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一只青白过瘦的手从薄被底下伸出来,关掉闹钟,摸了摸床沿,缓缓睁开眼。
昨晚他回来的晚,这一觉足足睡了有十个小时,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满足的疲乏。
不想起床。
许愿将扯过身上的薄被盖住头,薄被里触手可及的温暖再一次融化他的神经,直到闹钟再次响起,许愿这才认命地从床上坐起来。
然后便不动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窗帘,满了整个地面。长达一周的雨季算是彻底结束了。
许愿揉了揉眼睛,盯着前方的绿色沙发。
沙发终究是沙发,无论怎么舒服都比不上床。不消多时,他就放弃了搬回沙发的想法。
窗外微微摇曳的树叶在阳光下鲜亮起来,调和出边缘泛金光的嫩绿。
今天是校庆,他答应了叶承要去。
许愿打了个哈欠,垂着头半眯着眼的同时,拖着沉重、困倦的步伐朝卫生间走去。
北华大学这次的校庆办得极为隆重,早在一个月前就在网上投放宣传,诚邀各届毕业生回校参观。
往里走的人络绎不绝,越过许愿的时候,不少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瞄
许愿毫不在意,被人流裹挟着。
上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下到襁褓中的婴儿,各个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与好奇。越往里走,人越多,各种味道也就越混杂。
许愿摸了下后颈的阻隔贴,这种人多的地方,总有人为了寻求刺激而偷偷释放信息素。他的腺体很敏感,稍微接触到一点儿Alpha的信息素,就会刺痛难捱。
确认阻隔贴贴好后,放下手的空档不小心撞了一个人。准确来说,是对方撞的他,还是故意的。
一抬头,就看到一张熟悉又讨厌的脸。
“哟,许愿。”
还有令人作呕的说话腔调。
故作意外,又拉长的音调,再配上夸张的表情,顿时唤醒了许愿脑海里某些可怖的画面。
“许愿?你经常说的又当又立的那个?”同行的人好奇道,双手插兜,带着打量的视线扫过许愿。
白T,浅蓝色牛仔裤,再也简单不过的穿搭。但上衣贴合身形,下身设计有型,再加上本身又比其他omega要高,衬托的长身玉立,如青松挺拔。
现在的他一点儿没有之前上学的时候穷困潦倒地样子,脸上甚至还微微长了肉,但依旧漂亮。
“看不出来啊,不过确实很漂亮,也难怪能让你惦记这么久。”他冲着许愿抬了抬下巴,带着调侃与轻蔑,“你这么漂亮学什么不好,怎么想的去学法医啊?”
许愿不闻不问,绕过他们就往前走。
但邓山他们似乎并没想就此放过他,不依不饶地跟着,直至跟到一个小型舞台前。
原本和他约好在这里见面的叶承并没有出现,许愿打开手机,这才看到叶承发来的道歉消息。因为临时出警,他半路上被召回去了。
这种事常发生,许愿没觉得有什么好道歉的,回了个‘没关系’,然后打算往回走。
邓山饶有兴趣地堵住路,抖了抖手腕上的表,金色的表盘在烈日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许愿,一起吃个饭吧,这么多年不见,我还挺想你的。”
“我还有三具尸体没解剖。”许愿闭了闭眼,在闷热的天气里,邓山身上的味道让他感到难受。
一如往日冰冷的态度让邓山尬笑了下。
“那次是我做的不对,太急了,我一直想跟你当面道歉。给个面子,让我请你吃顿饭赔礼道歉。”
邓山顿了顿,眼里闪过意外,猜测:“还是说,你有对象了,不太方便?”
为了尽快离开,许愿没隐瞒。听到他已经结婚了,且看到他左手上的戒指,邓山惊了下,半晌,带着惊喜又暧昧的语气问。
“你的腺体...治好了?”
因为对当年许愿拒绝他的事仍耿耿于怀,邓山只是想趁机羞辱下他,让他后悔自己曾经的决定,眼下得知他的腺体可能治好了,恋慕心上来。
见他要走,拉住他的胳膊,凑近,维持脸上笑容:“你该不会嫁给了一个beta吧?”
“跟你没关系”
许愿挣脱开,但邓山力道大,掐着他胳膊生疼。正犹豫着要不要将他的胳膊卸下来的时候,身后突然冒出来一人,揽着他的肩膀,声音恣意:
“不好意思,麻烦把你的脏手从我嫂子胳膊上拿开。”
许愿偏头,看到一张陌生且冷艳的面孔。
邓山立马松手,视线在许愿身上落了一会儿,有些难以置信,哂笑了下,“纪二少开玩笑呢吧?”
