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死之卷(1)
周围一时静得只有水声。
薛玲表情微妙地看了他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决定好言好语相劝:“谢师兄,我知道你想不开,可是这二十八道关,你解到猴年马月也解不开啊。”
谢无言没有回答,破阵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正式决定好的事,薛玲劝他虽是出于好心,但听与不听,决定权在他。
况且,谁说破阵就一定没有可能?
这二十八阵的设计十分精妙,布阵者的想法简单易懂,就是力求完美,保护死之卷不被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得到。然而死之卷如今远离谢家,坠入宿铃湖底,当年的布阵者早已不知去向,难道找不到布阵者,死之卷就要永远留在这里?
阵眼和破阵方法都清晰明了,只待他们解出谜题,破解此阵了。这是一道看似无比困难,却仍然可能越得过的坎,为何要轻易言弃?
薛玲见他态度坚决,依旧是一脸不赞同。反倒是盛今朝意外地没有劝阻他,帮谢无言说话,“师弟要想试,就让他试试吧,尽力而为,少一些遗憾也是好的。”
说着,盛今朝瞥了一眼谢无言的背影,即便这挑战难如登天,他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退缩的想法。
南墙难撞,另辟蹊径又不可为,这是凡人的两难问题。
对谢无言来说,并不存在这个问题。
并非偏执固执,而是在撞南墙与辟蹊径之间,选择了其中一条道路去走而已。
语毕之后,谢无言开始重新审视青铜小盘里刻着的文字,以及一些用作提示的图案。
阵眼所示的第一道关卡,与星象,卜卦有关。题目由古文字书写而成,甚至还用了些晦涩难懂的生僻字,用作提示的图案标注在一边,画得……形如鸡脚印,丑得极有特色。
这图案在他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谢无言大致有了点想法,径直站起来,朝四周扫了一圈,问盛今朝:“师兄,可否御剑载我一趟?我要看看这青铜盘的全貌。”
“好。”盛今朝不过问理由,直接抽出长剑丢了出去,载着谢无言在青铜盘上空简单转了转。
半晌过后,青铜盘的全貌已经清楚镌刻在了他的记忆里,谢无言对比着青铜盘全盘,和谜题中奇怪图案的模样,心下轻松了不少。
出题人的思路,倒是和他很像。
待盛今朝载着谢无言御剑返回时,谢无言把薛玲也叫了过来,让两人去看青铜小盘上,用以提示的那些图案。
谢无言告诉两人,这第一道谜题,要靠改变整个青铜盘里小船的路径与水流流向,使一支支小船成为谜底星宿的图案,才算破阵。
他们这才惊讶地意识到,他们所身处的这片清澈浅水滩,居然与迷阵所出的谜题息息相关。这件事联想起来不算太困难,可是像谢无言这样一眼识破,才是极为少见的。
谢无言清晰且迅速地做着规划:“待我解得谜底,会给你们星宿的图纸,和这个图案类似。到那时,你们就按照图纸上画的,改变水草的位置,让小舟以星宿图案为路径行进即可。”
谢无言尽可能简洁明了地向他们解释——他们脚底踩着的,是一片巨大的青铜盘形的迷阵。
盘内有小舟,水草,还有水,正是这三样东西,组成了这个迷阵的全部元素。迷阵内,灵力驱动水流,令小舟前进,而小舟遇到水草就会避让,使水草间接指引了它们的方向。
破第一道阵的条件有三:
解得正确的谜底,得到相应的星宿名称;
移动水草位置,使小舟按照谜底里的星宿图案行进;
取得小舟里刻有正解谜底的石板,放入阵眼之中。
现在水草所在的位置,正好能使小舟沿着既定的路线行进,互不相撞。
这也使谜题的难度上升了一级,因为一旦解出错误的谜底,或是移动水草时,位置出现偏差,小舟就会被引向错误的方向,相撞损毁。
而小舟相撞损毁之后,就无法再修复,直接算作破阵失败。
这难度……何等离谱且变态。
薛玲一边消化谢无言的话,一边又忍不住惊叹:“这是星宿的图案?画的也太丑了……”
“具体如何破解第一道阵的谜题,我会想办法。”谢无言估算着解题所需的时间,心里有了底,“你们只需要等待谜底,移动水草就可以了。”
盛今朝还有疑问:“可是水草长在水底,除非拔了它们,否则怎么能移动得了?”
谢无言镇定回答:“如果我思路没错,每一片水草底部应该都有用来移动的机关。”
他们找了距离最近的一处水草,尝试在水草一面注入灵力,果真如谢无言所说,水草底部的一块土地忽然轰轰地向旁边挪动了一步。水草底部,真的存在能够感知灵力的机关。
盛今朝和薛玲下意识回看了一眼谢无言,他并没有注意水草这里的情况,专注解题,将周遭一切都置身事外。
无需确认任何事,布阵者的规则,想法,思路甚至是一些故意阻碍破阵者的坏点子,都被谢无言迅速摸透。难以想象,如果尝试破阵者并非谢无言而是别人,在那个人费尽千辛万苦解得谜题后,却又无法通过图案猜到水草机关这一环,致使破阵失败……
那种抓住一线希望却彻底跌落谷底的感觉,对平凡者来说,是足以致命的毁灭性打击。
谢无言的猜想正确,对他们而言实在已经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了。眼看后面有小舟正在向这儿靠近,他们立刻又以同样的方式,将水草放归原处,以免影响小船们后续的行进轨迹。
想象越是扩散,这个迷阵的恐怖性越是被不断放大,然而谢无言像是丝毫没考虑过这些,他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破阵这一件事中。从储物戒里,他终于翻到一本他所需要的,满是古文字的谢家藏书,书本一开,几乎是以一目十行地速度翻阅,寻找他预想中的那个答案。
知晓了这里的规则,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谢无言解出谜底了。
盛今朝和薛玲的情绪缓和了不少,神色不再紧绷。谢无言以一己之力,让蜉蝣般虚无微弱的希望变得好似触手可及,交给谢无言破阵,的确比他们破罐破摔,去攻击阵眼的做法强多了,更有可能成功。
漫长的等待无比煎熬,薛玲坐在旁边,看着手里攥着的什么东西发呆。盛今朝难得连锻剑都锻不下去,敲坏了一柄小锤后,盘腿坐在浅水处,打坐静心。
三个时辰后。
等待终于迎来了结果。
“结束了。”
谢无言说出这三个字后,足足等了好一会儿,另两人才有反应。
“谢师兄,你……你真解出来了?”
“嗯,你们一人去移动小舟,一人去找石板,谜底和图案我都画在纸上了。”谢无言一手揉了揉微微发酸的太阳穴,另一只手递出两张图纸。
薛玲接过图纸,交给一边刚从打坐里缓过神来的盛今朝,他端详着图纸里的星宿图案,禁不住有了想笑的念头。谢无言的画工,简直是和这个布阵者师出同门,烂得如出一辙,又不同寻常。
薛玲手脚快,确认完星宿的图案后,算了算水草的数量,立刻去移动水草位置。盛今朝则去寻找小舟底部的石板,找到记有正确谜底的那一块。
谜底已破,加之熟悉规则,两人的行动极为迅速,在谢无言与薛玲确认小舟行动方向没有出错后,盛今朝也将刻有谜底的石板找了过来。
谢无言再次确认了石板上刻着的文字,一刻不停,俯身将它放入了阵眼中心的凹槽之中。
石板嵌入的一瞬间,表面浮出一层浅金色的光芒,耀眼灼目。
紧接着,就是一阵机关运转的粗重声音。
在几重视线紧张的注视之下,石板逐渐下沉,进入了底部未知的深层空间里。静待片刻后,一束金线从方形凹槽里钻了出来,像一条行动迅猛的细长小虫,钻入了旁边凸起的“角”字里。
“角”字上的金光腾的一下暗了,机关运作,“角”字下沉之后,一个上浮的“破”字取而代之,令所有人心底的石头都稳稳落了地。
总算是破了一阵!——
作者有话说:mua~今天的第一更!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会有三更喔!!!勤劳如我!!!
悄咪咪地剧透,下一章某小琛终于要回归了~
第52章 死之卷(2)
谢无言并不打算浪费时间去休息,转而向下一阵的“亢”字注入灵力,立刻开启新的谜题。用古文字书写的题目,以及一堆全新的,奇形怪状的图案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才轻松不久的气氛又变得沉重。
这二十八阵,每一阵都是如此难度,只多不减,实在令人心颤。
“谢师兄,你把这个丹丸吃了吧,能提神的。”薛玲递来一个包着淡黄糖衣的小药丸,几乎快送到他嘴边了。
药丸里,散出凝神草清新的香气。
看薛玲的动作,是想喂他。谢无言扫了一眼药丸,接过来,自己吞了下去。
薛玲嘿嘿一笑,在谢无言破阵解题的时候,他就无所事事的地凑在一边,盯着他的脸,权当是在欣赏美景了。
起初的几道谜题,都与星象,卜卦有关,且每一关的解法都不同,甚至小舟在破阵过程中的用法也都不同。渐渐的,谜题里还会藏进一些障眼的选择,亦或是,说一些用以干扰思路的晦涩句子。
星象本就是复杂神秘的学问,被布阵者这么一搅合一干扰,稍有不慎,就会被引向错误的答案。
但是,好在这些干扰对谢无言来说,倒是算不上什么麻烦。
谢无言的情绪一直拿捏得很稳,既然布阵者出了这些题,他只需解题即可,至于那些试图干扰他的东西,他一律无视,根本不放在眼里。
布阵者出题没有套路,每一道都需要他重新以新的思路去想,但谢无言解题的速度还是越来越快,在他习惯了这种高速且复杂的思考后,这些谜题也逐渐变得不足为惧。
他们谁也没再无意义地关注时间,不知多久过去,一块块新的石板被找到,嵌入凹槽。一个又一个星宿的名字,变成了一排排赏心悦目的“破”字。
盛今朝数了数,这居然已经是第十四个“破”字了!
这整整二十八阵,谢无言竟都破除一半了?!
“还剩十四阵。”谢无言面不改色地说。
自始至终,他脸上都不曾显出疲态或是不耐,就好像漫长的时间于他而言,仅仅是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而已。
盛今朝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内心复杂的感觉。
不仅是现在,之前他被霍遥连带着整个机关谷的弟子一并欺负,害得他金丹都被生生剜碎,种种逆境叠加之下,谢无言竟然能够绝地反击,在机关谷这座霍家所建的门派里,将害他至深的霍小少爷亲手击败,击溃,击垮,再到后来收徒,杀敌,破阵……
他的每一个经历,都远远不是平凡人能做得到的。
这无比安静的一刻里,盛今朝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清楚地认识到,谢无言已经站在了和他不一样的高度上。而他,他在察觉到这些谜题极为复杂且繁多的瞬间,即便只字未提,心里早已放弃了解答。
盛今朝自愧不如,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气馁的时候,竭尽所能地去帮助谢无言,这就是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
然而,在下一个谜题浮出地面时,谢无言少有地愣了一下,看着谜题许久都没有动静。
“……师弟?”盛今朝极轻地喊了他一声,走过来看了看谜题。
看到谜题的一瞬间,他的表情变了一变,半张着的唇似乎是想说什么话,翕动了几下,又归于沉默。
气氛一时凝滞,只有低沉的呼吸在回响。
“怎么了怎么了?”薛玲好奇又隐隐感到担心,凑过来查看情况。
在薛玲看到地上刻着的一种怪异又奇特的花纹后,怔了怔,迟滞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语言?”
用以叙述谜题的文字,是一种他们谁都看不懂,甚至从未见到过的语言。和刚刚所书写的普通文字一样,这些字的字形娟秀小巧,笔触流利自然,不像是随便涂涂画画的成果。
他们最初都翻阅过后面的几道谜题,当时还没有这种奇怪的文字,可在谢无言破完十四阵后,突然就改变了。
这或许也是迷阵所设的机关之一,可是,连这是何种文字都不知道,又该如何破解?
盛今朝一头雾水,猜测道:“会不会是什么魔修所用的语言,或者,可能是人界的……”
薛玲当即否认:“魔修哪有那么大能耐?而且,也不可能是凡人,凡人这几千年来的文字都没变过,早都用熟了,何必要再造一种新的文字?”
造一种新的文字。
薛玲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令谢无言眼眸微垂,沉思良久。他回想自己在谢家古籍中见过的所有文字,完全没有类似的文字出现过,独创的可能性……很大。
这个布阵者,当真是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的一个人。
“不必想了。”谢无言捏了捏眉心,漠然侧眸,“这是布阵者自编的语言,古籍里也不会有答案。”
“自编?”盛今朝不可置信地看过来。
自编一种语言并非没有可能,只是这需要消耗的时间与精力都是难以估量的,凡人与修仙者所使用的语言统一且完整,那都是经过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改良与演化,才能达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为了保护一个法器,不惜耗费惊人精力,特意创造一种全新的语言及文字,这有可能吗?
