们觉得不公平或者不对劲的事发问,毫无例外地都被强硬的官方话术给挡回来了。
一切林涵担心的事情,都有被新世界很好地处理掉。
听完宋子逸的话,林涵难免放松很多。
刘国强的确很想知道那些被消音的话是什么,也想知道那些看不到的画面是什么,林涵其实并不想瞒着他,但眼下这种情况,他似乎并不能轻易地告诉对方的。
林涵原本是通过宋子逸走上了对新世界策略中心的大船,因为宋子逸和对方密切合作的关系,他也几乎和这艘大船牢牢地绑定在了一起。
只是随着内测的进行,随着他和新世界中那些人关系的加深,林涵似乎已经被接上了新世界这艘新船。
从他选择将他从新世界中带出的能力只告诉了宋子逸,没和刘国强提起开始,他和对新世界策略中心,和刘国强就已经不能“坦诚相对”了。
连着宋子逸一起,他也知道了秘密,也同样没有告诉刘国强。
林涵正想着用怎样合理的解释好让刘国强不过分怀疑他时,这个中年男人已经憨憨地笑起来。
“我来之前,上面就已经给我传话了,有些事情如果是秘密,没法告诉我们的话直接略过就行,这个并不重要,”刘国强真诚地看着林涵,也看着宋子逸,“我们已经合作了很久,希望未来也能继续合作下去,毕竟我们的初衷都是为了大家能更进一步,为了所有人的利益。”
林涵看着刘国强,对方正朝他微笑。
因为看多了阿弗雷德公式化的微笑,他其实已经对这种看似友善内里却不知道如何的笑容免疫。
如果他在新世界外也能使用“专属视角”的话,他大概真的会忍不住对刘国强用一下,看看他这份笑容背后真正的情绪。
只是就像阿弗雷德永远对林涵那般温柔一样,刘国强在林涵和宋子逸身边的形象也永远都是一个靠谱又老实的好对接人,他不曾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也总是站在他们这边思考。
能被委以重任的他自然不可能是个简单的角色,但林涵和宋子逸对视一眼,还是觉得日常的相处不会骗人。
只能说,蓝星的高层和新世界的关系也非常深切,合作紧密,他们也知道些林涵他们不知道的秘密,所以放任林涵和宋子逸亲近对方,也不觉得这会有什么潜在的威胁。
所以,那些涉及江旭辰的什么“哥哥弟弟”的隐秘被林涵瞒下,并没有共享给刘国强,他也没再追问。
大家默契地避开了这类问题的商讨。
至于林涵的通关【一天】副本的方法,那带有太多的特殊性,根源于他自身。
除了他,其他人都不可能靠他那样的方法通关。
在弄清了副本那个存在的真实想法后,林涵倒是把副本的通关要求告诉了他们。
只要能进入那个纸箱,见到那个人,就能通关这个循环的副本。
奈何他会给出太多错误的信息和错误的通关之路,等着人一步踏错后步步都是错。
说不定也只有宋子逸能靠着他的好运气误打误撞进入那个纸箱。
其他人包括林涵在内是想都不要想。
除此之外,刘国强对学院内各位教师的能力比较感兴趣,这点林涵能共享的信息倒是不少。
林涵的摇摇乐和专属视角这两个对新世界策略中心早就摸透了,对林涵那三枚空白体验卡的置换也给出了林涵也很认可的建议——苏浮或者阿弗雷德。
目前林涵所拥有的摇摇乐图鉴中,似乎还是苏浮和阿弗雷德能力对他而言最好用。
十分钟的确很短暂,但也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薇薇安的能力其实很逆天。
模仿除了外表若也能复刻其他人的能力的话,她能力的存在几乎就等同于林涵的一张体验卡,要是能在不同模仿角色中切换,相当于林涵可以在有限的十分钟内用不同人的能力做更多的事情。
奈何林涵对她的了解有限,只能暂且搁置。
总归现在不进副本,还有继续研究的时间。
等他再进入新世界,能从阿弗雷德那里打探的消息他一点都不会落下。
而林涵好奇的二次内测名单早在他还在纸箱里摸索的时候就公布了,拢共十个人,蓝星人占据一半的席位,早惹得不知道多少人不满。
奈何新世界官方态度一如既往的强硬,幸运被抽中的另外几人所在的星球高兴还来不及,根本不愿意加入抨击蓝星的队伍,再加上内测直播一直在进行,久而久之,这事儿的热度越来越小,也就没什么人讨论了。
没人能改变新世界官方的主意,除非它们自己想改。
不过那次只是公布了名单,并没有说明二次内测什么时候开始,宋子逸忙着看内测直播也没工夫着急,一直到今天的副本通关结束,才有新的公告出来。
被选中的十位二次内测玩家需要在明天中午十二点时确认在线,官方将为他们开启内测位面的特殊通道。
公告内并没有明确内测位面的名字,但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猜测——学院位面。
那个林涵所在的隐藏位面。
刘国强一直想着和林涵交易,虽然直到目前为止林涵都没有得到什么可以带出去的好东西,但未来未必不可以。
“涵涵,带我飞飞~~”
这就到了宋子逸的主场,说到这里立马就凑上来抱大腿。
那是林涵已经为他打下了一片大好江山的隐藏位面,他进去就似如鱼得水。
再说了那里面还有他上次认识的好哥们沈秋秋,就算后面林涵进副本了,那还有他带他浪。
宋子逸:“”
不行,那画面太爽了,他恨不得眼睛一闭一睁就是明天的十一点五十九分。
宋子逸戳了戳林涵的胳膊:“一会儿商量完,我得赶紧上线了,我那些小粉丝们都迫不及待地等我给他们分享最新一手的消息。固粉固粉你懂的!”
