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害自己进州衙的小鬼头,现在站在戴仁城家门口,喊了句“爷爷”,说自己叫戴钟子。
这已经不是呼唤系统驱魔能解决的事情了,辛昇怀疑他完全栽在陆轸这户人身上。
戴钟子笑意不减:“爷爷,家里怎么来客人了啊?”
戴仁城道:“是你哥哥的同窗,辛昇。快点向人家问好。”
“呀,”戴钟子歪着脑袋,“我见过这位哥哥。”
辛昇背后寒毛倒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戴钟子。可戴钟子的话头就此打住,只是笑眼弯弯,眼角的余光悄悄地从上往下打量着这位秀才。
天杀的,今早那个无法无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混世魔王去哪儿了!怎么一眨眼就是这一副乖巧伶俐的小孩模样!
陆轸视线梭巡在两人之间,刚要开口时,辛昇收回已经迈出门槛的脚,挂上微笑:“是啊是啊,不成想这么巧。今早我去城隍庙旁边,就看到他在跟小孩一块爬树玩耍。突然戴钟子就从树上掉下来,事发突然我便直接冲下去,整个人垫在他身下。哈哈……”
这鬼话谁爱信谁信。陆轸眼皮一抽,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戴钟子听到这话,意外地没有反驳,视线从辛昇转移到戴仁城身上,悄悄地躲到辛昇背后。
“没有想到家孙与垂野竟然还有如此缘分,”戴仁城面色不变,“既然如此,这晚膳,你是必须要留下。正好我有要事想与你商量商量。”
“我打算在吉祥街开办一家蒙馆,专门教导吉祥街贫苦人家、去不起寻常蒙馆的孩子。本来以为吉祥街只有陆轸一人是读书人,不成想还有你。”戴仁城顿了顿,瞥了一眼孙子:“戴钟子也已经到了求学的年龄,却依旧调皮不识礼数。光要管住他就好比治理一整条街的地皮流氓,寻常人胜任不了。所以我想,安排你与陆轸同进蒙馆教书,陆轸就负责管好戴钟子,你便在一旁教教千字文,识字算数什么。”
辛昇整个人定在原地。本来想来想去不知道如何开口的事情,眼下直接被戴仁城说出来。
陆轸:“爷爷,你之前不是说还要召集一帮秀才考试再敲定人选吗?”
“考什么试!你弟都胡闹到城隍庙那边去了!我要赶紧把他送去读书!”戴仁城放低声音继续道:“垂野,你不妨考虑考虑。蒙馆每月结算一两银子,钱是不多的。但是如果哪日吃不上饭,我与吉祥街街坊打好招呼,你作为蒙师随时可以去借火。如何?”
什么如何啊!当然可以当然没问题!
辛昇刚要开口,戴钟子猛地大喊:“我不要!我不要他当我老师!他就是一个大混蛋!”
“不得无礼!”
陆轸一把捂住戴钟子的嘴巴,开口:“能与同窗共事,求之不得。戴钟子性情实在顽劣,光是我一人的确难以管治,既然辛昇与他缘分不浅,多一人总比少一人好。”说完,他转头,等着辛昇回答。
戴钟子昂起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陆轸,张开嘴就要咬在捂在自己嘴巴前面的手掌。陆轸早就预判到,右手捏住他的腮帮子。
辛昇讪讪一笑:“晚辈当然愿意。不过,戴钟子貌似对晚辈误解有些大,不知道是今早什么事情让他产生误解。”
戴仁城一挥手:“他能有什么误解,小孩子而已,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晚膳……”
“晚膳我放在木盒,辛昇可以带走,”陆轸放下手,“天色已晚,不如让戴钟子去送送未来的老师。”
辛昇和戴钟子两人皆是一头雾水,或者还要加上一个陆轸。
没有系统可以吐槽,辛昇身子僵直身子,眼睁睁看着戴钟子一步步走过来,面带三份嫌弃七分不解地牵起自己的手,往门外走去。
戴钟子被迫在陆轸和戴仁城眼神的淫威下,嘴角挂上几分笑意,捏着嗓子甜甜说道:“哥哥,我们走吧。”
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两人的双手直接撒开。
辛昇飞快往前走上几步,转过身叉着腰:“好啊,你小子,可算让我逮着你。知不知道你早上一顿胡话,差点让我在州衙丧命!”
“切,没命就没命。像你这样的大骗子被抓走也是活该!”
一大一小原地对峙。辛昇瞪得眼睛发酸,率先扭头就走,将戴钟子丢在身后。
吉祥街的街坊早早睡下,门外从不点灯。街旁多的是枯树枯叶,夜空中盘旋着乌黑的鸟儿。吉祥街的父母哄自家孩子睡觉从来不用歌谣,而是鬼故事鬼童话,冷风吹过,戴钟子腰边的铃铛作响,吓得他一激灵。
“诶诶,你不要走!你等一下我!”戴钟子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抓住辛昇的左手:“爷爷让你保护我的!你是我的老师,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我不管!”
没有回应。
戴钟子不依不饶:“你竟然是秀才!你竟然和陆哥是同窗!陆哥这么厉害的大人,怎么可能跟你是同窗!”
