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天】孱弱
那是什么意思?
林涵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查看自己周围的环境,而是思索阿弗雷德留给他的那句话。
大多数情况下,比起他所能看见的,从阿弗雷德那边得到的信息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帮助。
或许林涵艰难地费劲手段才得到的秘密,就藏在他的一句话中。
林涵甚至有些恼火,他们就喜欢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明明可以更直截了当些。
林涵:“”
阿弗雷德说江旭辰没有欺骗他,他的确为他精心挑选了一个副本,是最简单的那个。
江旭辰为他选择的副本只有两个,一个是最开始那个【工厂】副本,另一个是【鬼屋】,他昨天和阿弗雷德说话时,对方已经告诉他【鬼屋】副本是F级副本,似乎正好就对应内测副本中最简单的那个。
但是
有关【鬼屋】副本,他在知道这事儿后可没有说过江旭辰骗他。
阿弗雷德实在没必要在这时候突然和他说这话,他本也没有责怪江旭辰。
所以,他说的真的是这个吗?
在思索的同时,因为没办法第一时间想到答案,林涵还是分心去查看周围的情况了,他的脸色变得更为古怪。
他处在一个粉色的空间里。
其实也不全然是粉色,只是主色调是这个,其余的也都是偏明亮柔和的粉白或者黄色。
他躺在样式古典的床上,背后大概是垫了枕头,他是坐靠在床上的。
粉白的被子,零散绣着些绿色的枝蔓,它似乎晒透了日光,柔软又温暖,林涵像是被包裹在棉花中,几乎没有起身的力气。
层层叠叠的窗幔从高处一层层覆盖下来,藕粉、淡青、深粉,从薄纱到绸缎,蕾丝花纹和繁复的褶皱几乎遮挡住了他看向床外的大部分目光。
窗幔的一部分被挽在床头,这也是他能看清窗幔有几层的原因所在。
而此刻他能从那空隙中窥见外面白色的地板,上面还铺着乳白色的地垫,再远处还能看见浅咖色的凳子一角,上面放着个白色羊绒毯子,毯子的一角落在地上。
空气里漂浮着似有若无的甜香,林涵嗅了嗅,似乎又是他的错觉。
这个房间,看着就像是他抽到的那张纸片一样,粉色,柔软且无害。
可林涵知道这里和【鬼屋】并不一样。
【鬼屋】看似充满危险,只是因为有闻在,所以即便有再多的危险,他也是安全的,而这里,看似安全,却并不一定安全。
因为这是A级副本,上一个A级副本光看旁的并不比其他的困难,但林涵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这个副本的名字是【一天】,通关要求是脱颖而出。
依然还躺在床上的林涵并不能从眼前所见的一切中找到有关这两点的线索,这个副本也没有像【我们是一块的】的那样,给予他一大串的副本前情提要和介绍。
更关键的是,这是林涵碰到的第一个,匹配人数1/1的副本。
他在这里找不到任何别的玩家,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个人。
那他要怎么才能脱颖而出?
他要在自己和其他什么东西之中脱颖而出?
还被困在床上的林涵对此一头雾水。
他花了点时间积攒力气,很是艰难才坐了起来。
和林涵在新世界中的身体不同,他此刻拥有的身体孱弱异常,没有力气,似乎是缺乏运动和锻炼,他看着要比林涵本身小上一圈。
坐在床上的林涵叹了口气,这具身体会大幅拖慢他行动的速度。
这还是过于理想的猜测。
他或许根本就无法行动。
林涵抬起手,光是这个动作就让他感到疲惫。
他穿着一件白色丝绸的睡衣,半袖,一抬手宽松的袖子就从他的手肘往下滑,将他瘦削的手臂完全露出来。
苍白没有血色的皮肤,消瘦到只剩下浅浅一层皮肉包裹着骨头,手指更是关节分明,手背上藏都藏不住的青色脉络,似乎一掐就会断。
林涵用右手圈住左手手腕,空落落的还多出一个指节。
林涵:“”
他从没有想过他的身体居然还能瘦到这种地步。
但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太多,又慢悠悠地倒了回去,似乎坐起来这件事情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他眼前微微发黑,已然脱了力,只有躺在床上才能让他舒服些。
只是似乎是这具身体在惩罚林涵贸贸然坐起来的这个行为,即便他躺下了,他的头还是隐隐作痛,没有变好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有着这样的身体,他要怎么才能通关这个副本?
林涵不明白。
他闭着眼睛,因为时不时变得尖锐的额角的刺痛而更加脆弱。
他甚至有一种,自己快要死了的错觉。
可人哪有那么容易死的,再者还有回光返照,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病痛全无,短暂爬起来和人说话走动的片刻时光,所以这当然是他的错觉。
但他好像又往下陷了点,原本好好托着他头部的枕头此刻似乎有些靠前,推得林涵的视线被迫向下。
不舒服。
林涵想要重新调整一下自己的睡姿。
他没力气,所以他打算像之前那样,再耐心地等待一会儿,积攒一会体力,一次性完成这个动作。
他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未免太过艰难。
给他这样一具身体,他是真没有办法好好地活动,连他所在的这个房间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探查完。
这就是A级副本吗
上一次好像也没有这么艰难的样子。
不过那好像也是因为有银月陪在他的身边,才为他阻挡了大部分的麻烦,不然光是女屠夫和厂长那块儿,林涵就过不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身处在新副本中,却不由自主地一直回忆过去的经历。
银月已经是过去式了,他不该再想着他,那对他通关现在这个副本会有什么帮助吗?
林涵迟钝地思考着。
好像是有一点点用,他的头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只是天似乎变得更暗。
可能是要下雨,窗外的光变得黯淡自然屋里也跟着黯淡。
啊他刚才有在房间里看到有窗户吗?
屋里有开灯吗?
林涵完全想不起来,所以他想再去看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他的身体就像破了洞的袋子,一切都从那个洞口漏得干干净净,包括他想要积攒的力气。
林涵觉得自己好像越陷越深。
柔软厚实的床垫将他吞进去,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明明同样软和,此刻却像是压在他身上的大山一般,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很冷。
明明他记得那被子很温暖,他记得它像是晒足了太阳,可他冷极了。
但他连打哆嗦的力气都没有。
“哈。”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轻笑。
“这个也要不行了,赶紧收拾掉吧。”
有人在说话。
林涵强撑着去听,想去看看是谁,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也无力去思考他说的话。
谁要不行了?
背后的那个枕头似乎要将他的头挤到胸口,有点累。
屋里彻底黑了-
吵闹的弹幕在直播开始后很快就平静下来。
比起和那些从来不会和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的外星人吵架,大部分理智的观众更喜欢和宋子逸一起以第一视角观看直播。
尤其这一次宋子逸说过,这是二次内测不会开放的A级副本。
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自己体验,也就只能在这里看看。
内测转播是从一片黑暗开始的,系统的提示音他们听得清清楚楚,霎时间有关匹配人数1这点又爆发了一阵讨论热度。
众所周知,排位赛是玩家们争夺名次的唯一途径,经历五个副本后,才会进入榜单统计。
林涵的名字此刻还没有资格上榜,当然他们也不清楚内测公测会不会共用一个榜单,等这个副本结束就能知晓。
只是匹配人数1,等于没有竞争对手。
这本身就不正常。
好在有关内测副本中其他的匹配玩家也无人认领这事儿也早被翻炒了几回,这个话题也没多久就被放过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逐渐亮起的内测直播画面上。
他们能看到林涵看到的一切,也能看到他所看不到的。
宋子逸第一眼借着林涵视角看到他的手臂的时候还笑出了声。
在他的印象中,林涵打小身体就处于一个普通人的水准,虽然并不是特别的强壮,但能跑能跳也几乎不怎么生病,发烧的时候瞧着虚弱但脸蛋红红还怪可爱的,吃点药也就好了。
这还是宋子逸第一次见林涵这么孱弱的模样。
但在林涵的视角越来越暗的时候,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将内测直播切换到了第三视角。
这是一个和林涵所看到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的房间,粉色的,华丽的,就一般而言这是女孩子会更喜欢些的房间。
柔软,精致,角落里还放着些娃娃。
只是这个房间没有门和窗,它似乎是密闭的空间,留给房间里的人活动的空间就只是这样一个房间。
但房间的主人很显然并不能自由地活动,他没法活动。
躺在床上的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右手边也有一个兔子玩偶,兔子玩偶的耳朵垂下来,就搭在他背后的枕头上,像是护着他一般。
那人身子瘦削,头却要稍大些,瘦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眼睛格外得大,却只是半耷拉着眼皮,没有一丝神采。
几乎看不到他呼吸的动作,只有从睡衣领口那边露出来的胸膛能隐约瞥见一丝起伏。
但这丝起伏渐渐也看不见了。
他躺在那,眼睛还眯着缝,瞳孔却没有光。
他们听到那个声音在说话。
而床上的人随着那个人的言语,脸色渐渐灰败,发青,慢慢的,脖子撑不住脑袋的重量,一点点地磕向胸口,垂在那再也不动了。
蓦得有一只手从房间顶上落下来,扒拉开帷幔后有些嫌弃地揪着他的胳膊将他拎了出去,伴随着细微的喀嚓声,他的手臂断了还淌出些血来,但只是一眼,他很快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宋子逸切到第一视角,是全然的黑色。
他再切回第三视角,还是那个空落落的房间。
他再也躺不住,呆呆地坐起身来,看着眼前的场景哑口无言。
很快,一双手落下来,将房间里的一切都拿了出去,又是喷雾消毒,又是擦拭,然后新的家具被一个个放下来,像玩具一样,摆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这一次这个房间不再是粉色的了,换成了黄色的风格,柔和又温馨。
床还是类似的床。
窗幔被再次掀开,一个小小的孩子被那只手塞进了被子里。
那个孩子长得和林涵小时候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爆哭]
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二天
画面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都固定不变。
第三视角像是永远都停留在那个角度,俯瞰着整个房间里的一切,也能从那照样挽起一部分的床幔下窥见那个孩子平静的睡颜。
他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婴儿肥的脸上晕开浅浅的红,乳白的肌肤,是稚嫩又健康的模样。
他大概是七八岁的样子,长大了但还没长大太多,不管内里是什么样的性格,至少他此刻的外表还处于人畜无害,什么人见了都欢喜的阶段。
他和前不久躺在这里面色灰败的尸体是生命的两个极端,他还充满着活力,那只手将他放下的时候还用指甲轻轻剐蹭了下他的脸颊,莫名有几分难言的温柔和留恋。
而不像那具尸体,被拎走时像极了被随意摆弄的坏掉的娃娃,那只手对待它像对待一件毫无价值的垃圾。
鲜活生命的贵重,和死去尸体的一文不值,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宋子逸坐在躺椅上,手下意识地往嘴里塞了颗瓜子,等尝到咸味后他才反应过来,囫囵嚼了咽下去后,便将东西收了起来。
再重新躺下时,他的动作有几分拘谨,仿佛他也像一具冰冷的尸体一样浑身僵硬,躺在那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第一视角还是那片茫然无知的黑。
但副本没有结束,它还在进行中。
所以林涵没有死。
他只是从一具脆弱的身体里脱离出来,换到了一具新身体中。
但不可否认的是,宋子逸眼睁睁地看着林涵在他面前死了一回。
他突然明白了这个副本的名字【一天】的含义。
当第一视角陷入黑暗的时候,属于先前那个林涵的“一天”就宣告结束,而现在躺在他眼前的这个小小的林涵,他的一天还没有开始。
这就是A级副本吗?