纪轩皮笑肉不笑,睨了眼他手腕上的劳力士绿水鬼,以同样的语调反击回去:“我有闲到跟一个暴发户开玩笑吗?”
说完,搂着怀里的人往旁边走。没走多远,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双眼亮晶晶地站在他们面前。
纪轩对这人有印象,从他进了北华的大门,这人就一直尾随,顿时眉心紧皱,还不等开口让滚远点儿,就听见他冲着许愿喊了一声。
“哥,我是乐安。”
纪轩狐疑片刻,看看许愿,又看看面前这人,偏头问,“你弟弟?”
许愿没说话,面前的陆乐安几乎继承了王晶晶的所有优点,再加上不菲的穿做打扮,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哥,你嫁进了纪家怎么不跟我们说啊?我和妈妈都很担心你,那天妈妈回家哭了好几天,眼睛都肿了。”
陆乐安说的煞有其事,一边说的时候,眼神一边往纪轩身上瞟,时不时还露出腼腆不好意的抱羞。
纪轩被他的媚眼晃的眼疼,索性直接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哥,你...”
“你认错人了,我没有弟弟。”
许愿打断,目不斜视地绕过。
但陆乐安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他,迅速跟上去,拉着许愿的胳膊,轻身细语道:“哥,我知道你还在生妈妈和我的气,你今天跟我回家好不好,我让妈妈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
即使心里有再多的嫌弃,陆乐安也极力维持住脸上的表情。他也是在几天后才知道,长洲市根本就没有一个变成植物人的王总,更别说冲喜了。得知后,他们也没细究,反正对方帮陆家拿下了项目,他们也没必要去管一个非陆家人的死活。
但没想到是,真正冲喜的对象竟然是纪家的人。
一坨屎变成了金子,甚至还白白拱手送给了别人,这让陆乐安气急败坏。
陆家现今难挡衰微之势,一个项目只能解燃眉之急。为了长久发展,他迟早有一天会被陆家当成礼物送出去,到时候,下场可不比冲喜惨。
陆乐安在心里咬了咬牙,要想不被陆家当成礼物送出去,他就必须攀上一个比陆家还有权势的人。放眼望去,也就只有纪家。
纪亓一在外留学,眼下唯一合适、且他能接触到的就只有纪轩。
这段时间他一直绞尽脑汁往纪轩面前凑,但纪轩看到他就躲。眼下许愿的出现,让他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要跟许愿搞好关系,他总有机会接近纪轩。
听到红烧肉,某些封存的记忆挣脱出来,伴随着的绝望再次涌上心头,许愿的颤抖着抽了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异。
“我没有生你们的气。”
他对面前这个和他身上流着一半同样血的人并没有亲切感。
“你今天来找我,也不过是因为刚刚听见我们的对话。我帮不了你,也不会帮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许愿冷道。
陆乐安被两人远远甩在身后。等走远了些,纪轩突然明白了两人的关系,问:“你妈妈改嫁后生的弟弟?”
从刚刚邓山叫‘纪二少’的时候,许愿就知道他是谁了,纪亓一的堂弟,纪家二少爷。
许愿嗯了声,对他刚刚替自己解围道了声谢。
纪轩没应,而是双手插兜,仔仔细细打量起他。
五官小巧精致,一双圆润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不自主地含着笑。虽然是个omega,但给人的感觉并不是柔弱娇滴滴,反而像是一根竹子,青劲有力。
在婚宴那天,他刚好就在事发的卫生间内,本来是想帮一把,结果却意外看到一场好戏。
他一直看不惯纪交那几个人的做派,但碍于又是亲戚关系,再看不顺眼也只能在心里憋着。可谁能想到,许愿一个omega狠狠替他出了一口气。
“不会泄密嘛?”许愿忽视他探究的目光。
意识到他说的什么后,纪轩插兜,满不在乎:“不会,我上头还有好几个旁系的哥哥,他们猜不到、也不敢猜是纪亓一。”
不敢猜....
