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仙尊骗身骗心后》
第1章 换新身
“废物废物废物!枉本尊纵横一世,怎么就落在你这么个废物体内!”
“没有灵力的草包在修真界也就你这样了,活得还不如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至少狗不会看见谁都想认主。”
……
“其实你也不是无药可救——你是有灵根的,只是不知被谁动了手脚,封印起来了,好巧这印本尊能解,这样,你去替本尊办件事,事成之后,本尊便送你一条坦荡仙途,如何?”
“哦,我想想,你那个姐姐是不是快要回来了?哎,你也不想本尊废了你之后,再找上她吧?”
……
“此为血誓,乃双向誓锁,立誓之后,你便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本尊的存在,本尊也不得擅自使用你的肉身,行夺舍之事。”
“此人名唤赵田生,一将死之人,应了本尊的召唤,自愿献出肉身,你与他签下魂约,他之肉身从此便归你所有,好心提醒你一句,如果你不想因为误了本尊大事被本尊惩处,最好与他讨价还价一番,否则伴死魂契约滚滚而生多少贪愿,你不会想知道的……”
……
……
哗啦——!
上一刻还陷在诡谲幻梦,下一刻就被冷水兜头浇醒,鹿欢鱼呛咳一声,抹了把脸,下意识便要缩身而起,只是才一动弹,浑身上下便痛得厉害,提不起半点劲。
魂魄尚且飘忽,耳边都是嗡嗡的杂音,唯有一道清凌凌的冷哼,莫名能够穿越嘈杂屏障,激得鹿欢鱼浑身一震。
他还没品出那一瞬划过心扉的情绪,便觉胸腹一重,剧痛传来时,鹿欢鱼已经继一桶冷水后,又平白挨了一脚,骨碌碌滚下台阶,摔了个头破血流。
好歹这一下给他痛清醒了,上方嗡鸣的声音也终于变清晰了。
“又装死呢,再赏他一桶?”
“教训一顿就行了,毕竟是姓秦的那边的人,弟子会在即,别为着这么个东西让那群败类有借口寻灵光哥的麻烦。”
“灵光哥,怎么说?”
又是一阵喧嚣嗡鸣。
鹿欢鱼定了定神,努力翻过身,眯着眼往台阶上看去。
那里背光站着十来个人,为首的是两少年一少女,左边的少年提着桶,右边的少女叉着腰,唯有中间的少年没有明确表态的动作,但这少年毋庸置疑是这个小圈子的核心。
鹿欢鱼的五感尚未恢复,是以眼神还不是很好,看不清中间少年的模样,只见得对方穿着一身品貌非凡的淡蓝长袍,腰间别着一把寒气四溢的利剑,扑面而来一股子霜风雪雨的冷傲味。
不好惹,不好惹。
“看什么!再看你那双招子就别要了!”那不好惹的蓝袍少年还没发话,这拎桶的少年已然指着鹿欢鱼的鼻子骂了起来,“也不嫌恶心人!当谁都跟你们——”
“安之。”
清凌凌的声音后,整个现场为之一静。
“灵光哥?”
“走了。”
这会儿鹿欢鱼听出来了,他初初醒来时听到的那声冷哼,正出自这蓝袍少年之口。
少年已然转身,跟在少年身边的紫衣少女放下手,瞥了地上的人一眼,也跟着离开了。
剩下那个名叫“安之”的少年,大抵余怒难消,仍指着鹿欢鱼好一通痛骂,又威胁后者以后见着他们最好绕道走,不然见一次打一次云云,才将木桶丢回给旁观许久的杂役弟子,恨恨离去。
主角都已退场,围观群众自觉没趣,便也散了。
阳光过于刺眼,鹿欢鱼被刺得眼前一黑又一黑,不得不抬起一只手盖在眼睛上,等待魂魄易位的不适过去。
如此不知过去多久,身上的痛感逐渐有了层次,淡淡的花香混杂着血腥气钻入鼻尖,不甚清晰的叫喊声时有时无,鹿欢鱼握了握拳,感受到气力的恢复,一翻身爬了起来。
他支着额头左右打量了一眼,认出这是通往灵兽园的众多小径之一,这也就难怪为什么他在这儿躺了半响,都没遇见一个愿意送他去药堂的热心同门。
就听见个叫魂一样的声音,还不远不近的。
鹿欢鱼晃了晃头,浑身上下摸索起来,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但真从怀里摸出三颗丹药,还都有疗愈功效时,还是蛮惊讶的,而且这显然不是什么聊胜于无的残次品,而是货真价实的玄阶灵丹。
“赵田生……”
鹿欢鱼一点也没客气,三颗丹药一次下肚,完事又开始里里外外地摸索,想着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赵田生。”
看来丹药才是意外,本人是真正的两袖清风,一贫如洗。鹿欢鱼如此想着,总算停下自摸的手。
“赵田生!”
没承想他这边才放下手,就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也不是多重的力道,只是鹿欢鱼此刻伤势未愈,浑身又痛又麻又痒难免有些虚,以至于身形不稳,踉跄两步,好悬没有摔回去。
他皱了下眉,转过身去,恰与人四目相对。
来人是个颇为秀气的少年人,尚维持着推人的动作,见人差点被自己推倒也不觉心虚,只神情奇怪,满目疑惑,责问道:“赵田生,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怎么弄成这样?”
鹿欢鱼却是恍然大悟——原来他一直是在叫我啊!
是了,原来的赵田生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现在和将来的赵田生都是他了。
但那也只是现在和将来的赵田生,至于原来的赵田生为什么独自跑来此地,还被人打个半死,鹿欢鱼是一概不知……总不能是报复他杀价太狠,故意碰瓷结仇来坑他吧?
他不过是将三百个遗愿砍成三个而已啊!!
这厢鹿欢鱼心中喊冤,那厢秀气少年已经抛出第二个问题:“还有,我刚刚都叫你半天了,怎的不应?”
——怎么说,刚换名字,还不习惯,烦请见谅?
一个问题答不上来,一个问题不可能答,鹿欢鱼适时捂住额头,倒抽两口凉气,沙哑开口:“赵田生……赵田生……好熟悉,这是我的名字?”
“你……”秀气少年眉头紧锁,一脸厌烦地道,“行了赵田生,别装了,三皇子召你见他,你倒是有些欲拒还迎的本事,勾得殿下三天两头想起你。”
然而他这话说完后,面前人却没有流露出他所料想的神色,反倒将另一只手一道按到脑袋上去了,捶着头抽着气道:“你是谁?为什么……嘶……三皇子又是谁?想不起来……好痛……”
何止是想不起来,他压根就没有过去赵田生的记忆!此时不装更待何时?
不过这人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鹿欢鱼心下莫名,却没有表现出来;倒是一直盯着他的秀气少年眉峰一挑,掩也掩不住的幸灾乐祸,皮笑肉不笑道:“被人打了?脑子摔坏了?那没办法了,你自己掂量掂量跟我去见三皇子吧。”
“……”
赵田生这人缘,有够差的啊。
作为赵田生醒来后遇见的第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看起来并不怎么了解这具肉身的原主人,只是怀有莫名其妙的敌意,对不清楚自身处境的鹿欢鱼而言,也不知是好是坏。
鹿欢鱼装模作样地捂着早就好转的脑袋,跟在秀气少年身后忧愁叹息:“哎,兄台,兄台啊,听你方才所言,那三皇子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我就这样去见他的话,会不会不太礼貌?”
那秀气少年回头将他上下一看,嗤笑道:“那就是你的事了,我只管奉命叫你过去。”
鹿欢鱼好似没听出他话中的讥讽一般,见人停步,便两步上前,一只手大咧咧往人肩上搭去,打哈哈道:“我说这位兄弟,话也不能这么说嘛,你想想,我既然是你叫过——”
未料他这边准备的套话还没说出一半,被他勾了下肩膀的少年直接跳了起来,是真的跳了起来,一下跳开十步远,大睁一双眼怒瞪过来,脸红得和猴屁股似的,指着他的手都在发抖。
“你在干什么!谁准你碰我的!!我可是三皇子的人!!!”
“……呃,”鹿欢鱼纳闷道,“显而易见?”
秀气少年愤愤道:“那你什么意思!”
鹿欢鱼看着他一副“忠臣不事二主”的坚贞样,更纳闷了:“我知道你是三皇子的人,我不也是三皇子的人嘛,就是说,既然我们都是三皇子的人,大可一起交流交流心得……”
“无耻!不要脸!!”秀气少年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果真下州乡野之地来的……粗鄙!下流!!寡廉鲜耻!!!”
……?
鹿欢鱼大为不解,甚至想着是不是自己入仙门入得太早,以至于脱离尘世太久,连同龄人的思维都跟不上了,遂纠结:“你……”
“我知道了。”却是秀气少年又一次将他打断,也不知他短短时间知道了什么,红晕迅速淡去,人也逐渐冷静下来。
“你倒也不蠢,知道三皇子对你不过是一时兴起,像你这样天赋平平的下州人,自然害怕被抛弃后再度一无所有,于是厚颜无耻妄图攀附陆氏公子,攀附不成又来找我……”
他露齿一笑,“也不找面镜子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言毕转过身去,自顾自走了几步,察觉到鹿欢鱼没有立即跟上去后,又停下来,只是没再回头,语气有些不明:“他要见你,便是一刻钟也不能多等,不想死,就老实点少耍花样。
“有这时间,不如想个好点的借口——为何私自接近陆灵光?如果你坚持失忆,那你最好祈祷他会相信。”
开新文啦[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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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换新身
第2章 撞南风
时人将修真界一分为九,谓之九州,盖因灵脉聚散不定,灵气薄厚有别,资源分布不均,招致修行难易不同,于是三三而分,有上中下等之差。
氏族分治的鼎盛中州、侠仙辈出的神秘蓬州、群魔乱舞的邪域寒州,构成了九州最为广阔富饶的疆域,亦坐拥修真界仙境灵脉之最,被世人统称仙州,定为上等。
次等谓之上州,施行三州共治立为一国之策,故亦有“上国”之称,虽然单个拎出去远不能与仙三州任一相比,但举三州之力供奉一国,便也让上州皇室成为不输中州四氏、蓬州三派的豪强势力。
至于最末等的下三州,因地处修真界边缘而灵气贫瘠,又因灵气贫瘠而难生灵根或存在天然缺陷,即便是去上州给人家当牛做马,也要被嫌弃到当场遣返,就更别提进入仙州了。
设若下州当真出了一个灵根饱满有望修仙问道之人呢?那么恭喜,这位下州万里挑一的修真奇才,总算可以去外面当牛做马啦!
赵田生,就是这样的牛马。
多亏了秀气少年,虽然对方说话奇怪举止奇葩,可好歹给鹿欢鱼透露了点有用的信息——在他同时提及“三皇子”与“陆氏公子”时——否则他还真不一定能这么快猜到自己的新身份。
虽说在签订魂约之际,他是有跟赵田生的魂魄短暂接触,但那点时间都不够鹿欢鱼跟人讨价还价的,遑论去询问对方的身世处境。
又因为对方修为境界不过筑基,所谓魂魄也就是一团尚不能凝形的魂火,他便是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清楚,想查也无从下手,而不过三天之后,他便成了赵田生。
不过,上国三皇子和陆氏公子,鼎鼎大名,如雷贯耳,纵是鹿欢鱼这等外门杂鱼,也是有所耳闻的。
自九州盟发动对逍遥宫的讨伐,至魔头逍遥尊者设局引多方下场乱斗,各方损失惨重,至今难以恢复,尽管魔头终被斩杀,然其残部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便不得不大开方便之门,提前下帖招新。
作为蓬州三大门派之一,仙门也不例外。
而出自中州四氏之一北域陆氏的陆灵光,与出身上州皇室的三皇子秦裕,便是仙门本次招新中最有来头的两位人物。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天赋同样卓绝、家世旗鼓相当的天才少年狭路相逢,必然谁也不愿服谁,非得分个高低不可,于是划分两派,新弟子们纷纷站队,唯恐抢不着个“从龙之功”。
而从方才的变故,再结合秀气少年的话来看,便是这赵田生一边当着三皇子的牛,一边想要爬墙给陆氏公子做马,可谓两边押注,反复横跳,很想进步。
作为一个出身下州,即便是难能可贵的修真天赋,在这群仙门少年面前,也只能换来一句“平平无奇”的天选草根,赵田生委实很努力了。
但这些努力落到上位者的眼里,却不知是可笑居多,还是可恨更多。
当然,做出这些努力的赵田生已经连一抹魂灰都不剩了,再要追究对方的心路历程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如何在这种既开罪了陆氏公子,又触怒了顶头上司的险境中顺利抽身。
鹿欢鱼一时头脑风暴,都顾不上旁边秀气少年探究的目光。
等二人七拐八绕终于绕到新弟子们所在的新象峰时,鹿欢鱼有关《骑墙派求生指南》的腹稿,终于是打得七七八八了。
只不知是否因为他的忧愁过于外显,以至于同行一路的秀气少年有所察觉,临到头时,忽开口道:“爱欲之生恨欲其死,三殿下虽厌恶忤逆与背叛,却也喜爱顺从与主动。”
鹿欢鱼早想着从他嘴里套些有关那位三皇子的信息,然而如今对方主动告知,他反倒听不懂了,不由追问:“什么意思?”
秀气少年却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了。
也没有继续说的余地。两个佩刀的新弟子——或者说侍卫更恰当——抬手将他们一拦,秀气少年便忙着上前交涉去了。
鹿欢鱼一言不发,只悄眼打量四周,确定这里既非新象峰校场,也非新弟子们下榻的宿院,而从双方交涉透露的信息来看,三皇子秦裕确切没有刑讯安排,反倒在这水木灵园之地,安排了一场游园会。
新象山主峰在仙门中虽然只能排个丙等,却也是耸立于顶级灵脉之上的山峰,其灵气丰盈,山岚似织,林泉响韵,景致奇伟瑰丽,绝非寻常灵山可比。
而能被单独圈出划而成园的赏景妙地,更是美轮美奂,可谓一步一景,沿洞门奇石拾级而上,有亭台楼阁,依山傍水,见泉水明澈,映草木青青,至高处,桃夭采了霞光,直教人目眩神迷。
鹿欢鱼仍旧跟在秀气少年身后,老实地没有东张西望,仅以余光观察途中遇到的少男少女,于是不难发现,任往来之人形形色色,瞧过来的目光却是清一色的轻蔑,包含了秀气少年在内的同等鄙薄。
气氛过于古怪,鹿欢鱼略感不妙。
这样的不妙,在桃林中看到一群少年围观乐师舞郎载歌载舞时,达到了顶峰。
真的,一群男修,围观一群舞郎!
一群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舞郎!
=口=!
鹿欢鱼的表情有一瞬迷茫,但他很快将不合时宜的疑惑按下,调整好情绪,绕过乐师舞郎走向围观人群。
离得近了,视野也随之开阔,能看到灵泉边落英下席地而坐者不足十人,余下的只能隔着距离恭敬立在一边,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在专注欣赏,不如说是兴致缺缺神游天外的面瘫……
鹿欢鱼心下一松。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看到这群人与自己相似的反应后,内心安定了许多。
对此,他倒是有意询问一下秀气少年,只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少年抬手打断,又被示意独自留在原地,目送少年绕过人群,跪到了一人身侧。
那人支颐而坐,姿态随意至极,侧对着这边,又有人影遮挡,鹿欢鱼看得不是很清,不过那人身边几个少年脸上的暧昧,以及立着的大部分修士表现出的不屑,倒让他看明白了。
看来之前猜得没错,这秀气少年虽然自顾自架得很高,实际却与自己一样不受待见——难道说此人看着浓眉大眼人畜无害,背地里跟赵田生一样,也搞墙头草那一套呢?
对方之前的那些古怪行为再度浮上脑海,模糊间,有一个念头飞快闪过,但由于闪得太快,鹿欢鱼没有抓住。
视线中,秀气少年抬起了头,似乎是在回话。因着距离尚存,又有歌乐掩盖,鹿欢鱼听不大清,但目之所及,少年们纷纷起哄,修士们也展颜附和,似论机密要闻,或有大事发生。
那些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
意识到这点后,鹿欢鱼小小挪动两步,顿了顿,又挪了两步。
有动作越发奔放的舞郎吸引视线,鹿欢鱼顺利挪到心仪的新位置,虽然仍旧看不到那群少年的正脸,但好歹有个大致轮廓了,就比如坐在正中的那位,可算不用再盯着人的发型看了。
虽说这位也没个什么发型,不过是将一头及地的乌丝随意编成长辫,辫上束着的堇色发带侧垂于左肩,顺着一袭紫衫铺落在一地桃红上,可谓发如其人,尽显慵懒之气。
这就是上州的皇族,未来国主的有力竞争者,三皇子,秦裕。
在传闻中,这位三皇子同陆氏公子一样,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从对方搭着酒樽的手指轻轻一点,哄笑的少年们即刻收敛;又从对方轻飘飘一个眼神,秀气少年便颤巍巍匍匐于地来看,传闻不虚。
鹿欢鱼缓缓吐出口气,全力将心中的乱麻理顺,自我安慰地想:淡定,别慌,好歹自己在应下这个交易时,就经过严格的训练,无论遇到多炸裂的事,都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就算待会儿那位三皇子心血来潮,要在场的人挨个抽他一鞭子出气,他也能绷住赵田生的草根面皮,遵从秀气少年的提示顺从到底,绝不暴露底细!
只要死不了,来日又是一条好汉!
如此一番激励,鹿欢鱼重整旗鼓,定睛看了回去,倒也是巧,正好让他看到坐在三皇子左侧的华服少年摔下酒杯,不知说了句什么,伏在地上的秀气少年抖了三抖,而后缓缓抬头,看向三皇子秦裕。
秦裕未语,仍旧一手支颐,一手摆弄着酒樽,瞧着漫不经心,却不知那秀气少年看出了什么,在故态复萌的起哄里,膝行着绕过食案,去到秦裕脚边,小心探过身去,缠绵而暧昧地,献上双唇——
“卧槽——!!!!”
“……”
“……”
一句石破天惊的和谐之语后,乐师弹断了弦,舞郎绊到了腿,诡异的安静席卷当场。
乐师收手跪地,舞郎摔成一片,立在一旁的修士下意识看过来,看戏的少年们也转动着眼眸,收敛了笑容。
秀气少年身形一僵,似乎被这一声震懵了不知该如何继续,倒是原本不为所动的秦裕忽然抬手,掐着人脖子将人完全按了过来,亲得是难舍难分。
没时间为三皇子的节操哀悼,总感觉自己好像听到某些不和谐声的鹿欢鱼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在各色目光中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满脑子都是——这还是仙门吗??
哪个仙门弟子会当众吧唧嘴啊!
又有哪个仙门弟子会聚众搞南风啊!
他在仙门待了十年,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啊!
啊!!!!