和他们经历过的那些完全不一样,和林涵经历的上一个他从头看到尾的副本也不一样。
那时候的林涵尚且能按照自己的认知对副本情况做出一些判断,在这里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只是坐起来喘了口气就死了。
【一天】副本给了林涵一个下马威,让他在一具病入膏肓的身体里恢复意识,然后用短短几分钟就剥夺了这具身体最后的生机。
没人能轻易接受自己的死亡,尤其是那般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宋子逸看着因为直播画面长久没有变化而逐渐从稀稀拉拉再度变得疯狂刷新的弹幕,看那些人同他一样震惊。
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没有给观众们任何准备的时间,上一秒还在喘气的人就在他们的眼前成了死尸。
要不是直播画面还在继续,他们几乎要以为这个副本已经宣告通关失败。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质疑,也有人怜悯,但宋子逸只是看着躺在床上的林涵,不论有多少人询问他,礼物特效满天飞,他也没有任何发表意见的想法。
他觉得,这个林涵似乎比最开始稍微长大了一些。
那好像不是他的错觉-
林涵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环视了周围一圈,最后低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一切好像都和原来没什么差别,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
颜色变了。
原本他盖的被子的底色是粉色的,如今成了浅黄,虽然那些枝蔓还是绿色的,但林涵还是发现了它们花纹的不同。
床幔也换了,外面的地垫也是,凳子似乎也挪了位置,那块毯子倒是还在,只是它好端端地摆在凳子上面,没有一角耷拉到地上。
地板还是白色的,是林涵唯一能确认的和之前相同的颜色。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皮肤细腻,没有褶皱,白中透出鲜红的粉,看不到底下青色的脉络。
他似乎比之前还要小得多,手指变短,关节变小,并不是他记忆中那般皮包骨头的模样。
林涵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手温热柔软,轻轻一碰就能戳出凹陷来,指腹感受不到任何一丝瑕疵。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江旭辰那样的小孩儿。
他再打量着自己的手指,又掀开被子看自己的的腿和脚。
他好像真的变小了。
他还确认了一件事情,现在的他要比死去的他更健康。
林涵意识到自己已经“死”过一次。
他的意识坠入黑暗时,精神上还缠绕着那具身体残留的痛苦和空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又只是度过了片刻,他便重新有了知觉。
虽然睁不开眼睛,但林涵察觉到自己已经从阴冷的漩涡中抽离出去,被放在了一个温暖舒适的环境中,熟悉的甜香味伴随着他,他不会头疼也不疲惫。
他觉得自己很健康,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他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充满规律。
他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逐渐回忆起自己之前经历的一切——他只是坐起来,这个动作消耗了他全部的精力,要了他的命。
他也意识到这个房间或许从来都没有天黑的那一刻,他以为的天黑只是之前的他逐渐丧失了对身体的掌控,是他快要死了,所以渐渐变得什么都看不见。
再然后,他才又有时间去思索阿弗雷德说的话,并且得到一个清晰的答案。
阿弗雷德说的话指代的不是【鬼屋】,他所说的那个最简单的副本,是【工厂】。
它的确是一个A级副本,但那也是江旭辰为他精心挑选的,最简单的一个A级副本。
所以阿弗雷德在提醒林涵,其他所有的A级副本,不论哪一个,都比他已经经历过的【工厂】副本要困难。
他要小心应对。
在【工厂】理他尚且寸步难行,比【工厂】更难得副本对他而言更是艰难。
事实也的确如此。
林涵在进入【一天】副本不到十分钟后就死了。
现在是他第二次睁开眼,也是他经历的第二个“一天”。
林涵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不会死,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会经历第三个、第四个无数个新的“一天”,但他清楚,他需要珍惜此刻的每一分每一条去探索这个副本,好为那尚且还不知在何处的“脱颖而出”做准备。
唯一能庆幸的是这次的身体要比上一次健壮许多。
成功坐起来并且已经把脚挪到床边的林涵用“健壮”这个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身体并不为过,上一回他只是坐起来就耗尽了全部的力气,现在的他很显然能轻松地坐起来,还能下地走动。
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当然林涵没完全指望着这具系统刷新的身体,从他坐起来的那一刻开始,林涵对自己身体的治愈就没有暂停过。
不得不承认,苏浮的能力相当好用,泛用性很广,自打林涵掌握了它以后在每个副本中都能派上用场。
林涵此刻的身体并没有受伤,但这种治愈能力好似能从根源修复他的身体,让他的行走间不至于突然乏力。
这是林涵第一次查看自己的房间。
四四方方的卧室布局,一张床就几乎占据了一半的空间,没有门窗,没有通往其他空间的道路。
天花板上挂着盏水晶灯,那是整个房间唯一的光源。
林涵在房间的另一头看到了一张桌子,上面摆这些零碎的小玩具,和那面被林涵一眼就看见了的镜子。
他朝着镜子走了过去,如他所预料地在镜子里看到了年幼的自己。
林涵已经记不太清了,镜子里的自己还有没褪下去的婴儿肥,好像是他八九岁的样子。
他妈妈总喜欢抱着他亲他的脸颊,二姐有样学样一直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至于他大哥,他说男子汉怎么能干这种事,所以他只会伸手捏他。
那时候的宋子逸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两个小孩在两个家里跑来跑去,总要被逮住了捏上两把。
林涵已经很久没看到自己这个模样了。
镜子里的小孩是和江旭辰的明媚耀眼截然不同的沉静,黑色头发黑色睫毛和深黑色的瞳孔,还有稍浅淡些的唇色,让他看着很乖,像是那种不爱说话只会腼腆笑的好孩子。
他穿着和之前看到的一样的睡裙,白色的,只在领口和袖口有些线条收拢带来的褶皱,样式简单,但套在孩子身上总归是可爱的。
林涵垂下眼眸,又看向了他自己的手。
他的手似乎要比他刚睁开眼时稍大了一圈,但衣服并没有缩水。
这件衣服在陪着他的身体长大的同时一起变大。
【一天】。
在这里时间的流速变得格外快。
一个人慢慢成长,从幼年到青年再到老年,要经历很漫长的时光,但按他此刻的生长速度,他的一生或许就被框在这一天之中了。
林涵又看了看周围,的确没有找到旁的什么信息。
他拖着凳子坐在镜子前,一边时刻关注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思考着自己能对付这种时间流逝的手段。
刚进入新世界的时候他看了,凌月清送给他的三枚体验卡是空白的,它可以被复制成任何一枚林涵已经使用过的体验卡。
而林涵目前解锁了的体验卡就只有三张。
这种几乎算得上是没有限制的道具,最好的使用时机是在林涵解锁更多体验卡以后,通过层层比对,选出最有性价比的那一张。
对现在的林涵来说使用它就是暴殄天物。
他不能用。
现在他需要做得是找机会将这一次进入新副本刷新的摇摇乐机会用掉,说不定能开出一张能在这个副本用上的新的体验卡。
是的,林涵依然没发掘出火焰老师体验卡的用途,至少在这里……应该也没什么用。
第一百一十三章 笼子
林涵确认了一遍又一遍,在肯定这个房间里除了他之外真的没有别人以后,他重新回到了床上,在被子的遮掩下取出摇摇乐,用掉了他在这个副本中刷新的机会。
叮铃当啷掉下来的体验卡上是林涵熟悉的一张脸。
【薇薇安体验卡
使用效果:短暂拥有学院教师薇薇安的能力。
持续时间:600S
特殊提醒:使用时有极低概率召唤薇薇安降临。
(具体概率影响因素:当期课表、友好度、心情,一切解释权归薇薇安所有)】
林涵记得这个名字,他们前不久刚刚在一起吃了顿饭,他还把人家的联系方式置顶了。
虽然没有交流几句,但看对方和江旭辰的熟稔态度,两人关系应该是相当不错。
这时候林涵难免懊恼起来,他该多和沈秋秋打探打探,至少该清楚薇薇安的能力,不然也不会在这时候一无所知。
他还在想,不管他参与校内学习有没有用,也的确该亲自去上上课,好歹也能从课程中了解些学院教师的能力。
林涵:“”
之前还是他大意了。
所以薇薇安老师和火焰老师二选一选哪个?
林涵对着自己稀少的道具叹气,真要选的话,他想他还是会选薇薇安。
用完摇摇乐,林涵收起东西从被子里爬出来。
被子是为了挡住副本内可能招来危险的目光,林涵并没有试图瞒着直播间的观众。
从宋子逸那边林涵早就知道了内测转播的情况。
直播与否,林涵自己是看不到的,但既然他已经进入了新的副本,外面宋子逸主持的内测转播就会同步开启,他们能看到副本中的一切,以他的视角或者第三视角。
他在副本中做的每一件事看到的一切,全都会被放大在无数人的面前。
先前沉浸在副本的困难程度中没有挣脱出来的林涵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件事,蓦得有些尴尬起来。
被凝视着,任何人都会有些许不自在吧。
这么想着,林涵下意识地拉了拉领口,突然关注起自己的衣着打扮来。
他穿这样的睡裙会不会有几分古怪,显得不伦不类的?
出去说不定还会被宋子逸嘲笑一会儿。
林涵迟钝地眨眨眼,摇了摇头甩掉这不靠谱的想法,在副本中他没必要浪费时间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一定是和之前相比,他的这“一天”太过平静,让他丧失了该有的警惕心。
后知后觉地林涵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又长大了。
他没有进食,只是单纯地呼吸,他的身体就从幼儿拔高到青年人的体型,而他本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感知。
林涵猜测,副本通关要求所谓的“脱颖而出”或许是要他长成独特的模样,以此来吸引可能只存在在他想象中的那位存在。
而那位,自然是贯穿新世界那么多副本的“BUG”。
它是银月的时候,在林涵身上找到了不知所谓的相似之处,可一直到现在林涵都对此毫无头绪。
他不知道自己该放大自己的何种特质。
外貌?特定的动作?说话的语气?
可按他曾经的推算,银月根本不知道他代替的那个人的长相,林涵的每一次伪装对他来说都是一次新奇的体验。
所以这些似乎都不能帮他通关。
而且单论外貌这块,他是林涵,不论他成长多久,成长多少次,他或许都永远只是相同的林涵的模样。
该如何通关这个副本,目前依然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沉默之中,林涵再度在房间里搜索,依然还是一无所获。
但他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时时刻刻的变化,当他跨过青年,眼角悄然蔓延上一丝皱纹时,属于这具身体的“一天”也在缓缓拉下帷幕。
苏浮的治愈能力从没停过,但它无法阻挡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的疲惫和无力。
林涵原本想在旁边的凳子上坐着休息一会儿,那还有个柔软的羊毛毯子,盖在身上应该暖融融的,该是很舒服的。
可这是他的想象,当他被椅背硌得难受,后背痛得无法忍耐时,他还是一步一步挪回了床上,像前一天那样,靠在更为柔软舒适的枕头上。
这一次他还有余力调整姿势,一直到他闭上眼,他都睡得很舒服。
皱纹攀爬在床上人的脸上身上,他原本紧致的皮肤变得松弛,血肉像蒸汽一样从身体中离开。
他变得越发地干瘪,最后连手指张合的力气都没有了。
年轻漂亮的人变成干瘪皮包骨的老头。
林涵疲惫地睁开眼。
外面的一切是雾蒙蒙的,他什么都看不清,也看不到自己的手。
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这个也不行了,你一会儿抓紧收拾。”
房间里没有任何出口,说话的人会在何处呢?
这已经是林涵第二次听到这声音了。
他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有人嘟囔着回应:“你怎么不收拾?”
“让你干你就干,哪那么多话?我还要给主”
再后面的话林涵听不清了。
他其实听到了那后面的话,但他并不清晰的意识没法辨别那些声音是什么字的发音,男人急躁的回应在他的耳中化为一串无意义的噪音,甚至刺得他头无端地疼。
屋里的天又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新生的林涵再度从床上睁开眼睛。
他对自己年幼的模样已经相当熟悉。
可和他的模样一样没有变化的,还有这个副本,这个房间,他一睁开眼所看到的一切永远都是他上一次睁眼看到的一切。
所有的都一样。
屋内摆设的变化根本算不上变化,它们就像是随时可以更换的装饰品,连带着林涵自己也成了一个装饰品,死了一个再换新的。
房间里总是那么安全,气味总是香香甜甜,什么危险都没有。
林涵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在这个房间里耗尽“一天”的时间,最后在床上闭上眼,听着在他快失去意识的最后几秒出现的声音,在无知无觉中被人“收拾”掉。
然后重新以一个孩子的模样睁开眼。
他渐渐地就失去了表情。
这或许是他的第六个“一天”,或者是第七个?