死寂在三人之间静静流淌。
要破解一种没有任何记载与线索的语言,其中的难度,即便谢无言不解释,盛今朝与薛玲也能想象得到。这跟之前破阵解题还不一样,至少在那时,谢无言可以使用储物戒里的古籍作为参考。
而现在,破解这种新语言时,可以用来作为参考的线索,几乎为零。
一时间,好像自己都被剥夺了语言的能力,周围谁也没有说话,沉默不断放大压力,像泥浆般灌入他们每个人的四肢百骸里。
谢无言镇静出声:“我之前看过的那几阵,谜题我还记得。只是其他几道阵,只能靠那些谜题去反推,先破解这种语言,再得出题目并解题。”
“这……”薛玲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做得到吗?”
谢无言也沉默了。
他手里的线索虽少,但有总比没有好,靠这些线索破解这种独创语言,并非是多大的麻烦。可是这语言难题,仅仅是浮于表面的困难,藏在深处,随时等待伤人的暗锋,才是令他感到棘手的事情。
后十四阵一定藏有更难解的机关,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大概因为死之卷是谢家至宝,而这个布阵者也是谢家人,和他血脉相连,所以才会步调思路如此一致,想到的点都这么相像。
谢无言并非觉得这种语言就一定无解,他当然可以像之前破阵一样,尝试去分析并反推出其他几个谜题,再解题破阵。
可是,如果后面还有其他机关呢?
如果谢无言是布阵者,那么一定会考虑,如果破阵者破解了他自编的语言后,该用何种机关应对。
前十四阵挡住了九成的破阵者,而后十四阵,就是专门为谢无言这样的人所准备的,无限的机关地狱。
能为守护一件法器,而自编语言,做到这个份上,只说明了一件事——布阵者根本没打算,让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破阵。
破阵的真正方法,可能除了破解这二十八阵,还另有途径。
至于这二十八阵,只是用来迷惑外来人的层层阻碍罢了。自编出第一种文字,就代表他可以自编出第二种文字,有了这二十八阵的难题,说明再来二十八阵,也无所谓。
以重重机关,将破阵者逼到疯魔,以头抢地,最后不得不放弃,恐怕才是布阵者创造这二十八阵的真正原因。
……当然这一切,只不过是谢无言的猜想罢了,可他与这个布阵者的思路始终一致,实在不敢相信区区一种陌生语言,就是最后一关。
薛玲并不能从谢无言的沉默里,知晓他这些复杂的心思,但是谢无言凝重的表情,他还是看得懂的。
薛玲叹了叹气:“连谢师兄也没办法的话,我们也帮不上忙了。”
谢无言没有回答,否认或承认,在此刻意义不大。
盛今朝跟着沉默了,连谢无言都认为办不到的话,对盛今朝而言,这就是件完全没有希望与可能的事。
“师弟,先休息一会儿吧,你辛苦破阵这么久,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搭在谢无言肩上,轻轻拍了两下。
薛玲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半闭着眸子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句:“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声音并不是来自谢无言。
低声的回应,从风中传来。
不知不觉,周围竟已荷香弥漫,谢无言握剑转身,血衣飞舞。盛今朝与薛玲也先后反应过来,迅速直起身子,眼神充满警惕朝周围扫视一圈,倏地停在一个熟悉的人影身上。
一朵荷花托着另一朵荷花,层层堆叠成一座高高的荷花塔,而在塔尖的荷花瓣里,立着个不高不矮,脸上带疤的男人。
被大量血污浸满的华服,早已没了往日光鲜的颜色,霍遥向来跋扈的表情被一个温和的微笑所取代,看上去格外不搭。
……宇文江雪。
谢无言紧了紧手里握剑的力道,宇文江雪在这时出现,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那是宇文江雪?”薛玲很是惊讶地打量他,“霍小少爷要是见到自己笑成这样,不得恶心死自己。”
“是吗?”宇文江雪居然笑着接了薛玲的话,“还好霍小少爷醒不过来,否则真是要出事了。”
薛玲被他这么一笑,心里发毛,嫌弃地撇了撇嘴。
宇文江雪轻轻移开视线,与谢无言似是巧合似是有意地对视了一眼,笑意柔和。
宇文江雪究竟是潜入这里的?他们竟然谁也没有发觉,或者说,他比谢无言一行人动作更快,早早就埋伏在这里了?
谢无言没什么耐心地甩下一句:“有话快说。”
像是故意要与他的不耐烦对着干,宇文江雪轻轻笑过一阵,说了些不痛不痒的问候,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说:“我还以为,无言是谢仙尊珍爱的独子,一定会知道,如何才能破除此阵,取回死之卷。”
言下之意,不过是在明着嘲讽谢无言不受谢家重视,明明是独子,明明是继承谢家家主之位的唯一人选,可是连如何开启谢家至宝的方法,他都不知道。
这话显然是戳着人心窝子嘲讽,谢无言还没开口,盛今朝已经气急骂道:“休要胡言乱语!你也不过是谢家的门生,谢家的家事,岂是你可随意揣测的?”
“说句实话而已,怎么就成了‘揣测’?”宇文江雪闭眸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不过话说回来,谢家人的确过于谨慎了,只是一个法器,居然大费周折,用如此复杂的迷阵来保护……”
“黎琛呢?”
谢无言骤然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话语。
宇文江雪在荷花塔顶垂眸俯视着他,末了,突然笑了:“黎小少爷在哪儿,我怎会知道,这不该问无言自己吗?我此趟前来,只是想问无言一件事……”
宇文江雪幽幽地,睁开了眼。
“无言,当真不知道破阵的方法?”
“你既然都看到了,为何还多此一举来问我。”谢无言冷笑,“我若是知道,还会被挡在这里?”
“……的确如你所说。”
彼此的话,听起来争锋相对,夹枪带棒,各自的表情却又没什么变化。
宇文江雪一副不气不恼的样子,折下旁边一截水草,攥在手里把玩,而就在此时,谢无言他们周围的水草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
谢无言迅速环视四周,那些用来为小舟引路的水草诡异地扭动起来,这些绿油油的水草以极快的速度变为了数条青蛇,吐着信子,嘶吼着扎入水中,蜿蜒扭动身子,急速朝他们游了过来。
薛玲一边躲避青蛇的獠牙,一边忍不住骂道:“能不能别老是用这么恶心的招式?好端端的温系木灵根,老实救人不行吗?非要这么用……”
青蛇游在水里,谢无言的火灵根没用,只能靠剑杀。他两剑刺死三条青蛇,转头又一剑挡住了宇文江雪派来袭击他的那些荷花。
嗯?
和前一回对上宇文江雪一样,谢无言全力一剑下去,以为至多只能阻挡荷花的攻击而已,结果劈下去的手感却格外顺滑,霎时被他劈成了两半。
大概是因为缺少了尸肉和人血的滋润,这些尸肉荷花的威力没有刚才那么强劲了,谢无言一边应付一波又一波潮水般攻过来的荷花,大致估摸了一番——宇文江雪半夺舍霍遥,只有三成魂魄进入黄泉秘境,而他这边,还有薛玲,盛今朝这两个金丹期的修仙者帮忙。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三人拼尽全力,在此逼死宇文江雪的这三成魂魄,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往后,宇文江雪魂魄残缺,他也更好对付一点。
谢无言观察着周围,正思考该如何与另两人配合,突然间,远处一声机关活动的沉重响声,令他瞬间睁大了双眸。
盛今朝惊异地回头看了过去,“阵眼那儿……有人?”
谢无言挥剑的动作一停,他迅速环顾了一遍四周,他们和阵眼之间,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只远远看见阵眼的方向冒出一阵又一阵的奶白云烟,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那儿看向那里——
有人正在破阵。
而且,成功了。
紧接着,第二下,第三下破阵的声音紧跟其后响起,有人正在阵眼那里,破他所剩下的十四阵!谢无言与宇文江雪反应最快,迅速动身前往阵眼,几乎是以相同的速度赶了过去。
宇文江雪的出现,逼得他们逐渐离开阵眼,而就在不久之后,居然有人前去破阵?谢无言原本认为这就是宇文江雪做的,可是看他也是一副默不作声,神色微妙的样子,不像是得手后会有的神态。
不是他,也不是谢无言自己,那破阵成功的,会是谁?
在他们赶到阵眼周围时,最后一块石板被嵌入了凹槽。青铜盘底部——他们脚踩着的地面,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阵眼的位置,居然出现了一条幽深的秘径,通向青铜盘下方未知的空间。
破阵者背对着他们,毫不犹豫冲进了秘径,直到他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冷冰冰的——
“黎琛。”
破阵者的背影僵了一瞬,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回应这个名字。
谢无言踩在飞来枫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黑黢黢的地道入口,少年的背影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再向前一步,就会彻底消失在他面前。
“滚出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作者有话说:黎琛:我背答案了,先溜了886
今天第二更,我肥不肥(骄傲挺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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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死之卷(3)
一瞬间,黎琛停住脚步站在那儿,没有往秘径里跑,却也没有回头。
再去确定动手比说话更有用,谢无言一腔怒火跳下飞来枫,想要上前亲手把黎琛抓回来。
然而在近在咫尺二人的之间,石地里突然钻出一朵坚硬的巨型荷花,一下子从他们中间冒了出来,撞碎了秘径入口,还不等宇文江雪操纵它攻击谢无言,就被盛怒中的谢无言一剑劈开,踹到了旁边。
这阵眼全是由青铜及石头做的,被宇文江雪破坏得只剩一地狼藉。他踢开碎石块和石粒,底下早已不见黎琛的踪影。
“……啧。”
不等他为黎琛多动怒半刻,又是一朵从石地里开出的荷花,紧随其后朝谢无言的小腿扑了过来。
这石头荷花比水里长的坚硬百倍,源源不断地从他脚边冒出来,这回谢无言一剑劈不开,不硬拼,只将地方退让给石头荷花,一点点被挤到阵眼边缘去。
即便已经被黎琛抢先,宇文江雪却依旧将所有注意力和攻击都集中在谢无言身上——大概是觉得黎琛拿到死之卷,他还可以杀人越货,但是被谢无言拿到,再取回来的概率就会少很多很多。
他脚步极快,轻盈掠过水面,不断躲避着宇文江雪这帮荷花的无尽骚扰,始终没有要和他争着占据阵眼的意思。
反倒是,被宇文江雪嗅到一丝逃跑的气味。
距离阵眼越远,石头荷花威力越弱,且本身这招只是想逼退谢无言,没有多大实质性的威胁。
他眼眸微沉,不打算和谢无言继续玩闹了。三成魂魄,条件有限,本就不该和他们纠缠太久,宇文江雪降下荷花塔,拔剑而出,准备以霍遥这柄剑了结一切。
然而,剑抬起到半空,宇文江雪的头颅突然被背后一剑重击砸弯下去,狠狠向旁边一折,一声“咔嚓”响亮得惊人。
“什……”宇文江雪的脖子极度歪斜,脸上露出一个稍显困惑的表情。他眼神翻白了一瞬间,赶紧出手握住脖颈,及时治愈伤口才不至于晕眩过去。
这具身体被他毫不怜惜地使用,已经千疮百孔,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又是一道沉闷的风声响起,这一回,有了准备的宇文江雪轻易躲了过去,但他脖颈背后,被劈中的伤口正因为他的动作,簌簌向下流血。
宇文江雪判断着身上的伤势,不是自己的身体,当然不值得爱惜,不过为了继续使用,接下去还是小心为妙。
袭击宇文江雪的长剑挥空,出剑者也不恼,倒趁着机会赶到谢无言身边,“师弟,你怎么样?”
薛玲也赶过来查看,见并无大碍,放了放心。
“没事。”谢无言踩到坚硬的石头荷花上,打算重新朝阵眼靠近。他刚刚算准盛今朝和薛玲赶到的时机,盛今朝也确实配合他,趁机偷袭到宇文江雪。
连治愈力也缩小为三成,现在的宇文江雪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没有决胜负或决生死的必要了,阵法已经破除,阵眼底部的入口,必定就是死之卷所在的位置。
薛玲身子最灵活,一个翻身便钻入石头荷花的缝隙里,跳到了倒塌一半的秘径入口。
“谢师兄,手给我!”
谢无言俯身探过去,借着薛玲的力一下子钻入。
盛今朝正帮二人挡住后路,他一剑挥砍向想要袭击他们的宇文江雪,后者避开剑,抬手想出杀招——却突然浑身一震,五官都跟着抽动起来。
“你……”痛苦低吟出的声音,并非来自宇文江雪。
不断甩动的脸皮面目狰狞,像是极力想甩掉什么肮脏的玩意。盛今朝丝毫不手软心软,猛地砍过去,最后关头,宇文江雪极力一避,剑锋在他背上砍出一道极长的口子,鲜血淋淋。
“师兄!”谢无言低低喊了一声他,示意他快点跟上。
然而盛今朝低眉沉思片刻,朝身后喊:“师弟,你们先去取主宝,我在外面拦着他!”