当然,眼前这画面虽然炸裂,却还不是鹿欢鱼崩溃的关键,毕竟以上几点,仙门内部虽不提倡,却也没有明令禁止,而鹿欢鱼虽然不好南风,但也不至于看到南风就接受不了的程度。
关键是,他该死的好巧不巧的很没道理地,悟出了秀气少年早前种种举止,乃至于话语的真正含义!就在对方那天雷滚滚劈得人外焦里嫩的献吻后。
怪不得,怪不得啊。
那么的阴阳怪气,原来是把赵田生当情敌啊。
情敌……鹿欢鱼打了个寒颤。
大抵是被联想恶心到了,鹿欢鱼总算清醒了些,过大的刺激造成的黑点与重影慢慢自眼帘褪去,他又能视物了。
大片的桃红中,秀气少年已经跪伏回了原地,三皇子正抬眼看着他,神色似笑非笑,眼中殊无笑意。
鹿欢鱼浑身一激灵,立时想起了那些与对方有关的传闻,于是不等人言,自己便奔至人前,啪嗒一下就跪下了,干脆狗腿到他自己不说,谁看得出这壳子换主人了?
行为上的狗腿想必于眼前人而言已习以为常,是以言语也得跟上:“殿下,都是误会啊殿下!方才骤见殿下,如见日月光华,真乃当世无双,一时目眩拜服不已,方才脱口而出,绝非有意搅扰啊!”
“……”
“……”
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这会儿,鹿欢鱼又有些不确定了——不应该啊,怎么是这么个反应,明明对方长得的确挺可以的,没道理最保险的外貌吹捧,会拍到马腿上去吧?
就在他犹豫着是不是要再吐几句马屁,来补救一下时,忽然自左上方传来一阵哄笑,笑得鹿欢鱼心烦意乱,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正是之前起哄得最厉害的那个华服少年,模样与三皇子竟有两分相似,尤其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笑成这样了都盖不住其中的尖锐跋扈,此刻这一双眼与鹿欢鱼视线相接,竟然流露出了些许兴味。
他倾身往前一靠,单手撑着下巴,笑眯眯道:“我还道宋绵说什么糊涂话,原来是真的,可惜了,之前总爱发抖半天憋不出个字的小兔子,可讨我哥喜欢了……诶,小兔子,你怎么失的忆?”
大概是被那三个字雷得几欲魂魄出窍,鹿欢鱼一时都顾不上哀悼自己在人物塑造上的重大失误,愣愣转过头去看秀气少年——宋绵——见人青蛙一样趴着一动不动,又向三皇子看去。
三皇子没什么特殊反应,甚至都没再看自己了,只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酒樽,眉目疏懒,神色淡淡,也不知在想什么。
其他端坐着的少年们,则是清一色的微妙表情。
想象中惊心动魄的党派斗争、凶险刺激的洗白反转全都没有发生,反倒朝着越来越奇怪的方向野马脱缰,偏偏眼下敌强我弱,骑虎难下,鹿欢鱼只得开口:“不记得,就记得名字,赵田生。”
华服少年笑眯眯道:“小兔子。”
鹿欢鱼:“……”
没事,他可以忍。
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卧薪尝胆方能苦心不负,他已经走错过一步,绝不能出第二次差错!
华服少年笑眯眯与他对视:“乱七八糟的小兔子。”
鹿欢鱼:“……”
没事,他还能忍。
正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华服少年换了个手支撑下颚:“惯会装模作样的小兔子。”
鹿欢鱼:“……”
鹿欢鱼:“………………”
他深吸口气,面带微笑,十分感激:“好的大人,遵命大人,从今日起,小的就改名叫赵兔。”
这下是那华服少年:“……”
短暂的安静过后,华服少年捶桌爆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对三皇子招手:“哈哈哈哈……三表哥,你这小兔子……哈哈哈太好玩了,我从前怎么没发现哈哈哈哈……送我玩玩吧!”
三皇子未置可否,华服少年全当他答应了,目光再无收敛,颐指气使:“过来给本世子倒酒,小兔子。”
鹿欢鱼:“……”
没事,再忍一忍。
忍一忍,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正所谓……正所谓……
没找到至理名言的鹿欢鱼只得默念法诀,一番吐纳,才能平心静气地走到对方身边,拿过酒壶倒满耳杯,慢吞吞给人递了过去。
却不接。
鹿欢鱼面无表情地看过去,恰见人兴味盎然地瞅着自己,开口便是一句戏谑:“没见宋绵怎么伺候我哥的么?”
“喂我,”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下,又指了指自己的唇,“用这里。”
鹿欢鱼:“……”
鹿欢鱼沉默地看着手里的耳杯。
鹿欢鱼将耳杯放回了食案。
鹿欢鱼暴起就是一拳——
“兔!你!□!”
“□你□个□的□!!”
“去死吧傻□!!!!”
成串的脏话落下之际,华服少年已经被那一拳打飞到了六尺之外。
一拳之后,又飞出一脚,踹出的食案在宋绵惊恐的视线中,直直摔到了三皇子的食案上!
两案相撞,粉身碎骨,无一幸存。
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鹿欢鱼拔腿就跑!
第3章 见春光
“殿下!”
宋绵后怕般看向三皇子,紧张地唤了一声。
秦裕当然没有被食案砸到,此时他立在四分五裂的食案前,缓缓拭去飞溅到指尖的酒液,看也没看地上一脸血的秦秋实,只瞧着早就跑没影的空地,慢腾腾地笑了一下。
“抓回来,”他道,“要活的。”
……
鹿欢鱼当然不可能傻到原路返回。
即便新象峰有着“筑基之上不得入内”的明文规定,还有着除了手持通行令的弟子外无法通行的防护结界,然而他要面对的不是一个筑基,而是一大群啊!
虽然他刚刚凭借一身蛮力揍翻了一个傻**,撕开了包围圈,但那也只是因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外加这桃林之中弟子不多,真沿着来时路跑,分分钟就得知道什么叫双拳难敌四手。
鹿欢鱼无头苍蝇一样跑得毫无规律,还总爱往偏僻地钻,便让三皇子的人没法提前拦截,即便有灵光一现绕路去堵的,也会在半道上被突然变换的山路送到另一个地方。
万物有灵,这种山石草木帮忙或者添堵的情况,在修真界并不少见,只是新弟子们毕竟初来乍到,与这一草一木尚不熟悉,自然也就把握不住其中分寸。
鹿欢鱼就不一样了。
只见他迅速跑过藤木架成的悬桥,回身蹲在主干之前,口中喃着“得罪得罪”,手上却毫不含糊地绕过叶片,重重挠下——
原本安安静静瘫在山岬上的藤木霎时支棱起来,叶片卷曲,旁枝乱舞,在匆匆赶来的新弟子们瞪大的双眼中,委委屈屈往下垂去,藏入了山洞之中。
也不管对面的人看不看得清,鹿欢鱼抬手比了个手势,大笑着转身跑了。
但或许乐极生悲,鹿欢鱼得意忘形之下,不知该说是想得专注,还是跑得分心,总之他这扭过头还没跑出几步,就与人撞了个仰倒!
“哎哟!”
鹿欢鱼捂着自己额头上的鼓包直抽气,想必是正正撞在了来人的下颌上,磕得他头晕目眩,让本就还在和新肉身磨合的魂魄好一阵激荡,眼前之恍惚黑暗全然不输刚醒来以及撞南风那阵了。
俗话说事不过三,醒来就被人踹出好歹的委屈、又被逼着跟男人**的恶心、还被满山头追杀的愤怒在这一磕下,齐齐涌上心头,让他即便知晓自己也有问题,仍是想找个冤大头来痛骂一场!
那迁怒痛骂之语甚至已经到了舌尖。
“你怎么样?可是摔着了?”
就在鹿欢鱼开口之前,头顶及时响起一个声音,仿若珠玉流水一般,清润和雅,潺潺而下,沁人心脾,平白熄人一腔火气。
鹿欢鱼移开了手,抬头往上一看。
新象山多栽桃树,尤以主峰及两边从峰为之盛,时值季春,花瓣如雪覆压枝头,层层叠叠自峰头延至岬中,又点缀到另一座山峰,叫风一吹,扬起两岸粉白烂漫。
山花烂漫,烟云起伏,落英缤纷。
落花打着旋自青年眉间滑过,倒衬得那一点朱砂比花还艳;如瀑的青丝上也沾了一两片桃花,又被别在脑后随风摇摆的素纱拂落;而这一段素纱,以及两支交错冒头的木钗,便是这人身上唯一的装饰。
衣着虽素,品貌却雅,尤其是那一身修雅文气,不像仙门弟子,更似人间一些清贫的读书人,叫人莫名想起一些诸如“言念君子,温其如玉”“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话。
只下巴上一团青红印子,平白破坏了这份雅致。
偏这人肤白如凝雪,那一团印子就更显眼了,仿佛是在张牙舞爪地控诉鹿欢鱼干了什么好事,一时气虚,到嘴的脏话吐不出去,反将自己给噎住了。
眼前人也是个古怪的,自己下巴都要被撞掉了,药篓还摔在地上,却顾念着鹿欢鱼的情况,匆匆起身朝他安抚一笑,弯腰伸出右手,道:“先起来吧,我给你看看。”
桃花迎着春光,仿佛是画中才有的风光,而画有相似,所以此情此景,竟也似曾相识。
春风大起,吹得头顶桃花招摇,灼灼晃人眼帘,鹿欢鱼移开了眼,仍觉着太亮太烫,很不自然,七上八下之际,竟下意识地道出了心中所想:“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素衣人一愣。
鹿欢鱼也愣了——这什么话,这叫什么话啊!什么叫以前见过啊!这简直、简直就像是最低级的搭讪语录啊啊啊!!
若放在从前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自己也不会胡思乱想,可刚刚才受到类似的刺激,以至于眼下是不多想都不行啊!
就在他头顶青烟直冒,整个人快烧起来时,之前让他烦闷焦躁,眼下听来却是天籁的声音及时响起:
“找到了!在那里——”
“快!别让他跑了!!”
鹿欢鱼想都没想,立时抓住素衣青年的手跳了起来,顾不上跟对方解释,两步上前捡起药篓甩到肩上,拔腿便往前冲!
只他身上背着个东西,手上还拖着个人,速度也就不比之前,眼瞅着后方人影越来越清晰,抓着的人喘息声又越来越重,鹿欢鱼一咬牙,索性将对方推下险要的山沟,自己沿着山林小道跑了!
追踪者脚步未停,浩浩荡荡地向着小道追去。
而在他们路过的山沟下,山石野草遮挡的视野盲区,药篓被甩在野草堆里,药篓主人坐靠在石壁前,另一个半跪的人一手撑在石壁上,一手捂其口鼻,固定着人不允许动弹分毫。
直至脚步声远,鹿欢鱼揪起的心得以回落,紧绷的身体随之一松,那因呼吸不畅而显得含糊的声音才适时响起:“小友,可以放开我了么?”
鹿欢鱼动作一僵。
他方才怕被追来的人看出自己金蝉脱壳的把戏,是以跳下来后,想都没想先压上去将人给控制住了,而后全神贯注地聆听上方的动静,到最后竟然都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个人。
眼下被这声音一惊,转头一看,才意识到两人离得有多近。
近到对方温热的呼吸霎时便透过指尖的缝隙,轻轻拂动他耷拉在额前的碎发。
近得只能靠草木缝隙采光的晦暗夹缝,也能看清这人眉心那一颗明艳的朱砂痣,以及那双俯看过来的温润明眸。
那双温润的眼睛里有疑惑,又蕴含关切,约莫是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于是伸手搭上他的手腕,开口时,呼出的热气全数打在鹿欢鱼手心,“小友?”
鹿欢鱼的脑袋嗡了一声,刷地收回了手。
犹嫌不足,整个上半身猛地往后一仰,脚下连连后退,未料一脚踏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鹿欢鱼:“……”
素衣青年:“……”
后者收回停在半空的手,莞尔道:“分明是小友先动的手,缘何躲在下像是在躲洪水猛兽?”
二更!
后面看看什么时候合适,在作话提提境界修为的,其实不提也没事,这篇文虽然有剧情,但不是升级流,所以不重要,而且突破也偏感悟突破一点[垂耳兔头]
更新时间暂定晚上7点到11点这样,这段时间没更就没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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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见春光
第4章 病兄弟
鹿欢鱼总不能说,他因为亲眼目睹过某些辣眼场面,被刺激得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就连执手相看这样的萌芽都要扼杀的程度吧?
他说不出口。
也无需他绞尽脑汁地开口了,因为素衣青年在道出那句话后,就被笑意牵动肺腑,自己捂着唇躬身咳嗽起来。
他咳得实在厉害,似乎隐忍良久,几乎喘不过气来,鹿欢鱼愣愣看了一会儿,慌忙爬起来,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忘了,只赶忙将人带出那狭小的山石夹缝。
也是将人扶出来后,鹿欢鱼才看清对方苍白若鬼的面色,闷出的红晕更添惨意,即便心大如他也不免愧疚起来,由衷提议道:“你这样肯定是走不了了,我背你吧?”
素衣青年说不出话,只是摆手。
“你别跟我客气嘛!”鹿欢鱼道,“那群人不定什么时候找回来,他们见过你和我在一起,必定不会让你好过,此事本就是我带累你,可不能累你更深了。”
素衣青年垂眸倚在石壁上,似乎连手也摆不动了。
鹿欢鱼见他不似抗拒,更像是缓不过来般无力答他,小声咕哝了句什么,便不再废话,捡起药篓走过去,直接将人背了起来。
“还是先离开这里吧,”他道,“稍后要麻烦师兄指路了。”
不错,即便前有任务后有追兵,分身乏术的鹿欢鱼仍决定先将这位萍水相逢的病兄送回去,毕竟的的确确是自己连累了他,而且……
他大咧咧地冲身后人道:“都说不用客气啦,我有的是力气,就算师兄是照雪山的弟子,我也背得过去呢!”
又小声嘀咕:“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都有责任的嘛。”
背上的人这时已经缓和多了,只不时闷咳一声,听到鹿欢鱼的话,也能温声劝慰:“在下这是老毛病了,与小友无关,不用太在意的。”
鹿欢鱼讨巧答他:“那我也是因为无处可去,才想用这法子顺理成章地去师兄家里蹭饭,你也不要太在意呀。”
那人顿了一顿,而后闷闷笑了起来,鹿欢鱼的后肩能感受到一下接一下的震动,有温热的气流从他头顶降下,穿过青丝落至耳畔。
他听到对方带笑的声音:“好啊。”
鹿欢鱼耳尖一颤,闭上了嘴,沿着病兄所指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当然,有些话说归说,真要他这具刚筑基的躯壳,跋山涉水前往全仙门最为高险的照雪山,那也是做不到的,好在病兄本人情况与他所料相差无几,与那些顶级山府完全沾不上边。
对方所居之地,乃是一座距离新象峰极近的丁峰,虽被划分给了药堂,但因其过于荒芜贫瘠,就是在一众丁峰中也是最不起眼的那种,是以无人问津,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
当然,除却独居于此的病兄外,也没人想得起它就是了。
彼时鹿欢鱼将人送到山室,丝毫没有客人自觉地从左打量到右,再由前观察到后,眼见除了一些老旧的书籍以及晒干的药材后,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了,于是好奇道:“师兄是药堂弟子?”
他倒是知道一些药堂的事,比如堂中弟子不问仙缘问药缘,堂中长老收徒不以灵根天赋论长短——若非他废物到连灵气都感应不了,又于丹道药学一窍不通,早被他姐打包塞进去了……
咳,言归正传,总之就是,除却他这种极品废柴外,药堂因其独特的收徒特性,招收了一大群灵根有异天赋普通但又不想断了仙缘的弟子,也就免不了有弟子陷入病兄这等境况。
——僧多粥少,内部竞争难以避免,是以那些出身不好,也没能力拜个好师父,还没有多少本事跑副业,交不起贡献点的弟子,自然也就只能捡个没人要的三无丁峰去住了。
鹿欢鱼也不想以貌取人,只是对方这满室的药材,确实太醒目了,他瞧着瞧着,免不了顺口问了那么一句。
素衣青年一边将篓里的药材往簸箕上放,一边坦然回道:“称不上弟子,就是来帮个忙,也是帮我自己……小友的一声师兄,在下实不敢当。”
鹿欢鱼一听,心下了然。
大环境下,整个修真界都对武道推崇备至,以武会友是为常态,所以哪怕是在招新不论出处、功成不必天赋的仙门,不少弟子在面对自己认定的无能之辈时,仍免不了一番鄙夷排挤。
眼前人虽看着弱不禁风,却是文气十足,自有一身宁折不弯的风骨,必是不愿被他人以异样眼光看待的。
一时同病相怜,又觉着二人结识即是有缘,脱口而出的话便比脑子还快:“兄台今日援手,小弟铭记于心,待我来日功成名就——不,不不,只需我顺利拜师,就能涌泉回报兄台!”
旁的不说,给人换个住所,再为人撑一把腰,是绝对没问题的。
素衣青年闻言笑道:“小友客气,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在下还未谢过小友相送之情。”
“哎你这人,怎么什么事都这么客气呀,”鹿欢鱼晃悠到病兄对面坐下,撑着脸看他弄药,咕哝道,“等我拜了那位为师,想要拉你一把,不是举手之劳的事嘛……”
他说得小声,然素衣青年耳力极好,便笑问:“哦?却不知小友有意拜入哪位长老门下?”
鹿欢鱼挠了挠脸,干巴巴笑了一声。
青年见状也未深究,仍是笑意温和,三言两语地将之带过。
鹿欢鱼么,素来是个容易上头又容易把情绪抛到脑后的,被病兄岔开话题聊了几句后,就忘了刚刚隐晦的尴尬情绪,聊及不久前的追逃事迹,更是大吐苦水:
“我是刚来仙门,想着大家以后都是同门师兄弟,彼此交好总归没错,谁知道他们有那么多的规矩啊!给我一通好打。”
“醒过来的时候很多事都不记得了,脑袋还在流血,就被拉去见了个什么三皇子。”
“我当时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对他们的行为一忍再忍,毕竟已经得罪一边了,要不是被逼无奈,我也不想两边全得罪。”
“他们人多,我打不过,就只能跑啦,结果因为跑得太急将兄台撞了,现在想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
他说着半真半假的前情,手舞足蹈叽叽喳喳,间或悄眼观察一下病兄的反应。
病兄的反应并不多强烈,只眼角眉梢些微起伏的弧度,能昭示他的好恶。
但他会在鹿欢鱼愤愤不平时出言附和,会在鹿欢鱼俏皮逗趣时嫣然一笑,也会在鹿欢鱼口干舌燥时恰到好处地给他添上一碗水。
不知不觉,鹿欢鱼闭上了嘴巴,只撑着脸,像是在瞧着那只刚刚给他推来水碗,此时重新处理起灵草的手。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鹿欢鱼眨了眨眼,不知神游到何方的思绪被病兄忽然的发问拽了回来。
略略反应了会儿,他诚实道:“虽然得罪了大佬,但是求饶是不可能求饶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求饶的,打又打不过,上面也不管,只能东躲西藏才能保住小命这样子。”
素衣青年:“……”
他扑哧笑道:“小友言重了,对于新弟子之间的矛盾,执法堂事出有因,暂不便插手,并不代表一无所知,也必不会放任谁人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小友大可安心回去。”
鹿欢鱼相信他说的话。鹿欢鱼一点也不安心。
他心中想:要是那些前辈啊长老啊真的管得过来,那魔头是怎么找上自己的?赵田生的魂魄又是怎么被魔头勾走的?