林涵:“”
蓝星其余四人的名单刘国强也给林涵带过来了,不过宋子逸和他们更熟悉一些,真过去了也让他们跟着宋子逸一起行动,不需要林涵和不相熟的人接触。
时间久了,自然会熟悉,强迫林涵和他们打好关系只会适得其反。
此外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另外五个二次内测的玩家都和宋子逸关系不错。
因为宋子逸公认的好运气,只要是能合作的副本中,几乎都不会有人刻意针对他,拉拢他还来不及。
若是林涵能看到弹幕的话,就会发现这名单中有一个名为落雨的人,之前就被人恶意拉出来当枪使,为此他本人还早早地和宋子逸私下联系表示自己绝无此心。
但这对宋子逸来说并不重要,也没想起一星半点。
不过学院位面到底还是猜测,并非完全确定,只待明天揭晓。
三人凑在一块儿,要确认的事情格外得多,一直弄到深夜才了结。
就这还是宋子逸实在按捺不住要回新世界才提前结束,刘国强也需要把今天获得的信息汇总梳理下给其余四人,林涵也终于有了点休息的时间。
和宋子逸直奔游戏仓不同,林涵开了宋子逸的直播间看着他在那和深夜依然活跃在他直播间的观众们侃大山,一边去厨房给自己洗了串葡萄。
水流冲刷着林涵的手的同时,他的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掠过旁边那个他会用的锅。
之前住在公司附近的房子里,他用的就是这个锅,后来搬家的时候他把锅也带过来了。
这是林涵用的最久也是最趁手的一个锅。
林涵:“”
好奇怪,他的目光怎么就对这个锅开启了自动跟随?
葡萄已经洗好了放在盘子里,林涵擦干了其上的水分又擦干了自己的手,最后磨蹭了半天也没能端着盘子离开厨房。
耳边是宋子逸聒噪的叽叽喳喳,林涵看看他又看看过,最后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用那个怎么看怎么趁手的锅给自己煎了个荷包蛋。
色泽金黄,通体浑圆,是个好蛋。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这个好厨师。
林涵:我的厨艺真的还不错嘛!