宇文江雪如何难缠,他听谢无言简单讲过一遍,现在也自己经历了一遍,体会更深。如果他们全都顺着秘径去抢死之卷,甩不开此人,说不定还会被他那烦人的能力阴到,抢先一步夺了宝贝。
必须有一个人,在外面牵制住他才行。
这一点盛今朝发现了,谢无言也早就知道,但时间紧迫不容耽误,并没有向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提过。
不等谢无言回答盛今朝,越来越多的石荷花轰然钻出地面,拔高身子,坠下的碎石块也彻底堵住了洞口。
一个世界被就此分隔成两半,谢无言来不及去想外面会发生什么,转身和薛玲一起向秘径深处跑去。
秘径极长且窄,进入到内部的空间后,谢无言皱了皱眉,这儿的诸多陈设与结构,似乎和人界的陵墓很像。
找人找到一半,身边传来薛玲犹豫的声音:“谢师兄,我刚刚没看错吧?那个破了阵,跑进这儿的人……是你徒弟吧?”
“……是。”谢无言答得很快,不过显然,他心里是不爽快的,本就阴翳丛生的脸色又沉下去一分。
黎琛消失后去了哪里?为何会和他们一样,出现在青铜盘里的二十八阵里?又为何懂得破阵的方法,几乎是在顷刻之间破了剩下十四阵?如果他认识这种语言,又是在哪里学得的?
他破阵,闯入阵眼,是为了先他一步,抢到死之卷?
当太多事情解释不通的时候,答案就变得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如何把人抓回来,打一顿……显然是不够的。
谢无言有着那些预知未来的记忆,所以一直将黎琛当做一个身世凄惨的小可怜,考虑过他可能会犯下各种错,却从未料想过,他会悄悄露出一嘴獠牙,狠咬他一口。
黎琛所做的种种的一切,无一不在说明,他欺骗了谢无言太多。
当谢无言与薛玲赶到陵墓中心时,霎时间,两道鲜红刺眼的血柱正从一对妖兽的脖颈里喷溅而出,尖利的冰刺随即拔出,留给妖兽们两个血淋淋的洞眼。
察觉到身后有人,黎琛下意识扬起手背,一排冰刺瞬间从他们脚边冒了出来,谢无言避开的同时,薛玲从储物戒里瞬间抄起一根细鞭冲了上去,像是要把黎琛五花大绑的架势。
黎琛一怔,一手化为冰刺,毫不犹豫刺了过去。薛玲灵巧避开他的攻击,飞身一跃竟跳到黎琛背后,用细绳狠狠勒住他的脖颈。
感受到背后贴过来的人,黎琛脸色煞白,背上瞬间浮出一层锐利冰刺。薛玲赶紧收手,抓着细鞭退了好几大步。
刚一站稳,薛玲就察觉到谢无言投来的视线,心中暗道不妙,赶紧补救道:“谢师兄,我刚刚是被逼无奈,不得不下手啊。要不,我一会儿下手轻点?”
谁料谢无言淡淡回了二字:“不用。”
他瞥了眼故意低头不看他的黎琛,心里一片死寂。谢无言眼神冷淡至极,半晌,又突然自嘲一般,鼻息间掠过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
“命留着,他,你往死里揍。”
黎琛身体震了一震,头低得更深了一些,看不出喜怒哀乐的神色。
薛玲听罢也是一愣,随即大笑着扬起鞭子,一脸得意地看向黎琛。
“好啊,师兄等着吧,今日便由我代劳,帮你揍死这个目无尊长的混小子!”——
作者有话说:三更啦!!啊啊啊!!!
今天是累趴的一天,减肥+日万,低血糖犯了都没发现,头痛痛QAQ赶紧吃个披萨补补身体……
减肥第三天,效果:
因为太饿,反而吃了不少好吃的。
第54章 死之卷(4)
黎琛的目光既不在薛玲身上,亦没有看谢无言,他低着头,发丝恰好掩盖了表情,只让人看到他低垂颤动的唇角,沉默得很是凝重。
谢无言转身向陵墓深处走去,脚步逐渐远去,黎琛这才猛地抬头,看着他消失在陵墓尽头的背影,手心攥得更紧了一些,抬脚便想去追。
“朝哪儿看呢?混小子。”
耳边闪过一道强劲风声,黎琛双眸骤缩,侧身堪堪躲开了薛玲的鞭子。除了第一鞭外,其他几鞭黎琛都轻松躲了过去,眼都不眨一下。
肩头湿湿的,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黎琛皱眉摸了摸耳朵,所触碰到的地方一片湿黏,低头一看,果然是沾到满手鲜血,艳红刺眼。
“偏了点。”薛玲咧嘴一笑,朝他挤了个嘲讽的眼神,明摆着是在挑衅,“谢师兄要是知道我下手这么轻,准是要责备我的。”
“……”黎琛的眉头难以控制地皱紧。
薛玲抄起手里蛛丝般细的长鞭,长鞭在空中一甩一甩,柔柔的粉袖跟着他的动作,有劲儿地甩出。
像是朵开得烂漫的花,让这阴暗潮湿的墓穴里,多了一丝轻松与活泼。
长鞭“啪”地砸在地上,薛玲的身子像是没有重量似的,轻盈一跃。他跳到半空,粉袍里飞出数十道暗器,个个锋利又带毒,像长了翅膀似的,又准又狠地往黎琛身上扎了过去——
暗器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
“啧。”薛玲撇了撇嘴,“不愧是异灵根。”
黎琛面前,一道冰墙瞬间拔地而起,在挡完薛玲的暗器后,转瞬便融化消失,化为一滩冰凉的水,流淌在他的脚边。
薛玲退后几步,掉到地上的暗器突然震动起来,黎琛扫了眼这些暗器,才看到它们末端连着的银线泛着光,像是蜘蛛吐的丝。
在薛玲勾了勾手指后,暗器们听话极了,一下子顺着银线钻回他的衣袍里,重新藏进了暗处。
黎琛上下打量薛玲,似乎这才发现后者的体格与平时有所不同,眼里流露些许疑惑,不过也并不太在意。
收回暗器,薛玲也算是试探过黎琛了,他估摸了一下,虽然无法判断黎琛的境界,但看他的身手,各方面的反应能力……绝对不是炼气期能有的身手,金丹期,甚至是元婴期以上,都是有可能的。
身手,经历,境界,黎琛几乎是样样都瞒,平日里装作是个无辜可怜的小孩儿,其实真正的黎琛是什么样的,谁都不知道。
“难怪谢师兄要生气。”薛玲愈发笑得开怀,眸中却悄然划过一丝厉色,“你接近谢师兄到底存着什么心?玲珑门派你来的?”
“……我没要害他,跟玲珑门也没关系。”黎琛不悦地扫了他一眼,目光不住地向他身后——向谢无言消失的那个方向瞟个不停,也不知是想到什么,低下头,一副隐隐有些受伤的表情。
薛玲嗤笑:“你‘没要害他’,就觉得自己做得对了?那你这徒弟做的也够狠毒的。”
黎琛的脸色愈发阴沉,像是要用眼神在薛玲脸上剜下一块肉。
趁他走神的瞬间,薛玲几鞭扫过去,这细鞭细得像丝,远不如谢无言那满是倒刺的百里棘强劲,但抽到人身上,能一下贯穿皮肉,若是勾住肉往外一拉,顿时就能使得对手血肉翻飞,露出皮下森森白骨,吓人得很。
黎琛躲避得很快,但薛玲也根本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每一鞭都是顺着谢无言的想法——往死里打的。
挨了几下鞭后,黎琛不得不竖起冰墙抵挡,似乎是不想和薛玲纠缠太久,他转身朝谢无言消失的地方快步疾走。
黎琛走到哪儿,冰墙就跟到哪儿,密不透风地保护着他,将薛玲和他的鞭子一并隔绝在外。
薛玲收起细鞭,又从衣袍里掏出一物,攥在手里,佯装为难道:“谢师兄喊我拦你,你可得乖一点。”
薛玲一手握着那物,一只手扬在空中,粉袖舞动,动作看上去神秘怪异,可仔细一看,他动作古怪却又并非胡乱摆动,倒像是……某种巫舞。
黎琛怔了一怔,接着迅速扫了一眼他手心里半遮半掩的东西,眸中骤然一惊。他迅速将衣袍捂住口鼻,这才及时挡住了周围悄然扑来的异香。
然而,口鼻与双耳无法同时遮住,紧接着响起的清脆铃声,令黎琛身子一滞,两行血河从双眼里溢了出来,血珠滴滴答答地坠到地上,停都停不住。
“你居然认得这是何物?”看到黎琛起初的反应,这回轮到薛玲惊讶了,他嘴角抽了两下,勉强维持着笑意,“……玲珑门派你来这儿,到底是什么目的?”
铃声消失在凛凛寒气里,黎琛擦去脸上血污,瞪了他一眼:“我说过,我和玲珑门没关系。”
“你嘴里没半句真话。”薛玲轻哼一声,耸了耸肩,“你师尊都不信你了,我干吗要信你?”
黎琛像是一下子被戳中了痛点,攥紧拳说:“那,为什么师尊要抢这个主宝?师尊不也……”
师尊不也有秘密吗?黎琛沉吟着,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我怎么知道原因?反正谢师兄想要,我就帮他帮到底,就这样呗。”薛玲一脸坦然,话却说得一句比一句狠,“你不是他的徒弟吗?我才奇怪,你是哪根筋抽着了,一定要跟你师尊抢东西?一点规矩都没有,要不是谢师兄没拿师徒契收拾你……”
薛玲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他表情微妙地变了一变,语气带着些试探,以及少许幸灾乐祸的成分。
“你们……不会到现在,都还没结契吧?”
黎琛阴着脸,沉默不语。
黎琛的反应就是最好的回答,薛玲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我就说,谢师兄那么凶残的人物,居然管不住你这个兔崽子……原来是这样,不过这样也好,不,这样最好了!你这撞大运又不懂珍惜的臭小子,等你一死,谢师兄徒弟的位子空出来,我就能天天待在谢师兄的身边,绝对比你省心多了。”
“……烦死了。”黎琛满脸阴翳,一掌将冰墙拍碎,另一只手以冰化剑,向薛玲刺了过去。
谢无言在陵墓后方发现一处暗道,移动机关打开暗道,底下一片漆黑。
他掌心握了一团火焰,温暖的红色光芒逐渐充满了暗道内部,照亮了周围的砖瓦,前方的道路。
谢无言对黎琛的怒气不假,然而他费了不小力气寻找的死之卷近在眼前,其他任何事都得靠边站。
身后早已听不到黎琛与薛玲打斗的动静,他沿着笔直的暗道一路向前,走了约莫有半柱香的时间,眼前终于不再是一尘不染的黑色。
黑暗的地道尽头,犹如铺着一片星河,细小的星子点缀其间。
谢无言握着火,循着星光,探身进去。
突然间,星光在一瞬间放大到极致,闪得人下意识闭上了眼,谢无言抬手挡光,待到这强光熄灭后,这才半睁开眼,警惕地朝前迈了一步。
脚底,传来冰冷的,踩在水中的触感。
水声忽近忽远,不只是从何处出现,更不知尽头在哪里。
自从进了这个秘境,对水声的印象便不怎么好。谢无言环顾四周,身后,地道的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他的出现显得格外突兀。
周围依旧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谢无言刚想在掌心燃出火焰,脚底突然发出一片金灿灿的光,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满心警惕。
好在这些光似乎并没有什么害处,亮过一阵后,便慢慢地熄灭,聚集到一块儿,像无数条金线织成的鱼,扭着身子,朝着同一个方向游了过去。
谢无言顺着这些金线聚集的方向望去,即便没有任何人告诉他什么,就好像本能在他胸口叫嚣似的,令他霎时间,明白了一件事——
死之卷,就在那里。
没有丝毫犹豫或怀疑,谢无言朝着那儿迈开步子,快步赶了过去。而在中途,他不忘观察脚下这些小鱼般拧在一起的金色光束。
在察觉到这些金线居然是古文字的偏旁部首后,谢无言的视线迟滞了片刻,转而投向四周,那些还没有变为小鱼的文字——
是人的名字。
无数个由古文字书写的人名,由金光镌刻在地上,紧接着,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就像融化了似的,偏旁部首缓缓拆开,拥挤着化为了一条金色的小鱼,一同朝着这儿的中心游去。
不断有大量的人名浮现,游走,消失,一波接一波,永无停止之时。
与生之卷相对应,死之卷里记载着所有死者的生辰八字,生平过往,以及最重要的,姓名。
看着自己脚边,有条小鱼被他踩散了一截名字,不得不费劲吞回那些丢失的偏旁部首。
谢无言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再次落下脚步时,默默绕过了这些金色的小鱼。
在这样一个周围都是同样风景的空间里,很难判断时间流逝了多久,连谢无言也只能判断出一个大概的结果。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谢无言微微眯起双眸,在他确认不远处的确出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凸起时,他细长的眼睛向上挑了一挑,一刻不停地向那里赶过去——
然而。
当谢无言快步赶到那个“凸起”前方时,出现在他面前的,除了金线小鱼们汇聚的中心,一捆展开的卷轴以外,还有,一具火红色的棺木。
当谢无言看到棺木的侧面,刻着一朵朵谢家标志性的牡丹花纹时,他心底浮出种种猜测,握着剑,用剑背拍了拍棺身。
然而,预料之外的一道陌生人声,从棺木里传了出来——
“谁?”——
作者有话说:玲玲,挑拨离间滴神。
你师尊不要你啦——
(溜走)
碎碎念时间:
反馈!