也纠结道:“我不是质疑兄台,只是兄台不知,那些人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不一定能惊动长老们,而我只想专心备战两个月后的弟子会。”
素衣青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手中灵草放入簸箕,擦了擦手,对鹿欢鱼道了句“小友稍等”后,缓缓步入内室,片刻后拿着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片走了出来。
鹿欢鱼疑惑地看着他。
青年将木片放在他面前,温声道:“我这个样子,也帮不上你什么,但我有一位旧友,或许能庇护你一段时间——你带上它,去往清平山紫英峰,寻一位名叫‘守灯’的人,将这个交给他。”
鹿欢鱼拿起木片,见其平整光洁连一道刻纹都没有,下意识按了按,没觉察出什么特殊来。
但他的心中仍是生出一丝暖意,叫他立时握住木片站了起来,感激道:“我……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青年微微一笑,倏而看了眼室外,对鹿欢鱼道:“看来是不能留小友用饭了……趁眼下无人,小友且去罢。”
鹿欢鱼听话点头,只是刚转过身,又转了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那个,阿兄,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噢,我叫赵田生!”
青年道:“无姓无字,单名一个‘止’。”
“那我就叫你阿止吧!”鹿欢鱼道,“阿止兄,我走啦。”
青年微笑点头。
只是这头还没点完,那一身补丁的粗衣少年就又双停了下来。
正是阳光明媚、春光灿烂的好时候,纷乱的桃花就着艳丽的春阳肆意飞扬,如那年华正当的少年一样,意气风发,又豪情万丈,蛮不讲理地往旁人的眼帘里闯。
少年回过头来,大声道:“阿止兄,你信我,我一定会拜得仙师,回来报答你!——阿止兄?”
鹿欢鱼疑惑地看着愣在室内的素衣青年,总觉得对方此刻的眼神有些古怪,明明看着自己,却又好像不是,搞得鹿欢鱼都想回头看看自己背后究竟有谁在。
当然,他还没回头,对方就已经回过神来了,快得仿佛那一刹的恍惚不过是鹿欢鱼的错觉,定睛再看时,青年已是原先那副温雅从容的模样。
正微微笑着,温和答复他:“好。”
第5章 少年郎
清平山作为任事堂的大本营,占地仅在仙门四大顶级灵脉之下,与药山遥遥相对,地处新象峰西北方向,于动辄御器飞行的修士而言算不上远,但放在鹿欢鱼身上,却是要不眠不休地跋涉数日。
好在出发之前,阿止兄考虑到他的难处,送了他一颗辟谷丹,还将通行令暂时借给了他,让他这一路走得尚算轻松。
依照阿止的指点,以及途中从紫英峰弟子口中得到的信息,鹿欢鱼没有浪费太久的时间,便在一条的幽静的小径上见到了人。
彼时阿止那位名叫守灯的旧友正躬身扫着地上的落叶,鹿欢鱼确定自己没有寻错人后,将木片交给了对方。
确如阿止所言,无需他多费口舌,对方扫了两眼木片,便将鹿欢鱼安置到了一间竹舍。
鹿欢鱼自觉吃人嘴短,他如今衣食住行全仰仗阿止旧友,即便对方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他也总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因为对方是任事堂的杂役弟子,他也的确帮得上忙。
于是修炼之余,他时常跟着守灯跑上跑下,不是帮人打打下手,就是主动承担洒扫、除草之类的杂事,不知不觉间,他的魂魄与新肉身也终于磨合至契合。
紫英峰的日子忙碌而充实,又因为鹿欢鱼从不离峰,做事低调,如非必要也不寻人攀谈,半个月时间过去,他并未特别引起谁的注意,自然也就没有引来三皇子那边的人。
鹿欢鱼如愿过了一段短暂的太平日子。
是的,短暂。
也不知他是和这个新身体犯冲还是怎么,总是在他刚要放松时,就会出现一些搞他心态的人或事,刚移魂那会儿是这样,如今躲在紫英峰仍是防不胜防。
那日他一如既往喝完守灯给他留的肉粥,满足地拍拍肚腹,收拾好碗筷提着锄头出了门,打算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清理一番篱前的杂草。
清理未半,就迎来了不速之客。
彼时艳阳当空,鹿欢鱼这具刚学会引灵气入体的肉身与凡胎尚无明显差距,一番劳作后,他抬手擦去脸上的汗水,另一只手松松扶着锄柄,就在这时,一只镶金饰玉的白锦靴嚣张地蹬了上来。
鹿欢鱼手一麻,下意识松开锄头,砰咚一声闷响。
顿了顿,抬眼一看,是一着杏袍佩金锁的眼生少年郎。
“我当是谁,原来是秦裕那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朝三暮四反复无常的小畜生啊!”
却是这少年郎率先开口,就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而且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那少年见他不说话,更加趾高气扬,十足的幸灾乐祸:“怎么,傻了?听说你被姓秦的悬赏了,就是手下人太废物,死活找不到人,原来是躲这来了——你说我要是将你交给他,你会是什么下场?”
原来是他!
“姓秦的”三字一出,鹿欢鱼瞬间反应过来——移魂之初,那将他当做猴子观赏,对着他叭叭个没完,浇了他一桶水后,又踹了他一脚的,不就是面前这少年吗!
好啊,冤家路窄啊!
——鹿欢鱼的挥拳与这杏衣少年郎的扫腿,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
守灯在一片竹林前搭建了三间竹舍,舍间以竹桥相连,外围设有竹篱,圈出前后两院,前院养鸡,后院种菜,又在篱笆前后,堆积了不少木柴。
眼下这五花八门的木柴倒是方便了两人动手,这个是洒出一把枯竹叶,抽了根三尺木棍便往人裆下捅;那个口称卑鄙,招来旁边成捆的柴堆一挡,又一股脑儿地往前者身上甩去。
若只论对灵力的掌控,鹿欢鱼远不及面前这少年,但他的拳脚功夫又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在仙门的这么些年,虽然不能修炼,但鹿欢鱼也没少钻研武学,到现在不说有多厉害,至少合炁境下,筑基境内,他就没怕过谁。
只是赵田生的力气虽比普通人高一截,却从未淬炼过筋骨,行动之间滞涩非常,只能学着运转对鹿欢鱼而言十分陌生的灵力辅助,到底无法发挥全力。
于是一时之间,两人竟难分胜负。
天色渐晚。
杏衣金锁的少年不着痕迹地将手抵在身后的门框上,灰头土脸一身枯叶的现状让他手脚都在发抖,盯着鹿欢鱼的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鹿欢鱼将木棍插在土里,眼见对方的手按上腰间,心中警铃大作,果断道:“终于忍不住了?也是,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最擅长的把戏不就是仗势欺人么。”
少年郎的手一僵,脸色更臭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难道不是吗,”鹿欢鱼道,“不问缘由的贬低污蔑,一言不合就将人打杀,见势不妙就想掏灵器……不是你吗?”
少年郎道:“我?污蔑??打杀???你——”
鹿欢鱼道:“难道不是吗,难道你刚刚摸储物袋的动作,不是准备掏灵器法宝?”
“……行!”少年郎咬牙道,“别说我欺负你,小爷今天什么都不用,就一双拳头打得你哭爹喊娘,跪地求饶如何!”
“说得好听,有本事你来打啊!”
“来就来,谁怕你啊!”
“那你来啊!”
“你先来啊!”
“我先来吧。”
“……”
“……?”
突然响起的闷哑男声打断了两人的斗嘴,让乏力到只能用嘴逞强的二人同时顿住,僵硬地扭过脖子。
黄昏时刻,橙红的霞光懒洋洋打在一地狼藉上,也落了把扫帚当拐杖撑的灰衣人满身。
说起阿止兄的这位旧友,鹿欢鱼打从初见就颇感意外:一张沟壑纵横的脸,一脸灰黑凌乱的胡须,一头未经打理的乱发,一双冰冷锐利的眼睛……阿止那么年轻,他的故交怎么怪沧桑的嘞?
更别提一个婉静温柔,一个枯槁冷漠,实难想象二人交好的场面。
不过都修真界了,也不好以貌取人,说不得是阿止不显老,也说不得守灯要比他想象得年纪小。鹿欢鱼没有深想,也知情识趣地没有多问。
眼下这位形貌沧桑的灰衣人不过是淡淡扫了两人一眼,却风刀霜剑也似,刮得人脸颊生疼,于是一个个安静如鸡,瞧着人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鹿欢鱼发热的大脑在那冰冷的一眼后终于降温,看着眼前横七竖八的木柴、东倒西歪的竹篱、破破烂烂的门扉,一时头皮发麻,嗫嚅唤道:“那个……守灯大叔,我可以——”解释。
后面两字还没吐出来,就被另一边突然激动起来杏衣少年截断了:“守灯……原来您就是守灯前辈!您果然在这里!”
突兀的话语惹来两人的视线,少年自然无视掉其中一道,在守灯的目光里更加激动:“前辈是我啊!叶安之!我小时候您还抱过我呢!”
“叶家人?”守灯的声音没什么波澜,见叶安之疯狂点头,也是淡淡,“我早前便说过,叶家于我已无任何干系,今日果,往日因,寻我无用,也不必来寻我。”
见叶安之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守灯抬手打断,又扫了地面一眼,对两人道:“明日辰时前,将这里恢复原样。”
他没说如果做不到会有什么后果,但两少年被他一看,忙挺胸收腹,高声应是。
等守灯掩上房门,屏息的二人才吐出口气,下意识视线相对。
又异口同声地重重一哼。
又不约而同地走向竹篱。
又不谋而合地转向门扉。
又……叶安之额角青筋直跳,对堵在身前的人没个好气:“你是学人精吗?滚开!”
鹿欢鱼简直要被他倒打一耙的话气笑了,语气自然更差:“谁学谁啊扫把星,要不是你老子能失忆?要不是失忆了老子能被通缉?现在好了,不仅要躲躲藏藏,热饭都没得吃了,遇上你准没好事!”
“闭嘴你个学人精!”
“你才闭嘴扫把星!”
“学人精!!”
“扫把星!!”
“学人精学人精学人精!”
“扫把星扫把星扫把星!”
竹舍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
刚刚还在公鸡互啄的两少年瞬间噤若寒蝉,一个仰头看天,吹着无声的口哨;另一个俯首看地,不时踹一脚枯叶灰尘。
房门吱呀一声又合上了。
之后两人倒没再唇枪舌剑针锋相对,只是之前的缠斗耗尽了灵力气力,是以之后无论是砍竹子还是劈竹片,都有些力不从心,好不容易劈出两端齐宽的竹片,又开始对着篱笆和竹门上的破洞犯难。
于是晚间守灯出门一看,嘴角抽了抽,将二人赶去捉鸡了。
守灯大叔养了两笼鸡在前院,白日里会放出门任其觅食,到傍晚又会自己回来,但大抵他俩下午的阵仗过于吓鸡,以至于到现在都连个鸡影都没见着。
夜色深深,风吹林动,不时能听到阴冷的嘶声。
叶安之缩了缩脖子,提灯挤在鹿欢鱼身侧,像是怕冷,嗓子微颤:“还差……还差多少?”
鹿欢鱼握紧了手里的袖珍瓶,也像是冷到了,紧挨着叶安之哆嗦道:“一只,最后一只……就差这个地方没找了……”
“那、那快了……”又一阵凉风掠过,叶安之像是没话找话,“我说……你是不是……害怕啊?”
半人高的草叶随风划过鹿欢鱼手背,致使他的牙齿在嘴里打了一架,才悻悻开口:“谁害怕了!这有什么好怕的!是你在害怕吧!”
“嘘,嘘!”叶安之这会儿已经是一副狗狗祟祟的样子了,“你别这么大声,等会儿把鸡吓走了,我们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了!”
鹿欢鱼想说“你的声音也没小到哪里去”,还想说“连根鸡毛都没看见怕什么”,转眼就撞见野草丛中头冠高昂的大公鸡,一声不吭地似乎在和什么对峙。
借着火光定睛一看,嘿,是一条觊觎灵鸡肉的黑蛇!
他一边打开袖珍瓶将鸡收进去,一边对身边的叶安之道:“你这扫把星嘴巴还挺灵,刚说鸡呢鸡就出现了。”
叶安之压根没注意到鹿欢鱼的动作,这会儿听他一说,下意识地左顾右盼,口中喃喃:“哪呢?鸡在哪呢?”
鹿欢鱼道:“就那边,刚收了,可算捉完了,我们回——”
“啊啊啊啊啊啊啊——!!!!!!”
鹿欢鱼被这嗓子叫得整个人抖了一下,原本已经忘却的阴冷感卷土重来,莫名其妙地也跟着叫了起来,摔了灯笼一个抓着一个撒丫子狂奔,跑出林子后才喘息着慢下来。
叉着腰缓了好一阵,鹿欢鱼道:“你刚刚叫什么?”
叶安之回:“你又叫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回去的路上要比来时吵闹太多,到底是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说气话来没完没了,时高时低一惊一乍的嗓门惊飞一林夜鸟。
一个道:“你是不知道我找了多久,打通多少人脉,才找到前辈住的地方,没想到会先见到你……话说,你真的失忆了?”
另一个道:“当然了!要不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有必要撒这种对我不利的谎嘛。”
叶安之摸了摸鼻子,道:“那个,对不起啊,我当时没想过会变成这样……说起来,前辈可真厉害啊,你那时完全不是我的对手,才跟着前辈学了多久,就已经与小爷不相上下了!”
鹿欢鱼干笑了一声,不好说这是自带的技能和其他人无关,怕对方追着问相关细节,他赶忙转移话题:“哎,你找大叔什么事啊?”
叶安之顿了顿。片刻的沉默后,他凑近低声道:“你知道北域陆氏么?”
鹿欢鱼皱了下眉。
他下意识地想起了那抹蓝色身影,伴随一道清冷的哼音。
第6章 灭门案
“你知道的吧,灵光哥是前陆氏主家少主的嫡子。”
中州四氏之一的北域陆氏,子嗣单薄的主家少主唯一的儿子,陆灵光之名,即便鹿欢鱼之前不知道,现在也该听得耳朵起茧了。
但其名之远扬,并不全因为他非凡的出身,更多是他如今的另一层身份——前陆氏主家遗孤。
众所周知,逍遥宫的逍遥尊者修为深不可测,行事阴险诡谲,是有史以来最嚣张肆意的魔修,这也让他在短短二十年间,就有了“魔头”“魔尊”等名号。
他活着时,不仅一众寒州魔修战战兢兢,就是外界修士也是人人自危,唯恐哪日撞上那神出鬼没的九州祸害。
如此声名狼藉,还能作威作福二十余载,一则是因其自身实力高强,上门问罪也不过是给人送菜;二则顶级势力免不了眼高于顶,前中期时理所当然没将其放在眼里;
三则师出无名。越是往上修行,越是讲究不沾尘世因果,贸然兴师讨伐,带来无数死伤,致使生灵涂炭,不知要背上多少罪孽。
然积少成多,一时的按兵不动不代表放任自流,只要魔头一日没有放下屠刀悔过自新,就总有他付出代价的一天。
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是这一天到来之快,也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在九州盟列出的有关魔头大大小小上百桩罪行里,最引人注目也是最沸沸扬扬的,要数三件:决裂金兰、宗派死战、灭门大案。
这其中的灭门大案,说的正是陆氏主家。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总之他在一夜之间推倒了悬在中州北域上方最庞大的枝干主脉,是不争的事实。而在这一脉中,唯有去往叶家访友的陆灵光侥幸存活。
这件事,也成了九州盟围剿逍遥宫的导火索。
“事发当日,叶家族老也在,就这么一齐命丧魔头之手……”叶安之的拳头捏得噼啪作响,说出的话伴随着明显的咯吱声,“若非他已被青莲仙尊斩杀,我早晚会将他碎尸万段!”
中州四氏分治四方,其对应属地势力便依附四大家族而存,这北域的叶氏,便是陆氏的附庸。
鹿欢鱼心想那逼良为娼的癫公谁不想杀,将来谁要二杀他保管第一个递刀。
虽然很想和叶老弟一起大骂特骂,却也记得血誓之下不能透露出半点信息,担心自己言多必失,也是真的有些好奇,问道:“魔头为什么找上陆家?”
“谁知道,那就是条疯狗,疯狗咬人还需要理由吗?”叶安之气闷道。
“这么说就不对了,兄弟,”鹿欢鱼道,“辱狗了。”
叶安之哈哈一笑:“对,对!那疯子分明猪狗不如!”
说是这么说,但谁都知道,陆氏宗主这样的存在,任魔头修为如何高深,也绝非一时兴起就能斩杀的,何况他斩掉的还是一整个主家。
那一定是一个极周密的计划,且早有准备。
想来叶安之心中也清楚,所以在负面情绪发泄大半后,他没再提及魔头,自己将话题带了回去:“因为那件事,叶家现在的处境不是很好,所以我就想,能不能请前辈回去坐镇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他长长叹了口气,才继续道:“家中长辈不敢大张旗鼓过来叨扰,便让我先行探探口风,我是想过可能会被前辈拒绝,但万万没想到,我话还没说完,就被赶出来了!”
鹿欢鱼道:“守灯大叔……和叶家?”
叶安之解释道:“前辈原姓叶。”
鹿欢鱼恍然大悟:“大叔原来是叶家人。”
叶安之却是紧了紧刚捡回来的灯笼,显出几分犹疑:“前辈他很早就离开叶家了,所以也不能……哎,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些,总之,唉……”
鹿欢鱼见状便没再问,同叶安之捡了灯笼就往回走,倒是后者凑得更近,一脸求知若渴地道:“喂,赵田生,你做了什么,才让前辈对你态度这么好哇?”
鹿欢鱼一脸震惊地看着他:“那也能叫态度好吗?”
要知道,从他来紫英峰到现在,守灯大叔就没有一天给过他好脸色啊!
别说好脸色了,他初来乍到那阵子,忙前忙后地跟着大叔跑,人虽然没答应也没拒绝,却是连个正眼都没有瞧他啊!
