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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3

作者:温小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梅雨纷纷,仿佛一屏绵密的针。


    金烙被暂时安置在祁遇的私宅里,那是祁遇十八岁生辰小姑送给他的礼物,一座五开间三层楼的白色洋房,位置偏僻,周围除了一些低矮的民居外没有其它建筑。雨天半隐半现在雾海,暗绿色的草坪无人打理,盛开着野草野花。


    雨天,金烙没想到祁遇会来。


    他清楚,祁遇为了防止他四处造谣,不得已才把他藏在这里。临别的时候,说闲暇会来看望他。


    过两日,果然来了,带着纸笔。他按着祁遇的吩咐,亲笔写了一封家书,寄给了棚户区居住的姐姐。


    五六天后,来了回信。信上说,她一切安好,让他安心在外做事,不要挂怀,除此之外还提到家里来了位大善人,不仅请西医为她治病,临走时还给了她一百块现大洋。不知为何,燕子洲的人也没再来骚扰。


    金烙心领神会,看罢便明白了姐姐笔下的“大善人”是谁。


    祁遇再没来过。


    一个人住着一座别墅,即便灯火通明,也掩盖不了它的冷清。


    祁遇派来一位哑女给金烙做饭,伙食优渥,但他进的不多,餐餐只吃一小口。


    哑女以为他对饭食不满意,还伤心了好久,一直比划着一些金烙看不懂的手势,意思是劝他多吃些。


    想来,哑女把这件事告诉了男主人。


    祁遇一向西装革履,鲜少穿长袍马褂。今日不知怎地,黑马褂外罩了一件藏蓝色的长袍,独自开车到私宅下车后,撑着一柄秦风汉月油伞,攀上三层高的洋房,长身玉立在门前。


    门一开,扑面而来的雨水湿气。


    祁遇哂然:“雨有些大,湿了衣裳。”


    “既然雨大,为什么还要来?”


    “你到我这里做客,茶不思饭不想,我不能不来看一看。”祁遇脱下马褂,晾在金丝楠木衣架上,转头瞧着少年,“哑姑的饭做得不好吗?还是吃不惯西餐?你早说,我认识一位中餐厨师,他最拿手的就是沪菜,我品尝过,非常地道。”


    “没,哑姑的饭,我吃的很好。”金烙坐在床上,望着地毯出神。


    “那是为什么?”


    青年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少年白皙的脸上,刷的一片红润。


    他见金烙有点心不在焉,想吓一吓,未料到金烙身子不稳,竟朝后方仰去。反应过来时,两副身体已经交叠在一起,仿佛新娘抛出去的捧花,重重摔在了床上。


    金烙轻叫了一声,好像猫儿在呜咽。


    听得祁遇心里头痒痒的,仿佛被猫儿轻轻挠过。


    金烙没有感受到疼痛,反而觉得脑后传来丝丝温热,不是因为床垫厚,而是因为在关键时刻,祁遇把手掌垫在了他的脑后。


    他枕在祁遇的掌心,怔怔望着近前同样失措的眉眼,刚想说什么,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删减了五字],低头一看,是祁遇的膝盖。


    雨声格外的大,淅淅沥沥。


    “不好意思……”


    祁遇翻身,坐在一旁。


    金烙的脸色不大自然,空气中滞留着淡淡的男式香水味道儿。


    他打了个喷嚏,想问问事情追查的进展,但现在这个情况,不适合问出口。


    “我……我先走了,”祁遇火速披上湿漉漉的马褂,揶揄道,“燕子洲的事我已经吩咐了占亭在查,一定会给你个说法。多吃点饭,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金烙“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祁遇走后,他缓缓地坐了起来,听到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回魂般冲到了窗前,抬手敞开窗户,房檐上的雨露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倚在窗前,目视着那辆黑色林肯越来越远。


    到了午饭的时辰,哑姑进来送饭。


    是中餐。


    金烙笑了笑,夹起一根油亮亮的菜,对候在一旁的女仆说道:“习惯了锦衣玉食,再返回去过粗衣淡饭的日子,很困难。他既无心管我一辈子的饭,就别好心劝我适应他的生活,姐姐也一样,明白了?”