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吐槽卖芒果广告,然后买了一个朴实大哥的一箱芒果!!
啊啊啊啊啊!!真的好好吃!!!
估计那种芒果广告卖的都是同一种,好像是四川攀枝花的什么大青芒吧,具体品种我也不知道……就知道好像叫大青芒(懵
不要买那种9.9的小果,买那种大果/果王就会很好,个头很大,熟了也是青色的,只要软了就能吃。
不是在打广告啊啊啊啊,自己买了一箱吃真的好好吃!!zqsg来推荐的,买哪家都一样!(我买的大果一箱30,里面还不少,感觉不贵嘿嘿嘿)
熟了的话,放冰箱里冻一冻再吃,和夏天绝配QAQ肉真的又甜又多!!
第55章 死之卷(5)
谢无言怔了一瞬。
视线迅速在棺木周围扫了一圈,谢无言沉思片刻,决定先无视这个声音,当下,回收死之卷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面前,一捆卷轴静静展开,平铺在他的面前,一条条金织的鱼儿正不断往里面钻。他试着向卷轴注入灵力,金灿灿的卷轴中.央,像是镜湖突然被砸入一块石头,几缕金色的长丝倏地溅了起来,缠上他纤长的五指,又缓缓地向下滑落。
紧接着,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如流沙一般,缓缓向卷轴汇拢。
被平铺开的死之卷,一点点收了起来。
黄泉秘境出现的原因,就是由于死之卷坠落湖底,长时间被高浓度的灵力包围,法器在环境的影响下打开,创造了这个几乎与黄泉入口无异的可怕秘境。
但是……死之卷收拢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还慢了一点。
谢无言不耐地敲了敲剑背,棺材里踟蹰很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喂!有人吗?我没听错吧。”
这回倒是不那么沙哑了,刚刚那声音听上去,说是山里来的野兽嘶吼也不为过。仅从声音来判断的话,这棺材里的人声线浑厚,应该比他年长一些。
“喂?”
“……”
“是有人在吧!别装哑巴!”
短短几句话,已经夹进一股浓浓的怒气,若不是这棺盖牢牢扣着,这人听起来都要爬出来和他打一架了。
可惜隔笼戏虎,老虎再凶狠,也挠不到笼外的人。
谢无言一边盯着死之卷,一边问:“你又是谁?”语气淡然,似是完全不在意。
“我是……”那人的声音突然就卡壳了,半晌的沉默过去后,才迟迟地再一次开口,“我只是个过路人,不知为何被吸进这个鬼地方,还被牢牢锁死在里头,这一关,都不知多少年过去了。”
谢无言听了并没什么反应,只是继续问:“吸进去?是何时何地发生的?”
“……时间过去太久,我早忘了。”棺材里的声音敛了怒气,“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在这儿遇到人,咱们也算缘分一场,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把我从这个破地方里放出来?”
虽说他有求于人,这番话乍一听也没什么错误,只不过这人傲气难收,语气勉强,怎么也不像是在求人。
这藏不住锋芒的请求,谢无言避而不谈,问:“被关了这么久,你怎么活下来的?”
里面的人顿了顿,似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沉住气,敛着怒火说:“谁知道怎么回事,这里面奇怪得很,我呆这么多年,连根毛都没长过。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保证,只要你把我放出来,报酬少不了你的!”
“不需要。”谢无言兴趣缺缺,扫了眼已经收拢了一半的死之卷,“你只需说清楚,你和谢家什么关系,我再酌情考虑。”
一时间,周围静得只剩水声。
棺材里的人突然就不出声了,谢无言也没接着说话,越是在这样恰到好处的时间点沉默,越是能说明问题。
“……我不认识什么谢家。”僵硬的声音,从棺盖的缝隙里缓缓挤了出来。
谢无言曲起指节,指尖不轻不重地点了点棺盖:“这棺材刻着牡丹纹路,又有封印用的符纸,你不是被不小心关进来的,是被谢家封印在这儿的。”
语毕,对方沉默不语,谢无言接着问:“你到底是谁?说清楚了,我还有可能放你出去。”
这一回,对方竟很快做出了答复,只不过并非是谢无言想知道的事,而是一句反问——
“你,姓谢?”
寥寥三字,听不出愤怒,也无法从这只言片语中觅得任何情绪,或是有用的信息。
此时无声胜有声,谢无言没回答,权当默认。
里面的人沉沉吸了口气,消化着这个似乎对他而言很难接受的事实,终于在沉默了片刻以后,棺材缝里漏出一丝冷笑。
“姓谢的孙子……”
谢无言冷声打断了他的话,“嘴巴放干净点。”
那人笑得愈狂,索性破罐破摔道:“不干净又如何?你想杀我也没用,除非解开这道封印,否则谁也动不了我!”
“不求我了?”谢无言知道他傲,没想到还挺有骨气。
“当年一个傻逼姓谢的将我关在这儿,现在又来一个姓谢的,难道我能指望你大发慈悲放我出去?滚你妈的吧,有时间异想天开,我还不如继续在这破棺材里过我的好日子。”
“谁封印你的?”
“叫谢锦声,怎么,你认识?”
岂止是认识。
谢锦声是当今谢家家主,谢家族人陆续遭遇不幸,如今,已经是除了谢无言以外的唯一一个谢家族人了。同时,也是谢无言的父亲。
“既然认识,就帮他赎个罪,把我从这鬼地方弄出去!”
光凭他带着狠劲的声音,语气,即便是机关谷这帮仙界认为是野蛮人的弟子,也没有一个能像他一样,表现得像个真正的匪徒,狂得无法无天。
谢无言微微蹙眉,“你是仙界的人?”
“别恶心人,我和你们仙界没关……”说着,那人突然一顿,低沉地笑出声时,恶意满溢出棺材,“不过,我可杀过仙界不少人,也算是和你们有点缘分吧。”
“……谢家的事,是你做的?”谢无言目光顿时添了几分狠色。
“什么谢家的事?怎么,难不成……谢家遭报应了?”
那人声音一顿,乐不可支地大笑了一阵,在谢无言犹豫是否要加固他的封印时,那人才接着说:“当初我杀的人,可不是姓谢的,是你们谢家多管闲事,才把我搞到了这个破地方,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怒气稍缓,谢无言陷入短暂的沉思。
和仙界没关系,却又杀过仙界不少人?若他是魔修,时间却又有点对不上——在千年以前,魔道没落,魔界入口被永久封印,而选择留在仙界的一些魔修,则被第一仙门玲珑门庇护起来,帮助他们建立了如今的合欢宗。
虽说与过去的魔界门派同名,但现在的合欢宗,受到玲珑门的严格管束,就连采补这一类最基础的魔道功法,都被禁止使用。即便这样,仙界仍然有很多反对者,不认可合欢宗魔修的存在。
倘若有魔修杀害仙家子弟,一定是会引起仙界轰动的大事件。
然而,谢锦声本人尚且只有一百余岁,这两百年间,不曾听说过有这样的事发生。棺材里的人,不应该是魔修才对,可是……
一介凡人,杀了许多修仙者?
这更是闻所未闻,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荒谬的事。但是,既然能被谢锦声封印在死之卷里,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小人物。
棺材里的人还在喋喋不休骂着脏话,几乎要将每一缕空气都染上恶劣的恨意,谢无言姑且听了一阵,确认他骂得毫无营养且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后,极为自然地无视了。
谢无言重新转移注意力,盯着尚未收拢的死之卷——还剩二成左右,很快就能完成了。
他不回话后,棺材里那位反倒安静了。
谢无言斜了一眼棺材,“知道闭嘴了?”
那人冷哼:“骂你有用?你能放我出来?”
“不能。”谢无言轻描淡写地说,“不过,你再说几句也无妨,封印你的法器很快就要闭合了,这该是你一生中最后一次和活人说话了吧。”
棺材里面的人瞬间安静了。
他对自己的处境,想必也有所认识了。这具棺材是一个封印用的法器,多年前,这人就被谢锦声用这个法器封印在了死之卷里,至于原因,大概就如他所说,是因为屠戮了不少仙家子弟,才被封印在这儿。
死之卷展开后,这具封印法器也意外地得以见天日,不过很快,就又要回到法器内部了。茫茫数年过去,这棺材里的人只见过谢无言一个人,往后,更是一个人都见不到了。
依他所言,这封印法器里,不会衰老也没有病痛,虽无疾苦之忧,但是漫长到难以忍受的孤独,才是最折磨人的东西。
谢锦声的手段,当真是狠辣。
对这个所谓的父亲,谢无言只有幼时见他的模糊记忆,如今倒是好奇,谢锦声是个什么样的人。
棺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你……能不能放我出去?”
“不能。”谢无言毫无怜悯,“放你出来,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那人咬牙:“我……”
他话音未落,突然间,一人一棺背后传来一阵巨响,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什么东西正急速向他逼近,谢无言双瞳骤睁,拔剑挡了过去——
并没有砍中的触感。
谢无言瞬间反应,剑锋一转,这才逼退了突然逼至他旁边的身影,护住了身后尚未收拢成形的死之卷。
霍遥挂满血泊的脸,带着宇文江雪几近诡异的微笑,再一次出现在谢无言的面前,难缠得令人厌烦。
这已经他们不知第多少次遇见了,霍遥的脸色和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时而铁青时而惨白,好似下一秒就要倒下去。然而,只要尚存一息,宇文江雪都没有离开这具身体的打算,微笑如旧。
但宇文江雪显然也注意到,这具身体能够使用的期限不长了,不再废话,一次又一次地朝谢无言迅猛攻过来。即便只有三成魂魄,一旦使出全力,也很难对付。
宇文江雪来了这儿,就说明盛今朝那边……
察觉到他有片刻走神,宇文江雪边杀过来,边恶劣地微笑道:“无言,你师兄可真难缠。能把我伤成这样,还真是意外。”
谢无言双眸沉下一分,灵力更加精准地覆于赤链,回以宇文江雪一次次重击,打得对方猛咳出一口血。
两人僵持着陷入缠斗,难分上下,正在这时,薛玲的喊声也从他们身边传了过来:“谢师兄!”
不远处,黑暗中矗立着一个坍塌一半的入口,薛玲和黎琛先后赶了过来,才抵达这个空间,又打了起来。不知是经历了怎样一番争斗,两人身上挂彩不少,彼此状态看上去都不太好。
黎琛像是事前就知道死之卷的位置时,趁着谢无言被宇文江雪逼退,不断想要接近死之卷。
混战之中,谢无言给了薛玲一个眼神,示意他先去取死之卷,但是薛玲与黎琛打得正上头,也不知是否看到他的暗示。
就在这时,棺材里的那人再度出声——
“喂。”
“宇文江雪这个名字,我有点耳熟,他也在外面?”
刚刚,似乎是谁提到了宇文江雪的名字,被棺材里的人听到了。
谢无言一边挡剑,一边注意了一下其他几人,除他以外,似乎没人听得到这棺材里的声音?
“你认识他?”谢无言在心里默念着,回复那人。
那人畅快地笑了:“何止认识,我还杀过他呢。”
这一句话,从语气到说话的内容本身,都听上去太过儿戏,谢无言没有相信几分,但仍然回答那人:“然后?”