以至于那会儿他都怀疑是不是赵田生长得太显老,自己初见时下意识按照自己的年纪叫人一声大叔,把人给叫老了得罪了。
至于他因此想起还不知道自己的新形象,而大清早跑去寒潭照影,看清水面上一脸清纯柔弱小白花相的少年后,如何就“说好的一看就能倒拔垂杨柳的新身体怎么变成垂杨柳了?!”痛骂了魔头两个时辰的事,就不再提了。
也许是鹿欢鱼的表情过于震惊,也许是那一句反问十分的真情实感,也或许是两人东拉西扯下已然回到竹舍,总之,叶安之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他们彻底回到竹舍时,前院已经恢复成两人打斗前的样子了。
当晚,鹿欢鱼在叶安之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回了房间,并冲着被明确下了逐客令的人挥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但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法子,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并成功住进了旁边那间竹舍。
只是之后的日子他家前辈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大半个月过去也没见上几面,平日里不是在和鹿欢鱼切磋,就是跟着鹿欢鱼干活,倒让两人有了点实打实的交情。
交情上来了,许多话说起来便少了顾忌。
就比如一次切磋后,叶安之揉着手腕叹气道:“我们这样的出身,自然有更适合自己的家族修炼体系,要不是为了陪灵光哥,我也不会来仙门拜师,也就轮不着我当传声符受这鸟气了。”
鹿欢鱼将汗湿的额发往后一捋,顺口问道:“陆氏不也有自己的传承,他为什么要来仙门?他要拜哪个长老?”
叶安之道:“还能有谁,青莲山主啊!那可是蓬州六尊之首,还是为他陆家报仇的大恩人,灵光哥多崇拜他啊!为这事和姓秦的打好几次了,那种马打不过他,就故意叫你——咳,忘了你不记得这些事了……”
鹿欢鱼好奇道:“秦裕叫我干什么了?”
叶安之道:“就是,说一些不太好听的话,嗯……”
得多难听的话,才让人浇了一桶水到赵田生身上不够,还要将人踢个头破血流?
于是鹿欢鱼问:“我对你说什么了?”
“不是对我,是跟灵光哥……哎,也不是说什么,主要你那时候吧……”
他支支吾吾一副说不出口的样子,好半响才打哈哈道:“不是有句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你是失忆了又不是换人了,我相信要不是那个变态逼你,你决计说不出那些话做不出那些事。”
顿了顿,继续道:“其实你忘了也好,忘了才好重新开始,毕竟不是什么值得回想的记忆——你放心,灵光哥那里有我去说,一定让你们解开误会,到时候有我们罩着你,还怕他姓秦的!”
鹿欢鱼明白,叶安之是基于对他的了解,才说出这样一番话,可同时他也清楚,从三皇子那边的人透露的信息看,还真是赵田生自作主张找上的陆灵光。
但看叶安之这轻易放下的样子,估摸着也不是特别糟心的事,自知言多必失,便放过了这个话题。
至于叶安之承诺的事,鹿欢鱼本没有放在心上,倒没料到,也就过去两天,对方兑现的机会便到来了。
那天鹿欢鱼猜拳输给了叶安之,提着扫帚从紫英峰的长阶上一路往下扫,大概扫到三分之二的位置,身前停了一个人。
“喂,最近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叶安之的人过来,你知道他住哪吗?”
声音年轻,语调骄娇,自带一股让人难以亲近喜欢的傲气。
这回都不止是声音熟悉了,连带这被人堵着的场面,都充斥着莫名的既视感。
鹿欢鱼若有所觉地直起身来,定睛看去,果见一头戴蝴蝶珠钗,身着蓝紫衣裙的少女。
少女的五官样貌并不出众,嘴角鼻尖甚至还有几颗明显的小红豆,但当她站在那里,一双稍显尖刻的长眸横过来时,所流露的微妙气质,却是叫人难以忽视。
眼下她便这样看了鹿欢鱼一眼,而后瞪大了眼,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
鹿欢鱼带着辛九月找到叶安之时,后者正躺在鹿欢鱼日前做好的秋千椅上,好不快活地一摇一晃。
少女过去拽人头发时,额角鼓动的青筋分外显眼。
他没有跟过去,隔着距离看跳起来的叶安之大呼小叫,叠声高喊小姑奶奶,之后辛九月撒开手,大约聊起了正事,声音越来越小,脸色一变再变。
只是在这过程中,少女的目光仍然频频向自己投来,其中情绪错综复杂,搞得鹿欢鱼又开始好奇赵田生到底对这些人说什么了。
叶安之当然也注意到了,所以他迅速结束话题,让少女原地等他,自己拽着鹿欢鱼的手臂沿山路跑了。
额发在风中乱舞的鹿欢鱼颇为迷惑:“你去找大叔,扯上我干嘛?”
“你都听到了?”叶安之笑笑,“那不是怕这一走,下次就来不了么,有你在,前辈总能通融通融。”
鹿欢鱼就对他这种始终坚定“前辈对你不一般,怎么解释都没用”的脑回路很服气,所以他干脆忽略掉后面那句,道:“没怎么听清……你们要去做什么?”
叶安之揉了揉头发,显出几分烦躁:“有个人,原本只是陆氏其中一个旁支里不起眼的私生子,早年为谋出路拜入仙门,如今灵光哥也来了这里,可不就撞他手上了么。
“哼,也是够不要脸的,他父亲还没当上宗主,他倒是先以少主身份自居起来,也不想想,就是灵光哥没拜仙尊为师,老东西那么多子嗣,也轮得到他?——呸呸呸,灵光哥一定能拜师成功!
“估摸着他也猜到灵光哥此行目的,并且在一众新弟子里赢面极大,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派人来给灵光哥找事,以为这样就可以扰乱灵光哥修行,让他在弟子会上败给姓秦的……哼,当我们是死的么!”
鹿欢鱼听罢,迟疑道:“他们明明同出一宗,也要这样针锋相对吗?”
叶安之嗤声道:“宵小之徒罢了,虽然仗着灵光哥无依无靠夺了他宗主之位,却也知道他最有资格继任,要是青莲仙尊和九州盟站到灵光哥那边,他们可就没有优势了。”
鹿欢鱼却是被他提醒了:“哎,我听说你们中州那边的大家族,最重宗族礼法,继任者一向立嫡立长,现在陆灵光还好好的,不该是他当宗主么?”
“呃……这个,”大抵他问得突然,叶安之有些卡壳,半响才干巴巴道,“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现在知道的人少了。”
嘴上说不是秘密,却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两百年前,陆氏就经历过一次家变,当时的陆宗主及其夫人钟氏一族满门被灭,究其原因众说纷纭,罪魁祸首迄今没有定论……”
鹿欢鱼懂了。
也就是说,陆灵光他一家往前数两百年,也算不上什么嫡系正统,在其他旁支眼里,同样的名不正言不顺,如今一朝遇险,纷纷摩拳擦掌,觉得我上我也行。
不过那陆氏主家被连除两次,可见是个不吉利的高危职业。然而这样了还一堆人抢,权欲当真害人不浅呐。
他不着边际地想。
第7章 窥标准
对于叶安之突然要离开的事,守灯大叔果然无动于衷,非要说有什么表示的话,那就是让对方走了就别回来。
这是陈述句,不是激将法。
叶安之那没脸没皮的,全然听不出其中含义似的,嬉皮笑脸道:“那可不成啊前辈,阿生事那么多,我要是不回来帮忙,他不得累坏啊!对吧阿生?”
因某公子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五谷不分六畜不识还喜欢逞能,而干了更多活的鹿欢鱼嘴角一抽,但对着那双仿佛抽搐了一样的眼睛,到底没有拆穿。
守灯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们一眼。
鹿欢鱼被看得头皮一紧。
于是在叶安之离开的第一时间,他便要溜之大吉,奈何反应慢了半拍,被人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守灯拎着鹿欢鱼的领子,在他身后幽幽道:“每天有很多事?多到做不完?很累需要有人分担?”
鹿欢鱼连连摆手,否认三连:“没有的,没有的,没有的。”
守灯似乎也笑了一下,弧度不太明显,被那冷厉的眉目一衬,更显得阴气沉沉。他道:“既然没有,那就去玉龙峰听令吧。”
鹿欢鱼扭头:“诶?”
……
任事堂所掌管的玉龙峰,乃是清平山这一整条灵脉上最广袤平坦的灵峰,是以由任事堂操办的仙门集会,大多在此地主持召开,就比如即将到来的新弟子拜师大会。
但鹿欢鱼这次被指派过来,虽也是帮忙布置会场,却不是为着弟子会。
至少不完全是。
依照往年惯例,每逢弟子会前夕,仙门一众有意收徒的长老客卿,会在任事堂的邀请下齐赴清平山,共商弟子会具体考核内容,以及登记下各自的收徒标准。
因而这场集会,又被称为清平山会、长老会。
鹿欢鱼也不知晓自己一个杂役都算不上的新弟子,何德何能被安排到这里来,就算只是帮忙跑跑腿,可大佬云集的场所,怎么可能缺一个跑腿的?
想来想去,也只有大叔在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后,深刻明白了依照他的本事,决计无法在弟子会上取得好成绩,遂托人走关系,旨在让他了解大人物们的收徒意向,以便提前准备……这一可能了。
原以为守灯大叔是要罚他,没承想竟是在帮他!
鹿欢鱼感动非常,发誓绝不辜负大叔的期望!
于是在山会开启当日,他软磨硬泡跟在辛苦打好关系的师姐身后,悄无声息地从一行弟子中离开,小心翼翼地绕到了后山阁楼。
在玉龙峰的这些天,鹿欢鱼将这里摸了个大概,虽然有不少地方并不允许他踏足,但至少登记长老们收徒标准的册子,会呈送至何处,还是被他打探到了。
只不过,在送册子的弟子离开后,从桌底爬出来的少年呸出两口灰尘,一边将隐蔽气息的符纸收进袖子,一边咋舌喃喃:“这样就走了,也没多重视吧?”
他潜入阁楼时无人看守便罢了,怎么册子送来了也没人留守,甚至连点防护措施都没做?
怀抱这样的疑惑,鹿欢鱼打开了册子。
“……”
怎么说呢,这些标准吧,真的都非常标准。
标准得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粗暴,有的甚至连撇出纸面的字符都一模一样,就像是看也没看,就随手捻诀复制粘贴还忘了提笔说明:如有雷同,是我抄他!
鹿欢鱼:“……”
鹿欢鱼沉默。
鹿欢鱼翻页。
鹿欢鱼沉默地又翻了一页。
总之,不管是复制的还是原创的,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考核分数越高越好!弟子会排名越高越好!修行天赋越高越好!
这样的要求似乎重复多少条都不稀奇,可就是透着一股子走流程的敷衍。
也怪不得任事堂不怕人走露风声,就这些条件,只怕他们恨不得每个新弟子都来看看,最好记下来裱到床头,以此悬梁刺股闻鸡起舞勤学苦练矢志不渝……
于心中胡乱编排之余,鹿欢鱼疯狂翻页寻找自己的目标——任事堂可以不在乎,他却不能被抓住,偷看成功是他的本事,磨磨蹭蹭的被人发现了,那就等着凉吧。
毕竟违反门规带来的,必定是大额的扣分。
修真界大大小小势力各不相同,对新弟子的考核也是五花八门各有千秋,但其核心却是一致的:择出真正优秀的弟子,驱逐不适合该势力的修士。
仙门也不例外。
而仙门对新弟子的考核,总共划分为两部分:其一,抵抗红尘引诱,成功登上天阶;其二,弟子会上再筛选,按最终成绩定其去向。
这是新弟子们还没攀爬天阶就被告知了的。
只是没人告诉他们,自他们踏上天阶后,评定从未停止,所谓的分阶段考核不过是障眼法,要的就是他们放松后表现出的真实状态。
是以,他们在天阶上的选择、弟子会前的一言一行、弟子会上的种种表现,都是参与评分的一环。
这也就是为何这一届新弟子冲突如此激烈,秦秋实那一伙人那般嚣张跋扈,也始终没有人出来制止的原因。
鹿欢鱼又往后翻了几页,因始终没有找见那象征着青莲山的标记而焦躁起来:青莲长老要收徒的消息,是不知打哪开始流传的,并非掌门金口玉言,所以,如果是假的呢?
如果一切只是谣言,那位并没有要收徒的意思,那赵田生的遗愿……
别急。
别慌。
鹿欢鱼告诉自己:青莲山那位向来同旁人不一样,长老席宴他从不参加,大小活动也甚少出席,低调得仿佛仙门没有他这么个人般,这次说不定也只是忘了来呢?
鹿欢鱼记得,以前他有时会跟着他姐参加一些或附庸风雅,或讲经论道的盛会,因此就是掌门他都远远见过一次,独独未在任何场合,看见坐镇四大灵脉之一的青莲山主。
这也是他进仙门这么多年,始终不知道仙尊他老人家长什么样的原因之一。
幸而这样的忐忑并没有持续太久,一本册子翻到最后,到底让鹿欢鱼找到了那朵于心间反复勾勒的青色莲花。
传言果然非虚!空巢多年的青莲长老当真要破例收徒了!!
鹿欢鱼猛地合上册子。
他深深吸了口气,才将册子重新打开,明亮眸光坚定落下——
“……”
“…………”
鹿欢鱼再度合上册子。
一定是他打开的方式不对。
鹿欢鱼偏过头,用力揉了揉眼睛,又一次将册子打开——
“………………”
他瞪着白纸上毫无变化的两个黑字,既是不可置信又是一头雾水,没忍住呢喃出声:“什么叫‘合缘’?又为什么只有‘合缘’,别的长老还会敷衍,到您老这里演都不演了是吧?吧!”
“噗嗤——”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笑,“唔……或是指眼缘,或是指命缘,亦或者单纯指代师徒缘,端看小友如何理解。”
鹿欢鱼猛地回过头。
待看清那一点朱砂红痣,明白那一句清润的话语出自谁人之口,他紧绷的心口松了松,下一刻却提得更紧了。
他的嘴巴被眼前人捂住,压过来的力道让他猛地往后一退,几乎要倒在桌案上,感官中充盈着清幽的兰香。
鹿欢鱼瞪圆了眼睛。
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他才回过神来,并意识到对方刚刚是在阻止自己惊叫。
他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才重新看向对方,眼眸晶亮,喜悦难掩:“阿止!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呀!”
来人正是阿止。
“有一会儿了,只是小友过于专注,没注意到在下罢了。”
阿止指了指鹿欢鱼手中书册,笑吟吟地,“原来小友想拜的师父,是青莲长老这个——老人家啊。”
鹿欢鱼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只一瞬热意便上了脸,掩耳盗铃似的将册子放回原处,捏了捏耳垂,又咳了两声,正要出言解释,才发出一个音,就被阁楼外厉声的质问打断了。
“谁在那里?!”
鹿欢鱼反应了一下。
鹿欢鱼瞬间跳了起来!
跳开一步后又迅速跳了回来,二话不说把住阿止的手,在人疑惑的目光中拽起他就跑,推开窗就准备往外跳。
“等——!”
等不了了!鹿欢鱼已经扛着人跳出去了!
他们跳下了悬崖。
第8章 始交心
扑通——!!
所幸他们没有摔下崖底深涧,而在半山腰处,就有一方随山石延伸的水池将二人接住。
水池寒凉而不见底,鹿欢鱼摔得有些深,入水时还呛了好几口,若非阿止不计前嫌捞了他一把,只怕某人还没开始创业就要崩殂在这里了。
爬上岸了也没好到哪里去,靠近寒池的山风阴冷湿寒,吹得化身落汤鸡的鹿欢鱼瑟瑟发抖,再看山壁,两丈内连根草都没有,别说带人,只他一个都爬不上去。
说到底,玉龙峰有这样一处断崖存在,之前怎么都没人跟他说呢?而且那存放文书的阁楼,为什么要建在这种地方啊!
怎么想的啊玉龙峰主?
玉龙峰主如何作想暂不可追,当务之急,还是得想想怎么回去。
但俗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这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思绪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
鹿欢鱼下意识看了过去。
咳嗽的自然是阿止。
受自己所累,阿止眼下浑身湿透,宽衣大袖沉甸甸地黏在身上,轻薄的头纱也变得皱巴巴,尽管他正用袖子半掩口鼻,却也掩不住他明显的病态。
鹿欢鱼心情复杂。
方才捞自己上岸时,面对自己接连的道谢与致歉,对方不仅表示不会怪罪自己,还反过来宽慰他,让他不要慌张,说守灯等不到他们,自会来寻。
屡次三番地帮他,以德报怨地对他,旧疾发作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在努力克制音量,似乎是不想惊动到他。
鹿欢鱼五味杂陈。
阿止他……当真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啊。
好到他都想帮对方揍自己一顿。
但对方此刻需要的显然不是愧疚,鹿欢鱼也没脸干站在一旁欣赏西子捧心,以是左右观察一遍,将人扶到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自己扭头往山洞里钻去了。
风风火火的,身后的阿止有心阻拦,都没抓住他。
鹿欢鱼猜到凭阿止的心善,定是担心他在洞中遇险,为了让人安心,他迅速转了两圈便跑了回来,拍着胸膛信誓旦旦,“我看了,里面就几只蝙蝠,其他都没有,有也没事,我会保护你的!”
阿止似乎是缓过来了,袖子放下去,微笑着看向他:“那可要麻烦小友了。”
鹿欢鱼不觉得麻烦,他见人面白气虚的,甚至还想要去扶,被婉拒了也没泄气,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捡起了干草和枯枝。
山洞本就寒凉,又是寒池水源,除了可以遮风挡雨,也没有其他好处了,自己这样都不好受,更别说体弱多病的阿止兄了。
他要想个法子生火。
但什么法子才能生火?
是火石取火?还是钻木取火来着?
鹿欢鱼一手拿一根枯枝,另一只手拿一把干草,沉思许久,扭头看向一直看着他的阿止,一脸高深莫测地:“阿止,你说,用这个草,钻这个木头,能出火吗?”
阿止:“……”
鹿欢鱼羞愧地低下了头。
早知今日,当初阿姐教他什么野外求生指南的时候,他就不打瞌睡了!!
然后他就听到一声轻笑。
抬头看时,阿止已经走了过来,在自己对面坐下,手指在他架好的柴堆上勾勾画画,随着一声短促的“起”,明媚的火光亮了起来。
鹿欢鱼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这是什么?”他道。
“一些不入流的奇技淫巧,”阿止回答,“不值一提。”
“怎么会不值一提呢!”鹿欢鱼小小地朝他移了一步。
“明明很方便也很厉害呀!”鹿欢鱼又朝他移了一步。
“阿止就是很厉害很厉害啊!”鹿欢鱼持之以恒地移。
阿止扑哧一声笑出来,随手拾起一根细枝,一边在他面前的尘土上勾画,一边道:“想学我可以教你,不必说得这般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鹿欢鱼捧着脸笑嘻嘻,“阿止懂我嘛!”
就像阿止说的,这是一道并不复杂的符法,鹿欢鱼看他详细画了一遍,又被指点着运转灵力模仿了一遍,虽还没完全掌握,但也基本记下来了。
阿止还夸他呢:“小友确实冰雪聪明。”
鹿欢鱼很有个临时弟子的谦逊与觉悟:“是阿止师父教得好!”
阿止拿小木棍轻轻敲了他一下:“谁是你师父?”