心底的第一个怀疑出现的时候,没有任何能佐证的线索,林涵已经彻底分不清自己到底活了几天。
一开始他尚且表情轻松,但现在他已经收敛了笑意,连孩子稚嫩的脸都变得阴郁。
他被困在这样的环境中,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生活。
明明只是六天,或是七天,可衰老的感觉和濒死的屋里作不得假。
从孩童到年迈的老人,他只能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探索,却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林涵没有从这个环境中挣脱出去的能力。
副本通关的要求还是冷冰冰的“脱颖而出”,几乎看不到任何通关的希望。
他被困住了-
副本内又过了“一天”,外界的观众也跟着度过了这短暂的“一天”。
副本内到了第七天,外界的观众也将这七天全都看在眼中。
一开始是新奇,再后来,重复的场景和毫无新意的变化,让副本难免变得无聊起来。
可没有人从直播上挪开视线。
他们看得到副本中的一切,所以他们也看得到林涵日渐麻木的脸。
原本积蓄着希望和憧憬的眼眸,在一次次的死亡后逐渐抹去了原本的生机,那黑色瞳孔像一潭死水,在睁开眼后没有任何波动。
原本在林涵能自由活动的时候,宋子逸都是用的第一视角,副本内的一切都跟着林涵的目光走,但后面他也换成了第三视角,轻易不再切回去。
因为林涵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床幔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他们几乎要以为是直播画面有卡顿的时候,林涵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第一视角变成了黑色。
他好像睡着了。
第七天,林涵在从开始到结束,都躺在床上,维持着一个姿势从没变化。
他们看着林涵的脸,他从一个脸上有着婴儿肥的孩童变成脸颊凹陷的老人,神情麻木,似乎并不准备再做任何抗争。
这一天,这一具从生到死都没有离开床哪怕一步的身体,最后也被那只从天而降的大手像拾垃圾一样嫌弃地扯走。
林涵听不到的话,他们听得到。
那个男人说,他忙着给主人挑选宠物。
他们饲养着“主人”的宠物,这种宠物的寿命似乎特别短暂,只一天的光景就会走完一生,所以更新换代特别快。
房子是笼子,里面的床铺桌椅摆件都是布景,而林涵,是那个寿命短暂的宠物。
他没有什么出挑的地方,一直不被关注,就这样死了就换成新的继续养,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被选中送去给主人的一天。
说话的人是两个男人,他们似乎对这样重复的工作充满了厌弃,但迫于某种压力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清扫“笼子”,培育新的“宠物”。
这是他们比林涵多知道的信息。
看着内测转播的观众们仿佛也变成了笼子里的宠物,他们想如果是自己该如何自救。
可他们和林涵一样,连笼子都出不去。
他们和林涵是一样的。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绝望?
弹幕滚动着的话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
【怎么办?】
【要怎么做才行?】
宋子逸也不知道。
他只是在这个时候无比清晰地认清了一个现实——不论是谁,他们那么想进入内测,进入后都会和林涵一样,困在残忍的副本机制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巨人
头顶的床幔变成了红色。
一睁眼,入目便是稍稍刺眼的红色,一点都不柔和,只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这是他不知道第几天的新的“一天”。
林涵躺着没动。
他已经确认,不管他是在床上一动不动,还是在屋里到处探索,对他而言最后的结局都是不变的。
几乎已经将整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的林涵很确定,这里没有任何能帮助他脱离副本的线索。
他会在这个房间里老死。
这是林涵几次尝试下来得到的百分百正确的答案。
留在房间里,他的副本进度永远停滞不前。
房间外是有人的,但那个人只会在他濒死时出现。
可身体濒临死亡时,林涵搜集外界信息的能力等同于零,那时候的他就算能活着离开房间,也很快会因为身体的死亡从头再来。
而那个声音永远卡好了他身体极端虚弱的点,不给他任何看到外界的机会。
所以他要离开这个房间,还必须是他拥有行动能力的现在。
昨天他闭眼不语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接下去的每一步行动。
林涵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扯了扯自己的衣领确认自己的形象没问题后,转身开始发疯。
字面意义上的发疯。
年幼的孩子面上是这个年纪的小孩没有的冷静,他木着一张脸将床上的被子扯下来,床幔也被他拉扯得一塌糊涂,蕾丝部分华丽但易碎,即便是这时候的他也能轻易扯烂。
桌面上的摆件也被他全都挥手推到地上,只不过地面大部分都铺着毛毯,落下去也没大动静。
林涵想了想,把毛毯掀开后重新丢。
很快屋子里一片狼藉。
而随着林涵的身体逐渐成长,力气变大的同时他能破坏的也越来越多。
被固定在床顶部的床幔被彻底拆了下来,连带着整个床都塌了,歪倒在墙上只剩下半个支架维持着原形。
这一次他弄出来的动静的确够大,尽管没有听到那个人说话,但他捕捉到了不属于他的呼吸声。
他在被观察着。
可四周还是坚实的强,头顶还是不变的天花板,他不知道那个人究竟在什么地方窥视他。
林涵深吸了口气继续在这个房间里搞破坏。
旁边的椅子是实木的,太重,小时候的他搬不动的,现在却不一样。
长大了些的林涵抡着椅子一下一下地朝着墙壁砸去。
“砰!”
墙壁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凹陷。
他几乎是抱着在墙壁上砸出一个洞的念头在使劲。
要么他在这里开一个口子自己走出去,要么来个人阻止他。
墙壁上的缺口逐渐扩大,飞溅出些许粉末,却并不是他想象的那种材质。
林涵凑近了看,洒了一地的不是砖石,而是纸屑。
连墙上的白色涂层都不是他以为的墙漆,是白色的贴纸。
在贴纸背后,一层又一层的厚纸板叠在一起,构成了这堵林涵暂时无可奈何的墙壁。
林涵顿了顿,举起凳子又砸了一下。
目测已经有五层纸板,它们架住了林涵挥出去的凳腿,分散了他的力量,他对墙壁可造成的伤害被耗得干干净净。
林涵努力了好一会儿,那个缺口只扩大了一点。
这样砸下去并不是办法。
不管这个房间什么材质做成的,在林涵的眼中,他就是一个相对于他的体型格外正常的房间。
抛开他本身的认知不谈,如果这个房间真的是一个纸板做的盒子,在这样的大小差距下,林涵用凳子砸墙这个举动无异于被关在纸箱里的仓鼠用造景的木头摆件搞破坏,能造成些伤害,但越狱概率为零。
仓鼠尚有牙齿可以啃食纸屑,林涵没有。
这是他第一次想到了火焰老师那枚体验卡。
林涵想他使用后会不会有锋利的牙齿能让他轻易地破开墙壁,真要上嘴去啃咬的话,虽然形象可能丑陋了些,但为了打破常规他不是不能做。
可林涵最后还是没有用。
体验卡的使用时间只有十分钟,他该用在刀刃上,而不是在明摆着的副本开端时浪费。
况且先前的他还陷在一个思想误区中——这个房间对于林涵来说有着难以破开的墙壁,所以会想着要借助外物来突破,但对于学院任何一个教师来说,它都不能阻挡他们一分一秒。
经过之前的副本,林涵其实很清楚,不论是苏浮还是阿弗雷德,他们不需要有尖锐的牙齿和爪子,他们想,就能破开纸糊的墙壁。
虽然清楚,但林涵总是忘记。
被关在纸箱里的仓鼠不会思考,可被关在纸做的房间里的林涵会。
墙是纸做的,比起砖石的坚硬,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这里有比凳子更好用的东西。
林涵拖着凳子走向另一边,那里有刚才被他丢到地上却还没碎的镜子,林涵用毯子包住镜子后将其砸碎,捡了里面最大的那块,用布条包裹一侧后,做了把简易的玻璃刀。
第一下给了地板。
他轻易地将地板划开了大口子,从翘起的一侧可以看到地板的材质也是纸。
他没有犹豫,转身用玻璃刀继续扩大墙上的缺口。
锋利的切面很好地划开了墙上的纸板。
林涵的力气在足够的厚度面前不值一提,但他很有耐心,他可以慢慢地一遍又一遍切割。
每一分每一秒林涵都在变老,他珍惜自己的时间,绝不可能在这里磨蹭到走完他今天的时间,让一切从头再来。
大概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在墙上掏出一个洞来。
但林涵到底没能真的从墙上开的洞走出去,他连外界的光都还没看到,因为那个一直窥视他的人没给他足够的时间。
“大哥,这个精神头很足啊!要不要单拎出来看看?”
林涵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个被安排来“收拾”即将“不行”了的人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头顶还是只有一盏大灯的天花板。
那灯很精致,坠着水晶吊坠,照出来的光并不刺眼。
那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处,除此之外林涵没能在屋里找到任何可以发光的东西。
可林涵看着它,后背汗毛直竖,不受控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和脚都有些冰凉。
他想到了一些并不美妙的场景。
这个房间像纸箱,天花板上也没有接缝处,而纸箱可以是有盖的,所以,他头顶这面安着漂亮水晶灯的天花板,会是他所想象的笼顶吗?
在林涵的注视下,那盏灯晃了晃。
可房间里没有风。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盏灯再次开始摇晃,水晶吊坠碰撞间敲出清脆的声响,像风铃一样。
再然后,他的天花板被掀开了。
如同打开礼盒一样,它从顶部被揭开,那盏被固定在中央的灯摇晃着撞在一起,一张巨大的脸很快取代了那盏灯,咧着嘴朝他笑。
那是一个巨大的人类。
他有着人类的五官,和林涵一样,眼睛嘴巴鼻子什么都不缺,是个看似淳朴的中年男人的形象。
可他太大了。
过大的体型会放大他身上的一切瑕疵,尤其是对林涵这样,还没有对方两根手指大的“小人”来说。
张嘴笑时嘴角干裂的伤口,嘴唇翘起的死皮和暗红的伤口,牙齿上黄褐色的牙垢,林涵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还有他胡须和几乎长到鼻孔外面的鼻毛,就连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毛孔,对林涵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挑战。
巨人伸手把林涵抓了起来。
他没有接触林涵的身体,那样他很容易就会被捏死。
他小心地用两个指尖捏着林涵的睡裙后领,林涵没有躲避,任由他将自己抓起来,只是这样的抓法对林涵来说并不舒适,几乎被勒得无法呼吸的林涵只能费力地用双手抓紧了自己的领口才能喘上两口气。
他也不敢挣扎。
他被拎到半空中,远远地超出了他房间的高度。
一不小心掉下去,他就会摔死。
林涵也没有时间去挣扎。
借着巨人的手,他第一次看到了他的“房间”之外的景象。
他不知道这片空间到底有多大,他只知道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货架,货架与货架之前留出了给巨人行走的空间,货架上则整整齐齐地摆满了纸箱。
没有房间里那般华丽的装饰,这些纸箱就只是单纯的纸箱,棕褐色的外层和林涵记忆中的普通纸箱没有任何差别。
纸箱的四壁就像墙一样,里面看不见外面,外面也看不见里面,但顶端不一样。
林涵身处纸箱内的时候看不到任何外界的光景,但在外界,在他这个高度,他能透过那些顶盖看见许多其他纸箱内的场景。
几乎一样的装饰和摆设,只是颜色不同,摆放的方位不同,但无一例外,其中都有一个小人在活动。
那其实并不是小人,他们和林涵一样,只是处于不同年龄段有着不同体型,可在身边的巨人对比下,他们都成了“小人”。
有的还是孩子模样,有的已经年迈苍老,头发都成了白色,也有的蜷缩在床上,已经是一具尸体。
一时间林涵几乎有些痛恨自己的视力这么好,看到了这么多的东西。
他看到那具尸体已经腐烂,身体中的溢出的水分将旁边的被褥染成深色,有虫在蠕动。
那些所有的小人都长着同一张脸。
或稚嫩或老迈,无一例外的,都是他的脸。
林涵已经在房间里度过了很多天,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很多次,但这一幕还是给了他足够的冲击。
副本所说的“脱颖而出”,是要他在这些“小人”,无数个并不是玩家的,其实是不同的他自己之中,脱颖而出吗?