“只要你把我放出来……我就帮你一把,再杀他一回,如何?”——
作者有话说:外挂+1
碎碎念时间:
之前刚认识左右的时候,一直不知道左右身上东一处伤口西一处划痕是怎么来的。
左右跟我说是猫抓的,我还不太能理解。
结果后来我俩养了七月……
手指手背胳膊大腿每个地方都有她不小心()挠的口子……
昨天QAQ我和七月抱抱贴贴,结果她跳下来的时候,jio又给我挠了一道巨长的口子,直接让我在家里爆发出杀猪惨叫。
左右:养猫就是会这样的啦(过来人的语气)
然后左右很好心地,过来给我抹酒精棉片,直接一把涂在伤口上。
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左右:这么疼吗(愧疚抽手)
我:?(反应一秒)哦,不疼。
左右:?:)
第56章 死之卷(6)
论修为境界,宇文江雪已经抵达化神后期,即将到达渡劫期,放眼整个仙界,他的境界也令人艳羡眼红,是众人仰望却不可及的高度。
即便如薛玲所说,他的灵根是伤害较弱的温系木灵根,即便他如今只有三成魂魄,三成力量,他与其他修士之间境界差距的鸿沟,都难以被轻易填补。
所以当这个棺材里的凡人,自称要杀死宇文江雪的时候,谢无言并没有当真。
就算是脑内对话,谢无言仍旧惜字如金,只对他说了寥寥四字:“你做不到。”
“我说过,我杀过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有什么做不到的?不过,当初的确有不少人和你一样,将我当做是什么‘凡人’。”那人笑得顽劣,丝毫不把他人的命当回事,“后来,个个都在我刀下挨了教训,赶着去阎王那儿找后悔药了。”
“证据?”
“没有证据,你不相信也无所谓,况且,往后让你不能相信的事可更多呢。”棺材里传来放肆的笑声,明明听上去像是回荡在四周,却只有谢无言一人听得见,“在我的棺材里,藏着个和你们一模一样的世界,你信吗?等着吧,将来会有个好小孩,把你们这帮仙界的狗全杀了。”
谢无言心下一震,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分析他所说的话。
谢无言一边抵御宇文江雪那些难缠的攻击,寻找反击的时机,同时还要思考棺材里传来的挑衅话语,分析其中似乎隐含深意的某些部分。
倒也不至于到分身乏术的地步,只是……
做着这一切时,他余光下意识瞥向黎琛那儿,望见他与薛玲身上的伤口似乎更多了。
薛玲也不知是察觉到谢无言的暗示,还是自己注意到了死之卷的位置。他有意识想让黎琛远离死之卷,然而黎琛偏偏执念不浅,越是被拦,下手越狠。
谢无言漠然移开眼神,如风般的剑速愈加快了,瞬间劈穿眼前的一排荷花,向后刺了过去——
从剑尖传来的触感,终于不一样了。
刺中了。
谢无言沉着眸,趁宇文江雪没能反应过来,握着剑柄狠狠一旋,听到了淤血与骨头粉碎在一起的恐怖声音。
就连宇文江雪的脸色都白了白,但表情仍然不变,维持着一贯的微笑,“……无言下手可真不留情。”
这是“霍遥”本就负伤的肩膀第二次被贯穿,即便宇文江雪用灵力治愈,深红色的血水依然如同小溪一般,往下流个不停。
再怎么靠灵力修复,这具身体已经支离破碎,濒临崩溃了。尤其是肩膀,被谢无言两次粉碎到那种地步,再强大的治愈力也没法立刻愈合。
暂且忽视耳边棺材里的声音,谢无言利用宇文江雪的这些荷花燃起了烈火屏障,仅仅是能拖住一瞬间的时间,对他而言也就足够了。
没有宇文江雪的干扰,薛玲又拖住了黎琛的脚步,死之卷,现在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并没有任何因为激动而产生的犹豫,亦或是无意义的停顿,谢无言径直迈出一大步,伸手去触碰已经收拢成形的死之卷——
“别动那个!”
伴随着黎琛的嘶吼同时出现的,是一道骤然升起的冰墙。
汹涌的寒气如同大浪般扑了过来,几乎淹没了所有人的鼻腔,若不是体内有金丹支撑着阳气,恐怕脏器内壁都要结一层冰。
短瞬的惊讶过后,谢无言瞬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从手到小臂,竟是都被这道冰墙冻在了一起。
他试着伸了伸手指,指尖那块薄薄的肌肤已经能触到死之卷的边缘了,偏偏关节被冻住,束缚了一切活动。
高温和烈火被接连用来融合这道厚重的冰墙,然而才融化了一小圈,刚刚能够勉强抽离身体时,这冰墙却像是活了一样,迅速蔓延疯长,又向上攀了一截,几乎快要将他的半身都一并冻住。
这种逐渐失去自己身体掌控的感觉并不好,谢无言向外瞪了一眼,形状怪异的冰墙如同一条条崎岖小路,忽高忽低。
万幸的是,视线以内,并没有看到宇文江雪的身影,似乎是被冻在了外面或是哪儿,否则趁这时袭击谢无言,难度可就小了不少。
但他和薛玲的处境,也都不算好。
薛玲和他状态差不多,一条手臂连带着一部分.身体都被冻在冰墙里,尝试挣扎了几下,仍然动弹不得,只能嘴里嘀咕着骂了几句脏话。
冰墙出现所造成的霜气与雪雾,令薛玲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将视野所及都变为了一片冰的世界,虽然无法准确得知制造这么巨大的一个寒冰空间需要花费多少灵力,反正,绝不会少。
哒,哒。
凛凛的霜风雪雾里,有脚步声传来。
不必那人开口,无需旁人提醒,谢无言也知道那是谁,他眼神凌冽,瞪着那个逐渐从雪雾里浮现的身影,任由沉默扩散,气氛愈发沉重。
黎琛朝着他缓步走来,准确的说,是朝着他身前所平铺开的死之卷走来。
大概是谢无言周遭那凶神般的气场太浓烈,黎琛的脚步顿了顿,在距离谢无言还有一小段路的地方,停住了。
他们二人与死之卷间的距离挺微妙的,谢无言半身被冻在冰墙里,够不到死之卷,但如果黎琛上前想取死之卷,谢无言的左手又能挥着鞭子抽上来,把他几鞭子打退。
而如果黎琛为了得到死之卷,将谢无言的左手也一块儿冻上的话……谢无言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即便都做到这个份上了,黎琛似乎还是顾虑着这一点,不敢把事情做的太绝。但是他已经给谢无言造成的伤害无法挽回,一旦解除冰墙的束缚,以谢无言现在的怒气,更是不会轻饶他。
他攥了几下衣角,犹豫着看向谢无言,轻轻唤了声:“……师尊。”
除去这种种强大到可怖的能力,他似乎还是一个楚楚可怜的孩子。
然而黎琛唤他师尊,半天也得不到谢无言的回应,脸色愈加难看。
谢无言只静静瞪着他,气到极致竟也没有懒得做什么了,他淡淡瞥了眼黎琛身后,这粗略一瞥,竟然发现薛玲刚刚所在的地方空了。
不远处,一个穿着粉袍的小个头少年蹑手蹑脚地走在冰面上,朝死之卷的位置一点点挪去。察觉到谢无言的目光,小个子的薛玲咧了咧嘴,嬉笑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无言眼神平静,很快抽回了视线,没有让黎琛看出蹊跷。薛玲倒是个脑袋活络的,他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由改变自身的境界和身材,而身材小了一截,自然也就能摆脱冰墙的束缚了。
黎琛全然没发现这一切,满眼装着都是谢无言,小声道:“师尊,你……让让我吧。”
黎琛两眼水汪汪的,声音打着颤,像是快要哭出来了,“师尊待我很好,我都理解,可是,我真的很需要这个法器……师尊往后想对我做什么都行,就这一回,让让我,不行吗?”
谢无言冷声回答:“让你?为什么?”
听到如此不合理的请求,谢无言禁不住有了发笑的念头,可是他表情低沉得可怕,怎也笑不出来。
死之卷是谢家世代传下来的宝贝,为何要让给你?
这个理由,谢无言甚至都懒得提了,黎琛既然为死之卷执着到这个地步,不可能连这种最基本的事情都不知道。
明知故犯,总得有个理由吧?
黎琛缓缓低下头,鬓边的发丝也跟着落下来,像两条小柳叶儿般垂在边上。少年眼底黯淡,似乎藏着数不清的心事。
“不管是师尊,还是其他什么人拿到这个卷轴……都会死的。有个人很想得到它,你们不可能守得住的。”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谢无言只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眉间因愤怒而抽动,“是谁想得到它,这法器又和你们有什么关系——这些事,你一概没说,就凭几句空话,就想把我们糊弄过去?”
黎琛沉默半晌,道:“师尊,你得允许我有秘密。”
“你的秘密,未免也太多了。”谢无言残忍阖眸,一点不愿看他可怜兮兮的表情。
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避重就轻,太过牵强,黎琛眼神闪躲了几下,接着解释道:“师尊,你一直怪我有许多事瞒着你,可是我的这些事,一提起来,就要牵连到不少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向你解释清楚。况且,关于我的过去,我的身世……你也从未问过我什么,我还以为,师尊是没有兴趣知道,所以,所以我也就从未想过,要拿这些师尊不在乎的小事打扰你。”
他双眸扑扇了两下,隐约让人看见里面藏着的细小泪花,“如果我早知道师尊会这么生气,我一定会尽早告诉你的。”
谢无言短促地叹了口气,像是在笑,“所以,你还是要和我抢。”
黎琛一时语塞,下意识攥紧了手心,既是向谢无言,也像是在为自己辩解:“我是担心师尊……”
“别担心了,从今往后,我会代你好好照顾谢师兄的。”
一阵高昂的笑声穿透寒风,打断了黎琛的话。
“什……”
黎琛双眸骤然一震,迅速看向身侧——死之卷所在的位置空空如也,恢复了青年姿态的薛玲正坐在一截冰墙上,曲着腿仰着头,得意洋洋地握着一捆黄皮卷轴。
一双桃花眼轻轻挑起眼角,他勾唇笑开,像只为了求偶,展开满身美羽的孔雀。
薛玲朝谢无言飞了个眼神,高兴地扬起手里的卷轴,“谢师兄,我到手了……”
话音戛然而止。
凛凛的寒气中,浓稠的血飞溅而出,一瞬间,充满了所有人的视野——
作者有话说:好像一直漏说了,我这儿的境界设定……
咳咳咳,赶紧来补一下,一会儿在文案里也会补上的。
↓
境界等级由低到高:炼气,筑基,金丹,元婴,炼虚,大乘,化神,渡劫→上神。
第57章 死之卷(7)
滴答,滴答。
……
鲜血滴落的声音,像是逐渐变大的雨点,变得愈来愈密集,响个不停。
谢无言的双眸逐渐收紧,瞳孔中.央,映出了薛玲僵立在血泊之中的身体。
一根——准确的说,是数十根大小不一的冰棱,从他的身后瞬间袭来,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贯穿了他的胸膛与腰部。
薛玲的笑容僵在半空,手臂脱力地垂落下来,像是块随风摆动的碎布,前后晃荡了两下,渐渐不动了。
“……”没有说出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
每一根冰棱都棱角分明,锋利如针的尖端毫无阻碍地将薛玲的血肉脏器刺穿。从薛玲体内流出的鲜血像是开了闸的洪水,顺着冰棱簌簌地向下流淌,再从冰棱的尖刺处滴答坠地,在结冰的地面上,积出了一滩刺眼的血泊。
黎琛有点无措,他看着表情挣扎的薛玲,像是个与这惨状毫无关系的局外人般,半晌才茫然地侧头看了看谢无言,视线短暂对上又移开,像是害怕看到谢无言的眼神似的。
“黎琛!”谢无言低吼了一声,黎琛背影一震,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
冰棱依旧没有消失或撤退,薛玲咬着下唇,一阵阵袭来的剧痛折磨着他的神志。
仅是这一瞬间的功夫,薛玲的目光时而涣散得快要晕厥,时而又清晰得目眦欲裂,像是个被疼痛夹在高空的人,永远无法坠地得到解脱,也无法从疼痛中逃脱出来。
黎琛安静地经过薛玲身边,俯身捡起掉在他身边的死之卷,收好以后,这才挥了挥手——
冰棱霎时从薛玲体内抽离,留下一个个可怖的血洞,没有任何支撑的身体一下向后倾斜,重重砸在了冰面上。
血泊缓慢地扩散。
黎琛背对着谢无言,慢慢走远,没有任何解释。倒在血泊里呻.吟的薛玲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他足够强大,即便这具身体境界不如从前,他也有着不容任何人小觑的实力。
黎琛想要快步离开这里,可是谢无言的视线如芒在背,令他犹如被烈火灼烧后背,疼痛难忍。
对他所做的一切,谢无言什么也没说。
责骂,唾弃,或是要与他断绝关系——黎琛心以为,他的行为一定会招致许多残酷的话语。不过再如何难听的语言他都听过,没什么值得害怕的。
然而,谢无言始终只字未语。
这是他完全没有料想到的,也是令他感到最挣扎痛苦的一件事。一瞬间,黎琛回忆过往所有他见过的人,没有一个能令黎琛忐忑到这种境地。
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如果自己现在带着死之卷离开,那他们本就濒临破碎的师徒关系,真的会就此断在这儿。
像是被两股力量牵扯着,黎琛最终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身,“师尊,我……”
“后面!”