鹿欢鱼抱着脑袋,一本正经:“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来,师父,让弟子好生孝敬您一番!”
阿止还没来得及说话,少年就已经将他搭在膝头的外衣抢了过去,嘻嘻哈哈地朝着洞口跑了,只好无奈又好笑地道了句小滑头。
鹿欢鱼此时已经跑到了洞外,两步来到寒池细树边——这是他方才就相中的小树,树身直而纤细,不过一人半高度,拿来做衣架正正好。
他将掰好的木棍抱回山洞,又用编好的草绳捆绑固定,放到火堆旁立起来,最后将两人的外衣搭了上去。
做好这一切后,他身上的里衣也差不多干了,不需要再脱下来烘干,于是活动了一下手腕,坐回了原位,盯着阿止看起来。
阿止知道他在做什么后,就没管他了,此时正在给火堆里添柴。
好一会儿,都只有火舌舔舐枯枝的声音。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视线撞到了一起。
阿止轻轻一笑,道:“阿生小友先说罢。”
鹿欢鱼也跟着笑了一下:“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好像你还没跟我说,你怎么突然来这里啦?是……也在受邀之列么?”
话说出来后,他自己都不相信。
长老会长老会,自然只有长老才能受邀,即便他知道守灯大叔不简单后,对阿止的身份另有猜测,却也没有往这么大的方向猜——开玩笑,哪有长老住那么破的小山室的!
守灯大叔已经够另类了,还有三座竹舍两个院子半峰的灵地呢!
果然,阿止回答他:“路过紫英峰,便想着来看看你们,结果没见到你,还被守灯使唤着来送东西,之后看到你,却是行色匆匆的模样,叫了几声,也没将你叫住。”
原来这么早就被发现了吗?他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
鹿欢鱼耳根发热,赶忙转移话题:“说起来,阿止,你是怎么认识守灯大叔的呀?”
毕竟之前阿止可是说,两人是老朋友了,而大叔是叶老弟爷爷那一辈的人,那阿止……
还没深入联想,就听得阿止解释:“他曾于我有一饭之恩,后来一次下山再遇,我便试着邀他来仙门,没想到他当真肯来,只不知他与掌门如何约定,虽作为客卿留下,却没有公布此事。”
他笑了笑,才继续道:“这毕竟是他的私事,我不便过问,只偶尔去紫英峰看一看他,次数多了,就有了些交情。”
鹿欢鱼点点头,又点了点,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阿止身上。
阿止笑道:“怎么了?”
鹿欢鱼道:“那你,你也是仙门的客卿么?”
阿止道:“怎么可能呢。”
听到他这么说,鹿欢鱼一时不知他是该失望还是高兴,总之提着的心是落回了肚子。
他这一放松,说话也就随意了起来:“那可惜呀,我还想着,要是我入不了仙尊他老人家的眼,就来给阿止师父当弟子呢。”
“为什么想拜他为师?”
见少年茫然地看过来,阿止又问了一次:“为什么想拜青莲长老为师?你见过他么?”
摇了摇头,他当然没见过,但不妨碍他理直气壮道:“我不想才奇怪吧,现在谁不想哇,就这次的新弟子里面,起码有九成是冲着他来的呢!”
这话可是一点夸张的成分都没有。
从前青莲长老神秘低调,门中弟子只知道四大灵脉各有山主,却不知青莲山主人是谁,外人更是连仙门有这样一位存在都不知道,一朝山主出关,于万万人中精准识出魔头并将之斩杀,一切都变了。
世人这才知晓,原来仙门不只有照雪山主一位归虚境尊者,这位新扬名的青莲山主,实力更强,也更加神秘莫测。
然而挖了许久,也没一人挖出他拜入仙门前的经历,倒挖出不少他隐姓埋名为民除害的义举——原来青莲尊者不仅不宅,还时常改头换面化身游侠,游走九州惩奸除恶。
就他们挖出来的这些,全因着人尊者忘记挡脸,被当地百姓塑成神像供奉起来了,不过是冰山一角呢!
此消息一出,又一次轰动九州,不知从哪开始,青莲尊者变成了青莲仙尊,渐渐的,“仙尊”这一名号,便与他彻底绑定了。
阿止一时有些沉默。
鹿欢鱼表示理解。
青莲长老是谁?那是甫一放出收徒消息,便让涌入仙门者暴涨十倍不止,其中还不乏王孙公子的人物。
赵田生又是谁?是地上的泥巴,是海里的磷虾,是一众天之骄子下最不起眼的那片绿叶。
所以初初知道“成为青莲仙尊亲传弟子”是赵田生的第一个遗愿时,鹿欢鱼也沉默了很久。
你小子……倒是真敢想啊!
结果也只是想想,付诸行动的事他赵田生办不到。
——在一群从小耳濡目染修仙之道的新弟子里,只有他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便是有心修炼也无力钻研,如何能在弟子会上崭露头角?
难啊,太难了。
给自己难死后,又拿这事来为难鹿欢鱼,要是鹿欢鱼不按赵田生的遗愿来,弟子会一过就得死。
想到这里,又想到某仙尊那毫无标准可言的收徒标准,鹿欢鱼的脑袋又痛了起来。
大约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想起阿止的眼缘师徒缘一说,于是追着人反复询问起来。
对此,阿止的回答是:“我不过随口一猜,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鹿欢鱼抬手打断他,“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但究竟是哪个‘缘’,怎么个‘缘’法,我得好好想想,好好想……”
阿止欲言又止。
到最后鹿欢鱼也没等到阿止说出来,因为他想到一半,就开始打哈欠,没过多久,就靠在石头上睡着了。
又被说话的声音吵醒。
“奇侠会你确定要去?”
“嗯,去。”
“叶家小子说,林氏的人可能也会去。”
“奇侠会由九州盟举办,他们过去不奇怪。”
“我是说,要是你们遇上,你可能会被认出来。”
“无碍,我本来也没想躲着他们,只是阴差阳错,这么些年一直不曾碰面罢了。”
“……你就那么确定他会出现?”
“事关重明一族,他不可能不参与。”
“就算你真找到他——”
“我会杀了他。”
“……”
第9章 冤家路
是阿止与守灯大叔在说话。
许是觉得这事叫人听了也无所谓,鹿欢鱼睡着时他们没想过避开他,眼下他醒了,他们仍旧交谈了好几句,才同他说话。
一个温柔似水:“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再歇歇么?”
一个冷若冰霜:“他这个年纪,歇那么多做什么,走了。”
鹿欢鱼脑袋一片空白,要说的话忘个精光,迷迷糊糊跟人走了。
之后脑子清醒些了,也没那个心思再问。本来么,是不是秘密都不重要,他自己尚做不到开诚布公,总打听别人的事算什么。
不过后面那两人也没再说什么了,守灯大叔本就不是爱说话的性子,阿止看着随和可亲,可实际相处下来,鹿欢鱼发现他的话也不怎么多,于是三人离了玉龙峰,阿止便同他们告辞了。
鹿欢鱼站在原地,远远看着阿止清瘦的背影。
守灯道:“怎么,想跟他回去?”
“啊?”
守灯瞥了他一眼,面色稍霁,语调还是冷的:“我当然知道你——”
“我可太想去啦!”鹿欢鱼还在眺望,“要不是我,阿止就不会落水,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可惜我现在不方便出去,不然我怎么都得去照顾他几天啊,你说是吧大叔——大叔?”
鹿欢鱼扭头一看,发现对方已经和阿止一样,只剩一道残影了。
他在原地呆了一呆,赶忙追了一上去。
一边追,一边叫:“哎,大叔?大叔!守灯大叔!!你怎么一个人走了啊?等等我啊叔!!!”
一路追到竹舍,才追上大叔的脚步,鹿欢鱼气喘吁吁,还没来得及追问,就看见站在门口朝两人大力挥手的叶安之。
叶安之小跑到两人面前,对着一看见他眉头就皱得更深的守灯,笑呵呵道:“前辈先别急着赶我走!我这次不是来借住的哈哈。”
转头朝鹿欢鱼眨眨眼:“白瓦镇,去不?”
鹿欢鱼明白了。
仙门虽然对待出师后的弟子管理散漫,大有任其野蛮生长,长成啥样与仙门无关的意味,但对于未出师弟子的管控,却是相当严格的,尤其是在外出这一点上。
即便是还没正式入门的新弟子们,也不例外。
若无师门任务在身,他们一个月仅能下山一次,且仅能去离这里最近的白瓦镇,去一次,算上来回,总共只给五日时限,若是逾期未归,该弟子的月末考核表现分,可就十分“精彩”了。
考核不过关,出师自然遥遥无期。
当然,出师考核这种事,对师父都没有的鹿欢鱼来说太过遥远;而新弟子考核么,有眼前这位公子哥在,大抵是不会缺速去速回的载具的,也就无需担心玩尽兴了赶不回来。
因而在叶安之询问自己后,鹿欢鱼犹豫地看向守灯大叔。
大叔丢下一句“随便你们”,径自进了竹舍。
鹿欢鱼低头思考了片刻,在叶安之的催促中问他:“就咱俩去?”
叶安之道:“还有一些朋友。”
话刚说完就意识到什么,他迅速补充道:“放心放心,你的事我都跟他们说了,大家都理解的,灵光哥也不介意了,你别怕啊!”
鹿欢鱼也不是害怕,他只是不知道赵田生对陆灵光干了什么,到时候两边尴尬。
只不过叶安之一番话,确实让他有些意动。
他想了这一路,也没想到什么能让人青莲长老一眼就相中他的合缘办法,倒不若趁此时机去白瓦镇走走,他记得有一个地方,每次他姐遇到难题,过去转一圈,就神清气爽了。
思及此处,鹿欢鱼不再犹豫,不过在离开之前,他问叶安之能不能再带个朋友。
叶安之虽然答应得可有可无,但还是挺讲义气的,不仅掏出自己的代步宝具亲自送他过去,还同他在阿止的山室等了好一会儿。
鹿欢鱼想过可能会被拒绝,却是没想到,明明跟大叔说要回住处的阿止,竟然不在。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让叶安之这么陪他等下去却是不好,于是在桌面上留下一张解释的字条后,便同前者回到了久违的新象峰。
距离他离开新象峰,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漫山遍野的桃花早已凋谢,但晴光之下,山色更清,水光更明,仍是一副能教人眼明心舒的好光景。
叶安之一行人约定在山门集合,两人到的时候,那里已经站了十来个人了。
人群里的紫衣少女一眼便注意到了他们,没等叶安之落地,她就冲他翻了个白眼,道:“怎么去这么久?”
“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下,”叶安之来回看了一圈,道,“诶,灵光哥呢?”
辛九月道:“又被陆景明的狗腿使绊子叫走了,他让我们先走,我想再等等。”
叶安之道:“等等吧,不行我还可以过去看看。”
辛九月点点头,而后眸光一闪,落到了他身边的鹿欢鱼身上。
少顷,她抿了抿唇,又在叶安之挤眉弄眼的表情中清咳一声,昂首道:“上次是我误会了你,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但你以前也没说过什么好话,所以我们算是扯平了。
“重新认识一下,中州北域,辛氏辛九月,幸会。”
鹿欢鱼倒有些意外,这姑娘从刚开始就一直在无视他,他还以为会无视自己到底,没想到会主动搭话。
他一边回了句“赵田生”,一边在心中想:看来叶老弟没有夸大,真为自己说了不少好话。
鹿欢鱼彻底放松了下来。
放松到,眼见天边乘槎飞来一蓝衣少年,身边人纷纷开口唤“陆公子”,叶安之也大叫了声“灵光哥”后,跟着上前打了个招呼。
是时,陆灵光站在星槎上,淡蓝的衣袍随风摆动,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情绪,一如他清冷的双目,居高临下地看了鹿欢鱼一眼,便移开视线,只对着叶辛二人交代了两句。
所谓目下无尘,莫过如此。
……真是信了叶安之的邪!
极致的安静中,鹿欢鱼好像很忙似的,一会儿摸摸衣袖,一会儿抓抓头发,这会儿借着搓眉毛的假动作,狠狠瞪了一眼负责载他的叶安之。
叶安之似乎也有些尴尬,凑过来同鹿欢鱼耳语:“真的,当时我和灵光哥说完,他没有反对来着!一般来说,灵光哥不表态,那就是默认了,你看他现在不也没赶你走?”
说得也是……个鬼!
鹿欢鱼瞪着他不放。
叶安之摸摸鼻子,干笑着控制宝具停下,率先跳了下去,动作行云流水,就是透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鹿欢鱼瞪了会儿,也跟着下去了——出入仙门的这一条天阶,甭管来回的是谁,只要没到结丹境,承受不住上方的灵力威压,都得老老实实下来走路。
这何尝不是一种另类鼓励弟子们努力修行的方式呢?
入门十余年下山次数屈指可数的鹿欢鱼一脸冷漠地想。
“别想那么多,灵光哥是性子冷了点,但人真的挺好的,毕竟你之前是冲着他去的,他对你有误会嘛,等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叶安之低声对沉着一张脸的鹿欢鱼道。
鹿欢鱼知道他误会了,正要低声解释回去,然而转头间,瞳孔猛地一缩,脚步紧跟着慢下来,整个人往叶安之身后靠了靠,还抬起手搭在对方肩上,借此半掩住脸。
“你干……”才吐出几个音,叶安之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那一行人,霎时明白过来。
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阶上,另一群人正由下往上行走,与陆灵光这边安静到说话还要掩嘴打手势的气氛不同,下面的人步履悠闲,姿态散漫,你一句我一句地高声笑闹。
只是瞥见他们后,笑声止了,打闹歇了,虚浮的步伐都变得坚实了。
只除了为首的那位紫衫青年。
长及脚踝的发辫随其懒散的步伐轻摇慢晃,编在发中的堇色发带亦无次序地摇曳,稠丽白皙的面上悬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狭长凤目漫不经心地看过来,又懒洋洋地移开。
这称不上有礼,但因为常年的养尊处优,使得他举手投足间,总能透出些雍容华贵的气度。
叶安之朝那边不轻不重地“呸”了声,对身后仍在挡脸的鹿欢鱼道:“这可不像你了啊,怕他做什么,拿出和我打架那会儿的气势来!”
鹿欢鱼可不敢说,自己这样躲不是怕跟人打架,而是担心被那边的人认出来后,连带戳破他堪称拙劣的谎言——他暂时还没有和叶安之决裂的念头。
不敢说,也说不好,他选择不说话。
叶安之大约也没想真的要他表态,所以说完那一句后,就专注地盯着另一边,用眼神挑衅去了。
不知是没注意到,还是懒得搭理,三皇子殿下对此视若无睹,倒是他身边那个与他外貌有着两分相似的黑袍少年,敏锐地察觉到了叶安之的视线,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就这样,在为首两人无动于衷,大部分人安静如鸡,一上一下两少年凶狠互瞪的情形中,两方人交错而过。
鹿欢鱼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刚收回目光的秦秋实像是察觉到什么,眯了眯眼睛,猛地停下,回首的同时,命令已脱口而出:“站住。”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两边人听清。
偏偏沉浸在自己思绪里——也可能是心虚——的鹿欢鱼没有听进耳朵,兀自埋头向前,一头撞在了别人身上。
给他自己吓一大跳,抬起头正要道歉,就对上一双寒凉的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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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冤家路
第10章 白瓦镇
这就相当尴尬了。
在鹿欢鱼不小心撞到陆灵光后,他们后面的秦秋实,吐出了让人尴尬到头皮发麻的语句:“**,还不滚过来!”
正尬笑着往后退的鹿欢鱼一个趔趄。
他稳住下盘,脸颊抽搐了两下,低下头掐着手臂,冷漠地想:诚然自己和秦秋实有过矛盾,但有没有可能,他是在叫陆灵光呢?
大抵叶安之和他想到一出去了,所以在他把鸡皮疙瘩全部掐死之前,就已经怒发冲冠:“我警告你,嘴巴放干净点!”
“关你屁事,滚一边去,”秦秋实冷冷道,“长本事了啊赵田生,这才多久不见,就勾搭上人了,哦——还不止一个呢。”
“你——!”
“你屎壳郎打喷嚏呢!满嘴喷粪的。”鹿欢鱼往前两步,绕过身前的叶安之,将话头抢了过去。
黑袍少年想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原地呆了一瞬,很快变了脸色,阴恻恻道:“你说什么?”
“怎么了,你自己说话恶心,还不许别人反驳了吗!”鹿欢鱼义正词严,“人道良禽择木而栖,怎么到了您嘴里这般难听?”
他高昂起头,好似与有荣焉,口中的夸赞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陆公子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品行高洁光风霁月,身边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誓死追随陆公子!”
看着那边脸黑如锅底的秦秋实,鹿欢鱼暗道下猛料果然是有用的,这不,仇恨值立马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想要一切可控,话题还得自己掌控,不然任这二人吵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赵田生的底裤爆出来了!
他现下往前是狼窝往后是虎穴,一个行差踏错就是两方得罪,别说叶老弟能不能保护他,别到时候揍他比对面人还狠,他都谢天谢地了。
就是这恨拉得好像有点过头……
怎么说呢,叶安之警告对方,人也就是叫人家滚,自己不过反驳了两句,夸了夸陆灵光,对方看起来像是想将自己抽死了。
好双标的人!
这双标的家伙还朝自己走过来了!
鹿欢鱼虽然没有后退,却颇为警惕地盯着对方,心中纠结——等会儿对方过来抽自己一巴掌,自己是还手还是不还,不还会不会太憋屈,还的话三皇子带人打过来,自己可打不过这么多人啊!
好在,没让他纠结太久,隔着□□级台阶的距离,秦秋实自己停了下来,却是越过了鹿欢鱼,对他身后的人道:“开个价吧,陆灵光,虽然本来就是我的人——唔,就当这些时日的寄养费了。”
嗯?
他什么意思?
他什么时候让陆灵光养了?明明一直是守灯大叔给他饭吃啊——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方那仿佛在说一件货物的语气——
好似还嫌给出的刺激不够,秦秋实再说话时,还特意打量了鹿欢鱼一眼,挑剔道:“长得一般,脑子也不灵光,一身庸俗粗鄙的下州气,一向眼高于顶的陆氏公子,最看不上这样的人,不是么?”
我凸(艹皿艹 )——
鹿欢鱼袖子都捞起来了,又被叶安之不着痕迹地拉了回去。
与此同时,自他身后飘来了一句冷清的:“陆氏要接纳谁,与谁交好,还轮不上一介侯爵之子置喙。”
秦秋实的脸刷地拉了下去:“陆公子莫不是失了忆,要不要本世子提醒你一下,眼下中州陆氏到底是谁……”
“阿实。”
就在两方剑拔弩张,即将演变成大打出手的场面时,那从一开始就未发一言的紫衫青年,终于开了尊口。
他打断了秦秋实的话,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鹿欢鱼身上,掠过,同后面的陆灵光对上,少顷,曼声笑道:“实弟失礼,陆公子莫怪,近日九州风云涌动,白瓦镇卧虎藏龙,诸位此去,万千小心。”
秦秋实眼见那一群人慢慢消失在眼帘,心有不甘:“三表哥,就这么放他们走?陆氏早前是厉害,可不久前被那魔头重创,早晚是砧板上的鱼肉!”