“你在磨蹭什么!”震天的脚步声中,另一个巨人冲过来一巴掌拍在了抓着林涵的巨人脑袋上,“我就一会儿不在,你就懒成这样!都烂了也不收拾!”
“又废了一套摆件!从你工资里扣!”
尽管暴怒,但这也是林涵熟悉的声音,这是林涵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声音,他可以从他们的对话中找到更多的有关副本的信息。
可这一次,幸运女神依然没有眷顾林涵。
“我才没有偷懒!我发现了一个特别活泼的,我都观察他好一会儿了!他都快把窝拆了!”居然不服气地挠挠头反驳道。
“哪呢?骗我你就死定了!”
“我刚刚还抓着他呢,就在我手里,诶哪去了?”
“都怪你!他掉下去了!”
那个巨人下手毫不留情,抓着他的巨人吃痛松开了手,林涵在这场意外中掉回了自己的房间。
尽管摔在床上,但是巨大的冲击力还是损伤了他的身体。
林涵仰面躺着,喉咙里溢出来的的血让他呼吸困难。
他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这一天,天黑得格外的早。
第一百一十五章 嗯
在这个副本中,林涵作为玩家实在是太过弱小。
任何动静都可能要了他的性命。
因为一直以来对自己实力的认知,林涵很清楚自己没有靠自己“打”出去的机会。
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副本的机制帮了他太多。
他在这里拥有无数可以试错的机会。
就像他试图破坏房间招来关注一样,那是他通过自己的尝试第一次成功地离开他出生的笼子。
尽管他还是死了,但他循着自己的猜测迈出了新的一步。
那两个巨人照看着无数的小人,他们并不需要喂食,只负责投放和回收,并从许许多多看起来平凡又普通的相似的小人之中选出稍微独特些的。
这大概是就是初步的筛选。
筛选出来要做什么林涵不知道,但从他们的对话中林涵知道像他这样过分“活泼”的小人很少见,值得被单拎出来观察。
前些天的林涵相当安分地在属于他的笼子里乖巧到死,那时候的他和其他笼子里的任何一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小人毫无差别,所以两个巨人不曾关注他。
直到昨天他开始破坏房间。
其实这多少有些可笑。
当自身太过弱小的时候,拼尽全力的反抗都成了“活泼”和“拆家”,但他们之间的体型差距实在太大,只是一个意外就能剥夺林涵的命。
对巨人来说一抬手的距离,在林涵看来是高不可攀的天堑。
好在可以重来,他可以一步一个脚印,每天都走得比前一天更远。
但于此同时林涵又清楚地知道这种重来并非益事,它是强迫性质的,并不参考林涵本人的想法。
他不知道这样日复一日的死亡经历得久了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林涵:“”
他下意识地不敢去想。
只是有点想和宋子逸聊聊天,或许能分散他心头的忧虑。
“阿弗雷德?”林涵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完全是他下意识的举动。
他清楚宋子逸不能和他有什么独特的心灵感应,也不能在意识中和他对话,内测转播的弹幕也不会被他看到,所以他完全没有在副本中和宋子逸交流的机会。
所以在想到宋子逸的时候,林涵就没真的想去联系他。
他的意识直接将这个目标放在了阿弗雷德身上。
尽管阿弗雷德在副本中几乎不回应他,但他也曾有过例外,所以林涵还是抱着这样微不足道的期待,喊了他一声。
只可惜,这次也同先前的失败经历一样,无人应答。
似短暂又漫长的沉默后,林涵看着周围的环境,华丽的床和不远处熟悉的凳子和毛毯,一切都和先前他所在的纸箱布局相差不多。
原本因为过分活泼而可能通过“海选”的他或许是因为那个意外还是被放了回来。
林涵回顾了下昨天的情况后,准备今天再复刻一把昨天的操作,他刚从床上跳下来,正要从被子开始时,眼角的余光先瞥见了墙上的门。
他昨天的“活泼”还是发挥了作用,他已经在无知无觉的时候被转移到了新的地方。
或许在这里他面对的竞争者已经不再是之前他所看到的那些了。
林涵来不及多想,他对那扇门更好奇。
那是一扇棕褐色的门,看似是木质大门刷了漆,但考虑到房间里的墙壁和地板都伪装得相当之好,林涵并不敢排除这也是一扇纸门的可能性。
门上有握把。
尽管心中清楚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给他出去的机会,林涵的身体还是很诚实地靠近了门边,抓着握把开始用力。
握把是冰冷的金属,和他背包里的摇摇乐握把相差无几。
如他所料,门纹丝不动。
林涵试着撞了两下,但此刻他的身体还太过幼小,门毫发无损,他的肩膀倒是因为重击而疼痛起来。
林涵揉了揉疼痛的地方,往后退了两步。
他需要再等等,等他长大点,或许就有机会
他这么想无可厚非,毕竟折扇突然出现的门有着完全适配这个房间的大小,它肯定不是给巨人们准备的,要从这扇门中抓走林涵的话,他们的手甚至连门都伸不进来。
它一定是为他所准备的。
门上也没有钥匙孔,也省去了林涵在房间里翻找钥匙的无用功。
也因此,他对自己的猜测越发地深信不疑。
门上连锁孔都没有,这扇门就没有上锁过。
林涵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又将毯子抖开了后垫在旁边,给自己安排了个相对舒适的环境。
稍微看到了点希望的林涵不想去床上,那里离门太远,离得太远好似把希望都抛开了。
而实木凳子对现在的他来说太重,他也没法拖动,又不想背对着那扇门,最后便爬起来,趴在凳子靠背上,直勾勾地盯着那扇他打不开的门。
再等等,再等等,他马上就会长大的。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期盼一天的时间流逝更快些。
林涵想要尝试些新的东西。
也是因为这个姿势,他心底的激动还没出现多久,就先看到了让他身体下意识紧绷的一幕。
那扇门,门上林涵扭了好多次都没法打来门的握把,在他没有触碰的时候悄然下压,压到了一个近乎能将门打开的弧度。
它也的确到底了。
林涵似乎听见了锁扣弹开的声音,那么轻微的“咔”的一声,似乎并不是他的错觉。
门被往里推了些,只是一点,并没有真的打开,连门缝都还没看到,它就突然暂停了动作。
那被拧到极限的门把手的确勾起了林涵不太美好的回忆。
他从凳子上爬下来,往后警惕地退了两步。
【一天】副本显然不是那种有着很明显的外部威胁的副本,总不可能到这时候要突然出来个鬼怪什么的,开门进来要杀他。
他才刚刚踏上一步步“脱颖而出”的正轨,他不能折在这里。
林涵继续警惕地往后退,一直退到床上,借着厚重的床幔遮住自己的身体。
这一刻他莫名有几分庆幸,他的身体还没有长大。
他能躲得很好。
他蹲在床角,借着窗幔最下方的蕾丝花纹往外看,尽可能地隐藏自己的目光。
周围安静极了,林涵也不曾像之前那样没看到巨人时就听到他的呼吸声。
此刻的他并没有被关注着。
巨人不在旁边,这里只有他,和正试图开门的人或者怪物。
可门只是停留在稍微向内的弧度,并没有再往里推进。
因为小心,林涵从发现门的动静到窜回床上躲起来,全程只用了十几秒。
这段时间内,门一直没再变化。
而此刻,在林涵紧张的注视中,那扇门又被往后拉了拉,门把手也恢复到原来的水平。
如果不是有那清晰的锁扣重新卡上缺口的声音在,林涵几乎要以为试图开门的那个人和他一样打不开门,只是强行将门往里推了些。
它能打开门,但最终没有推门进来。
林涵全程也没有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
这扇门可以从外部打开,自然也可以从内部打开,或许只是林涵本身不被允许开门。
也是,他一个被关在纸箱里观察的小人,怎么会拥有随意离开自己“笼子”的权利?
这扇门不是为他准备的。
但它的大小,已经对能通过这扇门的存在直接设限。
这扇门,应该是给像他这样大小的小人准备的。
几乎在他这个念头升起的下一秒,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指节敲在门上的声音,颇有节奏。
但林涵不敢出声回应。
敲门声又重复了一遍。
礼貌性的问询并没有得到主人的回应,门外终于传来了新的动静。
“我进来了。”
因为距离很近,声音传进林涵耳中甚至不需要一秒。
他听到的那一瞬间惊愕地愣在原地,下一秒就撩开帘子往外探出头去。
林涵从来不是个特别大胆的人。
他在新世界中的副本表现几乎都是被推着走的,被迫往前,或是意外的冲动。
但这一次,他在被门外的存在困扰时已经完全忘了自己之前幻想的可怕的场景,忘了门开后可能给他带来的危险。
因为他听到了阿弗雷德的声音。
林涵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门的握把再次被压下,门终于开了条缝,缝隙慢慢变大,出现在林涵视野里的真的是阿弗雷德。
他没有在做梦。
他和林涵记忆里所有的阿弗雷德一样,是他往日里的打扮,手上还带着林涵熟悉的白色手套。
他从那扇门里走进来,反手带上了门,站在门口的位置静静地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
此刻的他和林涵一样,也是一个小人。
不不不,小人只是林涵用来区分他和外面的巨人的形容。
在这个关上了门又重新封闭的纸做的房间里,没有了巨人做对比,林涵还是原来那个大小的林涵,阿弗雷德也还是那个阿弗雷德。
他们看起来就和往日里一样。
林涵忘了,他现在还是个孩子的模样。
属于今天的他的“一天”才刚刚开始,他第一次需要仰很高的头才能看到阿弗雷德的脸。
当然这也和他此刻的姿势有关——他还趴在床上,探出去的半个身子在怔楞中几乎要歪到在地上,这让他抬头的姿势更加艰难。
头脑充血。
可是阿弗雷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涵不免想起这个问题来,难道这也是他的幻觉?
但阿弗雷德朝着他走过来,他像抱江旭辰那样,托着他的胳膊将他抱进了怀里。
“吓到你了?”