谢无言神色骤然绷紧,可他喊出声时已经来不及了,不到一眨眼的功夫,黎琛小腹的位置瞬间被一根绿茎刺穿。
带血的绿茎穿过他的身体,吸收了黎琛伤口周围的血液后,在他面前绽放出一朵饱满又粉艳的荷花。
黎琛反应也快,立刻砍茎逃脱,躲过了宇文江雪的一记杀招。
宇文江雪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来,他拖着废掉的右手,左臂猛地伸出五指,嘴边飞快念过数个灵决,潮水般汹涌的灵力喷涌而出。
无需任何语言解释,也能够看得出来——宇文江雪为了抢到死之卷,就算牺牲这具身体也无所谓,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机会,只有拼劲一切,用上他三成魂魄的全部力量跟黎琛抢夺死之卷,才有可能成功。
伴随着地面冰层破碎的声音,无数根覆着寒霜的粗壮根茎拔地而起,瞬间生长成无数朵冰蓝色的荷花,朝黎琛咬了过来。
这巨型荷花的能力,似乎是吸收周围物体的成分,并以此加固自身。黎琛的冰墙给了它们充足的养分,寒冰荷花破土而出,向着黎琛猛攻而去。
黎琛没想过他会被自己的寒冰反过来伤害,他勉强挡住寒冰荷花的攻击,但明显有些招架不住。他飞快地回过头,视线仅仅与谢无言对上一瞬间,又立刻抽离。
宇文江雪没有看到,黎琛悄然将一只手臂伸向后方,手指悬在半空,轻轻一曲。
一面巨大的冰墙旋即升了起来,牢牢挡在了谢无言的面前,寒冰冻结所发出的脆响连绵不断。不过多时,这一个环绕四周,将他的四面八方通通包围的寒冰城墙便筑好了。
他和薛玲被严严实实圈在了里面,除了周围些许空地能够移动外,寸步难行。
“怎么?遇到麻烦了?”棺材里的声音再度飘了过来,不过听起来,显然对谢无言的死活漠不关心。
“闭嘴。”
谢无言无瑕在这时搭理他,极为自然地忽略了那人无休无止的谩骂。
不过,多亏这道冰墙的出现,最初那面一直禁锢着谢无言的冰墙终于被撼动了,两面墙相互对抗了片刻后,旧的冰墙被挤压到粉碎,谢无言趁机夺回了手臂和身体的控制权。也是因为这面冰墙,他们不会被宇文江雪的攻击所波及到。
这面新的冰墙高且结实,谢无言向头顶处微弱的亮光望去,仿佛置身一口深井。
他赶到薛玲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象,状态很不好,不抓紧救治的话,恐怕撑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了。
就算修仙者拥有比凡人强大数倍的肉.体,也并不代表他们不会死亡。
被砍断脖子,被刺穿心脏,亦或是像薛玲这样,脏器全损,失血过多——遇到这些情况,即便是修仙者也凶多吉少。
薛玲的粉袍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片,没有血色的手臂惨白无力,往日的精神生机荡然无存,他闭着眼睛倒在地上,任谁看了都要怀疑他是否已经死去。
谢无言将储物戒里能用得上的丹药全都取了出来,立刻将能用的一部分挑出来,薛玲单纯是为了帮他,才被伤到这种地步的。虽然谢无言决不能称得上是一个心善之人,但他也不可能将薛玲丢在这里,弃之不顾。
薛玲如今脉象太弱,用不了药效强的丹药,谢无言只能先为他注入少许灵力,将丹药砸成粉末,混入灵草汁液让他喝下去。
注入微弱灵力,喂一点药液,再注入灵力……重复几遍后,薛玲闭合的眼皮终于动了一下。
察觉到他出现即将苏醒的迹象,谢无言拖着薛玲,让他靠在旁边的冰墙上,把呛进去的血赶紧都吐了出来。
薛玲虚弱地咳嗽了一阵子,模糊呻.吟出声,冰墙外隐约传来激烈打斗的动静,忽远忽近,与他们所处的这口冰井相比,几乎像是两个世界。
“……谢,师兄?”
谢无言正盯着冰墙出神,听到薛玲出声,一低头,正对上他满是茫然的眼睛。
既然醒了,基本就可以放心一半了。谢无言将金虎草药膏抹进薛玲小腹和胸前的一个个血洞里,疼得他猛抽了一口气,喘得像是个险些溺死的人。
金虎草药膏可以迅速修复伤口,奈何薛玲伤得太重,愈合还是得需要不少时间。
薛玲脱力地靠在冰墙上,粗喘平静少许后,他勉强抬起一只手,从宽袖里缓慢艰难地摸出一物,攥在手心里,递到谢无言面前。
“谢师兄,你带这玩意出去,埋……咳咳……”
“少说两句,你就死不了。”谢无言看着薛玲躬身咳血,禁不住皱眉,他锢住薛玲的下颌,一连喂了他几颗补血丹,苦得薛玲直皱眉头,吐舌抗议。
谢无言按着他的手腕探了探脉象,虽然还是个虚弱濒死的人,但是至少暂时稳住了气血,不至于立刻丧命。
但薛玲似乎认定自己没救了,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力气,使劲抓住谢无言的衣角,沙哑的声音尽可能抬高:“……不麻烦的,我要是死了,谢师兄……就帮我把这个埋了吧,别让任何人见到。”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冰凉的东西被塞进了谢无言的手心里。
谢无言丢到一边,薛玲立刻就拿起来塞回到他手心里,几次推拉过后,谢无言没了耐心,看了一眼,那东西竟是枚工艺精致,泛着金色光泽的小铃铛。
薛玲百般要求,谢无言懒得再和他纠缠在一件事上,随手便收了起来。
冰冷的身体渐渐恢复了一些温度,薛玲眼皮越发沉重,昏昏欲睡的感觉涌了上来,大概是闭眼时的表情太安宁祥和了,谢无言皱了皱眉,一巴掌把他扇到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薛玲带着火辣辣的半边脸,心想自己只是想睡一会儿,不是快死了,这一巴掌实属是白挨了。
然而这一巴掌过后,他仍是迷迷糊糊的,薛玲反应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无言可能真没扇错。
再怎么救治,薛玲这浑身上下数十个大小不一的血洞,脏器全部损坏,短时间内根本愈合不了,他现在睡着,恐怕真是会一睡不起,死在这个黄泉秘境里,顺带去走一遭真正的黄泉路。
谢无言拧着眉头,薛玲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但他伤势太重,实在是难以回天。待会儿若是被宇文江雪或是黎琛再一折腾,恐怕不多时,还是得断气归西。
算了。
谢无言索性收起了药膏和丹药,从储物戒里掏出一件磷光闪闪的羽衣,盖在了薛玲身上。
“师兄连寿衣都准备了,太贴心了……”
薛玲没心没肺地笑了两下,看谢无言没反应,吓了一跳。
“真,真是寿衣?”——
作者有话说:薛玲人生高光时刻:被爱慕之人赠予一件寿衣(并不是)
*
减肥第n天:与左右冲进KFC,点了四份鸡块以及超大汉堡+薯条可乐。
旁边坐着一对母女,俩人吃的东西比我们这儿一个人的分量都少。感觉左右自从跟我住一起后,食量被我带的一点点上升了……
为了减少我的食量,这几年来我还做了不少努力!!
比如以前,面对别人异样的眼光,我食不知味。
到了现在,面对别人异样的眼光,我吃的更嗨了,还喜欢在一些被勒令不许吃垃圾食品的小孩面前,快乐啃鸡块……
这就是进步啊!(并不是
QAQ
第58章 死之卷(8)
谢无言黑着脸回答:“……这叫乾坤衣。”
会在这里用到乾坤衣,同样也出乎谢无言的意料。乾坤衣和百里棘,飞来枫一样,是他当初赢了霍遥之后,从他手中夺回的诸多法器里,精心挑选出的保命法器。
濒死之人只要披上乾坤衣,布料上的特殊药粉可以治愈伤口,同时还会带着濒死者迅速从危险中抽离出去,让他逃离险境,转移至安全地带。
这是他第一次使用,甚至也是第一次取出乾坤衣。薛玲虚弱到没剩几口气了,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扯了扯身上这件磷光闪烁的羽衣,羽衣盖在他身上,慢慢开始发出更璀璨耀眼的光彩。
他嗓子沙哑,想笑却没力气笑了,只是轻轻呼出半口气,朝谢无言咧了咧嘴:“还挺漂亮的。”
谢无言观察着乾坤衣生效的过程,一边对薛玲说:“事先说好,这是我的法器,不是送你的。其次,我不知道乾坤衣会把你送到哪儿,活下来算你命大。”
薛玲嘴里又溢出了点血,侧头咳了片刻,撑着意识回答他:“谢师兄都这么说了,我不就只能活下去,才能将这宝贝还给你了吗?”
“最好如此。”这是最顺利的结果,乾坤衣的效用很是特殊,此前谢无言一直没有机会证实它的作用,如果它真的救了薛玲的命,便能证明,它确确实实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
乾坤衣的光彩愈发耀眼,一直到最后变为透明,像是被月光包裹着的树脂,散发着温暖柔光。
大概是意识到分离的时间到了,薛玲艰难地转动眸子,强笑道:“……谢师兄,这是救命之恩,要想报答,我只能以身相许了。”
谢无言:“……”
离鬼门关只差临门一脚,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论乐观,的确无人能与之匹敌。
乾坤衣的磷光突然变大,一瞬间,狭窄的空间被温暖的白色强光充满了,谢无言下意识阖上双眼,却意外地,并没有感觉到刺眼。
片刻过后,强光逐渐熄灭,周围又恢复为黑暗的环境。
薛玲方才躺着的地方,空无一人,与乾坤衣一同消失了。
谢无言仔细将手上沾到的血擦拭干净,接下来,就要解决他自己这边的问题了。
死之卷被取走,支撑着黄泉秘境的法器不复存在,恐怕不过多时,秘境就会逐渐关闭,最终消失。
关押着他,同时也保护着他的这口寒冰深井之外,打斗的动静接连不断,谢无言仅凭声音粗略判断了一下现在的局势——黎琛的步伐比起之前稍显急促且混乱,迎击的速度也大不如过去,此刻占上风的,居然是宇文江雪。
即便只有三成力量,还是如此难以攻破,实在令人意外。
谢无言抬头望了下顶端,“井口”上方距离很远,虽然最窄的位置很小,但是他估计着,以自己的身材还是可以顺利通过,也就是说——只要谢无言想离开,随时都可以靠飞来枫从井口离开。
制造这口寒冰深井时,黎琛正面对宇文江雪的袭击,能够分出来,用以制造这口深井的灵力和精力,终究也是有限的。
谢无言的肩头已经被好几滴冰水砸中,是井口处的寒冰融化后滴落下来的。黎琛在井外战斗这么久,灵力消耗巨大,已经不太能维持这口深井的全貌了。
谢无言不打算贸然离开,他们三人的目的皆是为了争夺死之卷,现在多他一人,不过是将局势搅得更混乱,对他却并无多大益处。慎重起见,暂且先隔岸观虎斗,等他探清情况再出去。
谢无言踩着飞来枫升到半空,剑柄轻轻凿开一层脆弱的寒冰,开了一扇类似望窗的小洞,容他看见外面的形势。
小小的望窗漏进一丝寒冬凛气,外面,四处皆是白茫茫的冰原,单调的浅色使得血的红色格外醒目。
即便不正眼去看缠斗中的两人,周围随处可见的鲜血,破碎一地的冰块,以及接连不断的打斗声,无一不昭示着,这里正进行着一场难分输赢的争斗。
宇文江雪显然没有要留黎琛活路的想法,甚至因为自己身体无法支撑太久,急不可耐地想要取他性命。黎琛脚边永远有无数条细小的冰藤蔓在追逐着他,一旦黎琛停下脚步,就会被它们缠住脚踝,限制住行动,如此一来,就不得不耗费更大的体力去摆脱它们。
如果一直被这这么消耗下去,黎琛恐怕就得横尸于此了。
正如薛玲所说,宇文江雪的温系木灵根擅长治愈与生长,并没有多么凶猛的攻击力,但是论持久,恐怕没有人能与之相比。他的巨型荷花能够夺取除了火灵根以外,其他任何属性的灵力,并为己所用。
简而言之,对手越强,宇文江雪的这些荷花也就愈强。
黎琛越是动用各类冰灵决攻击他,这些巨型荷花所变异出的寒冰荷花越是凶猛,逼得他陷入苦境,偏偏黎琛没什么办法,只能以冰灵根应对,使自己的处境愈来愈严峻。
谢无言倒是能想到几个巧用冰灵根,对付宇文江雪的方法,只不过这冰灵根长在黎琛身上,无计可施,陷入死斗的,也是他。
粗略地旁观了一阵,黎琛过去的确缺乏指导,甚至连冰系的灵决都不会几个,他所使用的每一招,都是靠高浓度的灵力堆叠出来的招数,多半是自己摸索出来的方法——没什么技巧可言,还很耗费灵力,如果不在几招之内解决对手,反而会拖累自己,长久不了。
过分暴力,甚至有些毫无章法的打法,以及完全不擅躲避,靠自己的血肉躯体作为诱饵的习惯,从今往后,都得改。
谢无言揉了揉太阳穴,这样继续下去,赢的人注定是宇文江雪。这人可比黎琛精多了,死之卷一旦到他手里,恐怕就会迅速撤离此地,不给谢无言任何机会。
如果要改变这种结局,谢无言就得插手并加入这场混战,和黎琛互相配合,共同击败宇文江雪。但是这么做,同样也有风险——由他出手对付宇文江雪,谢无言也会被消耗不少灵力,到最后,他的灵力所剩无几,而黎琛并未被打败,恐怕就有充足的余力对付他。
谢无言一连要应付两个难缠的对手,这种做法,风险不小。
他倒并不惧怕风险,但是既然有第三种更稳妥的方法,能将风险降至最低,他就不需要以身涉险。
谢无言目不斜视地望着冰川上浑身是血的两人,心里默念道:“出来。”
半晌,才听到棺材里的声音飘了过来,即便此时周围已经看不见那具棺材了,他的声音依旧听起来很近,就像坐在他身边似的。
那人不情不愿地回答:“……你拿我当什么人?要我出来我就出来?”