“慎言,”秦裕道,“到底是四氏之一。”
秦秋实撇嘴:“那也跟他陆灵光没关系,谁不知道他是被赶出来的。”
秦裕只是微笑,“一切尘埃落地之前,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今日为敌,岂知来日不会为友……那通缉令,便撤了罢。”
“表哥总把话说得云里雾里……”低声咕哝了句,秦秋实不情不愿地应下了后半句。
但很快,他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对秦裕道:“那个,表哥,我刚想起落了个东西,得再下山一趟,要不你先回去……”
在秦裕意味深长的目光中,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在秦裕最后也只是嘱咐了他一句:“早去早回。”
秦秋实猛地抬起头,满面春风道:“哥你放心,我保证在五日期限之前回来!”
另一边,叶安之一手勾着鹿欢鱼的肩膀,一只手对他竖起大拇指,由衷道:“为了打击姓秦的,不惜折节自辱,厉害!”
鹿欢鱼道:“厉害什么厉害?”
叶安之打哈哈道:“没有没有,就是你刚刚夸灵光哥那个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有一瞬间我还以为你……反正,看到你还是这样,我就放心了,嘿嘿。”
鹿欢鱼被他“嘿”出一股无名火,当即给他一个回手掏,勾住他的脖子将人脑袋拉低到和自己一个水平线上,正要“严刑”逼问,就敏锐察觉到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抬头一看,竟是陆灵光。
没等他想好是装作没发现,还是出言打个招呼,对方就已经移开了目光。
鹿欢鱼也就纠结了片刻,便将此事抛开了——反正等他完成赵田生第一个遗愿后,就可以依照契约查看对方的记忆,到时候他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都能知道。
所以最要紧的,还是找到顺利拜师的诀窍。
此事他不便跟叶安之等人说,尤其有陆灵光这么一个拜师劲敌存在的情况下——青莲长老可是明确只收一个徒弟来着——如何甩下他们独自行动,成了一个难题。
他想了一路,也没想到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正为难时,就听到叶安之问他:“你第一次来,要同我们一起吗?”
沉浸在自己思绪的鹿欢鱼抬头一看,这才发现一群人早已三三两两朝着不同的方向散了,眼前只剩笑嘻嘻的叶安之,和一言不发不知在看什么的陆灵光,以及不远处安静等待的三五个少女。
辛九月倒是不见人影。
鹿欢鱼哪还在意其他,满脑子都是“还有这种好事”,赶忙表示要一个人走走看看。
“好吧,那你一个人小心,姓秦的有句话说得不错,最近很多地方不太平,白瓦镇来了不少人,你最好不要同谁起冲突,若不小心招惹到谁了,立即报上你仙门弟子的身份。”
说着,将一道灵符塞到鹿欢鱼手心,一边后退一边挥手道,“有事就用这个联系我们,口诀你知道的!”
鹿欢鱼一一应下,也挥了挥手,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猜到是锦绣街。而他自己在收好灵符后,走向了完全相反的街道。
他要去琳琅街。
琳琅街,白瓦镇最热闹的街市没有之一,这里商贩云集,所售商品面面俱到,华服美饰、特色美食、灵丹妙药、书画典籍、精巧载具、符箓法器……乃至于专供仙门弟子游乐的伪秘境。
花样繁多,应有尽有,只有想不到的,没有看不到的。
鹿欢鱼虽然只跟他姐来过三四次,有许多地方记不清了,但那些只要被他姐看见了,就必定要随便将他塞进某家小食店,还要店老板看着他的地方,他记忆犹新。
就是这里了。
鹿欢鱼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头上牌匾,目光在“红尘书斋”四字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吐了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能开在白瓦镇的商铺,其店主就算不是修仙之人,也总有些仙道本事,就比如这家红尘书斋,由外往里看时,同人间寻常铺面无二,非得彻底跨过那道门槛,才惊叹内里乾坤。
一排排的书架一眼望不到头,两边墙面挂满了书,头顶脚下也都是书,鹿欢鱼进门时,甚至跟一本书迎面撞上了!
鹿欢鱼:“……”
鹿欢鱼将脸上的书抓了下来,还没来得及看一页书名,又一个球状生物迎面撞来!——还好,只是要夺书而已。
那个球……哦不对,那个人抱着夺过去的书,正念念有词:“我的小乖乖,没把哪里磕坏吧?快让爹爹看看——”
鹿欢鱼:“……”
大概是自己的眼神过于怨念,那体胖的中年人总算注意到了他,在将书合上后,对方笑眯眯地看过来,笑眯眯道:“客人,您怎么样,没磕坏罢?”
鹿欢鱼摸了摸隐痛的鼻梁,道了句“没事”,又问:“你们店主在哪?”
中年人道:“正是鄙人,客人可是要我为您选书?”
鹿欢鱼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劳您为我指个路,近来店中售卖得最好的书籍在何处?”
总觉得直接问“你们这里有没有让人看了就能拜青莲仙尊为师的书”怪傻缺的,但弟子会将至,大部分人又是奔着仙尊而来,鹿欢鱼相信投机取巧者绝不只有自己,也相信商家绝不会放过这个商机。
在此藏书万千之地,自有不少典籍,只要知道最近售卖得最好的那几本,自然也能找到他想要的“拜师宝典”了!
鹿欢鱼高高兴兴地走到店主所指的区域,才爬上台阶,又被一本书迎面撞上。
“……”
他深吸一口气,将书从脸上拿下来,一抬头,就是一本足有他半人高的黄皮书,但见书面上写着《未婚妻退婚后,我觉醒了极品天灵根!》。
鹿欢鱼低下头,大概是想擦一擦眼睛,不料这一低头,正好看到手上这本书名《虐心!原来我只是仙尊的白月光替身》。
第11章 师徒文
许是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了太久,也或许是这红尘书斋大半天就只迎来他这么一个客人,是以店主对他颇为关注,没一会儿,就又过来了。
胖店主拿过鹿欢鱼手里的书,作势训斥了几句,便笑眯眯地询问后者:“不知客人何处为难?”
客人在发愣。
胖店主便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一眼便看到那本半人高的黄皮书,了然笑道:“说来,《退婚》虽是我自癫狂先生的出世作,然甫一问世便广受好评,数度蝉联九州新文学畅销榜榜首,也是小店卖得最好的系列书之一。”
客人还在发愣。
胖店主看他一眼,继续道:“在《退婚》之前,九州从未有过此等体裁,自《退婚》之后,新文学蔚然成风,小说作品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而这里,便是时下最为流行的佳作。”
客人陷入沉思。
胖店主道:“客人是有何处不满,还是觉得此处藏书不合心意?”
鹿欢鱼点点头,又摇了摇,他犹疑道:“你们这个……新文学,嗯,它能让人学到什么呢?”
胖店主笑眯眯道:“只要您想,无所不能。”
鹿欢鱼道:“能增长修士见闻么?”
胖店主道:“能的客人,能的,比如这本《成为归虚强者从一碗麻婆豆腐开始》,便涵盖了三界历史、九州各地风俗、人间界美食文化等知识,现在许多修士入世修行都要带上这本小说呢!”
鹿欢鱼道:“能像功法典籍一样让修士于修行上有所感悟吗?”
胖店主道:“能的客人,能的,就比如这本《退婚》,您以为它为何能风靡至此?除却剧情上的跌宕起伏令人欲罢不能,当然是因为它对修真五境、灵根类型、感悟突破等方面细致入微的解说啊!”
鹿欢鱼道:“那,可有能让人学会如何与人交往,更甚至……吸引别人主动过来接触?”
“当然有了,客人!”胖店主举起手中的《替身》,道,“您别看它名字取成这样,实际上,我们可以从主角掏心掏肺的经历里明白,一味地付出是没有好结果的,只有不断提升自我、专注自我,才会让别人注意到你,正所谓,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鹿欢鱼懂了。
原来是人不可貌相,书不能一眼评判,就算顶着奇奇怪怪的名字,但里面的内容却是丰富的、充满哲理的,符合他初心的。
那厢胖店主见客人意动,笑意和蔼,却是图穷匕见:“如何,客人考虑好了么,是要这本、这本、这本,还是全部给您打包起来?”
鹿欢鱼摸了摸下巴,遗憾道:“都挺好,但都不是我想要的类型。”
胖店主道:“那您想要的方向是……?”
鹿欢鱼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
胖店主点头:“好的,您有一个朋友。”
鹿欢鱼道:“我这个朋友想知道,一师一徒这种情况,他们的一些缘分转变过程……比如还是陌生人的时候,师父就觉得弟子合他眼缘,动了要收徒的心思……这种有吗?”
胖店主道:“师徒文?”
鹿欢鱼眼睛一亮,道:“对对对,就是这个!”
胖店主道:“有的客人,有的,只要您想,包罗万象!但是在给您推荐之前,鄙人想问一句,您……的朋友,想要的是一男一女,双女,还是双男呢?”
鹿欢鱼理所当然:“要两个男的。”
胖店主闻言,睁开了眼,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他一眼,在客人感到冒犯之前,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了。他道:“那您朋友是想要年上,还是年下?”
……啊?
什么年上年下?在仙门时跟不上这一届新弟子的脑回路,怎么出了仙门还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好在胖店主人圆心善,对于他的问题从未有不耐烦之时,可谓有问必答,他这厢想不明白,便也无所顾忌地问了出来。
不过这次胖店主沉吟片刻,才回答他:“这年上年下,就是字面意思,年上为师,便是师父在上,年下为徒,则是徒弟占据主导。”
鹿欢鱼恍惚道:“这都不用想了,肯定是我在下面啊。”
所谓师父,为师为父,既要传道授业解惑答疑,又得关心照料悉心指导,那做徒弟的,自然要尊师重道,万事以师令为重,以师父为尊,所以哪里是他想不想的事。
虽然他从没成功拜到一位师父,他姐也未成功收到一个徒弟,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满山的猪跑吗!
不过因为自己嘴巴太快,拆穿了自己“我有一个朋友”的托词,一时有些尴尬,店主体谅他的尴尬,只了然地笑笑,就带他进了另一个区域,且没再多言,领完路便自己退出去了。
就是走的时候,嘴里一直嘀咕着什么“世风日下”“徒心不古”的。
独留鹿欢鱼一人面对满书架五颜六色的书册,陷入沉思。
他这人吧,越是尴尬的时候,就越想逃避,然而越想逃避,大脑就越喜欢回想那些让自己尴尬的事。
他越回想店主与自己的对话,就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他一边想,一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蠢蠢欲动,看着马上就要跳下来砸自己脑袋的红皮书。
书名充满了这家书店的特色,又结合了本专区特点,以及他要的“师徒/双男/年上”元素。
《高冷师尊强制爱:邪魔逆徒哪里逃!》
鹿欢鱼:“……”
好像更不对了。
“真是没看出来,你竟然对这个感兴趣。”
鹿欢鱼愣了愣,第一念头是“声音挺耳熟的”,第二念头……
还没来得及有第二个念头,来人已经走到他身旁,从他面前的书架上抽走了一本蓝皮书,只看了一眼,便嗤声道:“哼,无稽之谈,呵,不可理喻,啐,一派胡言——尽是些侮辱仙士的混账东西!”
鹿欢鱼扭头一看,就见辛九月将她口中的“混账东西”搭到了臂弯,而那里,已花花绿绿躺了四五本类似书册。
鹿欢鱼:“………”
鹿欢鱼道:“你不是说,这些侮辱仙士了么?”
“辱多了习惯了……呸!本小姐的意思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早晚有一天,我能顺着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将这些荒唐言论的主人抓出来!”说话的工夫,辛九月的另一只手弯也添了几本。
鹿欢鱼:“…………”
辛九月见他只顾盯自己手上的书,便抬了抬下巴,道:“就算要抓人,也得对自己好一点,抓点新鲜的,你手上那本就不行了,太多人写了,早就过时了。”
鹿欢鱼看了看她的书堆。
又低头看向自己手上扭来扭去的《逆徒》。
辛九月也跟着看了一眼,又道:“你不知道啊?也是,毕竟你刚来仙州,而且灵光哥和叶安之他们都不爱看这种——当然,本小姐也不爱看,但毕竟比你有经验,可以给你推荐几本。”
鹿欢鱼谢过她的好意,但最后也只买了手头这一本。
一来这些沾了灵气的书籍并不便宜,买多了不符合他如今的草根人设;二来他也得先确定内容是不是真有胖店主说得那么好,再决定还有没有下次。
谁让这些书上都有封印,他只能先买一本试读。
但辛九月好似误会了什么,是以他前脚跨出店门,人后脚就追了出来,还一脸的不服气,拉住他就道:“你什么意思啊,本小姐都跟你说这本不好了,你怎么就听那个黑心店主的!”
鹿欢鱼诚实道:“我感觉都差不多。”
是的,不管是胖店主还是辛九月推荐的书,在他看来都差不多尤其是名字,只因他手上这本会动,瞧着比其他的书有趣,又在他的需求范围内,才被他选上。
辛九月听得缘由,整张脸都扭曲了,她仿佛是不可置信,又是恨铁不成钢,最后化成一句:“就那些满屋乱飞的?就因为会飞??
“那都是因为太俗套卖不出去,店老板故意塞进聚灵法器里沾了灵气,营造出开了智的假象,专门用来骗像你这样的冤大头的!”
“……”
“算了算了,买都买了,这破店人少也是有原因的,老板黑心就算了,里面都是些没意思的东西,为这事再回去一趟我都嫌多余。”
辛九月一腔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厢鹿欢鱼还没劝解,她就已经把自己哄好了,还抓着鹿欢鱼的手,拐进了一条小巷。
鹿欢鱼被她拽得跌跌撞撞,一脸茫然:“等等,不是,去哪儿啊?你不去找叶安之他们吗?”
“找那两个臭男人?呸!他们肯定在幻灵阁打那个破秘境呢!一点意思都没有,每次跟他们打,眼里就只有别的姑娘,都不管本小姐死活,我才不要跟他们一起玩。”
少女稚气的脸上满是老成,哼道:“觉得太熟了呗,没新鲜感,而且臭男人么,都喜欢跟长得漂亮的姑娘玩——哦,我说的是见色忘义的臭男人,不是你,又不是每个人都跟他叶安之……
“咳,我是说,你不跟他们去而是来这里看书,可比他们强太多啦,你也别搭理他们,走,我带你去找有意思的店!”
鹿欢鱼只好跟她去找有意思的店。
但很可惜,店还没找到,他们就在半道上被人袭击了。
袭击他们的人穿得黑不溜秋,还带着斗笠和面具,完全看不出来历,但很明显是冲着鹿欢鱼来的,因为二人被定身后,他们只封了辛九月的口,却将鹿欢鱼给挟持走了!
鹿欢鱼被封住嘴巴,蒙住眼睛,收在不知名的法宝中,一动也不能动,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带走他的人灵力高强,他二人毫无反抗之力,甚至没来得及反应,更别说报上身份姓名了。
他猜测,那人至少是结丹境以上的水平——一个至少结丹境的修士,该是冲赵田生来的,还是冲着自己……背后的魔头?
就在鹿欢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露馅,于是招来一番试探之际,他眼前的黑布被猛地揭了下来。
被强光一照,他下意识“嘶”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可以出声了。
“你还是这个样子顺眼。”
鹿欢鱼眨了眨眼,抬头向声源处看去。
其实也不需要他特意去看了,因为那身着玄袍的少年已然来到他身前。
这少年半蹲下来,一只手掐住他的下颚,另一只手拨开他额前碎发,似乎想让他更清晰地看清那张脸上不加掩饰的恶意。
而后听清他夹杂着戏弄的森冷话语,随气流靠近他耳畔,一字一字砸下来:“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后来想了想,还挺有趣的,再说一遍呢,嗯?小兔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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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师徒文
第12章 逃命缘
啪——!
“本世子同你说话呢,没听到吗?”
鹿欢鱼被这一掌打偏了头,刚被拨开的细软碎发又一次沾回到了脸上。
尽管施在他身上的定身术已然解开,然而他一双手脚各被一条黑布绳束缚,虽只是普通布条,用上灵力就能挣开,然而此地除了秦秋实外,还有那个将他掳来的黑衣人。
鹿欢鱼微微动了动嘴角,生疼。
秦秋实这一巴掌打得毫不留情,看得出是被他气狠了,非得在他身上找回场子,若是此时真顺着对方的意思复述一遍天阶上的话,那才是不要命了。
于是一言不发,只借着碎发的遮掩暗中打量所处环境,但见内室装潢华贵又不失雅致,点燃的香炉上、垂下的鲛帘角均印有一个“籁”字,再仔细听,外间确有隐隐约约的丝竹之音。
果真是天籁府。
天籁府内在清雅幽静,推窗便是万花入眼,而后有琴师弄音、舞姬回眸,吃食住宿可谓无一不精细,随时听候的侍人更是小意体贴,作为白瓦镇最奢华的客舍,深受往来贵人喜爱。
而其实,天籁府开在白瓦镇极繁华、行人极多的东市,从外面看只是一间更精巧的雅轩,实际上,也只是一间以灵器支开的雅轩。
只要能从这里出去,就能立即……
他的脸被扭了回去。
黑袍少年不满他的反抗,更不满他的沉默,掐过来的力道极重,赵田生皮薄且白,只怕下巴上已是乌青一片了。
“在看什么,等你的新靠山?那我们倒是可以等着看,他陆灵光到底会不会来救你,嗯?”
鹿欢鱼被他这么抓着,不得不抬眼看他。
然后秦秋实就在他目光中,跟犯病一样突然笑了起来,笑的时候手滑了下去,笑完了又过来掐他的脸。
鹿欢鱼:“……”
神经病。
神经病凑到他耳边道:“可惜啊,他既不会来救你,也找不到你,即使找到了,恐怕你已是一具尸体了,与其等他,不如求我,毕竟现在掌控你性命的人,是我。”
鹿欢鱼忍无可忍:“你到底想怎么样?”
秦秋实不语,盯着他的眼睛看,看了一会儿,突然问他:“你之前为什么要打我?”
这什么破问题?鹿欢鱼道:“还能为什么,我不愿意啊。”
当然,这一问后,鹿欢鱼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一直追着自己不放,原来是心眼小脾气大,不止为天阶上的冲撞,还因为桃林那件事记恨他呢!
果然,对方立刻便道:“所以,我要你愿意。”
鹿欢鱼扭过脸,又被他抓回去,只好道:“陪你喝酒?”
秦秋实嗤笑一声:“你说呢?”
鹿欢鱼垂眸道:“不想……”
“什么?”
鹿欢鱼一副强忍不敢发作的模样,道:“我说不想在有人的地方!”