林涵不知道怎么回答,低低地“嗯”了声。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造型
他好像被阿弗雷德当成了孩子。
林涵仍然觉得自己是那个万分了解自己的林涵,但他低下头,就能看到自己稳稳地坐在阿弗雷德的手臂上,白色的睡裙下摆露出两节肉嘟嘟的腿。
如今的他真的是小小一只,在阿弗雷德的怀里和他看了许多次的江旭辰一般大。
林涵咽了咽口水。
他不知道自己“嗯”那一声是为了什么,只是阿弗雷德问了,他就下意识地回答。
他的确是被吓到了。
在没看到阿弗雷德走进那扇门之前,他在脑海中幻想了无数可能出现的怪物和可能发生在这个房间里的场景。
任何能从那扇门里走进来的生物,不论是怪物还是别的什么,甚至是虫子,在相同的体型下,而林涵此刻还尤其地小,他就像这个年纪的小孩一样,面对危险没有任何反制的手段,他会轻易地在危险中受伤死去。
就像前不久他从高空坠落,死在了一场真正地意外中。
所以,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时候的他表现得稍微脆弱点,似乎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受惊吓的原因副本本身要占大头,但真正吓到他的的确是阿弗雷德。
面对阿弗雷德的询问,他有资格开口“嗯”那一声。
阿弗雷德的手轻轻搭在林涵的脑袋上,只是很轻地抚摸了下,又施加了点压力,怀里的小孩就顺从地应着他的力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手紧紧地抓着他胸前的布料。
比起往日总是靠在他身上随意又懒散的江旭辰,年幼的林涵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情都显出几分茫然无措和胆怯。
比起他大人模样时,此刻更能窥见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伪装出来的镇定和平和,他的心底翻涌着面对未知世界的不安。
“是我的错。”阿弗雷德轻声认错。
靠在他肩头的林涵沉默片刻,又低低地“嗯”了声。
阿弗雷德的手一下一下有规律地轻拍着林涵的后背,柔和的力道几乎让林涵靠在他肩头闭眼沉沉睡去。
但林涵在动了下身体试图在阿弗雷德的肩头找到一个更适合靠着脸颊的位置时,在不远处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的确是他孩子时的模样,脸上有着大片的散不去的红晕,他看起来像是在发烧,但神色格外地安宁。
他也看到了抱着他的阿弗雷德的背影。
这个身影和他记忆中的阿弗雷德毫无差别,连轻拍着他背的手都柔和得像极了是阿弗雷德的力道。
林涵记得,他照顾江旭辰时就是如此。
他很擅长照顾小孩子。
所以他在这时候也能这么照顾他。
可是通过镜子的反射真的看到阿弗雷德的时候,在一直重复着生与死的副本中呆了许久的林涵最初的那点得见“旧识”的激动慢慢冻成了冰,他手脚冰凉,指尖不受控地微微颤动。
还是那个问题,阿弗雷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早在看见阿弗雷德的第一眼的时候,林涵就想过这个问题。
或许是在一段时间的相处中,他潜意识觉得阿弗雷德是个相当靠得住的人,在确认门外走进来的那个人长着一张阿弗雷德的脸时,他先一步抛开了怀疑往前,毫无反抗地被他托举了起来,揽入怀里。
阿弗雷德很厉害,他的身边很安全。
所以明明已经很艰难地一个人走到这一步,他还可以继续一步一步走下去,但那一刻他还是连思考都没有,顺从地靠在了阿弗雷德的怀里。
从许久之前开始,阿弗雷德这四个字在林涵的意识中就变成了“安全”的代名词。
遇到危险的时候喊他正是因此。
此刻抱着他的阿弗雷德,会是真的阿弗雷德吗?
这个疑问在林涵大脑中翻腾着,让他紧张又不安,又下意识地为此找寻一个借口。
沈秋秋说,他们隔三差五就会进入副本中担任些角色。
林涵知道,学院中有那么多学院教师,但真的在学院中授课,被他知道的见到的就那么几个,其余的那些都去哪里了呢?
这是合理的猜测。
阿弗雷德也会像沈秋秋一样,和学院的其他未露面的教师一样,在不同的副本中扮演些不同的角色。
尽管阿弗雷德似乎一直很忙。
他要照顾江旭辰,要给学院中的学生上课,要关注林涵的副本进度,他还在餐厅有个厨师长的“副业”
他很忙,但他并不是不可以抽出一些时间去不同的副本中扮演一个角色。
林涵靠在阿弗雷德的肩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面镜子,和镜子里一直没有移动的他和阿弗雷德。
通关【背后】副本的林涵并没有拿到属于他的奖励。
和宋子逸他们在通关的一瞬间就能得到奖励不同,好几次,林涵的奖励通通都是后置的。
阿弗雷德告诉他,他的奖励在他的下一个副本中,也就是这个副本。
林涵其实早敏锐地察觉到些不对劲的地方,他们似乎总是能轻易地知晓他的下一个选择,就好像他们知道,自己会进入这个A级副本。
可他明明是抽出了这个副本。
从抽奖箱里摸出那张纸条之前,谁都不知道他会选中哪一张,也不知道他即将迎来的新副本是什么。
或许箱子里都是一样的粉色纸片,或许不管他抽出什么,他最后一定会进入这个副本。
或许他们没有暗箱操作,他们只是看到了这个未来。
林涵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的那些怀疑和猜想,那些不安的情绪通通在这一瞬间爆发,就因为阿弗雷德莫名地出现在这个副本,出现在他的眼前。
看到未来什么的,多么可笑的想法。
林涵从前也不会相信这种事情,可他已经从“新世界”中得到了常人无法得到的力量,他早就在心底确信了这种事情的存在。
所以所以出现在这里的阿弗雷德,会是他的奖励吗?
像照顾江旭辰一样照顾他,带着他通关?
层层叠叠的幻想和猜测压缩在一起,林涵直起了身子,再度看向阿弗雷德。
对方的身体是热的,但林涵却莫名幻想出了他冰冷的身躯,和在背后悄然瞥着他的带着寒意的目光。
光是想象,林涵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像是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轻易被搂进别人怀里的他好似陷在完全的危险中,下一买就会丢掉小命。
还好,死了就死了。
在这个副本中,他死了也可以重来。
林涵就是抱着这样忐忑的想法,对上了阿弗雷德盛满了温柔笑意的眼。
那一瞬间,满腔的恐惧和不安都随风去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阿弗雷德似乎真的是能给他带来安全的那个阿弗雷德。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林涵扭头再次靠在了阿弗雷德的肩头,几乎算是放肆地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他的个子太小了,说是揽着,其实也只是扒拉着,但他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
林涵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一天】副本中只有林涵一个玩家,他没法和人交流。
他不需要了解其他的玩家是好是坏,是不是暗藏坏心,能和他斗智斗勇的只有他自己,所以他会紧张会胡思乱想。
可内测的直播开着,他总也会顾忌自己的形象,想着在外界看着他一举一动的宋子逸和他的家人们会不会担忧他,所以表现得那般无所谓。
他其实也是害怕的。
闭上眼睛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整个副本都只有他一个人。
现在这一刻,是他在这个副本中,唯一一次这般安心。
但最后,林涵并没有安心太久。
他意识到除了阿弗雷德之外的真正的不对劲之处——他长大的速度和他先前的经验对不上。
按林涵自己的预想,他醒来的时候是个孩子,在他在房间里度过一段时间后,他就会慢慢褪去小孩时稚嫩的模样,长高长大,再去开那扇小时候的他打不开的门。
阿弗雷德的出现让一切并不能像他预想的那样发展,但他的身体却不会因为阿弗雷德的出现而停止变化。
可此刻,趴在阿弗雷德肩头的林涵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依然是个孩子的模样。
他或许长大了一些,但那点程度略等于无。
【一天】副本中,林涵试了那么多次都固定不受任何影响的时间流速在这里暂停了。
要么是阿弗雷德的到来导致了这个后果,要么是“笼子”的更换带来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只可惜他当时被巨人拎出去时并没有坚持太久,不然他也能确认他作为小人在笼子外的流速时间流速是否相同。
尽管林涵还想在阿弗雷德肩头休息一会儿,但疑问摆在他的面前,他也无法再拖延。
松开了攀着阿弗雷德肩膀的手,林涵再度直起身子,只是这时候的阿弗雷德虽然依然满眼笑意,却先一步地把林涵放在了旁边的凳子上。
那上面有林涵之前铺好的毯子,他坐在上面就要坐在云朵里,但骤然失去了托举着他的力量他难买难觉得有些失落。
方才的软弱只是一时的,林涵很清楚自己并不是真的孩子,他和江旭辰不一样。
刚才的示弱是他借着自己此刻的外表释放了下心底的压力,现在阿弗雷德放他下来,意味着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不说话静静相处。
作为林涵想象的副本的NPC,阿弗雷德应该有他要做的事。
林涵坐在凳子上,抬头看着站在旁边比他高出一大截的阿弗雷德。
在阿弗雷德转动他所坐的椅子时,他的目光仍紧紧地追随着他,直到光是仰头已经看不清他的时候,林涵还想着爬起来转身看他。
这个动作被阿弗雷德制止了。
他的手压在林涵的肩膀上,让他只能坐在凳子上,朝着门边上的墙壁。
林涵有些疑惑,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墙纸。
墙纸下是一层又一层的纸板,不久之前他刚刚用凳子在上面砸开了缺口,还有玻璃做的刀将那个缺口不断地扩大。
现在他坐着,像是一种面壁思过。
林涵不明白阿弗雷德要做什么。
但没等他开口问,阿弗雷德先开口:“我在的时候,房间里的时间是静止的。”
“我的身份是造型师,我在这里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改变你的形象。”
形象?
林涵蓦得又想起那个通关要求。
此刻的他只是因为过分活泼被巨人从一堆一模一样的自己中挑选了出来,但这并不代表他已经上了最终选择的名单。
真正有资格评判他的那个存在还没有做出选择,也或许根本没有看到他。
所以阿弗雷德出现在这里,作为帮助他通过下一轮选择的造型师。
造型师?
穿衣打扮,打理头发,或是化妆?
林涵依然不明白阿弗雷德要怎么做他的造型师,尤其是现在,他坐在凳子上,离面前的墙那么近。
这样的直面墙壁,似乎该在他面前放一面镜子。
可镜子不在这里,镜子在不远处的桌上。
林涵下意识地想要去找那面镜子,但在扭头的第一时间就又被阿弗雷德给阻止。
他被强迫着继续看那面墙。
不明白,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
林涵坐在凳子上,他已经看不到那个让他安心的阿弗雷德。
他又一次开始紧张。
“别担心,别害怕,放轻松,”阿弗雷德的手指擦过他的侧脸,摩挲了下,将他的头发别到耳后,一边又用林涵熟悉的声音安抚他,“作为你的奖励,造型的时候你不会感受到任何的痛苦。”
造型为什么会痛苦。
林涵不懂。
但低头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什么顺着他的脖子滑下来。
他的手还乖乖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眼睛却诚实地看了过去。
殷红的血淌到他的睡衣领口,软和的布料很沁开红色的花。
阿弗雷德托起他的下巴:“别动,小心伤到。”
可他好像已经受伤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凭什么
造型是什么?
林涵看着眼前的墙壁,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房间里又只剩下林涵一个人。
阿弗雷德在完成“造型”后和林涵道别离开。
他能轻易地打开那扇门,就好像那扇门从来没有对他设限过,只是轻轻一拉,门就开了。
所以他走的时候动静格外得轻。
林涵坐在凳子上,只要稍稍偏过头就能看到阿弗雷德。
在门关上之前,他还朝林涵笑了笑,就好像是面对一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他的一举一动似乎总存着安抚林涵心情的意味。
但凳子还在原地,林涵还是直面着墙壁。
阿弗雷德给他留下了可以爬下来的空间,却并没有在“造型”结束后帮他搬动凳子,带他去镜子前看看自己的新模样。
林涵从他没做的这事儿中品出了不妙的味道,所以阿弗雷德离开的时候他嘴唇只是嗫嚅了下,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阿弗雷德也没有期盼着他的回应,他就那样干脆地离开。
有那么一瞬间,林涵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接触阿弗雷德时,对他用了专属视角,面上笑得温和无害的人内里其实并没有笑意,一切都是伪装。
那时候的林涵只是觉得有几分好笑,似乎是发现了他内外的强烈反差,发现了一个其他人并没有发现的小秘密。
但现在,他沉默了那么久,他只是突然觉得,阿弗雷德是那样残忍的一个人。
林涵很清楚自己在新世界的一个副本中,这还是他自己选择的,在此之前他也并不觉得在副本中经历一些痛苦的事情是不正常的。
但脆弱来得格外快。
他在紧张恐惧的时候看到了阿弗雷德,信任和安心是最先冒出来的情绪,可阿弗雷德的到来并没有拯救他,他似乎将他推向了一个新的深渊。
林涵也很清楚,阿弗雷德多半是和沈秋秋一样,只是作为副本中的一个NPC出现在这里,他有他要完成的任务。
可面对仅仅只是和林涵认识的宋子逸,沈秋秋也能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光明正大地给宋子逸开后门,阿弗雷德作为学院教师为什么不能。
这个想法在林涵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沈秋秋只是学生也不怕追责,阿弗雷德难道就怕吗?