谢无言不理会他的挑衅,音色像是被周围的寒气所感染,不带丝毫情感地说:“我可以放你出来,但是,有条件。”
那人听了,倏地一顿,接着迅速告诉他:“快说,别磨叽。”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若是能杀死宇文江雪,我便帮你解开封印,如果不能,就另说。”谢无言冷静提出他的要求,“至于另外一个人,你若是打的中他,给两拳意思意思也行。”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一副怀疑的口气问:“你不先解开封印,我怎么出去杀他?你这人……是不是脑筋不太好?”
谢无言轻描淡写地回道:“我自有办法,你只需告诉我,你答不答应这个条件,当然,如果你觉得杀不了他,临时反悔也可以,我无所谓。”
不等那人回复,他接着说。
“毕竟,你虽然说你杀过他一回,可他如今还是活着……”谢无言恰到好处地停下,不再说话。
事实证明,谢无言对这人的性格没摸错,激将法果然有效,那人像是气血上涌到了极点,瞬间抬高了声音,喝道:“我早就杀过他一回,只不过被他侥幸活下来了,再杀他一次又如何?你只要有办法能把我弄出来,我一出手,让他见十次阎王都够了。”
谢无言十分简短地应了一声,和对方的豪言壮语激动陈词形成了鲜明对比。
虽说,让一个凡人去刺杀化神期修为的宇文江雪,这事听起来比话本故事还玄幻,但是能被谢锦声大费周折封印在死之卷里的凡人,究竟是否真有本事能杀死宇文江雪,谢无言倒是也有些好奇。
即便不能杀死宇文江雪,在他身上多造成点伤口,也是不亏的。
谢无言取出一张棕红色的符纸,它能够制造一种短时间的契约,和真正的契约相比,虽然时效不长甚至很短,但是无需双方交换血液,仅通过两人的姓名就可以结契,方便得很,正适合眼下这种情况。
谢无言用古文字将契约内容写在背面,到了需要在符纸正面落笔,写下双方姓名时,他停顿了片刻。
虽然他还没有想起自己真正的名字,但是在坠入宿铃湖,需要念出自己的姓名时,当时的他默念出了“谢无言”这个名字。最后,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影响。
不算完全正确,同时,也不是个错误答案。
于是他提笔落字,将这三个字写在符纸上,顺道问对方:“名字?”
那人顿了一顿,“问这个干吗?”
“临时结契,需要你的名字。”谢无言没有解释太多,临时结契约束双方,也对双方都有好处,但凡他对仙界的规矩有点了解,都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那人犹豫了一会儿,语气别扭地回答道:“……秦枭羽,枭,就是那个……跟鸟差不多的字?”
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向谢无言解释清楚自己的名字,到后来,自己都把自己说烦了。
“……”谢无言隐约感觉,这人似乎不太识字。
谢无言在脑海里思索片刻,对秦枭羽这个名字,他依旧没有任何印象。能被谢锦声亲手封印的人,居然连名字都没留下,实在是反常。
他飞快写下秦枭羽的名字,接下来,就该出去一趟,找那具棺材所在的地方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后天都有加更哦~下周更新也会比较肥,勤奋肚皮,加油!(握拳
按照游戏的思维想……
谢无言,像挂逼一样的神级玩家,高爆发高输出高持久,技能乱飞道具狂舞,只是目前等级受限,只能开着小号去虐大佬。
黎琛,主C,高爆发,高输出,然鹅……现在耗蓝太多,一旦被打消耗就凉了QAQ
秦枭羽,抽到的SSR刺客卡,高爆发,高输出,魔法攻击为0,物理攻击满格,其他属性未知。
然后,突然发现,宇文江雪大概是满级奶妈……
一堆输出围攻奶妈,好像是反派才会干的事()
第59章 死之卷(9)
谢无言通过望窗观察了一下外面两人目前的位置,以及棺材所在的大致方向,旋即乘着飞来枫,摆脱了这座寒冰深井的监.禁。
谢无言乘着飞来枫一出现在上空,宇文江雪与黎琛几乎同时发现了他,但两人打得正凶,分神片刻,转头又缠斗到一起。生死攸关的一刻,没有人敢马虎。
站得越高看得越远,谢无言在高空环绕着飞了一大圈,很快就锁定了棺材的位置,远远望过去像是一粒黑色的种子,平躺在冰原中.央。
在高处确认过棺材的位置后,谢无言乘着飞来枫,朝那里迅速飞了过去,半途还故意经过宇文江雪的背后,背对着他给了黎琛一个眼神,示意他把宇文江雪引过来。
这一眼太快,谢无言原本没怎么指望黎琛能发现,偏偏这小子眼神不错,竟是心领神会,立刻调转方向,引着宇文江雪跟了过去。
飞来枫速度快,谢无言先到一步,他从火红的枫叶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了棺盖之上。不容许任何意外发生,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临时契约用的符纸,并向符纸里面注入一丝灵力——
临时契约瞬间生效。
那人虽然不知道谢无言要用什么方法帮他离开棺材,但是意识到自己久违地要重见天日,难掩兴奋又佯装不在意的样子,说道:“你……随便你弄吧,反正我杀完人,你就得放我出来,事先说好,我对谢家人没什么好感,就算你放我出来,也别指望我会对你感恩戴德。”
“哦。”谢无言同样不在乎他,彼此利用的关系,不需要上任何心。
那人梗了梗,或许是对他冷漠的反应有些不乐意,“你……”
谢无言打断了他的话,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能不能把握机会,看你自己。”
那人冷哼,脾气不小地回答:“我知道。”
谢无言扫了一眼周围,打斗声已经很近了,然而宇文江雪的寒冰荷花已经开到了棺材附近,且太过密集,以至于他无法看清他们两人的身影,只能判断出一个大概的距离。
宇文江雪逼近的速度,比他想象得要快很多。
刹那间,谢无言掌心攥紧,双眸倏地斜向一边。
终于足够近了。
距离他最近的一朵寒冰荷花霎时被打碎,像是一块坠落平地的瓷盘,粉碎着炸开,银白色的尖锐残片飞向四面八方。
黎琛的身影飞速掠过,宇文江雪和他的寒冰荷花们紧随其后,一刻不停地杀了过来,像是一道猛然袭来的滔天巨浪,绝无停止之势。
黎琛飞身绕过棺材,灵活躲了过去,然而一回头,却见到谢无言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谢无言静止的背影映入他眼前,这个距离,再想去救也已经来不及了。可黎琛也不知怎么的,如何也不能抬腿离开,他心脏兀自收紧了一下,边喊边转身:“师尊!”
立于荷花塔上的宇文江雪微微扬眉,他俯视着谢无言,并不能感受到对方的杀气,也不见他有逃离的意思。宇文江雪不禁勾唇,微笑中透着一丝不理解。不过,这样的小插曲,并没有使他下杀手的动作减缓一分。
在宇文江雪曲起指节,号令寒冰荷花攻过来的瞬间,谢无言忽然轻抬起双眸,似是不经意地与他对上双眸。在宇文江雪逐渐改变的注视下,唇边捻过一个彼此都很熟悉的灵决——
逆灵决。
谢无言撑在棺盖上的手,向其中迅速注入灵力。
宇文江雪皱了皱眉,静静站在原地,而他的寒冰荷花此时已经咬了过去,每瓣花瓣四面都像是削铁如泥的刀刃,再想躲避也来不及了。
黎琛内心挣扎着冲上前,双手覆满坚固的冰甲,帮谢无言抗住了即将落到他脖颈外的两瓣冰花瓣,然后冰与冰相撞,明显是黎琛这儿双手所带的冰甲更薄一点,不过片刻就被寒冰荷花削穿冰甲,从他手心里剜出一大片血肉。
不仅是手上的伤,他用力扛住寒冰荷花的动作还牵连到其他伤口。腹部,胸口,好几个受伤便致命的地方,霎时间撕裂开来,血水停不住地往下流。
黎琛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了,他想拉着谢无言快走,可是一低头,身前却……空无一人。
他紧紧揪住的心这才得以放松一分,踢开寒冰荷花,黎琛退到安全区域,朝宇文江雪所在的位置看了过去。
……
眼前所见之景,却超出了他的每一种预想。
被无限延长的一瞬间里,他看见,宇文江雪僵硬地站在那里,胸前距离心脏极近的一个位置,深深插着一柄银白刀刃。
“歪了点,还是手生了啊。”一阵陌生的声音,幽幽飘了过来。
下一刻,宇文江雪迅速抽身,霎时间,鲜血喷涌而出,止也止不住地往外淌。即便没有刺到心脏的位置,也几乎可以致命。
而原本插在宇文江雪胸膛的那柄刀子,以血润滑了刀身,嗖得一下便抽出了他的身体。血腥气充斥了周围每一寸空气。宇文江雪向后退了几步,伸手试图治愈伤口,然而满手湿润,五根指头血淋淋的,也依旧无法使鲜血流淌的速度停下一分。
“你这脸怪丑的,也不是那个姓宇文的啊,怎么搞的。”身前传来一人纳闷的声音。
握刀的男人不急不缓地掂了掂刀子,那狼牙一般长且锐利的弯刀,刀刃锋利平滑得像是一抹光。
黎琛环顾四周也没有看见谢无言的身影,随即警惕地瞪了过去——那男人侧身对着他,看不清眼神,但嘴唇勾得极高,只见男人笑着深吸一口气,满是青筋健肉的手轻轻拂过刀柄,就像是吻他多年不见的情人。
浑身都在溢血的宇文江雪抬头看了他一眼,残存的笑意在一瞬之间消失。
他沉默片刻,眼神像是被钉在这男人身上似的。就在秦枭羽以为他是失血失到脑子坏了的时候,宇文江雪忽然阴恻恻地眯起了眼,发出两声瘆人的轻笑。
“太好了……你还活着啊。”
*
谢无言再次恢复意识时,隐隐约约,是被一阵鸟叫的声音吵醒的。
他放缓呼吸,仔细听了一会儿,周围不断有鸟儿忽近忽远的叫声,以及它们飞过林间时,枝杈摇晃树叶抖落的动静。
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谢无言轻皱下了眉,反倒有些想不通了。
他和秦枭羽临时结契,让对方暂时离开棺材,却又不真正解除封印的方法,就是通过一个稍加改动了的逆灵决,将自己与对方的位置进行互换。一炷香的时间后,他们又会回归原处。
秦枭羽出现在了他所在的位置,距离宇文江雪极为接近,只要他身手好,必然能抓住机会,击杀宇文江雪。
谢无言心以为,和秦枭羽调换位置的他,多半就是费一炷香的时间躺在棺材里,看着漆黑的棺盖默默等待时间结束,然而耳边的鸟叫,以及逐渐复苏的五感,都证明他想错了。
细细一想,眼下这个情况,他也不是完全没预料到。
谢无言记得,当时他在应付宇文江雪的时候,听秦枭羽说过——封印他的棺材里藏着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会有个小孩将他们都杀了。
如果这个“小孩”指的是黎琛的话,那么,就和谢无言的那些关于未来的记忆一样,奇妙地吻合了。
这段记忆,从谢无言在这具身体里醒来时,就一直清晰地存在于他的脑海里。对他而言,这段记忆的内容,就像一个以他师兄盛今朝为主人公的话本故事,只不过故事的最后,盛今朝没能阻止黎琛,仙界正派于玲珑门围剿黎琛,却反被他诛杀殆尽,火烧玲珑门。
但在谢无言所身处的这个世界里,因为他的出现,以及他为了改变自己的死局所做出的所有改变,都令整个故事的走向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
例如宇文江雪这一号人物,在话本故事里一直是个定位神秘,不辨好坏的人物,直到故事最后,他的身世目的都还成谜。但在谢无言改变了故事走向后,过去从未暴露或有人得知的,宇文江雪妄图得到死之卷这一件事,渐渐浮出了水面。
或许在这个世界的背后,还藏着许许多多深层的,等待发掘的秘密。
谢无言对秦枭羽所在的这个世界略有些感兴趣,一般来说,被封印者的确会通过一个封印法器,存在于一个或是幻境或是迷阵的地方。而秦枭羽的这个世界,或许有可能,恰好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个被黎琛毁灭了一切的世界。
如果他的猜想没错,那么这具棺材对他而言,就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封印法器了。
