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气将寒砚带走,将她扔进了个更加黑暗的空间,完完全全伸手不见五指,阴冷死寂,恍如被隔绝在另一个空间。
静到她恍惚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缓缓流淌的声音。
寒砚散开神识,很快碰到一层壁,她没有做什么,安静收回神识,对带走自己的东西有了猜测。
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两个时辰。
逐渐分不清时间流逝,空气被魔气挤压排斥,她漂浮在半空,脚踩不到实地,张嘴发不出声音,双眼看不见活物。
她被囚禁在这个不知在何处的空间。
张牙舞爪的魔气抓住每一个她看似放松的空隙,拼命向她靠近,想要钻进她的身体,控制她的神志。
她盘腿坐下,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另一只手轻点膝盖。
猜测着君屿的身份。
不,其实没什么好猜的。
那人的长相简直就是缩小版的仙君,气质也几乎一模一样。
至于什么更沧桑?
他一个活了上万年的老怪物沧桑点怎么了!
寒砚自顾自地给君屿盖了个身份确定的章。
魔气对寻常修士而言或许是个麻烦,但对寒砚并不能造成实际性伤害,对于周围的魔气,她连给个眼神都吝啬。
来人应该是懂一点时空相关的法术,紊乱的时间,封闭不明的空间。
想要逼她发疯入魔?
真是无聊至极的手段。
时间一点点过去,寒砚不确定真实的外界过去多久,但她耐心有限。
她觉得久就是久。
“还不出来吗?”
面带微笑的少女掌心向上,灵光在她指尖聚拢,并不耀眼,却蕴含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环绕在她身周的魔气开始躁动,朝她疯狂涌过来。
寒砚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声响过后紧接着是巨大的爆炸。
无数诡异生物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有东西飞溅过来,被她提前布下的灵力罩隔绝在外。
寒砚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血腥气。
铮——
几乎将她包裹的魔气被剑光劈开,寒砚见到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人。
眉间一点朱砂的少年看见是她,眼中透出几分讶异,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又立马恢复了一贯的骄傲。
速度堪称变脸。
裴涣下巴微微一抬,像个炫耀自己漂亮尾巴的大红公鸡。
他甩掉剑上的妖魔血液,语气故作冷漠:“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折腾我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
寒砚不解,低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手背上出现了三道黑色指印。
她擦了下,确定是灰尘。
寒砚:“……”
恶作剧?
有病。
“擦一下,我先带你出去。”裴涣扔了张帕子给她。
裴涣出身凡界皇室,哪怕步入仙途都还是习惯随身带着手帕,随时保持整洁,不容许自己有半分失仪。
她儿时顽劣,见他一副老古板做派便忍不住捉弄,只大她一岁的小男孩因师长教导要爱护同门,强忍着不对她发火,把自己气得快要炸开。
打打闹闹,这些年也算有点脆弱的同门情。
不过两人自半年前闹崩了以后,他对她的态度急转直下,每次见到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寒砚看着和记忆中如出一辙绣有精美海棠花的手帕,指尖收紧:“师兄怎会在此?”
裴涣轻哼:“这话不该我问你吗?你从小鬼主意多,但这里可不是你瞎闹的地方。好了,少废话,我先带你出去。”
寒砚抬眸望他,偏圆的杏眼像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清泉。
那么干净,那么无暇。
她总是笑盈的地,叫人不经意间就沉溺在她笑容中,然后又在看到她笑容之下的漠然时,猛地惊醒。
*
眼前这人,不管是容貌还是说话的习惯都的确是她记忆中的裴涣。
她不好意思道:“我腿麻了,劳烦师兄拉我一把。”
好歹是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妹,就算再闹了不愉快,该帮忙的时候还是会帮忙。
“裴涣”没有犹豫,朝她伸出空着的左手。
靠近了,寒砚以为自己会闻到因为多年不见天日而带来的腐朽气息,没想到却是一股淡淡的香气。
像点燃的香料,还带着烛火的暖意。
她顺势被他拉起,佯装没站稳朝他怀中扑去。
“裴涣”表情一变,脸色一下子阴沉得可怕。
寒砚似未察觉,“抱歉啊师兄,在地上坐久……”
利刃穿透血肉,远比想象中的要顺利。
却不是鲜血,而是喷薄而出的黑色浓雾,缠绕在两人周围,几乎模糊了眼前人的面容。
“裴涣”面容扭曲,俊美的面皮寸寸裂开,惨白的脸上勾起个嗜血变态的笑。
寒砚笑靥如花,将她专门针对魔物炼制的匕首又往里他心口里送了送。
“你在做什么?”
寒砚恍若未闻,无情打散了面前的一团魔气。
她脸上扬起没有半分阴霾的笑,“杀魔啊,君师兄年纪轻轻就眼睛不行吗?”
“抱歉,我以为是其他弟子,原来是魔物冒充的吗?”