秦秋实便放声笑了起来,像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玩具,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对守在内室的黑衣人道:“这里没你的事了。”
黑衣人却没有动,等秦秋实再看过来,他躬身道:“请世子准允属下封了此人灵力。”
虽说只是个灵力低微的小小筑基,但考虑到秦秋实也不过筑基,此举无论如何都不多余。
于是鹿欢鱼又被封了灵力,好在同时也给他解开了布绳,毕竟按秦小世子的意思,是要他“自愿”和“主动”的嘛。
鹿欢鱼这厢揉着手腕嘲讽地想,那厢的黑袍少年已然不耐烦地出声了:“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还不过来伺候?”
鹿欢鱼“哦”了一声,走过去后,见人双手舒展,一副等待自己“伺候”的样子,非常自觉地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秦秋实:“……”
秦秋实一脸冷漠:“放下。”
鹿欢鱼松开手。
“砰咚”一声,摔了一屁股的秦秋实额头直冒青筋,指着鹿欢鱼的手直抖:“你故意的!”
鹿欢鱼一脸无辜:“我没有啊。”
秦秋实管他有没有,这一摔直接给他颐指气使的骄矜气摔出来了,命令道:“过来!”
鹿欢鱼于是蹲过去,手也伸过去,委屈地低声道:“我刚刚真不是故意的。”而后猛地抬手——
砰!
“现在才是!”
一拳给秦秋实砸晕的鹿欢鱼在心中如是补充。
将人打晕后,鹿欢鱼警惕地往房门处看了一眼,确定那里无任何动静后,又给秦秋实补了一脚,这才跑至窗边,推窗跳了下去。
天籁府的主人有的是办法寻找登记住宿之人,并不担心他们赖账跑路,甚至主动在这窗扉之后设下连通外界的通道,只为给一些不方便走正门的特殊客人提供方便。
当然,此一事,若不主动询问,管事也不会主动告知就是。
鹿欢鱼跳下去的同时催动口诀,眼前的花红柳绿霎时虚幻如水雾,而后水雾散落成无数露珠,再个个碎裂,至最后一颗露珠消散,鹿欢鱼看到了繁华的长街、喧嚣的车马,以及往来行人。
从天而降的鹿欢鱼只来得及对下方路人大叫一声:“躲开!”
然他摔落速度之快,使得在灵力被封无能提气转向的情况下,仍是直直摔在了一个过路人身上!
好在,既没有坠地的痛感,也没把无辜路人砸个稀巴烂。
鹿欢鱼被牢牢接住了。
他双手搭在对方的肩上,目光落在对方眉间那一点朱砂上,脸上的表情似是意外,又是吃惊,千言万语,化作呆愣愣一句:“没看出来,阿止,你臂力真好。”
阿止无奈一笑:“阿生小友……”
鹿欢鱼却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时间,突如其来的如芒在背感,令他迅速从阿止身上跳下去,想都没想就拉住了阿止的手腕,拽着他飞速奔入人群!
按鹿欢鱼所想,既然眼下白瓦镇卧虎藏龙,一百个人里说不定就要出一个大佬,那他就往人群里钻,看黑衣人敢不敢直接动灵力!
黑衣人他敢!
原本要等到了人少之地才对他和辛九月动手的黑衣人,这次竟然直接在闹市御器追来,鹿欢鱼回头一看,便见对方周身木灵环绕,森绿的木灵之气在对方的驾驭下,搅成一根根藤蔓向他缠袭而来!
鹿欢鱼:“!!!”
若单只有藤蔓,他指不定还能躲开,可属于结丹境修士的威压覆压而来,宛如一座高山将他结结实实地当场镇压,眼睁睁看着那一记杀招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鹿欢鱼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想将阿止推走都做不到。
然,出乎意料的是,在那藤蔓洞穿自己之前,其中一根竟先打到了他身边一个优哉游哉喝着酒的剑客。
从藤蔓打下剑客酒葫芦,到剑客火灵出鞘斩断所有藤蔓,再到四散飞落的藤蔓,又招惹到人群中至少五位修为不低于黑衣人的修士,而后引发一场混斗,不过瞬息之间。
鹿欢鱼目瞪口呆。
这黑衣人,有够倒霉的啊!
但他倒霉得正是时候。
鹿欢鱼察觉到震慑自己的威压散去,心有余悸的同时,拉着阿止跑得更快了。
一直从东市跑到西市,跑到一条无人的小巷,他才气喘吁吁地松开阿止,自己探头往外一看,没发现有谁追来,拍着胸口回过身。
阿止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鹿欢鱼这才注意到他换了一身衣裳,比起之前宛如霜缟更添他病色的素白,这一袭青衫不仅更显他通身书香文气,还为他添了三分的清逸修雅,头顶的轻纱倒是未动,轻飘飘地落在他垂落的青丝上。
猛一回头,还以为见着了仙佛。
青衣仙,菩萨面。
又想,阿止看着病恹恹的,实则臂力好,体力也好,跑了这样久,自己狼狈不堪,他却还跟个神仙一样,细汗都未见一点。
诸般心念,皆在瞬间,等他一口急气咽下去,要开口说些什么时,阿止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起先只是一顿一顿地笑,而后越笑越大声,时不时看他一眼。
鹿欢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阿止捧腹笑了起来,已顾不上看他了。
鹿欢鱼撩开遮眼的碎发,就这么看着他,看着看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他一笑,阿止的笑声便渐渐停了,转而看着他笑。
鹿欢鱼本就被他带动,见他停,也很快歇了笑意。
两人如是对视片刻,在又莫名其妙笑起来之前,鹿欢鱼问他:“你刚刚在笑什么?”
阿止道:“只是忽然想到,似乎我们每一次遇见,你都在跑,你一跑,我就跟着跑了。”
鹿欢鱼一想,好像还真是,不过——“你哪里是跟着跑,分明是我每次一着急,抓着你一起跑了……说起来,还挺对不起你的。”
“这有什么,”阿止道,“那你呢?你又笑什么。”
鹿欢鱼搅着碎发,眉眼弯弯:“开心呀!你这次笑得这么开心都没咳嗽,太好啦!”
阿止愣了愣。
而后鹿欢鱼便瞧见他又笑起来,笑得……怎么说呢,看着和之前的差不多,但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他有点说不上来,就觉得好看。
阿止笑得真好看呀!
美丽的事物总让人心旷神怡,鹿欢鱼便高兴地问他:“原来你是回去换衣服啦,不过我大概去早了,没遇见你——你看到我给你留的字条了嘛?”
阿止道:“看到了,你说同朋友一起来,你朋友呢?”
鹿欢鱼一拍脑门,道:“糟糕,刚刚只顾着逃命,差点把这个忘了,还有辛姑娘!”
赶忙从怀中取出叶安之塞给他的传音灵符,果见上方符文荧光闪烁,他捻诀查阅后,又一边默念法诀,一边在符纸上写写画画,如此往来五次后,灵符**化为灰烬。
“还好还好,他们已经找到辛姑娘了,没连累她就好。”鹿欢鱼舒了口气,如此自言自语一句后,他抬眸看向阿止。
阿止也正看着他:“怎么了?”
鹿欢鱼不语,背负双手,以阿止为圆心绕圈行走起来,绕了大概三圈就被外力制止。
外力好笑道:“到底怎么了?”
鹿欢鱼站定,抬头问他:“我就是在思考。”
阿止:“嗯?”
鹿欢鱼道:“思考你来白瓦镇是不是有要紧事。”
阿止笑道:“并无。”
“那——”鹿欢鱼一歪脑袋,“你要跟我一起嘛?”
明天周六休息一天,周日晚上九点恢复更新[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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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逃命缘
第13章 幻灵阁
锦绣街作为西市的一部分,距离二人并不远,因而在阿止应下他的邀约后,两人没费多少时间,就来到了同叶安之约定的地点。
幻灵阁外一位侍者正等着他们,想是叶安之着意安排。
对于这家新开在白瓦镇的店,鹿欢鱼不是很清楚,只偶尔听人聊起,知道店中特色,乃是售卖名为“幻灵镜”的仿秘境体验,据说分店遍布仙三州与上三州,深受初入仙道的年轻人喜爱。
不过今日一看,那所谓的特色没瞧见,倒更像是一家生意兴隆的寻常酒楼。
侍者一路领着他们上到二楼,左转直走到头,鹿欢鱼刚推开门,就听到里面一声喜气洋洋的:“来了来了!”
鹿欢鱼粗略一看,一道下山的十来个新弟子都在这儿了,而这一群人中,当又属那一直朝他摆手的杏衣少年最为瞩目。
叶安之同两三个女弟子靠窗站着,想是方才就已经看到他了,鹿欢鱼于是向他走去,只是才走两步,就被人出声叫住了。
大抵他应得不够及时,一颗棋子直直砸了过来,鹿欢鱼匆忙接住,侧头一看,辛九月正一下接一下地抛着一颗黑子,又叫他:“过来啊。”
鹿欢鱼看了看她手里的黑子,设想了一下砸过来的力道,果断转换方向。
“辛姑娘!”鹿欢鱼走过来,见她目光越过自己落在阿止身上,便主动引见道,“这是我朋友阿止。”
辛九月点点头,收回了视线,只问他:“你认识那黑衣人吗?他为什么抓你?”
方才他跟叶安之传讯的时候,只简单交代了自己已摆脱危险,眼下辛九月问起,他便将大致经过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秦秋实的真实目的——他说不出口——只说对方记恨自己在天阶上驳了他面子。
辛九月一拍棋盘(对面的陆灵光蹙了下眉),咬牙道:“果然是这下三滥!且等着,回去本小姐便给他点颜色看看,不消弟子会,就叫他滚出仙门!”
鹿欢鱼真想说“加我一个”,可惜他还有更要命的事。于是只能跳过这个话题,跟人姑娘道了声歉,道:“不管怎么说,这事都是我引起的,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辛九月摆摆手,“你被抓走后,灵光哥就过来了,我都没被定多久。”
鹿欢鱼这才看向陆灵光。
一身月白的清俊少年安静地坐在一旁,手中捏了颗白子,似乎眼中只有目下的棋局。
鹿欢鱼想了想,还是决定跟对方打声招呼:“陆公子。”
他做好了不被搭理的准备,已经准备跟辛九月告辞,然而出乎意料,那冷淡的陆氏公子竟回了他一个音:“嗯。”
陆灵光将那颗白子落在棋盘上,道了声:“坐吧。”
鹿欢鱼这会儿都有点受宠若惊了,回过神来,连连摆手,推脱道:“不用,不用哈哈,我跟阿止就是来打个招呼,这就走了。”
陆灵光没说话了。
倒是另一个清朗的少年音在他身后道:“走?走什么啊,这都晌午了,不得吃个饭?吃完了一起去最新的幻灵镜啊!”
鹿欢鱼只感觉肩膀一重,叶安之笑嘻嘻的大脸就凑了过来:“叫上你朋友一起呗,反正够位置——辛九月都答应了,你可别给我拒绝。”
“……”
“怎么样?”
阿止放下手中的温水,微笑点头:“好多了。”
鹿欢鱼松了口气。他方才正跟叶安之你来我往地掰扯,阿止忽然就咳得止不住,给他吓一跳,听他说气闷,就赶紧扶着他来到这近窗人少的地方坐下。
眼见阿止面色确有好转,他便想起自己还没答复叶安之,脑袋里装着这事,也就顺口问了出来,问完了又抢着帮阿止答:“我也是傻了,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去冒险……”
“幻灵镜的话,倒不算冒险。”阿止忽然道。
“诶?”
阿止道:“幻灵镜,又被称之为伪秘境,乃是各位幻灵阁主以九州秘境、乾坤灵境为原型,编织炼造的虚无幻境,修士进入其中,无论遭遇什么,皆为虚假,自然也就不会真正受到伤害。”
也是哦,这进个不仅没有宝藏,反要自己掏灵石的伪秘境,要是还有受伤的隐患,早被人砸烂了牌坊,怎么可能到处开分店。
阿止继续道:“而且进这幻灵镜的并非肉身,乃是离体神魂,因而在那一方伪秘境里,并不受现实伤疾困扰。”
啊!这么说的话,这幻灵镜阿止不仅去得,还特别适合去啊!
但他很快注意到另一个关键信息:“神魂离体?可是我们……我听说我们筑基修士的魂魄,只是一团无形魂火,就这么进去吗?”
阿止笑着摇头:“自然不是,魂魄凝形,方能在离体后自由行动,然而进幻灵镜的修士,大部分修为在凝神境之下,尚未修出元神,是以这幻灵阁的阁主,便在进入幻灵镜这一步上下足了功夫。
“传闻,幻灵阁总阁主有一件至宝,可使修士魂火短暂凝神,他将此宝与幻灵镜结合,便让每位修士在入镜之前,拥有一次为魂火塑形的机会。”
鹿欢鱼吃惊:“塑成什么样都可以?”
“由心塑形较为简单,所以大部分修士都是默认使用自己原本的模样,当然,”阿止笑道,“什么样都可以。”
那还好,那就好,倘若他真要去玩这什么幻灵镜,至少可以自主塑成赵田生的模样,不然他与赵田生性格前后差异过大,一次拒绝,还有下次,若次次拒绝,又口称失忆,早晚被人怀疑成夺舍老怪。
幸而有阿止提点,尽管阿止并不知道这一点。
但他仍由衷夸赞道:“阿止,你知道得真多,好厉害!”
与此同时,隔帘的一边。
辛九月一颗棋子打过去,颇为无语:“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像什么吗?不,不是像,你简直就是被人抢了夫人的无能郎君,只会躲在阴暗处偷窥狂怒。”
“呸呸呸——什么鬼东西!”叶安之揉着脑袋走回来,将黑子摔回棋罐,一屁股坐在两人中间,悻悻道,“你们真该看看阿生那个样子,又是帮着热水又是忙着跑腿,不知道的还以为……噫惹。”
他打了个寒颤,而后眉毛一竖,颇为嫌弃:“还有他那个朋友也是,大男人一个,有那么弱吗,毛病——”
话还没说完,就被辛九月猛地一推,听得一句:“闭嘴,你的阿生来了。”
叶安之嘴角一抽。
没等他开口反驳,隔帘就被人风风火火地掀开了。
叶安之正襟危坐。
鹿欢鱼开门见山:“你们打算在幻灵镜玩多久呀?”
叶安之清咳一声,道:“至少要将这次的新灵境探索完毕吧,不然白费我们花半天时间拍到的首入机会。”
鹿欢鱼想了想探索完一个秘境的时间,讶异道:“不会耽误回去的时间吗?”
“当然不会了,”叶安之道,“现实一日,幻灵镜一年,我们得有多废物,才能在里面待足五年啊?”
原来时间流速也不一样!鹿欢鱼恍然大悟。
这时他听到那个清凌凌的声音问他:“确定了?”
鹿欢鱼便循声看向陆灵光,四目相对间,他眉眼弯弯:“嗯嗯,我跟阿止都去,要多少灵石呀?”
“谈灵石就伤感情了啊,小爷请你们!”叶安之即刻起身,手搭在鹿欢鱼脖子上,眉开眼笑道,“算你小子有眼光,新灵境的首入资格,你知道有多少人抢么?你要是不来,可就亏大了!”
对于叶安之的话,鹿欢鱼其实并没有多少概念,直到侍者领着他们一行人往三楼走,一路上遇到的人无一不用艳羡的目光看着他们,到了三楼还有阁主亲自接待,才慢慢有了体悟。
因是名为《尸傀》的全新幻灵镜首开,此地阁主不仅亲自来迎,还要同他们一同入镜、亲自坐镇,正是“宁可自己奔波辛苦,绝不让客人有半点闪失”的服务态度。
要不怎么人家生意好呢。
叶安之这一行都是玩熟了的,都不需要侍者指引,到地方就自己去小童端着的玉盘里取来一颗雪白的珠子。
叶安之对他道:“这是留香珠,把它含在嘴里,要是你在幻灵镜的这段时间,肉身有所惊动,它立即就能将你的魂魄拉回来。”
鹿欢鱼听他介绍完,便学着他将留香珠塞入口中,而后就近选了个躺椅躺下。
躺椅铺了厚厚一层灵兽皮,柔软舒适,温暖馨香,让原本并不觉得困的鹿欢鱼,都生了七分睡意。
模糊的视线中,那位据说已步入凝神境的阁主,亲自捧来了一颗足有成年人头颅那么大的玄色球状物品,又将其置于他们这一圈人中央——那大概是法阵阵眼所在——而后盘膝坐下,捻指成印。
霎时,明亮的内室光芒渐隐,独那玄色黑球流光萦绕,光华大作,竟好似夜空星辰!
困意却不减反升。
最后的清醒时光,鹿欢鱼想起在他们确定进幻灵镜后,阿止跟他说过的乾坤珠。
阿止说,每一颗乾坤珠里,都藏着一座伪秘境。
想来这便是乾坤珠了。却不知他们要进的这方伪秘境,参照的是九州大地某一处的秘境,还是哪一位尊者的乾坤灵境。
鹿欢鱼的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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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幻灵阁
第14章 尸傀林
黑暗渐次退去,鹿欢鱼睁开眼,打量着所处的新环境。
这是一间小屋,大小同他在守灯大叔那里借住的竹舍相差无几,但无论室内装潢还是装饰小品都要精巧华贵太多,一间暂做塑形用的小屋能如此布置,可见费了心思。
不仅费心,还细心,鹿欢鱼这厢将小屋大致看过一遍,就注意到了一面背对自己的全身镜——若正正摆在面前,则大部分修士一睁眼看到的便是魂火状态的自己,即便有心理准备,还是会有所惊吓。
他绕了一圈,走到全身镜前。
镜中映出的却非魂火,而是一个红绳束发的姣丽少年。
少年生就一双顾盼多情的桃花目,然而一双瞳仁黑而且沉,黑得几乎倒映不出任何光泽,沉得仿佛自带让人噤声的幽暗冷气。
离开双目,就会发现他一整个五官皆是如此风格,有多精致漂亮,就有多棱角分明——刺人的棱角。
这是一副冷极艳极的相貌。
但他的衣着又很好地中和了这一点:
穿一身如意纹窄袖红衣,外罩一件明黄半袖对襟长开衫,腰悬朱红绶带,垂下桃花组珮,行走间环佩叮当,尽显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明媚与清脆,软和了他身上天然的尖锐线条。
这就是鹿欢鱼真实的模样。
说来确实古怪,他身上不仅有个隐藏灵根的封印,魂魄也同其他人不一样,分明连练气都做不到,竟仿佛已结出元神一样,神魂与肉身相貌一致了。
若非魔头寄宿在他识府,需得将他的魂魄抓去召见,恐怕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些。
他在见过赵田生的魂火后,曾就此事询问过魔头,按魔头所言,他这情况应该是封印的副作用,或许解开封印后,他就会变回去。
鹿欢鱼眼眸一扫,在镜子旁边的桌案上扫到一块玉玦,以及一张被玉玦压着的书页。
书页上详细介绍了给魂火塑形的方法,以及玉玦的作用——可与魂魄绑定,绑定魂魄后,只要捏碎玉玦,即刻便能返回肉身,且只有与之绑定的魂魄能捏碎它。
鹿欢鱼将玉玦佩在腰间时,全身镜中的少年也在变化。
尖锐的棱角逐渐平和,天然的幽冷也在淡化,再抬头时,那已然是一个面貌清秀的少年了。
瘦弱、清纯、朴素,不笑时有些瑟瑟的可怜,笑起来温暖又可爱,若用力瞪大眼睛,还会透出几分野草般的倔强。
野草鹿欢鱼的表情逐渐扭曲。
——没办法,任谁辛苦努力十一年,越努力越不幸,不仅和高大魁梧沾不上边,换个形象还把自己换得更矮了,都得破大防。
破防的鹿欢鱼一把推开屋门。
他的速度不快不慢,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站了三五个人了,陆灵光与叶安之都在,辛九月倒是还没出来。
阿止几乎与他同时推门,又在旁边的位置,见他如此做派,不由失笑,问他:“怎么了,谁惹着阿生小友了,这么气?”