思索的时间一点点过去,虽然谢无言还不能看见周围的情况,但他的嗅觉已经逐渐恢复。他尝试着活动异常僵硬的身体,涌入鼻腔的气息,竟是一股浓重刺鼻的血腥味。这不是什么好事。
这具身体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五感恢复所耗费的时间格外漫长,令谢无言不禁感到一丝焦躁。一炷香的时间并不长,如果过一会儿他连睁开双眼都做不到的话,恐怕这段时间,就要被他白白浪费了。
除了稍稍恢复一些的嗅觉以外,其他部位都还没有恢复任何知觉,甚至想要抬起一根手指,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是难如登天的一件事。他慢慢感受了一下身体的情况,发现自己灵脉阻塞,气血虚弱至极,几乎和一个将死之人没有差别。
……怎么能弱成这样。
谢无言起初是猜想,自己可能又穿越到了这个世界的谢小少爷身上,重新进入了那具虚弱无力的躯壳里。可是谢小少爷在这个世界死的很早,估计早已经成了具干尸了,而且结合他个人的经验与直觉,谢小少爷的身材比这具身体要更年幼一些。
无法判定自己现在的身份,更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如何,谢无言不愿浪费在这个世界里的宝贵世界,只好竭尽所能地运气平息,帮助自己尽快恢复五感。
紧阖的眼帘终于有了知觉,渐渐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小点,忽近忽远。他试着抬了抬眼皮,但失败了,只好转而去尝试活动全身上下最有可能被他抬起的——手指指尖。
功夫不负有心人,费了不少劲,他的一节指尖竟然可以被抬动了。这个速度乍一看挺慢,但是以他这具濒死之躯的状态来看,已经是奇迹般的进展了。
以这一小节指尖作为灵力运转的起点,谢无言气沉丹田,所剩无几的灵力不断在体内循环游走,半晌过后,终于让堵塞的灵脉变得顺畅了一分。
渐渐的,从指尖再到指节,手掌,谢无言一刻不停地运转灵力,总算是把这具身体从黄泉边狠狠拽了回来。
灵脉重新运转不久后,五感恢复的速度也提高了不少,很快,他的眼皮颤动了两下,缓慢睁开了。
望着模糊的蓝天,以及天空中盘旋的秃鹰,谢无言用力眨了几下眼睛,雾蒙蒙的双眸用力挤出了一些湿润的泪液,让视野变得更加清晰。
周围风景不错,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绿野青山,只是距离他较近的地方,树木折断了不少,烧焦的残枝败叶落了一地,到处都是大火的痕迹,仿佛轻轻一嗅,便能闻到浓郁的焦灰的气味。
不过,考虑到四周浓重的血腥与尸臭味,他更愿意屏息不闻。
谢无言隐隐察觉到周围不对劲,但是比起担心自己的处境,令这具身体恢复行动力才是第一要事。
待到身体的其他感官,例如触觉逐渐恢复后,谢无言开始意识到另一件事。
他,似乎正靠在一个人身上。
他现在处于半跪在地上的姿势,两手自然下垂,而自己羸弱纤细的身体,被一个人紧紧搂在怀里,仅凭触感来判断,是个男人。
在谢无言仅存的记忆里,他从未与一个人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虽然身体并未产生什么不适的感觉,还是禁不住蹙起眉头,下意识想要推开对方。然而两具身体严丝合缝地紧抱在一起,就像是要将彼此的骨头揉碎在对方的血液里似的,怎么也无法挣脱出这个男人的束缚。
谢无言尝试着抬起僵硬的脖颈,在他仰起头,看清那人的面貌的一瞬间,谢无言皱紧的眉头突然松开了。
他的表情一贯冷静漠然,不愿让人通过表情而看出他的真实的情绪,可是这短暂的一刻,那层覆在他精致外表之外的冰霜城墙,在一刹那间,难以控制地浮出了一抹惊讶。
抱着他的男人,浑身僵硬冰得可怕,已经死了很久了。即便如此,他也一直维持着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动作,紧紧将谢无言抱在怀里,无法控制力道地在他双臂上留下两道青色的抓痕。
谢无言望着他沾满脏污血迹的脸,就像是一个从地狱杀来的厉鬼,没有一寸皮肤是完整或干净的。
但是。
大概因为他的表情太过安详幸福,虽然谢无言的双手恢复了些许力气,也没能下得去手,将他残忍推开。
在玲珑门主殿内,他与黎琛,被一柄散发着淡紫光芒的长剑贯穿,彼此紧紧相拥,跪坐在玲珑门门主的白玉宝座之上——
作者有话说:是滴,这个世界就是原来的那条be线世界~
今天不出意外还有两更哦,肚皮会加油更新滴,最近不务正业(),作话更的少了QAQ大概是熬得太晚了,脑袋晕晕的。
左右也在认真准备新文,我俩最近的作息已经是钟馗作息了(……)
第60章 死之卷(10)
属于玲珑门门主的奢华宝座之下,是万级玉质长阶,而在这精致工整,玉色透光的长阶上下,是数也数不清的无名尸首,血水如同上天赐予的甘霖,几乎要将视野淹没。
属于死亡的静默,充斥着殿堂的每一处角落。
谢无言平复呼吸,双眸恢复镇静,虽然身体仍然受制禁锢,但是扭过脖颈,勉强也能探清周围的情况。目光扫过这片尸山血海,谢无言立刻注意到了他们身上焦黑的痕迹。
残酷的厮杀与搏斗之后,一场凶猛的烈火吞噬了一切,为死亡蒙上了一层灰黑色的轻纱。
谢无言微微垂眸,来到这个世界后的自己,会出现在大火焚烧过后的玲珑门,的确令人意外。
一转头,看到黎琛近在咫尺的脸,谢无言顿了一顿。这张脸,比他认识的那个少年要成熟得多,准确来说,是沧桑许多,他脸上细密分布着许多浅色的线。
谢无言辨别了片刻才发现,这细细密密的线,竟全都是疤痕。
因为灵药祛疤膏的存在,修仙者的身体少有伤疤,除非伤口太深,或是疤痕落下后很久都没有使用祛疤膏,才可能留疤。
有一道浅色细长的疤痕始于青年的左侧额头,穿过整张脸后,沿着脖颈一路向他背后延伸,不知到哪儿才是尽头。
想要探寻这些伤疤的由来,也时日已晚了,黎琛的身体僵硬到像是一尊铁打的佛像,他下唇微微发紫,看上去,死去已有一些时日了。
谢无言胸口有些发闷,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待到五感完全恢复之后,他缩了缩肩膀,总算拔出了两人胸口的那柄长剑,从黎琛的禁锢中挣脱出来。
长剑散发着淡紫光芒,从二人胸前抽出后,又从谢无言体内带出了点鲜血,谢无言捂着胸口这个再次破裂的血洞,找遍全身也没找到一颗丹药。
谢无言一边的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看着黎琛靠在白玉宝座边的尸体,他起身上前,用手掌帮他轻合上双眼,接着,也在黎琛身上搜刮了一圈,摸到他后腰处有一块圆形的凸起,解开衣服一看,果真是装丹丸的药瓶。
靠气味辨别出补血丹,谢无言服用丹药并运转灵气,伤口勉强止住了血,这身体比谢小少爷还要纤弱,他不得不多费点心。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黎琛,俯下身子,替他重新整了整衣服,却忽然看见了一道熟悉的疤痕——是从黎琛额头,一直蔓延到他身后的那道疤痕。
谢无言沉默片刻,抓住他肩膀一侧的衣服,稍微向下拉了拉——
他看到一些字。
……
这些字像是用刀刃刻在石头上,字形歪斜,落笔极重,应当是用剑,刀,或是什么锋利的东西刻上去的,每一笔都令黎琛背后的皮肉深深凹陷,形成一道深细的沟壑。
这些字的内容污秽不堪,几乎称不上是文字,只是些发泄愤怒所喷出来的脏字罢了。这些字就算只是出现在纸上,谁瞥一眼,都会心生厌恶,更别提,它们是刻在一个人的背上。
谢无言拉着黎琛衣角的手停在了半空,并没有继续往下拉的想法,并且,即便他想看,也无法再继续看了——黎琛背部大部分区域,都被白色的绑带一圈圈捆紧,像是身负重伤。以他现在的姿势,除非将这些绑带剪断,否则根本无法看见他后背的真实样貌。
谢无言并没有那种恶劣的喜好,移开视线,替黎琛简单打理好衣装之后,轻轻转身,沿着万级长阶,缓慢向下走去。
白玉长阶透光发亮,隐约能映出他此刻的身形,是个黑色长发,身材纤细羸弱的男人,他抬起自己细瘦苍白的手臂看了看,像是枝头积的一层薄霜,轻轻晃动树枝,便立刻碎成一片细细的粉末,悄然飘散在风里。
玲珑门的惨案,在谢无言的记忆里,只有一段模糊的,关于大火的记忆。谢小少爷当然不曾经历过这些,而没有亲身经历的记忆,往往都是不够准确的。
只有亲身在这里走一遭,方才知道,这场杀戮,这场大火,究竟杀死了多少人。多少新仇旧恨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多少人数十年,甚至数百数千年历练所得的修为,在这富丽堂皇的殿堂之下,静静消逝了。
谢无言越过无数尸首,走到殿堂门口,温暖和煦的阳光洒落在屋里屋外,这里处在风口,血腥味被无声无息地吹散了,四周安安静静,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寂然一刻,谢无言转过身,默默走向殿堂的廊柱。
玲珑门建于一片上等玉脉之上,门派主殿内,从廊柱,地面,再到长阶,宝座,处处都是由透光发亮的皎洁美玉所制成的,亮的可以作为镜子,只是此刻,地面处处都被鲜血与尸首铺满,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这根面朝外部的廊柱,算是最干净的一个地方。
谢无言覆着灵力的手掌轻轻抬起,在廊柱前挥了挥,它表面的灰尘顿时听话地散开了,腾出一个宽阔且长的洁净区域,当做镜子。
谢无言不知不觉放缓了呼吸,静静走上前。
平滑的廊柱表面,无比清晰地映出了他的样子——
散着黑色长发的男子身材纤瘦,裹在一袭雪白色的,染了血的素衣之中,肩处披着一件像是比他全身重量还要沉的毛领披风,严严实实围住了他病瘦的身体,不容一丝寒风侵袭贵体。
他细长的黑色瞳孔里,映着一小点白光,像是墨色的砚台里坠入一粒细小的雪花,纤细脆弱,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但是正因为熟悉,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这,就是“他”的脸。
准确的说,是谢小少爷的脸。就连那一分病弱的气质,也和当初的谢小少爷格外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雕出来的。
可是谢无言比谁都清楚,这具身体绝对不可能是谢小少爷,不仅是因为谢小少爷早逝,时间对不上,而且,谢无言对自己所在的身体,不可能不了解
虽然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有不少潜藏于微末的细节是不同的,谢无言不可能认错。
正当谢无言审视着廊柱表面里的这具身体时,他的视线稍一倾斜,竟看到侧边的地面上映着一道长长的人影。他瞬间警惕转身,他现在的灵脉太过孱弱,竟让他都没能察觉到近在眼前的危险。
他下意识将右手按在了腰侧,然而那里空无一物,竟是连把防身用的小刀都没有。
还未等他看清来人的样貌,面前已经飘来了那人的声音:“……师弟?”
说话者显然不太确信自己是否喊对了人,他缓慢拖长了声音,像是为了给自己留一点时间,用来反复确认眼前人的身份。
谢无言想去握剑的手缓缓松开,眼前的人是谁,他当然是认识的。只不过,还未等谢无言回答,对方双眸里的惊喜,已经一点点暗了下去。
盛今朝闭了闭眼,沉沉叹了口气,“……你不是他。”
谢无言眯起双眸,这句话,他听另一个人也说过。只不过当初,对方因为发现他是谢小少爷而失望,此时此刻,盛今朝则因为他不是谢小少爷而失望。
似乎不论何时何地,所有人都因为他的这张脸,追逐着另一个人。最终却阴差阳错,都以失望告终。
思至此,谢无言的思绪忽然一震,转过头,重新看向了廊柱里映出的这张脸。
……黎琛想要找的,那个和谢无言一模一样的人,就是“他”?——
作者有话说:今日二更!一会儿还有三更噢(翘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