    哑姑瑟然,点点头。


    …


    鲁世铃身边偎着一位大胸靓女,**横在他□□前头,等不及他昂扬向上,唇对唇,印下一个香吻。


    “爷可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鲁世铃揩了一把油,细细品味着唇齿间的脂粉香甜。靓女又脱下一层薄纱,柔媚道:“那大爷是什么?”


    “是偷香窃玉的小人。”祁遇坐在一边独酌,酸溜道。


    他左思右想,不过压了个毛没张齐的少年郎,怎么好像他背着阿葵偷吃了似的,连迈向燕子洲的步子都忐忑了几分。


    他又想起了方才在床上时,金烙被他压在身底下,面容通红,破旧背心的肩带滑了下去,露出清晰的锁骨,胸膛紧贴他闷热的小腹,好像在锅上烘烤。


    那声无意识的娇哼,更是令心间一阵酥麻。


    少年脸上七分羞赧三分屈辱的表情,似曾相识。


    正想着,蜀葵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旗袍,卷发盘在脑后,由一支翠玉珠钗别着,天生一副江南女子的美貌,配旗袍美玉,最明艳动人。


    她含笑:“大爷得新厌旧,也该告诉阿葵一声。”


    鲁世铃见有热闹可寻,撇下靓女,笑嘻嘻道:“蜀小姐冤枉我兄弟了,阿遇这些天俗务缠身,天天在家里接受训诫,难得有闲,不休憩就来燕子洲,不为作乐,只为看一看蜀小姐。”


    蜀葵掩帕一笑:“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


    祁遇静静问:“你听到什么了?”


    蜀葵道:“我听到了什么,偏不告诉你。”


    祁遇笑道:“你不乐意说,我也不想听。你当着我朋友的面,说我喜新厌旧,那么我问你,究竟是我有了新欢不理你,还是你耍性子拿架子不理我?”


    这几日,祁遇一共给她通了十八封信,她一封未回,今天磨了许久才出来,一出来就说他的不是。


    蜀葵仗着和祁遇一夜风流,在燕子洲如鱼得水。妈妈桑给她搬进最好的闺房,用的衣裳首饰,有些贵妇都望尘莫及。姐妹们也巴结她,一口一个少夫人叫得她心花怒放,一时间竟忘记了本分。


    祁遇在提醒她不要放肆。


    玩摸鱼的那晚,她带给他的感觉的确不错。


    正式见面前,他不记得她的样子,仅有在脑海里勾勒出幻影,即便如此,也令他魂牵梦萦。


    真正见到了,反而不觉惊艳。


    鲁世铃见气氛僵硬,蜀小姐听到祁遇的话后,泪眼婆娑,祁遇说完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打圆场道:“阿遇,不如今天先回去歇歇,天快黑了,想必伯父也在回家的路上,你们还是不要碰见的好。”


    蜀葵却不领情,冷哼了一声,走了出去。


    鲁世铃好奇道:“蜀小姐是怎么了?”


    祁遇不怒不笑,淡淡道:“无非是女人家争风喝醋,见到我和女明星暧昧的杂质封面,来到这里撒泼。”


    祁遇回到祁公馆时,大伯已经回来了。


    客厅水晶灯亮如白昼,沙发上坐着一位五十左右的中年男人。


    麒麟炉里冉冉飘香,旁侧置着一整套茶具,他小口品着,中山装熨烫的没有一丝褶皱,两目矍铄,看向推门而入的祁遇。


    祁遇请安。


    祁儒仁不语,鼻翼里发出哼的一声,茶杯一掷道:“燕子洲全靠你祁家大少爷捧场,没了你,它就办不成了!整天在外和一些小姐鬼混,也不怕脏了祁家的门楣,百年之后下了阴曹地府,见着你爹,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祁遇脑筋一跳跳的,心道: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不知道是谁触了老爷子的霉头,火气没出够,倒像机关枪似的朝我开炮。


    他没敢坐下,撇撇嘴道:“大伯,您骂我没错,但您不能连坐,把我埋在地底下的老爹从棺材里刨出来好一顿数落。他是无辜的。”


    “子不孝父之过,你爹他……”提到弟弟,祁儒仁容色温和了几分,叹道,“不说他了。你大姐在楼上,我劝不动她,你上去看看,兴许她能听进你的话。”