酱油荷包蛋配葡萄,虽然搭配奇怪了些,但也不是不能吃。
宋子逸的精力仿佛无穷无尽,但林涵通关副本后却真没有好好休息。
一睁眼就看到了江旭辰和薇薇安,紧接着出去吃饭又登出新世界和宋子逸刘国强复盘,直到躺在他的床上,看着窗外的月色时,他才真的确认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中。
或许是因为纸箱里那盏他看了太久的水晶吊灯的影响,这会儿的林涵需要房间里有些光存在才能闭上眼。
一闭眼,他就会想起副本中的种种,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脸,和那些脸说出来的话。
躺下之前,林涵在镜子前看了自己快半小时,他很努力地将自己的脸记忆下来。
遗忘自己的感受并不好受,他不希望自己以后再重蹈覆辙。
他还听到了阿弗雷德的声音。
在造型的时候,哪怕他那时并不会感受到痛苦,但除了痛苦之外的一切感觉他都不会错过。
或是一句“没事的”,或是一句“很快就好”,似乎都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能让林涵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快速冷静下来,不再试着去偷窥自己的伤口。
林涵在这样只存在于他回忆中的声音里睡着了。
几乎是入睡的那一瞬间,他思考迟缓的大脑中冒过一个念头:宋子逸可能会在中午12点的时候进入学院位面,而他好像忘记给自己定一个叫醒自己的闹钟了。
但意识到这点也没用,林涵睡着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
一句话重复念了三遍,一遍比一遍更响亮,更坚定有力。
穿着一身休闲服的宋子逸狠狠握拳,明明是在给自己加油鼓劲,一张脸却笑得灿烂,仿若盛开的菊花,嘴都合不拢。
他这个位面是没有这样的服饰的,这还是刘国强提醒他的——以他在本位面的妆造打扮进入学院位面,似乎并不合适。
从林涵有关学院的描述和之前直播中看到的部分景象可以看出,学院位面的风格显然和修仙位面截然不同。
不提醒之前宋子逸并不觉得奇怪,但一被点破,他想着之前自己白衣飘飘发髻的飘带还在他脑袋后面打着旋儿的样子,真要站在学院门口,他只能联想到开学那个在校门口又唱又跳的新同学。
宋子逸: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总之挑了半天他选了一身接近学生打扮的宽松服饰,准备COS一把新来的转校生。
他还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心人,自家这四个人不用说,另外五个人他也一一通知到位。
至于听不听,那就不是他的事儿了。
【小宋呀,新世界也没说是学院位面啊,万一错了咋整?】
【怕啥,丢人的是他又不是你。再说我们小宋脸皮可厚了~】
【没定性的事情拿出来误导别人,呵!】
有关心宋子逸的,自然也有冷嘲热讽的。
宋子逸难得好心情给他回应:“你管我误导谁,你们那好像没人入选呐?”
给了眼神但不多,说完这句话宋子逸就把他抛在脑后,只想着一会儿林涵过来接他,带着他去认识学院再去吃顿饭。
哦对还有宿舍,他想和林涵做邻居,但是他没记错的话沈秋秋已经占了这个位置,也不好让人家搬走,不然多伤感情。
那他只能勉为其难地在林涵客厅里支个床了,他那客厅还蛮大的应该。
宋子逸:小宋我可一点都不挑地方。
宋子逸:祖父啊,如果你来秘地找我却没看到我,那是因为你的好孙儿进修去了!
离预定时间还有十五秒时,宋子逸就听到了系统提醒确认的声音。
等它念完十个倒数,新的传送光阵在他面前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就直接窜了进去。
和以往所有位面连通的法阵相差无几,传送仅需片刻,一眨眼的功夫宋子逸所在的场景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和当初一步踏进学院的林涵一样,第一次亲眼看见了林涵所看见的景象。
但他看到的要更多些。
和林涵在学院位面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个普通学生,除了那两种治疗能力外基本只能靠道具不一样,宋子逸是带着他在修仙位面的实力来的,就算不知道能不能在后续的内测副本中使用,但他此刻的确能凭借着自己独特的眼力看到学院中充斥着的各种气息的轮廓。
甚至在分明空无一物的空中,他也隐隐窥见了近乎半透明的轮廓,像风一样飘荡。
而最明显的是,他在落地的一瞬间就飞不起来了。
宋子逸悄悄掐了个手决,力量还在。
问题不大。
除了他之外,另外九个人也面色各异,但都没说话,只是聚拢到了他的身边。
宋子逸的建议他们都听了,所以骤然出现在这里,他们的造型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还是和熟悉的人待在一起更令人安心。
尤其这个熟悉的人在这里似乎还有很粗的一条大腿可以抱。
门口空荡的广场上,的确有着十数人在等着他们,此刻也正朝着他们走来。
奈何这群人中并没有宋子逸渴望看到的那张面孔。
但没关系,还有熟人。
宋子逸张开双臂,和迎面而来的沈秋秋抱了个满怀。
“秋秋!好久不见!”
“子逸!我想死你了!”
两人就差搂着对方转个圈了。
十位二次内测玩家直播间里的观众们沉默着看着这一幕,只有宋子逸这边的可以享受最近视角的福利待遇。
观众们:我的爱播是个社牛,哪里都有他的人脉。
宋子逸问道:“我家涵涵呢?怎么没来接我?”