“你是秀才为什么不好好读书?你真的会算命吗?你除了算命你还会什么?”
“闭嘴,”辛昇不耐烦开口,“我跟一个把我送进州衙小屁孩有什么好说的。你陆哥跟我一样也是,四等秀才,垫底,懂吗?”
戴钟子稍稍放开手,身子往后倾,借着月光从上到下打量一番辛昇,摇头:“不可能。陆哥生得比你好看多了,一看就是有才华的读书人。”
“……”艹你大爷。
辛昇低下头望向戴钟子,时间久了,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陆轸眉眼线条锋利,眼角内勾,眼尾上挑,看人时好似出鞘的利剑寒光潋潋。而戴钟子嘴角天生含笑,皮肤黝黑,眼睛圆圆鼻头圆圆,很好骗的样子。
他不叫陆轸为哥哥,叫陆哥。
“做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吓死人了!”
辛昇脱口而出:“你为什么叫陆轸为陆哥?他不是你亲哥吗?”
戴钟子摇头:“不是啊,他姓陆,我姓戴,怎么可能是亲兄弟。”
“啊?难不成是捡来的?”
“那不是。我一出生陆哥就陪在我身边,说是爷爷的远房亲戚没钱养活,就将他送来吉祥街。”戴钟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多,猛地蹦起来:“你偷偷问陆哥这么多事情做什么!不识礼数!”
“你给小爷闭嘴!”
两人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路。辛昇停下脚步,松开一直被攥紧的手。“你自己打道回府吧。我到了。”
戴钟子:“你不给我点好处吗?万一我一回去就把你是城隍庙旁边算命先生的事情说给爷爷听,你就当不成蒙师。”
辛昇冷笑一声:“我不来蒙馆教书,陆轸就要一个人管教你这个小屁孩,你觉得他愿意?”
戴钟子昂着脖子哑口无言。自己是个调皮捣蛋的性子无可否认,但陆哥就这样当着外人的面前说出来也太伤人自尊了!
"你……你……"戴钟子支支吾吾,“总之我先不告发你,这个好处你欠着。我……我……”
“戴钟子,回来。”清冷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两人扭头一看发现陆轸站在不远处。他见到戴钟子出去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便跟出去。
辛昇推了一把小孩,挑了挑下巴。陆轸牵过戴钟子的右手,默默凝视斜靠在门框的书生片刻,点头离开。戴钟子却还一步三回头,像是有什么未竞之言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辛昇惆怅地抬眼望向天空。
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啊。
***
每月朔望,府州县官便率学官以及诸生祭拜先师庙,从庙中回来还要听知州讲书。这是辛昇乃至所有不是廪膳生的秀才最为讨厌的时间。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州府财政吃紧,原本所有生员都有二钱酒银和时果饼饵,只有一等秀才有。不过知州此次携酒前来,摆于长案供诸生品尝。
辛昇一边躲着涌向长案的秀才,一边往人少的连廊挤过去,
陆轸微微偏过头望向辛昇,退开几步留下位置。
“多谢。”辛昇点头:“戴老有说何时蒙馆开馆吗?”
“时间尚未确定,但不会影响你我二人学业便是。”当然影响了也无所谓,反正辛昇也不会读书。
陆轸开口:“你什么时候认识戴钟子的?”
“就在城隍庙旁边,”辛昇呵呵一笑,“如果不是他大喊大叫,说我不是秀才摆摊算命骗人钱,我早就躲过州衙的巡查了。”
两人并肩站着,听着堂下嘈杂的人声。
“抱歉。”辛昇猛地扭头看向陆轸,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陆轸依旧神色淡淡:“《论语》有言,子不语怪力乱神。命理八字的确是三教九流,但是你立命的手艺。不断人财路是底线,戴钟子有错在先。”
“爷爷从来不允许他接近城隍庙,说那里不成体统、没有规矩的江湖人最多。你说他在城隍庙玩耍,那日你离开之后,爷爷把他教训一番。”
辛昇奇怪:“为何?城隍庙多是祈福之地,难道平日你们也不会去那里拜神吗?”
陆轸摇头:“不会……戴钟子的父亲,也就是爷爷唯一的儿子,当年因为去城隍庙算命,说是财在异地,要他往东南方走。本来爷爷已经为他置办好家产,他一意孤行,在路上遇到马贼抢劫,没有回来。”辛昇心下一震,看向陆轸。陆轸继续道:“但是不知为何,戴钟子从记事起,便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十分感兴趣,经常偷偷跑去城隍庙。”
正当辛昇发呆时,张觉扒开人流,揣着一兜梨子跑来,递给辛陆二人。
“快吃,”张觉微笑,“我特地向知州多讨了几个。”
陆轸接过梨子,斟酌片刻开口道:“张兄,先前跟你说过在吉祥街教书一事,你权衡如何?”
张觉面色一凝,沉默须臾后道:“我自然是没有问题。可是贱内依旧不答应。”
辛昇左望右望,心道陆轸真是处心积虑,手都伸到州学里面了。张觉转向他刚要开口,有人唤辛昇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