    祁家老母生下五子——仁义礼智信。


    老大祁儒仁掌得一手好家。老二祁儒义人生苦短,留下尚在襁褓的祁遇孤身一人,便与妻双双撒手人寰。


    老三祁儒礼和祁遇一个毛病,偏爱寻花觅柳。老四祁儒智智慧无双,全用在了小聪明上,吃喝嫖赌样样不差,文房四宝样样不懂。老五,也就是祁遇的小姑,闺名祁如信,芳龄二十五,与祁遇不相上下。


    祁家祖上原是大官,据说有一代触怒了龙威,整个祁家都被从京师贬到江浙一带。老祖宗纵横朝野多年,有点积蓄,便在此处买下一宝斋,经营有道,繁荣至今。


    祁儒仁深知,在大的家产,子孙后代如不拼搏,最终也会落得个坐吃山空的下场。


    这几年战争频繁,多多少少影响生意。虽然祁家在魔都称霸,但十里洋场并非祁家一家的私宝,还有吴沈两家,都盯着祁家这块肥肉。


    祁儒仁思来想去,吴家家主吴云白年少有为,做商人有原则,那么做丈夫也必然忠实,不如就把大女儿嫁给他。


    祁吴两家联姻,百利而无一害。


    吴云白仰慕祁家大小姐多年,听到祁儒仁有意将千金下嫁,自然欢喜,当即差人作聘。


    祁遇没见过吴云白,但和他的弟弟吴云飞少年交好。他哥哥和家姐的事情,祁遇都是知道的。


    “大姐还是不愿嫁?”祁遇问道。


    “宁死不嫁。”祁儒仁眉头紧蹙,“祁兰从小接受新式教育,满口民主自由,对包办婚姻避如蛇蝎。而今我冒然为她应下吴家,她心里想不开也是自然。可是婚期在急,她不嫁也得嫁!”


    走到楼上,拐进大姐的房间。


    推开门,祁兰正坐在椅上,捧读一本词典厚的俄文书籍。


    她有一头如瀑的长发,没有经过烫染,在白色的修士袍映衬下好像曜石般黑亮,祁遇身边的女人,像沈小姐蜀小姐,都会把头发打理成各种花式,而在祁兰眼里,这是一种对本真的亵渎。


    “阿姐,做过祷告了吗?”祁遇随口问道。


    祁兰见他来,便把手中的书合上,笑道:“神佛在心中,要祷告干什么?”


    祁遇鼓掌道:“阿姐不愧是吃过洋墨水的人,说出来的话都那么有哲理。可惜我不信神佛,不懂阿姐的境界,只能胡说几句扯话题闲聊。”


    “谁跟你闲扯了?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是我没想到,爹会派你来当说客。”


    “别瞧不起人。”祁遇道,“你面前的,可是玩转情场的高手,女儿家的心思,我最明白。你并不是瞧不上吴云白,而是反感大伯的作为,把你和他,一对有情有知识的男女当成家族工具,泯灭人性。所以才说出宁死不嫁的狠话。”


    “既然明白,为什么答应爹来劝我?”祁兰道,“我不像你的沈小姐,情深意重,非你不可。也不像你的蜀小姐,贪慕虚荣,恬言柔舌。男人寡义,女人也可薄情,我偏就不答应这门婚事,偏不顺你们这些人的意。”


    祁遇愣了愣,有些心虚:“二姐……都知道了。


    祁兰睇了他一眼道:“你的风流情事,莫说我,全上海有哪一个不晓得。”


    “那大伯他……”不必说,自然也知道了。


    “爹爹盼着你同沈家结亲,你放着名门闺秀不理,偏爱寻觅野花。”祁兰叹气,“我不瞒你,对于这件事,爹爹已经想好了对策。”


    祁遇眉头一紧:“他……”


    祁兰比了一个爆头的姿势,淡淡道:“沈伯父前日里找爹会谈,我不小心偷听了几句,你无所顾忌地宠爱陪酒女的事让沈小姐很不开心,沈伯父希望爹好好管教你,咱们祁家办事干脆利落,你要是真心爱她,就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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