沈秋秋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敲门了,他没应我。”
宋子逸:“”
昨晚太激动了,忘了把大腿本人薅进游戏里了。
这让他的入学之行的爽度大打折扣。
不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乘着白色有轨小车的林涵终于赶到了最近处,正朝着门口飞奔而来。
林涵醒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五十,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大事不妙,草草刷了牙就跳进了游戏仓,这才想起来他下线之前还在宿舍。
林涵:“”
总之在一连串生死时速抵达战场后,林涵一边喘着气一边看着身前的这群人。
学院这边的就认识一个沈秋秋,其他人可能打过招呼但面生,另一边也就认识一个宋子逸,脸倒是都有印象,也不熟。
林涵面无表情:好多人啊。
沈秋秋跟着林涵混了几顿饭,如今已经当上了薇薇安老师的代步工具,身份水涨船高,今天也是迎新生小队的领头人。
他看着林涵,眼中的憧憬和崇拜毫不遮掩,在林涵下意识想要后退的时候,他已经一挥手:“还愣着干嘛,喊呐!”
林涵和宋子逸还有其余九位玩家交换了个茫然的眼神,还不知道沈秋秋在说什么,学院迎新队的人已经跟着沈秋秋大喊。
“学长好!”
林涵:“”
林涵:“?”
等等,他不是新生吗?
他明明才刚进学院不久,包括沈秋秋在内的这十几个人按理来说都是他的学长。
虽然林涵只喊过阿弗雷德他们为老师,没真的纠结过他和学院其他学生的关系。
他脸上的茫然太过明显,沈秋秋凑过来给他解释:“涵哥,我们这是强者为尊,你想藏我们都懂的,但是正式场合我们还得称呼你一声学长,毕竟你离毕业可比我们近多了。”
林涵:“”
沈秋秋之前只招呼了迎新队的人,并没有带上今天的这十位新生。
但沈秋秋不招呼,还有人招呼。
林涵看宋子逸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他不怀好意,但这时候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宋子逸跟着一挥手:“还愣着干嘛,喊呐!”
于是下一秒,齐刷刷地又是一声“学长好”,声音之大震得林涵几乎眼冒金星,难以忍受般地闭上了眼。
好丢人啊。
林涵心里默念着要冷静,一边暗道:“宋子逸你完蛋了,你真的完蛋了,我绝对不会带你去吃哪怕一顿饭。”
但他心里对宋子逸的惩罚还没盘算完,就突然觉的自己大腿一重。
林涵默默低下头,就看到宋子逸抱着他的大腿,笑得咧开两排雪白的牙:“学长,能帮我进步吗?”
林涵:“”
旁边的沈秋秋似乎有点蠢蠢欲动,但他的速度还是不够快。
旁边呆呆站着的九个玩家中一个蓝毛小哥直接跟上了宋子逸的动作,一把抱住了林涵的另一条大腿:“学长,我也真的很想进步!”
这人不是蓝星的,说的却还是蓝星的官话,发音语调并不标准,听着还有些好笑。
但被抱住两条大腿的林涵完全笑不出来。
他一定是还没睡醒,他要回去睡觉。
新生入学总少不了又唱又跳的新同学。
这场闹剧最终以宋子逸被林涵踹了两脚收场——
作者有话说:[撒花]虽然我又迟到了,但是!我带着大量的更新来了!
第一百三十章 秘密
学院中发生的一切事情似乎都瞒不过江旭辰他们。
林涵和沈秋秋带着宋子逸往里走时,碰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路过的江旭辰和薇薇安。
难得自己下地走路的江旭辰和薇薇安分别拉着她那只小熊的左右手,朝着林涵越走越近,在他面前站定后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林涵:“”
他今天好像诸事不顺,所以在看到这两个脸蛋萌萌哒的小孩的时候,也觉得他们可爱的笑容下暗藏坏心。
果然,面无表情的林涵眼睁睁地看着薇薇安用空着的左手提起自己的小裙摆,另一边的江旭辰跟着用力提起了自己的侧边裤腿,朝着他行了个礼,笑容甜甜声音也甜甜地开口:“学~长~好~”
大概是怕被林涵抓住,两小只喊完就跑,小短腿吧嗒吧嗒捣腾得飞快,一会儿就没影了。
林涵:“”
罪魁祸首沈秋秋在关键时刻尚且能维持住自己的表情,宋子逸就不一样了,这会儿正笑得在林涵身旁用嘴放屁。
迎新队和新生们之中,也就只有他能在林涵身边浪得飞起。
林涵:呵。
于是宋子逸很快就挨了他今天的第三脚,老老实实地捂着屁股去和沈秋秋商量宿舍的事情了。
林涵并不是迎新队的一员,他单纯是因为宋子逸要来才过来看看,安排新生的一应事宜都是沈秋秋来办的。
沈秋秋要先带着宋子逸他们去学院中分配给他们的宿舍,再带他们去熟悉各处建筑。
和林涵那时候不一样,这才是正常的入学流程。
林涵不知道阿弗雷德在哪里,他准备回到宿舍后联系阿弗雷德,再继续上次下线之前他准备做的事情。
阿弗雷德准备分享给他的有关江旭辰的秘密,副本通关的奖励等等。
总之他还能陪着宋子逸走一路。
这段路程中挨了三脚的宋子逸安分多了。
他们坐上了有轨小车,也看到了人鱼卡卡。
路过个别建筑的时候,沈秋秋为他们作了简单的介绍。
除了赞叹,没人会没见过世面似的大呼小叫,大家都很安静。
林涵知道他们都开着直播。
隐藏位面学院,因为这一批新生入学,将彻底地步入万千观众的视野。
走进宿舍楼下大厅的前一秒,林涵和江旭辰摆摆手表示再会,宋子逸正纳闷着这才到门口没必要这么早说拜拜,跟着林涵往里踏了一步才发现所有人都进来了,唯独丢失了林涵的身影。
宋子逸:“”
宋子逸:我的涵涵呢?那么大一个人哪去了?