“不用抱歉哦。”寒砚闻到来人身上熟悉的香气,“道歉有用的话……”
梅开二度,匕首再度没入“君屿”的心口。
“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恩恩怨怨了,你说是吧,师叔。”
“君屿”脸上出现几分真切的错愕,愣住片刻后,他看死人一样,冰冷看向杀同门如喝水般毫无负担的少女。
言笑晏晏,姿态从容。
天生的魔修啊。
“君屿”倾身,凑到少女耳边,吐出的气息森寒,如色彩斑斓的毒蛇吐出蛇信子,诱惑着天真无邪的少女。
“既然猜出了我的身份,别修仙了,来修魔吧……”
寒砚正要一巴掌扇过去,熟悉的剑光精准地落在面前人身上,她被亮得匆忙闭上眼。
身前凑得极近的魔物倒抽了口气,寒砚旋即肩头一紧,被人带着转移了位置。
带着冰雪气息的灵力,将她密不透风地护住。
没有奇怪的香气,只有冰灵力自带的冷意。
“抱歉,我来晚了。”
君屿神色愧疚,转过头望向黑暗深处,一剑劈去。
青光剑在他手中光芒大盛,他身周萦绕着寒霜,耀眼的灵力照得人睁不开眼,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光。
灵力与魔气激烈碰撞,形成可怕的黑白气旋,呜咽的狂风席卷整个空间,如魑魅魍魉恸声哭嚎,肆虐的力量似乎要将除了它们主人以外的所有生物撕碎。
砰——
厚重的黑换成了刺目的白,灵力温和但强势地冲刷着长生渊下无穷无尽的死气。
寒砚抬手挡住眼睛,察觉到自己筑基巅峰的境界再一次松动。
他的灵力竟会引动一方天地之气……
躯体传来撕裂的痛意,寒砚用力掐了下掌心,将丹田内内蠢蠢欲动的气息压下去。
现在可不是突破金丹的好时机。
几息过后,光芒渐暗。
寒砚试探着睁开眼,发现周围的环境已经恢复了正常。
嗯,对比起之前一片黑什么也没有的正常。
勉强还算宽广的地下空间一览无余,漆黑石壁上点着鲛人油脂制成的长明灯,燃烧的火焰显现出幽深的蓝色,并不算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整个空间。
不刺鼻,甚至淡到待久了都会潜意识忽略掉。
是她在那魔物身上所闻到的香气。
顺着鲛灯往下,银白色的阵纹交错延伸至此处正中。寒砚抬眸往上,十几条赤红的锁链缠绕着一个**着上身的青年,将其悬吊在半空。
莫名幻视她之前被困在半空的处境。
寒砚神情微妙。
怀疑有东西在报私仇。
男人身材高大,破烂的衣袍松松垮垮挂在腰间,一头白发遮挡住身上大半风光,低垂着脑袋,看不清面容。
他一丝呼吸也无,不知是死是活。
很快,原本站在寒砚身旁的人快速挡住了她的视线。
“别看,污眼睛。”
君屿没想到会直接掉到这里,皱了下眉,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挂在上空,清楚听见他话的男人突然“诈尸”。
“哎呀真是……有什么不能看的?”
陌生的声音缱绻拖长,暧昧得像带了钩子。
寒砚好奇地歪着身子探头去看。
被禁锢在半空的人抬起头,露出张充满邪性的脸庞。
额间一道细长的红色魔纹,像浸染了血一样鲜艳。而长相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艳。
是的,美艳。
寒砚也难以想象,这个词会用在一个男人身上。
艳而不俗,汗湿的雪白鬓发贴在脸侧,更添一份惹人怜惜的柔弱。
就是那盯人的目光过于阴沉怨毒。
如果眼神能杀人,挡在寒砚面前的人早已被千刀万剐。
倏地,男人跟疯病发作一样大笑。
笑得张扬,笑出了眼泪。
“我说君轻离,你扮作这幅样子是要作甚,上万岁的老东西了还学那些年轻浪荡子勾搭小姑娘?若不是有一身好修为,脸上的褶子怕比头发还多哈哈哈。”
他疯狂的视线落在寒砚身上。
“你叫寒砚?真是个好名字,本座十分好奇,你一个小小筑基是如何发现本座的伪装?”
“莫不是……”男人嘴角上扬,露出个满是恶意的笑,缓缓吐出几个字:“根本就是老怪物夺舍。”
“说够了吗。”
君屿自己被说的时候脸色还算平静,等对方提及寒砚,脸上陡然一冷。
他将寒砚挡在身后,冷不丁出手。
青光剑顺着男人耳畔擦过,赤红锁链随之收紧,发出一连串叮当响,上一刻还嚣张不已的人顿时铁青着脸,口中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男人嘴角流血,装作不解的无辜样子,“你恼羞成怒做什么,莫不是……”
他的话被少女轻软的嗓音打断。
“魔尊大人也不必挑拨离间了。”
寒砚拉了拉君屿衣袖,示意他不必动怒。
君屿,或者说姓君名屿,字轻离的这位仙君,此时却并不敢回头看她。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像历经万年风雪仍旧不折不弯的青竹,然而此时,那看似端方的线条透出几分僵硬,握着青光剑的指节都泛起了白。
少年人唇色清浅,此时更被压得褪色几分,清润的眼底划过不易察觉的忐忑。
少女的声音还在继续,那么轻,又那么坚定。
“我相信仙君行事自有考量。魔尊大人以己度人,自然觉得世间众人都如您这一般……”
寒砚表情十分真诚,“装模作样,惹人厌烦。”
她的师尊,除了她自己,谁都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