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惊呼:“阁主?!”
那穿着一件低调单薄的黑衣,偏瘦的身材,一张方正的脸,颧骨略微突出……果真是同他们一起进来后,就没了踪影的幻灵阁阁主。
看清人后,人声瞬间沸腾起来。
有的心慌未歇,见阁主如见救世主,只顾得上喜悦;有的横眉怒目,追问一系列变故缘由,就差直接破口大骂;有的则心慌意乱,目光颇为警惕,乃是源自阁主现身时的未尽之语。
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一直到他们发现自己说了半响,人阁主都没回答一句,脾气急一点的当场就要发火,却瞥见环绕在阁主身边的尸傀,不知怎的心生寒意,要说的话烂在了肚子里。
人声渐低落回去,场面便逐渐安静了下来,另一种让人心头发紧的情绪在众人身上蔓延。
阁主却在这时短促地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也没什么,就是出了一点意外。”
什么叫“就是”!什么叫“一点”!!他们刚刚都要原地升天拥抱天道了好吗!!!
有人狠狠瞪眼,却只在心中咆哮,到最后也只气虚一句:“什么意外?我们现在能出去了吗?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恐怕不行,”阁主道,“方才的幻灵镜勾连了乾坤一界,将你们推进了真正的‘尸傀林’,唔,也就是乾坤灵境,所以你们想要出去,需得灵境主人放行。”
此言一出,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人群,又一次炸开了锅!
在周围所有人都反应激烈的情况下,鹿欢鱼非常懂人设地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情,对着从阁主现身后就退至他身旁,猛拍他肩膀狂抽冷气大喊卧槽的叶安之道:“乾坤一界是什么?”
出身灵气贫瘠之地的赵田生,自然没地方了解筑基以上的境界,但身处仙州且在仙门待了十来年,就算只是做个杂役,鹿欢鱼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他姐就和他说过,当修士修行到一定境界,便会在紫府中开凿出一方灵境,灵境成时,即为金丹结成之日,是以结丹境又有一个“开境”的别称。
只是灵境初成时,其作用并不特别,但到了凝神境后,修士想以神识遨游乾坤一界,便必须以己身灵境作为媒介。
传说乾坤一界,是勾连修真界与天界的“桥梁”,其游离于三界之外,又与三界息息相关,其中所蕴含的大道真意,于修士登仙大有裨益。
不过凝神境阶段的修士,只能通过灵境反射短暂窥视,要等到积少成多从中开悟,突破至归虚至尊境后,方能控制神识自由出入乾坤一界。
而这时,修士的灵境也会因此中真意脱胎换骨,成为了只有归虚境尊者拥有,轻易不会展开的近仙级大杀器——乾坤灵境。
“我还听闻,乾坤灵境是尊者们悟道后的心境展现,如果这里真是某位尊者悟道之所,那这位……”叶安之的视线与那些尸傀略一接触,便极快地移开目光,没再说下去。
然而他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能修出这样灵境的尊者,就算不是穷凶极恶的魔修,也难以和“正道”挂钩,他们这一行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但这些他们在心中想想即可,若是说出来……谁知道那恶徒在哪里听着呢?
辛九月的脸色分外难看,却不得不强忍下去,问对方道:“却不知那位灵境主人身在何方?”
阁主问:“你想见他?”
辛九月道:“这一切本就是意外,我们并非有意叨扰,希望能与此地前辈解释清楚,若他肯送我们离开,我辛氏必有重谢!”
在场不少出身富贵,闻言纷纷应和,表示愿以至宝换己身自由。
“不成啊,”阁主摊手道,“我可是辛辛苦苦才将你们一起转移进来,这就放出去,那我岂不白忙活了?”
“……”
血月在此刻亮得煞人,雾气都被驱散了许多,暴露在红光下的尸傀们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且比之前还要躁动,发出一阵阵尖锐恐怖的尸吼。
操纵这一切的黑衣阁主再不掩饰,饶有兴致地瞧着他们的脸色,似乎他们每惊吓一次,他就多愉悦一分,一双眼倒映着冷月红芒,好似一头随时会暴起噬人的凶兽……直令人汗毛倒竖!
“可……可他不是凝神初期……”
即使不可置信,但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们侥幸。于是也只能硬着头皮询问:“敢问……前辈,将我等移来此处,所为何事?”
一阵因惴惴引发的低语中,唯有陆灵光问道:“前辈要找谁?”
却也是他这直击要害的一问,让众人回想起了阁主现身前,不知对谁说的那句话——他应当是冲着他们当中某一个人来的!
于是众人疑惑地看过去,却只看到对方微笑的脸,以及抬起的手——
“阿止!!”