那头宋子逸还到处张望着寻找林涵的踪迹,这边动作迅捷的林涵已经回到了他的房间。
莫名有些紧张,林涵打开冰箱倒了点冰水喝。
站在客厅里环顾了下四周,他去浴室洗了把脸,又把卧室的门带上后,两步过去将客厅里那扇窗也给关上。
至此,谈话的准备工作似乎已经完成。
分明之前不是没有和阿弗雷德在这里谈过话,但此刻的林涵心情有些不平静。
他想自己可能还陷在校门口那两声“学长”给他带来的尴尬中,因为江旭辰和薇薇安不在现场却也像是看完了整个过程,他觉得阿弗雷德多半也知道。
林涵甚至还担心阿弗雷德出现在他面前时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有关“学长”的打趣。
理智告诉他,阿弗雷德不是那样的人。
他总是很敏锐地察觉到旁人的心思,不会做出让人尴尬的事。
可林涵就是会多想,以至于他坐在餐桌前闭着眼做了很久很久的思想工作,却迟迟都没有联系阿弗雷德。
最后还是阿弗雷德主动联系的他。
“你已经回来了,现在方便吗?”
熟悉的声音在林涵的意识中响起。
林涵的身体一颤,似乎又回到了他被困在那个纸箱中,只能日复一日地等着阿弗雷德来给他做造型的日子。
在那里,第一次听到阿弗雷德的声音的那瞬间,林涵此时回想起来都有一种获救的感觉。
遮天蔽日的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盏可靠的蜡烛。
林涵:“方便的。”
他还在思考要怎么回答,但嘴比他的意识更快做出回应。
林涵深吸了一口气。
阿弗雷德的动作很快,几乎在他做出回应的下一秒,他的房间门就被敲响。
笃笃。
大概是林涵上次表达了对他们自由进出他房间的不满,这次的阿弗雷德特地敲门示意,要经过他的同意后再进来。
林涵:“进来吧。”
门当即被推开,阿弗雷德面带笑容和林涵点头示意,反手带上了门,就坐在林涵的对面。
林涵不自觉地瞟了几眼门。
他刚才都忘了,也是这个时候才回想起来,他进门后反锁了门,可阿弗雷德就这样推门进来了,林涵也没听到锁扣转动的声音。
现在门关上了,他也看不出什么,只得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阿弗雷德的身上。
林涵很清楚,和阿弗雷德在一起的时候,是不需要他准备任何茶水或者吃食的,阿弗雷德本身就像个百宝箱一样,什么东西都能反手掏出来。
这次也是一样。
“你很紧张。”阿弗雷德看着林涵,柔声道。
面前的黑发年轻人眼睛不自觉地张大,几乎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挺直了背。
阿弗雷德以前和林涵对话的时候,也每每都能察觉到他身体下意识的紧绷,但今天格外地明显。
他给林涵倒了一杯热可可。
金边红底的茶杯放在同样花色的小碟上,袅袅热气升腾时,伴随着微甜微苦的香气熏在林涵的脸上,他好似被转移到了一个熟悉又安全的空间。
莫名其妙又难以言说的安全感,林涵耸了耸肩,没真的拿起来喝一口,却小小地舒了一口气。
阿弗雷德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和林涵一样没有喝,只是放在自己的面前。
热气模糊了他的脸颊,让本就面目温柔的他看起来更加和煦:“那么,你想先从哪里开始说起?”