林涵向来喜欢自己探索游戏,但是现在就好像宋子逸对他公事公办一样,他理解却总会情绪低落,不高兴。
林涵垂下头:“”
他只是有一点不高兴。
这个对象为什么会是阿弗雷德,或许是因为他是林涵在那么多副本中,碰到的唯一一个看到他就觉得安心多了的人。
他认识的也只有他。
所以他会觉得公事公办的阿弗雷德是那样的残忍,直接将他丢在了这里。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
“凭什么?”
只有他一个人在的房间里,林涵听到了这句话。
他呆坐了一会儿,好像是他不自觉地将心里的话念出声来了。
但他好像又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责怪阿弗雷德的行事。
他只是做自己该做的。
林涵在这里能无限复活,他并没有遇到真正的危机,所以阿弗雷德不会帮他。
哪怕是阿弗雷德施加在他身上的“危险”,作为副本流程的一环,那就是正常的。
墙纸是白色的,因为背后的纸板格外的平整,这么近的距离,林涵若不是早知道它背后是什么样的,这会儿也分辨不出眼前的墙到底有什么问题。
他什么都明白,此刻的心情却还是格外低落。
看着这面墙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的信息,但是他不愿意动。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的脚尖碰到了墙壁。
他没有动。
在阿弗雷德离开以后,这个房间里冻结的时间再次流动,林涵又长大了。
原本推不动的凳子,他一伸脚就能抵着墙推开。
他拉着凳子,走到了另一边的桌前,对着那面他之前试图找寻的镜子坐了下来。
镜子里印出来的是他青年时的模样。
那片刻时间流速完全停滞的短暂时间让他恍惚,好像那时候发生的一切,包括阿弗雷德的出现都是一场梦境,可是
镜子里的他耳朵上包裹着纱布。
他看着镜子,伸手摸上去,柔软的纱布在受到手上的力道时沁出些微的湿意。
他并不清楚阿弗雷德是如何弄的,这些纱布似乎并不受重力的影响,乖巧地贴合在他的耳朵上,没有不安分地翘向一边,也没有零散开来。
只是纱布上隐隐透出红来,是一开始沾染的血迹。
有许许多多的血,从他的耳畔,到脖颈,沿着锁骨一路往下,将他的胸口浸成一片红色。
白色睡袍像是经历了惨不忍睹的恐怖,随着时间的流逝上面的血迹干涸发褐,变成现在并不干净的模样。
阿弗雷德帮他擦拭了身上的血迹,他身上很干净,但他并没有处理他的衣服,所以此刻的林涵看着像是从恐怖片现场跑出来的年轻演员。
或许拍摄正在进行时。
加上他此时面无表情稍显冷漠的脸,很显然演员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但流了那么多的血,林涵没有任何感觉。
正如阿弗雷德说的,这是他的奖励,他不会因此而感到痛苦。
新世界里那般珍贵的奖励,变成了此刻的没有痛苦。
所以,造型是一件痛苦的事。
所以,造型是什么?
林涵又喃喃着这个问题。
“不要使用治愈的力量。”
这是阿弗雷德离开之前告诉他的,大概也算是他唯一给他的提示。
林涵很听话地没有使用,但他此刻却对纱布下的他的耳朵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手搭在那儿迟迟不肯松开。
说是造型,但林涵知道那并不是他理解的字面意义上的造型,他流了那么多的血,阿弗雷德到底将他的耳朵修剪成什么样了。
对着镜子沉默了许久,林涵最终还是慢慢地将完美贴合着他耳朵的轮廓的纱布一点点拆下来了。
先露出来的肌肤上,有着浅色的红痕,像是修剪留下的痕迹,一道又一道,重叠交错在一起,粗看不觉得怎么样,再一细看瞧着却有些恶心。
这些伤口快要走完完全愈合的过程,就在林涵的注视下,红痕的颜色越来越浅,越来越淡,渐渐地肉眼便看不见了,要伸手摸时才能触到一丝起伏,但很快这些起伏也消失了。
林涵拆掉所有的纱布,他的耳朵看起来已经和正常的耳朵没有差别了。
镜子里的他,除了胸前那一大片干涸的血迹之外,也和之前每一天的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差别。
他还是他,还是那个在副本中一遍遍重新长大又老去的林涵。
可造型,由阿弗雷德亲自操刀的造型,又怎么可能什么变化都没有呢?
人哪里会那么清楚地记得自己的长相,只知道自己大概的模样,回忆的时候也能模糊地记得自己的轮廓,但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
照片那样清晰的印象并不存在于林涵的意识中。
这是林涵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用镜子看自己,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要找不同却找不出一点不同之处。
这好像就是他。
明明阿弗雷德只动了他的耳朵,但他却说不出他的耳朵到底有哪里不一样,到最后,林涵从自己的脸上看出了陌生人的影子。
他试图改变自己的想法,告诉自己镜子里映出来的这张脸上只有耳朵和原本的他不同,其他都是他,都是他自己。
但他没有成功。
他越看越怪异,越看越陌生,镜子里的林涵是林涵,似乎又不是林涵。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镜子里的自己也在看着他,同样探究和怀疑的目光,似乎是另一个人伪装好了在窥探他。
林涵甚至希望自己并没有失去痛觉,或许疼痛才能清楚地告诉他他被造型的到底只是他的耳朵还是他整个人。
怀疑是那样可怕的情绪。
看到阿弗雷德时的安心已经消失不见,林涵重新变回那个紧张惊恐的林涵。
他盯着镜子,镜子里的他也盯着他。
他不敢挪开视线。
【是否对该角色使用专属视角】
当熟悉的问询出现在林涵的意识中时,镜子里的林涵身上出现了黯淡的白光轮廓,还坐在凳子上的林涵感受到了从手背上慢慢攀爬的寒意。
他大概是自己吓自己的,但他的身体,他的意识,承认了他此刻的恐惧。
【是】
林涵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镜子里的林涵不再是林涵,也没有那张他畏惧的脸,简笔画的表情取代了和林涵相似的表情,代表眼睛的短短的横线,代表嘴的线条微微向下弯曲。
不高兴,不快乐,害怕又不安。
林涵打了个寒颤。
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汗毛直竖,似乎身体中的热气都在看到这一幕时被抽走了,只剩下冰冷的躯干。
他没有想过,这个能力还能用在自己的身上。
林涵踉跄着站起来,将那面镜子按倒在台面上,片刻后回到了床上。
他盖着被子,只露出半张脸,目光死死地盯着顶上的窗幔,一遍一遍地描绘着上面的蕾丝花纹。
这一天,外面没有传来巨人的声音,阿弗雷德也没有再来。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从一个年轻人变成老人,最后在沉默中阖眼。
林涵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有想起过外界还在看直播的人,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入他们的眼中。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做。
眼前逐渐陷入黑暗时,他又听到了不停歇的呢喃。
“凭什么。”
原来……那不是他说的话——
作者有话说:[求你了]来啦来啦
第一百一十八章 喃喃
平日里的这时候,林涵应该已经醒了。
区别只在前几次清醒的时候,他的房间里没有那扇不能被他自己打开的门,而这次再要醒来的时候,他应该能再看到那扇门。
和之前在旁边观察的巨人不一样,他已经被选拔出来,在接下去的重复中,和他“相处”的应该是阿弗雷德。
这次要轮到阿弗雷德来评判他能不能“脱颖而出”。
在没有达标之前,他应该也会和之前一样,在这个新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重来。
林涵还记得,之前的每一次,他死之前都能听到巨人的声音。
他们像评判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物件一般,要来将死去的他收拾掉,但在这里他没有再听到巨人的声音。
他死的时候周围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皮肤在布料上蹭过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变得吃力。
那是很奇怪的状态,感受着自己的意识从身躯上抽离。
可他听不到巨人的声音。
要么是那个巨人工作偷懒,没发现他的死亡,要么就是,这里不再有巨人,善后的人变成了阿弗雷德。
林涵更倾向于后者。
他不自觉地将阿弗雷德的地位摆高,即便不是在学院中,而是在副本中,他也觉得阿弗雷德不会只担任一个小小的“造型师”,尽管造型这件事本身就给林涵带来了很大的阴影。
这是下意识的想法,林涵根本无法控制。
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脑海中为眼下这种情况编织好了一整套完美的说辞。
死去的身体会被怎样对待,他不清楚。
林涵只是习惯了在衰老后从年幼的一样的身体中睁开眼睛,在这里,他对自己使用过的身体并没有多少感情,之前面对巨人时也从未想过。
但这时候,他却突然想到了,还有些好奇。
如果是交给阿弗雷德的话,他应该会处理得很好。
或是埋葬了,或是一把火烧了,再不然就是丢进那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深渊中,或者只是抹除游戏中的一串数据……
怎么样都行。
毕竟是阿弗雷德,他总是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这是林涵对阿弗雷德根深蒂固的印象。
林涵想了很多。
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躺在那个房间里没有想到的事情,通通都在这个意识漂浮着的未知之地里想了一遍。
他对通关依然没有头绪。
副本没有给他太多的信息,他只能猜测,是不是阿弗雷德为他做的造型能一步一步地推着他成为被选中的那个。
如果接下去还要一次又一次地造型的话,林涵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照镜子。
被改变的感觉很可怕,意识到自己被改变更可怕。
将专属视角用在自己身上的割裂感,短时间内林涵绝不对忘记。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只要不看镜子,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能清晰地映出林涵模样的东西。
他处于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环境中。
林涵只能这么苦中作乐。
但他重来太多次了,他也想再重复了。
很累。
这种精神层面的疲惫将林涵从头到尾都笼罩,他盼着时间流速再加快,却又矛盾地希望时间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让他再休息一会儿。
只要一会儿就好。
但这终究是幻想,身处副本内的他还是要继续他没有新意的每一天。
不过这次的空档期似乎有些长了。
林涵思维活跃,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却睁不开眼睛,没有办法真正意义上的醒过来。
“一天”过去后的时间,似乎是留给他的单独的“复盘时间”,但之前的每一次都没有这么久。
这是头一次。
林涵想醒,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他的昨天,和之前的任何一天,都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是他没发现的吗?
除了阿弗雷德的造型之外,还有什么被他忽略了吗?
林涵不知道。
他想不出来。
那一整天,他几乎都在沉默中度过。
比起之前没人和他交流时,他的确和阿弗雷德说了几句话,但昨天的他没有像之前一样积极地探索这个房间,没有试图从这个房间里出去。
他躺在床上什么都没干。
他也什么都没
“凭什么?”
林涵突然听到了这个声音。
很轻,是喉间压抑着的喃喃。
那声音太低了,以至于林涵在听到的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其实并没有听到,但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恍然间回忆起来,这个声音他是听过的。
在他埋怨阿弗雷德的时候,也在他死之前。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他甚至以为是自己误将心里的怨怼说了出来,直到第二次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说话,他才知道,那声音根本就不是来自于他。
或许他的新房间里有一个他不知道的存在,可现在的他并不在房间里。
那个声音跟着他,不管他在哪里。
林涵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遗忘这三个字。
昨天并没有发生多少事,他可以将每一件事的细节都娓娓道来,他其实把昨天的所有事情都记得很清楚。
所以林涵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遗忘。
“凭什么?”
那声音又出现了,这次要稍微响亮些,林涵听得清楚他的咬字,也将三个字中的迷茫和不解听得清楚。
凭什么?
那声音像是有着魔力一般,引着林涵不自觉地去想,想所有的事情。
凭什么?
玩新世界的人那么多,凭什么就偏偏选中了他?