“是因为他讨厌Omega吗?”许愿又问,像是确认。虽然从不少人嘴里听到过,但从亲属身上得到确认会更好。
纪轩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讨厌又怎么样?他现在又动不了,还不是任由爷爷安排。”
那就是讨厌了,许愿敛眉,这一点得到确认后,让他更加坚定先前的打算。
叶承没来,许愿本想就此回去的。结果被刚认识的纪轩拉着逛校园,说是准备考北华,提前来了解下情况。
许愿被纪轩拉着直奔经管系。
在名人廊中,一张远比其他人都要年轻的照片吸引了许愿。
照片上的人气宇轩昂,眉宇间带着不羁,一双深邃的眼睛平静如波,仿佛能洞察人心。
这跟别墅里在床上躺着的纪亓一很不一样。
冷静、沉着,整体给人一种高贵,疏离的感觉,像是光影寥落的夜空里的一颗星。
下方最中间,写着‘纪亓一’。
“原来是这个‘亓’”许愿轻声道。他一直以为是‘其中’的‘其’。
“一拍一”纪轩脑袋凑过来,看眼墙上的人。
见许愿没听懂,解释:“π,一π一,小时候我不想叫他堂哥,又不能直接叫名字,我就叫他一拍一。”
“他不生气?”许愿讶异。
纪轩想了下,摇头,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惊奇。
“可能是因为我那时候小吧,下不去手。再加上后来他搬出去了,我也没当面叫过。”纪轩兀自解释。
许愿眨眨眼,眼前这个人与之前在纪家老宅看到的那些人不同,没有他们上的冷漠与残酷,便问出了在心里存了很久的问题。
“我能问下,他为什么不在你们家老宅修养呢?”
纪家既然这么看重纪亓一,又怎么会把人扔到那么偏远别墅的养病。虽说是安静,医疗设备也都很好,但仍有很多方面都给予不了最好的条件。
比如那个护工。
“你没看八卦杂志吗?他跟他爸关系并不好,甚至传闻那场车祸就是他爸策划的。”
许愿一怔。
“只不过没证据,谁也不敢确定。”纪轩耸耸肩,语气突然低沉下来,“其实这里面也有我爸的打算。”
“从很早起,我爸和叔叔就在争夺爷爷的继承权。一拍一不像我,就算他再怎么无所事事,也还有个公司。即使跟他爸不合,但终归是亲父子。利益面前,什么深仇大恨都能化解。”
“一个想洗脱有杀子的嫌疑,一个害怕联起手被对付,索性一拍即合,将人送得远远的。”
纪轩深知纪家远没有看上去的那样和睦,明争暗斗,弱肉强食,每个人的心眼子比蜂窝煤都多。
比起纪交,他更喜欢跟许愿这种与纪家无关,又单纯的人相处。这也是他刚刚为什么出手替他解围的原因。
许愿不知道该说什么,察觉到纪轩情绪有些低沉,甚至为自己挑起这个话题而后悔。
临走前,许愿又看了眼照片,再次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心里浮起一种直觉——相由心生,纪亓一可能并没有他们说得那么…不堪入目。
见他有些恋恋不舍,纪轩询问:“他在那边还有个雕像,要去看吗?”
许愿眼神微微抬起,眼底浮现出淡淡的惊异。
“你是不是在想,他凭什么在寸土寸金的北华大学有个自己的雕像?”纪轩看穿他的心思整个人又恢复到刚见面时的恣意、漫不经心。
“他树立了个慈善基金会,每年都会资质学校里的贫困生。毕业后,那些学生就自己出钱在学校里给他买了一小块地,又找人按照他的照片制作了个雕像。”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雕像面前。
“这雕像是他毕业后才搬进来的,他自己好像都不知道。”
雕像加了半米高的底座,足足有两米半,要仰着头才能看清全貌。
许愿后退了几步。
灿烂的阳光倾泻下来,给古铜色的雕塑上了一层朦胧,生硬的雕刻也显得柔和了许多。
“听说是按照本人一比一雕刻的,不敢相信真人得有多帅啊!”
“这肩宽、腰身、长腿,随便一样都能要我了我的命。”
“你收敛点儿,隔壁还有人呢!”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来这里的Omega谁不是带着那种心思的?诶,你说,他们雕刻的时候,也会雕那里吗?”
“哪里?”
“那里啊!”
“听说鼻子越挺,那里也越大。我猜,应该有个16cm吧。”
听到隔壁并没有刻意压下去的声音,许愿也不由自主地朝着雕塑的下半身看过去。
纪轩挑了挑眉,颇为意外。半晌后,看到许愿的头轻偏了下,眼神微微一凝。
“怎么了?”纪轩问。
“你哥...好像还要比这个大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