林涵缓缓开口:“辰辰和他的哥哥。”
林涵不知道该如何主导自己和阿弗雷德的对话,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张开了嘴都不知道要先吐出哪个词来,但阿弗雷德一说话,他立马加入了话题,给出了他已经在脑海中询问过许多遍的回答。
“事关小少爷,本来该让他亲自告诉你的,但他的情绪一直都不是很好,未免他难过,所以我没有带他过来,”阿弗雷德正色道,“由我来告诉你那些秘密。”
林涵愣愣地点了点头。
江旭辰的心情不好吗?可他刚才跑过来和薇薇安一起喊话的时候,笑得似乎很开心。
多数情况下,林涵会选择相信自己看到的,但这话是阿弗雷德说的。
阿弗雷德从来都不会撒谎。
捧着那杯热可可,林涵从阿弗雷德的口中听了一个故事,一个有关凌月清和江旭辰还有他那个没有名字的哥哥的故事。
阿弗雷德并不是当事人,甚至他只能说是一个牵扯不多的旁观者,他告诉林涵的大部分是从凌月清口中得知的,以及一小部分是他自己亲眼所见。
学院中除了在职的教师之外,任何学生,譬如林涵认识的沈秋秋都不曾经历。
林涵是现在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学院学生。
所有的学院教师都不是蓝星人,他们来自不同的星球,比此刻蓝星建立邦交的那些科技星球更遥远,是更带有新世界幻想色彩的世界。
林涵已经将治愈的能力带出游戏,这点他早有心理准备。
但还是会因为阿弗雷德的这个故事而惊愕,就好像一切都是故事绘本,是编织的副本,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事实。
凌月清是王,也是避难者。
她选择了处于宇宙边缘,一个几乎被大部分目光忽视的贫瘠星域的蓝色星球作为她新的落脚点,以此来抗拒身生星球对她命运的操控。
用蓝星那些小说的话来比拟,凌月清是那个星球的气运之子,也是那个星球的最强者,一直受着星球意志的庇护。
那是个很怪异又强大的世界,却没有累世传承的皇族,因为上一任王死去后,新王并不一定从他的家族后裔中诞生,她可以是被这颗星球庇护的任何一个人。
每个人都有机会,凭空洗涤自身的血脉,一跃成为统治这个世界的存在。
幸运就降临在凌月清身上,同时也是她的不幸。
因为那次新王的选择被“预言“”了。
有一个没人知道真假的传言,王的血脉独占一半成为新王的可能,其余人均分剩下的一半。
没有人验证它的真假,但古老家族中总有只言片语留存下来,有心怀不轨的人,但从没有得到出手的机会。
偏偏那一世,旧王因伴侣离世郁郁,无暇他顾,他的血脉流传几代只剩一个女孩,就是凌月清的母亲。
凌月清出生的时候接过了母亲的命运,从小被圈养,与外界隔绝,直到旧王离世的瞬间,那一半的概率被赌中,最弱小的新王成了那群人的血包和补给。
她煎熬了很久才逃出生天,并将一切曾从她身上吸血的人都抹杀掉,成了这一世真正的掌权者。
那时候一切都顺她的意,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于是她想要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人。
凌月清没有伴侣,她孕育了身体的一颗果实,那颗果实一分为二,是两个孩子。
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那个流传至今的传说是真的。
王的血脉独占一半,其余人分剩下一半。
凌月清当年赌中的不是旧王血脉的那一半,而是其余人均分的亿万分之一——王的血脉仅限于她的亲生子嗣。
独占一半,不能均分。
现在是她的两个孩子要争夺那一半的可能。
历来的王没有诞下过双子,或许有也在一开始就被抹杀,未在公众前露面。
被世界意志眷顾着能将这个世界搅得翻天覆地面目全非也无碍的凌月清,也被它那简单到极致的规则束缚着。
双生子必绝其一。
其中一个是江旭辰,另一个是他的哥哥。
像主动净化新王的血脉一样,即便两个孩子都活着,笼罩着所有人的这片土地的意志也会将一切重新修回正轨。
在其中一方死去之前,这两个孩子会像浸泡在恶意中一般,自我毁灭的,毁灭其他人的,偏执的,一切恶的念头会自然而然地侵蚀他们,直到终局。
就算是凌月清也无可奈何。
她的力量来自这个世界,来自她身上的血,她的孩子天生因为她而受到束缚。
所以她离开了那个世界,到了这么遥远的新的地界,却依然摆脱不掉笼罩头顶的阴霾。
哥哥的意识先一步诞生,他和疲倦的母亲达成了约定,设下了伪装,仿佛从一开始这个世界上,凌月清的孩子就只有那时候尚且懵懂无知的江旭辰。
凌月清建立了学院,立起了神像,神像垂着头,双手紧握的后方,小小的不见天日的空间里,是哥哥唯一躲藏的地方。
学员们驻足祈祷时的潺潺信仰成了伪装的一部分,尽一切可能阻隔着那个世界的残酷意志对他的影响。