那么多热衷于新世界的人,对于内测他们比林涵有更强烈的欲望,怎么就不能是他们呢?
那些他知道的他不知道的秘密,凭什么又不直接告诉他?
一切都要他自己去猜,才能换来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没人强求着他,没人真的逼他要继续玩新世界,他自己留下了。
在那些想开口的人还没真的开口要求他,没有真的明确地表达没他不行的时候,林涵已经很懂事地做了他们希望他做的事情,不让任何人为难。
他从小就是个很乖巧和会为人着想的孩子,长大后的他也是。
他也清楚并不厌恶新世界,他也为新世界中那些副本的危险着迷,他一直想他其实自己也是想玩的。
在得到那不属于正常人的力量的时候,他心中也曾有过窃喜。
这似乎是对所有人都友好的局面,新世界得到他们想要的,林涵得到他想要的,他身边的人,他所在的世界也一同受益。
合作共赢。
他还得到了新世界的承诺,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阿弗雷德会来帮他。
他也有着独特的道具和能力,他完全可以真的把新世界当成一个游戏来玩。
林涵之前就是这么做的。
但是,凭什么?
这个声音在不断地放大。
它或许并不是在问林涵,它是那样迷惑不解,不明缘由,但它的每一次重复都悄然在林涵耳边响起。
被选中的是他,做出回应的是他,被众人所期待的也是他。
可为什么就非得是他呢?
凭什么?
意识的混沌中,林涵喃喃自语。
他的声音和那个疑问交织在一起,汇成了同一个-
宋子逸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他手上没收着力,游戏中的身体和现实相差无几,被打了自然也会泛红发肿,这让他看着有些狼狈。
他这动作来得突然,虽然直播间画面已经被内测转播占据,但这清脆响亮的巴掌声还是传了出去,被观众们发现。
内测直播现在正处于无聊的黑屏时期,他们切回宋子逸的画面,就看到他脸上鲜明的巴掌印。
宋子逸没回答,在弹幕中来回翻找,并没有找到什么不正常的发言。
他意识到,自己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此刻的内测转播,第一视角是黑色的,第三视角也是黑色的。
但直播没有结束,画面虽然是黑色的但并不代表林涵通关失败。
宋子逸在两处视角来回切换,希望能在其中一边看到点光亮,在这过程中,他听到了极轻的呢喃。
“凭什么?”
他不清楚直播间的其他人有没有听到,但看眼下弹幕纷纷的关心和担忧,就算他们听到了也可能并不受影响。
他是内测转播的第一关,他是除了林涵之外,离内测最近的玩家。
他确信自己听到了那个声音,也确信自己刚才想了一些并不是很友善的事情。
他在想凭什么?
凭什么被选中参加内测的是林涵而不是他?
凭什么获得那些能力的是林涵而不是他?
他没有为林涵高兴,而是因此嫉妒。
他运气是那么的好,他也早早地就抽中了隐藏角色,说不定在内测中他可以表现得比林涵更好。
为什么就不是他呢?
凭什么?
脑海中的念头瞬息万变,宋子逸想到这些似乎只花了一秒钟,就好像他心底本就羡慕嫉妒恨着,只是终于在这一刻有了释放出来的机会。
这样的恶意来得毫无道理,全都是因为那三个字。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最后只能狠狠地打醒自己。
疼痛让他清醒。
清醒过来后的他发现,那些念头并不是他真正所想,是那句话在控制着他去想。
仅仅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呢喃。
这听起来似乎是异想天开,短短的三个字怎么会有这样的力量,能勾动他本不会升起的坏心思,但因为他和林涵的关系亲近,他比旁人知道得更多。
这种力量并非不可能存在。
二批内测的名单早已公布,十个人,其中五个都是蓝星的。
无数人争相报名不过是降低了概率,有人举报黑幕,有人不忿投诉,最终都不了了之,话题重回正在进行中的内测转播。
宋子逸在想,他加入内测真的能帮到林涵吗
林涵他,在新世界中,到底在面对着什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哥哥和弟弟
“剧情好像走偏了。”
昏暗的房间里,薇薇安翘着小腿上下摆动,看着有几分烦躁。
她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光幕,整个画面都是黑色的,只有光幕本身散发出些微的荧光,能稍稍照亮房间,映出房间里的陈设。
除了这个凭空出现的光幕,空荡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中央的一个小小的双人沙发。
薇薇安靠在小沙发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修剪圆润的指甲剐蹭了几下,整个人又往旁边挪了挪,用脚去碰坐在她旁边的江旭辰的脚。
鞋子撞在鞋子上,发出碰撞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这个声音足够大,也足够引人注意。
“你怎么不说话?”她问。
江旭辰没有回应她。
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扭头或是出声,便又重新靠回沙发上,也跟着一道沉默。
她们不说话,但房间里还是有声音的。
那并不是薇薇安或者江旭辰在悄悄说话,是看似黑暗的光幕中,在源源不断地传出轻微的呓语。
那声音时轻时重,有时候侧耳仔细去听也恍若错觉,有时却直接在耳边响起,让人避无可避。
凭什么。
那声音来来回回,都是同样三个字。
薇薇安听得很清楚。
借着副本的形式演绎出来的,并不算真是的呓语,也同样让人沉沦下去。
不管声音大小,她都听得到,为了抵抗这种持续不断的拉扯,她需要一直强撑着精神,所以她情绪并不高涨。
她不喜欢林涵这次进入的副本,可偏偏林涵抽到的是她的体验卡。
扪心自问,她的能力在这个副本中还算好用,只要林涵能发现其中的关窍,按部就班地通关不是问题,但这有一个前提,前提是这个副本还是按照它原本既定的路线进行。
此刻的它发生了预料之外的变化,剧情的走向在阿弗雷德进行了一个简单的造型之后就出现了偏差。
她们知道,但这是不可控制的。
她们坐在这里,也不知道后续会如何变化。
A级副本,之所以被称为A级副本,是因为它们都承载着相对不太友善的情绪。
眼下的质问正是其中一种。
按照原定的计划,林涵不该这么早进入A级副本,他需要在其他的副本中慢慢磨砺,直到他有能力应对更高难度的副本,高等级的才会对他开放。
林涵才进新世界没多久,这是他的第五个副本,他其实应该准备更多后再踏足他已有败绩的A级副本。
但是他也是个很好奇的人,虽然有些问题没有真的问出口,可她们都知道他在好奇什么。
从被江旭辰送进第一个副本的时候,他就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定位。
离开【工厂】副本后,他把这个定位忘了,但随着他在新世界中待的时间越来越久,和学院中的他们越来越熟悉的同时,他总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一点一滴汇聚在一起,林涵会因此得出他自己的判断。
与其让他自己瞎猜,不如就不瞒着他,借着副本将隐瞒的秘密告诉他。
他很聪明,所以只要看到了,就一定会将一切都联想起来。
这个副本其实很适合林涵探寻真相,但意外也来得好快。
原本暗藏的情绪突兀地出现在副本中,并切实地展露出来,林涵会受到影响,正常通关副本需要进行的每一步都可能发生变化。
他不一定能通关了,就算能通关,或许也不一定能那么轻易地通关。
薇薇安歪头靠着,又没忍住悄悄地扭头去看旁边的江旭辰。
她张了张嘴,没有立刻说话,好一会儿她表情微微发僵,极缓慢地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不会想自己进去吧?”
这话似乎戳中了江旭辰的小心思,原本一点反应都没有的他立刻扭过头来,黑暗中他的眼睛只有一簇微光。
“我不能进去吗?”
薇薇安:“”
谁都能进去,唯独江旭辰不能进去。
像她,像阿弗雷德,和其他的所有人,都可以在新世界中的副本中扮演个或轻或重的角色,副本本身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排斥,只要他们在剧情允许的范围内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副本结束的那一刻,不论身处其中的玩家是顺利通关还是失败,他们也能安全离开。
但江旭辰不一样。
他一旦进入副本,副本原本设定的所有的规则都将不复存在,困囿于副本之中的负面情绪没了美化和限制,会无差别攻击停留在副本中的任何存在,包括江旭辰。
其他都是顺带着,它的目标有且只有一个,江旭辰。
因为是他,那句“凭什么”,问的也是他。
薇薇安知道江旭辰无辜,可他无辜与否并不重要,他就是被敌视着,被深刻的恨意缠绕着。
他能把新世界中每一个副本变成炼狱。
新世界从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天起,就是寄希望于用无数人一遍又一遍的感受去瓦解存在其中的痛苦,好便于他们回收其中副本的核心——被切割成无数片的缠绕着痛苦不甘的灵魂的碎片。
他们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也付出了很多代价。
在新世界中,每一个副本都像是开启了进度条,或多或少,有的已达成,有的还是零,都在进行中。
谁都可以进去,唯独江旭辰不行,他能把99%的进度条直接拉成0%,并且再也无法开启。
唯一能和他面对面安静说话的只有【鬼屋】副本中的那位,那还是他哭着许愿求来的。
可也就那一次。
他要是现在再进去,等待他的可不是那个能安静听他说话的人了。
所以江旭辰那么久以来,都再没冒出过再度进入副本的念头。
今天,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想回答,那个问题吗?
还是说,他也被那句话困扰着,他也在想凭什么?
江旭辰死死地盯着光幕,他似乎要从黑暗中看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句话也在影响他。
知道他听到了,所以在他的耳边越来越清晰,似乎说出口的每一次疑问都伴随着冰凉的吐息。
凭什么留下来的是他?
凭什么活下来的是他?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又凭什么不爱他?
他也想问。
可没有人能回答他。
妈妈也不能。
妈妈说他是被深爱着的。
留下来是因为被爱,活下来是因为被爱。
到后来的不爱也是因为被爱。
作为当事人,他知道一切,他知道问妈妈也是徒劳,若是她能解决,他会一辈子都是一个被深爱的小孩,什么烦恼都没有。
什么新世界,什么乱七八糟的副本,这辈子,在他漫长到几乎没有边际的生命中都不会出现。
可一切都不会那么美好。
江旭辰咬着自己的手,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黑暗。
凭什么?
凭什么当初什么都不告诉他?凭什么自己做决定?凭什么他明明是被做决定的那个人,却在所有人都知道的时候,一直到最后都被蒙在鼓里?
凭什么!
那么恨他的话就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那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几乎要带着江旭辰念出声来。
他咬着自己的手掌,死死压着嘴里的声音,嘴唇却翕动着要将那三个字跟着问出声来。
他咬得那么用力,深深的齿痕下,几乎要流出血来。
直到薇薇安一巴掌将他拍下沙发,江旭辰摔倒在地上的时候神情还有片刻的呆滞。
薇薇安跳到他身上,抓着他的脑袋用力地摇晃:“清醒一点!”
“你要是进去了,林涵就要死了!他之前辛辛苦苦死那么多回都白费了!你已经是大人了能不能懂点事!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这么容易被动摇!说!你是不是假冒的辰辰!”
一腔怨怼被晃了个干干净净,薇薇安下手没轻没重,有几次还抱着他的脑袋撞到了地上,江旭辰眼冒金星,几乎快要吐出来。
“停停停!我好了!我好了!我是真的!”江旭辰求饶。
薇薇安狐疑地看着他,又猛猛地晃了几下才半信半疑地放开他:“真没事了?”
还别说,江旭辰好不好她不知道,但她的心情确实好多了。
江旭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薇薇安脸上挡也挡不住的笑容,知道她这是夹带私货:“你是不是记恨我之前多吃了一块肉?”
薇薇安眨巴眨巴眼:“什么肉?”
江旭辰:“你早说你想吃我肯定会让给你的。”
薇薇安继续眨巴眼,高兴地继续晃着小腿:“薇薇安完全不知道辰辰在说什么。”
可爱的小孩怎么会为了一块肉吵架?