刺目的光芒中,他们其实都没意识到阁主做了什么,只见得红光大盛,便浑身僵硬动弹不能,仿佛刀刃贴上了脖颈,整个人都凉透了,便在这时候,突兀响起一声惊叫。
下一瞬,一阵温暖白光自他们当中爆发,一瞬便将他们身上的寒意清除,又与那红光对撞在一处,爆发出了极烧眼的亮光,刺得他们当场落泪,好半响才能重新视物!
他们第一时间看向白光爆发时出声的地方。
又是一愣。
那里站着两个他们从没放进眼里的人,一个是新弟子间但凡提起皆要生厌的笑话,却不知怎么骗到了叶公子的青眼,虽不像从前一样逮着机会就赖在陆公子身边,却不改依附本色。
另一个更是半点用处都没有的病秧子,虽然生得一副招蜂引蝶的好皮相,但存在感低得如果他自己不吭声,压根就没人能注意到他。
眼下这两个人,一个呆滞着一张脸,像个傻子似的呆愣愣站在那儿,目光像是落在另一个身上,又似乎没有;另一个神魂竟有些透明了,脸色虽白得难看,却从容不迫地穿过他们,停在了阁主面前。
那呆滞来到了他们脸上。
他们看不见病秧子……阿止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不含一丝暖意的声音,对那边的黑衣阁主道:“逍遥,你既是冲我而来,何必伤及无辜,你行事如此歹毒,即便逃得了一时,来日必遭反噬。”
“……”
“!!!!!”
“他……他叫他……叫那个阁主什么?”
逍什么?什么遥?
——逍遥。
——逍遥尊者。
众皆哗然!
就是一向神色寡淡的陆公子,都难以避免地流露出了惊愕的神色——逍遥宫的魔头,不是已经被青莲仙尊斩杀了吗?!
再看那阁主——顶着阁主模样的魔头,果然没有否认,还朝阿止一摊手,笑吟吟道:“那没办法呀,我对你出手,你无动于衷,还有个小傻子给你挡,都试不出你如今修为,不像现在,简直不要——”
后面“太方便”三个字砸入众人耳中时,魔头已从阿止身前消失,转瞬浮现到了众人身后!
好在同一时间,阿止便跟了过来。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什么都没看清,头顶的人已然连过百招,又同时落回地面,就他们所见,魔头往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
但他却一点恼怒的样子都没有,甚至笑容更明媚了,还抬手招了招。
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尸傀施施然落到他身后,手伸进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只……少年?
“阿生?!”人群中的叶安之瞪大眼睛,立即往自己身后看去,果然不见原本藏在角落里的人了!
鹿欢鱼:“……”
魔头却已经在他身前大笑起来,笑弯了腰,半响才直起身,抹了抹眼角,对眼前不再妄动的人道:“哎呀呀,被骗啦。
“虽说这小子差点坏我好事,但他既然愿意替你去死,想必同你关系不错,唔,要不我当着你的面杀了他,怎么样?”
鹿欢鱼:“……”
他被白衣尸傀偷过来时,就被定住了身子,眼下是头不能抬,口不能言,既不能给阿止暗示,也看不见阿止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在默然几许后,道:“你简直执迷不悟,不可救药。”
语气是他从未听到过的冷……与恨。
“那又如何,你又能如何?这里可是本尊的乾坤灵境,我即便杀不了你,但要杀你想保护的人,易如反掌——”
鹿欢鱼注意到魔头突兀停顿了一下,下一瞬,他身边就多了个人,一个相貌冷清神情愤恨的少年,被抓到了仍不安分,倾尽全力吼出一句:“魔头,你不得好死!”
陆公子……是了,陆公子不仅与魔头有仇,还是灭门之仇。
鹿欢鱼:“……”
这么能招仇恨,也不知道自我反省一下吗!
魔头不仅不反省,还因为陆灵光突然撞上来,气焰更加嚣张:“陆家的,本尊都没去找你,你却要自己撞上来,就这么想死本尊手里么?”
他停了停,大约是在欣赏陆灵光的无能狂怒,而后慢悠悠继续道:“本尊仍然可以留你一条狗命,只要你现在跪在地上,给本尊磕三百个响头,再说一句你陆氏一脉死无全尸真是大快人心……”
“啐!”
尽管陆公子平日里少年老成,可到底不是沉淀百年千年的老怪,什么“韬光养晦”,什么“卧薪尝胆”,在确定仇人未彻底死去的那一刻,就不复存在了。
“那就没办法了,”魔头道,“你既如此不识抬举,本尊只好送你去……嗯?”
转折便发生在此时!
鹿欢鱼只觉得周身一轻,转瞬便被抛至空中,而后一阵清风将他同陆灵光托举起来,又一晃眼,两人就落回人群,同时踉跄倒退,被叶安之一手一个扶正。
待他二人平安落地后,护在众人身前的阿止摘下了他别在头上的轻纱,往后轻轻一扔,那纱便向四方延伸而去,宛如烟云一样的质感,转瞬便将他们笼罩在内,叫这些尸傀再不能碰触他们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