听不见,看不见,一切都是黑色的,一切都是虚无。
没有人会来找他。
只有凌月清偶尔会过来,但只是为了确认他的情况,更多的时间她要用来改变那片天地的规则,她要在自己的孩子撑不住之前找到解决的办法。
那很难,但她们只能这么走下去。
除了凌月清,除了知情的那些学院教师,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江旭辰也不知道。
他是个快乐的孩子。
他只知道自己是妈妈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总是路过的妈妈的神像里,束缚着他的哥哥。
他的名字是自己取的。
他妈妈说他就像一个小太阳一样,他将来也一定会成为温暖着所有人的小太阳。
他只是偶尔会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有些说不清楚的寂寞,他似乎忽略了什么却总也找不到源头。
传承自母亲的力量让他成为天生的强者,他将那点怪异归咎于难得相处的寂寞。
但学院里有太多人陪着他,所有些微的怪异都不妨碍他是所有人都喜欢的辰辰。
有一天,广场上蔓延开了黑色的雾霾,是专为那个还没诞生就被藏起来的哥哥设立的屏障被侵蚀碎裂。
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还在试图将一切修回正轨,肯定自己最基础规则的世界意志找到了属于它的世界的恶果。
然后引爆。
他被藏起来近三年。
没有交流,没有对话,他也没有名字。
除了血脉之外的任何关联都不存在,他最好就维持在全然无知的状态,那样他能撑得更久些。
他独揽了原本该施加在两个人身上的恶意侵蚀,几乎很难维持清醒的意识,他只知道自己有个弟弟。
他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此。
弟弟。
不知道长相,不知道名字,不知道性格,不知道他说话时的声音,不知道他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有多高
可能到他的胸口?
那些源源不断生出的恶意冻结了他的身体和血肉,几乎与他融为一体,又逼迫着他不断长大,好接纳更多。
他的身体被撑得有些难受。
他连痛这种感觉都不知道。
第一次快失去意识的时候,凌月清告诉了他“生日”这个概念。
他的弟弟已经度过了两个生日,再坚持一下,或许他能和弟弟一起过第三个生日。
这是给他的诱惑。
他信了,并且坚持着苦苦等待着。
只是一切并非他们想象的那般轻松。
凌月清还没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她试过很多,也试图将自己藏起来,完全割裂自己和那庇佑她的意志的关联,但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后果是那道遵循着自己规则运转的世界意志有意扶持新王,为此甚至加速了消除恶果的进程。
她只得继续尝试,直到一切爆发的那天。
那也是很普通的一天,一个很普通的午后,学员们被紧急疏散的时候,江旭辰正在午睡。
他被瞒得很好。
但他突然醒了。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窗外是一如既往的风和日丽,翠绿的叶在暖风中簌簌抖动,好像他一直见过的每一个下午。
可他难受,风吹过他的脸颊只让他感到难以忍耐的燥热,他没法再闭上眼,他想找人说说话。
于是他就离开了房间,这是他第一次在午睡的时候离开自己的房间。
一路上他都没有碰到任何人,他已经觉察出不对劲,踏出去的步子越来越快。
他还小,但他很厉害,学院里就算发生什么危险他也能解决。
只是学院里有太多人了,阿弗雷德他们也一直都在,所以几乎不会有他出手的机会。
江旭辰有点说不上来的紧张和激动,他总觉得今天自己好像能做点什么。
那是凌月清设下的屏障,江旭辰只用了三秒钟就钻了进去,一头撞进了黑色雾气的怀抱。
那都是他本能厌恶的东西,他不喜欢这些负面情绪,也不知道为什么学院中会有这样厚重的凝成实质的恶念。
广场中央的神像被染成了黑色,十指相扣的指缝间淌出黑水,像高空落下的瀑布和雨滴,污染了水道中的清水,也污黑了地面。
那些有意识往外蔓延的黑水爬到了他的脚边,伸出的触须舞动着,颤颤巍巍地搭在他身上。
他本该躲开的,只是他的心怦怦跳着,跟着一道近乎孱弱却在牵动着他的心跳同频。
那里好像有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就好像是另一个他自己。
他妈妈在这里,阿弗雷德在,薇薇安在,苏浮在,好多人都在。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瞒着他。
那……会是谁呢?