江旭辰:“”
江旭辰:“等阿弗雷德出来,我一定要让他做给你吃,吃到你吐为止!”
薇薇安抬头望天,噘着嘴变成小鸡,就差笑出声来。
重新爬回自己的位置,江旭辰也没有收拾自己的打算。
他靠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听着耳边仍然回荡着的质问沉默。
他其实还能再进去一次。
可那是他珍贵的生日愿望,浪费了一次就已经足够,仅剩的那个不能再浪费。
想到这,他的神情有片刻的落寞。
连他自己也觉得,只是单纯地许愿,许愿能面对面坐下来好好谈谈,是浪费。
他都懂,但他还是被那句“凭什么”牵着鼻子走了。
哥哥,他的哥哥,是在怎样痛苦的情况下,忘掉了对他的爱,问出那句“凭什么”的呢?
旁边伸过来的鞋子又碰了碰他的鞋子,薇薇安毛绒绒的脑袋凑到近前,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别难过,会好的。”
“林涵做得很好,他会帮你的。”-
从黑暗中苏醒过来,林涵猛地坐起身,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呼吸都有些颤抖。
还是熟悉的房间。
阿弗雷德坐在床的一侧,正用关切的眼神看着他。
林涵意识到在自己陷入黑暗中呼吸乱想无法自拔的时候,他应该是听到了阿弗雷德的呼唤声,才慢慢找到了意识的出口,终于睁开了眼。
他看着自己的手,并不是每一天刚开始时年幼的孩子的手。
这一天,他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长大了,今天或许已经过去了一半。
要不是阿弗雷德叫醒了他,他或许会在床上一直躺到老死,重新陷入死后虚无的意识中。
那样的他要怎么样才能醒来?
长久地循环在毫无知觉的死生中,或许也算得上是副本的通关失败。
但他来不及多看几眼阿弗雷德,也不想去想阿弗雷德的存在是不是意味着今天的造型又要开始。
他只是回忆着自己听到的话。
在“凭什么”后面,坠着一句再轻微不过的“弟弟”。
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作者有话说:[爆哭]
第一百二十章 哥哥
弟弟。
被质问的那个人被称作“弟弟”。
林涵听了很多遍,在一遍遍的重复中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也肯定,他自己的精神状态的突然好转,是从他捕捉到“弟弟”这两个词以后开始的。
林涵被那三个字拉扯进质疑和怨恨的深渊中。
他很清楚一切皆有缘由,新世界的事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与他自己的放任和迎合脱不开关系,但那时候的他就是将一切都怪罪于除了自己之外的一切事物上。
新世界本身有错,那些没有被新世界选中的人有错,宋子逸有错,刘国强有错。
没有真的逼迫过他的对新世界策略中心更是错上加错,就连只在副本中出现的银月和闻,还有那些他打得过打不过的怪物和玩家,也没有一个幸免。
似乎整个事件中,全然无错的只有他自己。
当他处于那种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中时,许许多多可笑的理由被他搬出来安在一个个他遇到过的人身上。
这些理由原本林涵听到了或许会忍不住发笑,无理取闹到了极点,但那时候的他是那样坚信着。
这本身就是一种相当明晰的不正常。
直到他听清了“弟弟”那两个字,在跟着那声音默念“凭什么”的同时,林涵也跟着念出了这两个字。
于是那些声音对他的影响似乎就变得轻微了些,足够他自己的思想掌管他的大脑,他才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能掌控着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
正巧那时候阿弗雷德的声音也出现在他的耳畔,林涵循着声音的方向从那一片不着边际的黑暗中摸索了出来。
此时此刻,已然安全的林涵坐在床上,他似乎还有些幻听。
即便那声音其实已经并没有再在他的耳边回荡,但他却总觉得自己又听到了。
林涵下意识晃了晃脑袋。
这真的是一种相当可怕的失控感觉。
自己的意识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和思维,不想往危险的不正常的方向思考,却又偏要往那些方面去想。
这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着对自己用出“专属视角”的感觉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涵又长长地舒了口气,才有片刻的安心。
阿弗雷德似乎在等他安定心神,这期间他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着看着他。
在林涵扭头看过去的时候,他再度朝着林涵露出一个安抚意味深厚的微笑,那种久违的安心重新充斥着林涵的身体。
原先冰冷的身体也缓缓回温,渐渐地就有了知觉。
林涵还按在床上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下,指甲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扭过头有些尴尬地避开了阿弗雷德的目光,不再看他的脸。
在他胡思乱想的那段时间中,所有人都被他狠狠责怪,而被责怪的最多的,正是他眼前的阿弗雷德。
他的身份实在是太多,指引人,与他关系最亲密的学院教师,一个他单方面觉得还算熟悉的朋友,他不知道阿弗雷德是不是这么认为,但他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总之,因为种种原因,阿弗雷德背了林涵安下的绝大多数的锅。
背地里骂了人家那么久,最后还是人家帮着你脱离苦海,再一睁眼就对上他的眼睛,也难怪林涵这时候不好意思了。
他的那点小心思表现得实在是太明显,阿弗雷德挑眉看他:“看来我是罪大恶极了?”
他比林涵更清楚那句质问可能带来的影响。
林涵挠了挠脸颊,突然觉得有那么点不自在:“也没有。”
林涵:“”
他如果沉默,那就可以假装自己并不知道阿弗雷德在说什么,但偏偏他已经嘴快地回答了。
干咳两声,林涵缓缓转回视线,在对方毫无责怪之意的笑容中也扯出一个笑容。
他没有醒来的时候,应该也很安分地什么都没说吧。
但不管他到底说没说,阿弗雷德没有要深究的意思,林涵也只当自己不知道。
比起这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阿弗雷德。
话题的转变只在一瞬间。
“辰辰有个哥哥?”
林涵还记得直播的事情,所以他并没有真的开口,而是再度选择了在意识中问话。
这件事,没有人同他说起过重要性,但林涵默认不是能公之于众的。
阿弗雷德站起身,第一次将被固定在两侧的床幔放了下来,将仍坐在床上的林涵遮挡住。
“是。”
他的回答也没有丝毫犹豫,似乎早就笃定林涵会问。
林涵在学院中呆了那么久,但从没有和他说起过江旭辰有个哥哥,作为林涵最基础的信息来源,沈秋秋也没有说起过。
他不确认沈秋秋是不知道还是没有告诉他,这不重要。
林涵只在最近才知道江旭辰的些许家庭关系,学院位面的院长凌月清是他的妈妈,至于他的父亲是谁,家里还有什么其他的人,他完全不清楚。
在他听到“弟弟”这两个字之前,他可能有短暂地想过,却完全不好奇。
在别人没有主动告诉他那些私密信息之前,窥探他人的生活并不道德。
只是,如果谁能有一个哥哥的话,那也只有江旭辰了。
在林涵看来,学院中那么多人,小的有,年纪大些的也有,包括许许多多他遇见过只是打了招呼的学生,能有一个哥哥,并且让其他人陪着他一起处理这个麻烦的,只有江旭辰。
他被学院中所有人都称作“小少爷”,他被所有人宠着。
不管他做什么,都被所有人包容着。
不好好走路,喜欢被人抱着走动,走到哪里睡到哪里,心情好了撒撒娇,每个人都顺从着他,那还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欢,和尊敬。
哪怕他的外表只是一个可爱乖巧的小孩。
所以
林涵问道:“他哥哥就是你说的各个副本中的BUG?”
“是。”
阿弗雷德的回答还是那般迅速。
银月是他,闻是他,【我们是一块的】副本中那个从未露面的BUG是他,【背后】副本里那个一直从背后捂着他眼睛的怪物也是他,而此刻他所身处的【一天】副本之中,那个决定最后谁能“脱颖而出”的还未露面的存在,也是他。
他们都是江旭辰的哥哥。
不同的名字,不同的长相,不同的性格,看似是截然不同的人,全都是同一个。
“那我和辰辰,”林涵又问道,“我和辰辰有什么相似之处?”
他回忆起来了,在和阴晴不定的银月斡旋时,他一直在试图模仿一个他并不了解也并不知晓的存在,以他所想的“新”缓和银月的情绪,好因此延长自己的存活时间。
银月很受用,一直到林涵即将成功通关前两分钟才舍得对林涵下手。
比起从他身上获得新奇的体验,还是抹杀他的情绪占了上风。
但林涵不知道他试图模仿的那个人和江旭辰有什么相似之处,真要按他的判断,他们之间毫无关联。
从见到江旭辰的第一眼,林涵就很喜欢他。
他有着金色头发金色睫毛金色眼睛,还处在小孩子最肉嘟嘟的年纪,尽管话里话外他似乎并不像一个孩子,要比大多数成年人都来得理智,只是惯用撒娇来表达一切。
他很可爱。
林涵小时候也是很乖巧惹人怜爱的小孩,林家和宋家两家人都很喜欢逗弄他,哄他高兴。
再小些的时候,宋子逸也爱带着他出去玩,和别人吹嘘“这是我弟弟”。
林涵一愣,就因为这个吗?
不,林涵摇摇头,将这个猜测从脑海中抹去,不会只这么简单的。
单论长相而言,他和江旭辰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江旭辰高调得像小太阳,真要说的话,他只见过一次的安娜老师更贴近江旭辰的风格。
林涵想不通,他找不到任何相似之处。
可偏偏银月和闻都准确地找到了他,就连那个有着稍显稚嫩的脸的怪物,也在五个人中不偏不倚地选中了他。
林涵在等阿弗雷德的回答。
他自己找不到答案,只有原本就十分清楚整件事前因后果的阿弗雷德为他解惑、
此刻的阿弗雷德已经将床幔放下,过场的下沿被他整理好,乖顺地垂在床边。
隔着三层的窗幔,房间顶上的灯光照不进来,床上空间立刻变得昏暗。
林涵只能模糊地看到阿弗雷德的身形,但看不到他的脸,所以当他沉默,没有像先前那样快速回答时,林涵在想这个问题阿弗雷德是不是不便回答自己。
他也没有办法催促对方。
好在阿弗雷德大概只是在组织语言。
“世界上不存在两朵相同的花,”隔着帘子,两个互相看不清身影的人在意识中交流,“但你和小少爷,灵魂上有相似的闪光点。”
阿弗雷德说得认真,林涵却一脸茫然,他揪着被子没有回答。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其实从没有真的见过小少爷,他对他长相的认知全来源于我们,但那并不重要。”
阿弗雷德走开了在折叠他凳子上那块毯子,和林涵说的话却并没有中断。
“他们不能真的碰面,他会失控,他也知道你不是,可相似的你会让他有几分安慰。”
“再多的我们不能再在这里说了,他都听得到。”
林涵:“”
他一直以为在他们在意识中的交流就像是加密通讯,但阿弗雷德告诉他在副本里并不是这样。
按阿弗雷德的说法,他们是绝对敌对的,兄弟之间怎么可能从未见过面,又怎么会生出这么强烈的恨。
那个他,江旭辰的哥哥,会在相似的他身上寻找自己对缺失的弟弟的慰藉。
可明明银月就是那样残忍地要置他于死地,那时候的他难道就不会有一种杀掉自己的弟弟的感觉吗?
林涵还有那么多不明白,他脑子里是一团浆糊,可阿弗雷德已经不再开口告诉他更多的信息,或许只有在结束这个副本以后,他才能再从他那里得到回答。
也可能是从江旭辰本人那得到回答。
因为他今天所知道的信息,林涵想到那天像猴子一样爬到他背后乖乖睡觉的江旭辰,也是因为他身上有他哥哥的气息吗?
“今天情况比较特殊,你需要好好休息,”隔着帘子,阿弗雷德轻声开口,做今天最后的道别,“明天我会再来的。”
关门声随之响起,房间里只剩下怀抱一腔迷惑的林涵对着新知道的信息,坐在那发呆。
今天他知道了太多,大概也需要很漫长的时间去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