江旭辰的出现在预料之外,其实也在预料之中。
他总会来的,就像凌月清也没有想到,失控的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她昨天刚去看过那个孩子,他还在计算着即将到来的新的生日,寄希望于那一天,他或许能真的看到他的弟弟。
他的意识被磋磨得连作为他母亲的凌月清都不太记得,只深刻地印着“弟弟”这个词。
凌月清正在进行新的尝试,假死欺骗时刻关注着的世界意志,但她还需要时间做万全准备,至少要保护这个孩子的安全。
可仅仅是第二天,一切都变了。
还蜷缩在那处黑暗之地的孩子没有伤害任何人,只是已经和他融为一体的恶念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试图将一切可以触碰的人或物通通拉入痛苦的深渊。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在听者的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他说,凭什么。
从意识诞生的那一刻起,他先于自己的母亲和未觉醒的弟弟做出选择。
他选择承担一切,选择替自己的弟弟品尝苦果,选择忍耐。
为了什么?
他不知道,但他的确自己做出了这个决断。
直到那些汹涌的恶念最终改变了他的最初的想法,一句“凭什么”,让他再难承受那些强压在他身上的苦痛。
凭什么是他?
凌月清不能自己动手。
她天生被赋予清除恶果的使命。
那个孩子在她的面前那么脆弱,只要她一伸手就能结束一切,那便真的什么都没了。
可她怎么舍得?
阿弗雷德原本就生活在万恶之中,他或许能稍加缓解,但江旭辰来了,似乎有了新的转机。
江旭辰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站着,站在那道分隔两片天地的屏障前,那些黑色的污泥终究没舍得将他包裹起来。
好像对他没有恶念,却也不远离,最后慢慢地将他托举起来,直面那个从神像里爬出来的裹满黑泥的人。
他问他,凭什么是我。
他问他,凭什么是我,弟弟。
那从黑泥里伸出来的手,在靠近江旭辰后被抹去了大部分的脏污,露出底下苍白如石块的冷硬肢体,他紧紧抱住了江旭辰。
被那两个字震惊到来不及向妈妈求助的江旭辰只是下意识地挣扎。
他的心和眼前的人同跳,他听着他的声音毫无缘由的信任,他喊他弟弟,他打从心底接受了这个身份并相信他是他的哥哥,但他只是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那束缚着他的肢体就碎成了无数块。
那些黑色污泥从他身体的裂缝里涌出来,把江旭辰的视线都染成黑色。
他明明是抱着满腔怨念挣扎出来的,他也不喜欢那些负面情绪,可最终却还是不舍得他的弟弟同他一起挣扎。
凭什么是他?
大概是因为当初作出决定的那一刻,他真的很爱那道同他半身一般的意识。
只是好可惜,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看不到他的模样,也没能等到一起过生日的那天。
言语并不能描绘当时的场景,阿弗雷德给林涵看了他所看到的那天。
那些碎成无数块的身体像洒在墨水池中的瓷片,黑白分明,站在其中的江旭辰眼睛微微瞪大却没有神采。
林涵没见过他那个样子,和他印象中笑容甜甜的江旭辰仿佛两个极端。
不过这次死亡恰巧是个躲避世界意志追捕的好机会。
八成的把握足够凌月清将那些四散的意识和情绪一起困在屏障内一一收拢,只待她重新找到方法将其复原。
江旭辰迫不及待地要去帮忙,只是或许他的哥哥给予他的最后一丝温情已经在破碎之前耗尽了,他的靠近只会激发那些碎片上残存的恶念,是真正的不死不休。
就像当初他只记得弟弟一样,如今的他也只会因为弟弟而有所反应。
凌月清不行,阿弗雷德他们都不行。
那时候的凌月清和蓝星做了约定,借此来清理那些仍然萦绕在他灵魂碎片上的恶意。
新世界在后面应运而生,将目标群体扩大大了更多的星球,在保证不伤害玩家的前提下,互利共赢。
而林涵是江旭辰找到的。
他自己不能进去,其他人变成他的模样也不行。
他找了那么久,找到了一个林涵。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除了阿弗雷德当初所说的那一点相似之外再无关联,但看到林涵的那一瞬间,他就觉得只要那一点相似,或许就能有完全不同的效果。
他没和任何人商量,也没告诉任何人,在林涵没进入新世界之前他就盯上了他,自打进去的那一瞬间林涵的一切包括角色抽选都隐藏着他的小动作。
那时候的阿弗雷德看到林涵的抽选结果,只疑惑他并不该有这样的好运——因为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从来都不会发到普通人的手里。
江旭辰认识林涵,远比林涵认识江旭辰更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