阿生小友一听到他的声音,便开心地转过头,叫他:“阿止!”
他们这一通对话,其他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叶安之冲他们招招手,示意二人过去集合。
等待人齐的闲暇时间里,鹿欢鱼左右观察了一番,他发现这些小屋的摆放位置,与境外的躺椅完全一致,甚至同躺椅一样呈包围状绕地一圈,而他们就在这个圈里。
圈中空荡荡,圈外雾蒙蒙。
“咦,那位阁主呢?”人逐渐集齐后,讨论声逐渐大起来,其中便有人如此问。
“你第一次来啊?每次幻灵镜开启,都会安排至少一人陪同进入,但他们的职责是维护灵境的安稳,以及在暗中保障我们的安全,可不能出手干扰我们,就算来的是阁主当然也不例外。”
“好了好了,辛姑娘来了,留影石要出现了,有什么话你们等会儿再说,别影响我听规则介绍!”
在辛九月终于从小屋里出来后,集齐人数的圆心处出现了一块半人高的石头,石头三面晦暗,只有一面散发出淡淡荧光,荧光逐渐聚拢成人形,漂浮在石头正上方——是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
即使这老者有着留影特有的透明感,也看得出他眉目凄苦,像是遭受重创,亟待拯救,果然,他一开口,便是委托:“老朽原是一氏宗主,只因族中有人无知,妄图炼制尸傀,反遭鬼王反噬。
“鬼王有恨,杀了那几人报仇便是,可他不该滥杀无辜,迁怒我全族,使我心恨难消,然老朽力有不逮,不能为族人复仇,只好前来求助各位侠士,但求为民除害,正本清源,斩杀鬼王!
“然而要对付鬼王,就需要将诸位自身灵力,转变成特殊能力,届时,还请诸位侠士依据自身所长来做取舍。
“鬼王狡诈难寻,需得侠士们按各自所择能力分组两队,率先引出鬼王并将之击杀的小队,老朽另有重谢。
“老朽同鬼王纠缠日久,知晓鬼王极为在意麾下尸傀,若能将之重伤,必能引出鬼王。
“老朽言尽于此。”
话音落下之际,老者化为了两团荧光,一团落在地面,变出两条通道,上书“尸傀林”三个大字;另一团飞向众人,在靠近的过程自行分裂,再落入众人眉心。
鹿欢鱼眨了眨眼。
在那一点荧光进来后,他的眼前同时出现了三幅画面。
左边是鼓师于前方击鼓,弟子于后方练剑,击鼓愈快,弟子出招便也愈快;中间是药师入深林,遇见一只受伤的小鹿,在药师的治疗下,小鹿满血复活,活蹦乱跳。
至最右边那幅,乃是壮士举鼎,力拔山兮!
鹿欢鱼眼睛瞪大。鹿欢鱼蠢蠢欲动。
好在冲动之前,他想起这三幅画面分别代表的“助”“疗”以及“攻”,只能让修士的灵力变成对应效果(比如选择疗愈,之后不管打出什么招式,都只具有治愈能力),不能让他变成举鼎的壮士。
他扭头问阿止:“你选了哪个呀?”
阿止言简意赅:“疗。”
治疗啊。鹿欢鱼于是整团魂满足地跳入右边,高兴道:“那我就去进攻鬼王吧!”
却被一旁的叶安之听到了,一把将他抓过去,低声同他商量:“好兄弟,说好了,选攻可以,前面的怪可别跟我抢。”
鹿欢鱼一脸莫名,但得到他点头的叶安之已经飘走了,他只得询问旁边听完全程的辛九月:“打死前面的怪物会有很多奖励吗?”
“没有。”
“那他在高兴什么。”
半响没得到回应,他扭头一看,正撞见辛姑娘在翻白眼。
虽然辛姑娘没告诉他原因,但鹿欢鱼还是很快明白过来了。
因他们一共进来二十个人,便刚好十人一队,鹿欢鱼二人自然早早就被叶安之抓进一个队伍。
一个很多姑娘的队伍。
除却他们五人,另外五个队友都是姑娘,且不是清秀可人便是小家碧玉,说话含羞带怯,温柔小意的姑娘。
叶安之就跟一只花蝴蝶似的穿梭在五个姑娘中间。
鹿欢鱼:“……”
叶老弟也是高手,孔雀开屏成这样还不翻车,也是一种本事。
正想着,就听得身边的辛姑娘凉凉道了一句:“他很吵是不是。”
这话应当不是对陆灵光说的,毕竟对方独自走在最前面。
想来也不是对阿止和自己说的,因为还没等自己回答,那厢还在和姑娘们分享趣事,将五个姑娘逗得咯咯直笑的叶安之,就被一颗踢飞的石子敲得踉跄一步。
“我——!”
险些脱口而出的叶安之速度收声,回过头来,苦着脸道:“姑奶奶,小的又哪里惹到您啦?”
辛九月扭过脸:“闭嘴。”
叶安之却已经枕着手退了过来,还笑眯眯地往她眼前凑:“怎么啦怎么啦,生什么气呢?我给辛大小姐出气道歉,行不行?”
鹿欢鱼直觉往后退了一步。
果然,下一刻,叶安之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同时响起辛九月的一句:“你吵死了!”
辛姑娘越过五个面面相觑的姑娘,以及停步回首的陆灵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叶安之抱着被狠踩了一下的左脚,一脸茫然地看过来:“她到底怎么了?真是我招她了?”
鹿欢鱼路过他,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你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吧。”
叶安之:“?”
同他不熟的阿止路过他,也好心提点一句:“或许你该同辛姑娘聊一聊。”
叶安之:“……?”
叶安之扭头去看陆灵光——陆灵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丢下他走了。
叶安之:“……???”
在叶安之一头雾水而其他人当谜语人的情境中,一行人顺利来到尸傀林。
也是彻底进来后,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新灵境要叫“尸傀林”了——这确实是林啊!
原本听留影老者那么说,众人还以为能被鬼王在意的尸傀会很难找,谁料方才踏足幻灵镜,就见赤红圆月之下,断壁残垣之上,垂吊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干尸。
一部分干尸嗅到鲜活气息,纷纷转动头颅,伸长手臂,二话不说便扑向众人!
即便叶安之做好了大展身手的准备,也险些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再加上五个姑娘有三个选了“助”,两个选了“疗”,挥出的灵力没有一点攻击能力,他只得满场奔跑打转,给这个姑娘挡完又去给另一个挡,挡完了另一个又回来挡这个,宛如一只忙碌的陀螺。
但陀螺转久了,总会出现卡壳。
虽说有五个姑娘给他“鼓舞”和“疗愈”,且因为姑娘们的手法甚好,他并没有真正受伤,还越战越勇,但……他不是有意见,但说真的,姑娘们是不是站得太过分散太远了些?
叶安之跑得有点晕。
于这晕眩之中,他逐渐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于是他猛力一扫,扫开大批干尸,回头一看——
五个姑娘的站位确实分散,但也很有规律,乃是一个标准的圆圈。
当然,这不算什么。
主要是另外四个人。
另外四个人就站在那个圆圈中间,说笑的说笑,梳头的梳头,擦剑的擦剑……悠闲得好像是在游山玩水!
——当然了,有叶陀螺这一道人形结界在,怎么会不悠闲呢!
叶安之:“……”
大约是他的目光实在灼热,正同阿止说话的鹿欢鱼注意到了,扭过头来,一见是他,立即冲他握紧拳头,豪情万丈地给他打气:“好兄弟,你放心,我不跟你抢!加油,就靠你带飞了!”
他一喊,站成一个圈的姑娘们也握了握拳,一边温柔地给他加灵力,一边娇声鼓励:“叶哥哥,加油呀!”
辛九月更是头发都不扎了,跟风了一句“我也不跟你抢哦,叶哥哥,你好好加油哦”后,就笑得直不起腰了。
陆灵光虽然没给他握拳,但是一点要动手的意思都没有,见他呆站在那,还给他指了指后面。
他回过头,就见成百上千的干尸一拥而上——
叶安之:“……………………”
他的左脚隐隐又痛了起来,但这次好像是被自己说过的话砸的。
第15章 白衣人
且不提那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想要在五位姑娘面前保持风度,而打落牙齿和血吞,继续绕着圈打怪的叶安之。
这厢,鹿欢鱼在旁观一阵后,由衷感慨道:“怪不得他叫我别跟他抢,原来是真能打啊,这里怪物这么多,可算给足他表现机会了,阿止你看,他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阿止本就在观杏衣少年剑招走势,闻言温声答道:“只论功夫与反应能力,确为上乘,就是冒进了些。”
鹿欢鱼于是收了玩笑心态,也认真看起来,但是他看来看去,只觉得叶老弟一招一式又快又漂亮,没看见冒进的地方。
另一边的辛九月也道:“这是叶氏的穿风碎叶剑法,就是要快追快打,快攻快防,叶安之虽然没用,但他好歹是叶氏近两百年唯一一个十二岁就完全掌握碎叶剑法的弟子。”
阿止便笑了笑,没说话了。
鹿欢鱼左边看看,又往右瞧瞧,最后轻轻拉了下阿止的袖子。
阿止低头看他。
鹿欢鱼凑过去些,轻悄悄道:“我信阿止的。”
这可不是他故意言之的安慰之语,他也不是不信辛姑娘,叶老弟的剑法自然是厉害的,可阿止认识一个更厉害的守灯大叔啊!那可是叶氏前辈,叶安之每次见了,都跟个小鹌鹑似的。
不过。
鹿欢鱼瞧着叶安之剑上隐约聚拢的木灵剑气,那甚至初步有了碎叶的轮廓,大为震惊,喃喃:“他看着比在外面的时候厉害好多啊,这应该不是筑基修为了吧?”
在此世间,修士将修为与灵境结合,划分出筑基、合炁、结丹、凝神、归虚五个境界,每一个境界之间都是天壤之别,就比如打架还处于拳拳到肉的筑基修士,能初步驾驭灵器已是极限,遑论其他。
要将灵力运用得如此醇熟,使之通过灵器具象,非得合炁后拥有灵境不可,而且眼看着叶安之的灵力具象不止是剑,有些是要结丹后才能感悟的五行意象了吧?!
难道进了幻灵镜,还能将修士的修为往上拔高一两个境界?!!
——我也能这么厉害吗?
鹿欢鱼左右转了转脑袋,正瞧见数只干尸宛如结阵一样将叶安之包围,虽仍是被他一剑砍了,却还是百密一疏,让两只缺胳膊少腿的直扑他们而来!
借此时机冲上去试验自己想法的鹿欢鱼,百忙之中闪过一个念头:虽然还是没看出叶安之刚才的应对哪里有问题,但能出现如此明显的纰漏,便是让阿止说对了吧?
当然此时的他,已经无心去看其他人的反应了,对付这两只干尸,几乎已经耗尽他全部精力——这不对吧,就算自己不像叶安之一样来个大升级,好歹别人家砍瓜切菜的,他连打都打不过吧!
似乎还嫌他遭受的刺激不够,姗姗来迟的叶安之当着他的面将那两只干尸砍瓜切菜,还有余力同他说悄悄话:“你可算是来了,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不会跟我计较的,嘿!”
鹿欢鱼的注意力却都在他的剑上,他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将灵器带进来的?”
他与叶安之比试的时候,见过几次后者的灵器,就是这把剑。
叶安之道:“这个啊?这个不是我的灵器……哎,也不能说不是吧,总之不是我现实里用的那把,它是我第一次进幻灵镜打掉妖王给的奖励,我特意改成的这样,毕竟用习惯了。”
又道:“你们是第一次进来,才两手空空,等会儿杀了鬼王拿到奖励,下次再来你也会有‘灵器’了,不过刚拿到也强不到哪里去,要不断打灵境拿奖励给它升级才行……啧啧,你知道我打了多少次才升到这个强度吗?”
他冲鹿欢鱼比了个手势,而后又去砍瓜切菜了。
原来不是背着他偷偷修炼大升级,而是一直砸灵石进幻灵镜给装备升级啊。
鹿欢鱼一拳打翻一具干尸,踩在干尸的脑壳上,恍然大悟。
只要不断砸钱,就能不断变强,拥有现实中高境界修士才有的体验。
还不会受伤死亡,同时兼顾怪物来袭时伴生的危机感,确实是个孔雀开屏的好地方。
那厢叶大孔雀砍了一圈又砍回来了,继续对他道:“虽然给武器升级是最直接也是效果最明显的变强方式,但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喏,你要是能讨得那三位姑娘开心,求得一个‘鼓舞’来,你就能在一炷香时间内往上攀升至少一个境界……”
叶安之的声音又一次远去了。
鹿欢鱼又一拳打在试图爬起来干尸上,深觉自己此刻需要的不是鼓舞,而是随便什么能让他恢复血气的玩意儿。
尽管他现在对付的这些干尸只会做出扑人的举动,不懂或是压根不会调动灵力,然其远比鹿欢鱼要高的修为,使得他必须要拿出打十个秦秋实的力气,才能干翻一只干尸。
不一会儿,就力竭了。
鹿欢鱼撩开遮眼的额发,用力踩住脚下挣扎不休的干尸,思考着怎么才能彻底将其干掉。
没等到他思考出个所以然,便感到脖颈一凉,紧接着一道荧光落在他身上,那一瞬间,他头不晕了腿不疼了腰不酸了,浑身上下充斥着使不完的牛劲!
鹿欢鱼牛气冲天地往身后挥出一拳!
偷袭的干尸脑袋“喀哒”一声往一边歪去,显然被这一下打断了颈骨,不仅如此,这脑袋掉到肩膀上的干尸还浑身冒着寒气,干枯的皮上聚霜凝雪——似乎他没打出这一拳,这干尸也必死无疑。
他收回手,宛如冰雕的干尸寸寸崩裂,化雪无痕,露出了后方的陆灵光。
那一双浅淡如琉璃的眸子只堪堪与他对视一眼,便与他错身而过,月白的广袖自他眼前飞过,间隔一个冷淡克制的距离,只留下一点朦胧的霜雪之气。
而后这边的干尸同样成片倒下,眨眼时间,鹿欢鱼周边就被清空了。
鹿欢鱼想了想,遥遥跟陆公子道了声谢(意料之中没有理他),转过头又冲阿止道谢,阿止微微一笑,又给了他一道荧光。
在陆灵光也出手后,辛九月也提了一条长鞭飞入尸林,由此他们这队选择了攻打的“侠士”全数出手,也不再停留原地,而是一边杀怪一边寻找鬼王。
有三件高练武器的大范围碾压下,纵是尸傀万千也难堪消耗,只能任由他们在废墟中肆意行走。
叶安之更是轻松下来,都能一边打怪,一边安抚五位姑娘,一边游走到鹿欢鱼这里闲聊:“有点奇怪啊,以前进幻灵镜,都得先找齐线索才能见到怪物,这次上来就打,还打这么凶,虽然是很爽啦,但是否太简单了些?
“还有那个鬼王,不是说很在意尸傀的吗,我们都杀这么多了,也没见一点鬼影,难不成要我们把所有能看见的干尸都扬了才肯露面?”
“不知道,我是新人。”鹿欢鱼说完这句,发现叶安之又要跑回几个姑娘那里,便出声将人叫住,对他使了个眼色,“你怎么不保护一下辛姑娘的安全,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叶安之下意识侧过头,而后眼角一抽,道:“你认真的?”
于是鹿欢鱼也扭头看了一眼,正见辛姑娘一脚蹬飞一只干尸,伴随着一句嫌恶的:“滚开点!脏死了!”
长鞭一扬,便是电闪雷鸣,霎时焦黑一片,一群干尸原地抽搐扭曲良久,才得以灰飞烟灭。
十分之生猛,十分之吓尸,以至于原本程序化扑人的干尸们,都开始绕着她走了,奈何姑奶奶不依不饶,追着尸杀。
一时都让人分不清到底谁才是怪。
“……”鹿欢鱼尝试挽尊,“其实这样还挺危险的,万一哪里没注意,就被偷袭了呢?”
叶安之道:“得了吧,就这些东西,都不够给她抽的,除非她倒霉透顶,自己一个人撞鬼王手里了。”
正说着,他们就听到辛姑娘大喊:“快过来,鬼王现身了!”
叶安之:“……”
鹿欢鱼拍了拍他的肩:“不愧是你,扫把星,嘴巴跟开了光似的。”
叶安之:“……”
他们迅速绕过两间破败废弃的旧屋,奔向辛姑娘发声的地方,入眼便是被丝线绑缚在空中的辛九月,以及飘浮在辛九月身边的白衣鬼王。
鬼王虽然有个“鬼”字,乍一看却与正常人无异,只是脸上带了个面具,其上设有禁制,使人不得窥见其真容。
鬼王抬起手,露出的指尖几乎与他的衣服同色,往他们身后一指,声音竟是极不符合他设定的温润:“抱歉,你们不能继续往前了……”
然他话音未落,就有一道剑光直奔向他!同时,另一道剑风震碎了辛九月身上的丝线。
辛九月通身束缚消失,果断回手扬鞭,也向鬼王攻去!
鹿欢鱼没去。
原因很简单,这什么鬼王飞太高了,他上不去。而且阿止还有五位姑娘没有一点自保能力,他得留在这里保护他们。
一次性要保护的人有点多,虽然他们很体贴地集中在废墟角落,但鹿欢鱼毕竟没有能大幅提升他攻击力的武器,拳头打不过来,于是一只手挥舞着随地捡的烧火棍,另一只手抓一把石子砸向漏网之鱼。
一心二用之下,再有姑娘们的鼓舞之力,鹿欢鱼竟也能一次性打退十来只干尸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
又逼退一波干尸,鹿欢鱼仰头一看。
因三人攻势凶猛,鬼王招架不住,大部分的干尸都被他召唤过去抵挡,是以留在他们这里的干尸已不足千分之一。
然而鬼王落入如此下风,竟还有闲心威胁他们:“不要继续下去了,就此止步,或可活命。”
因他不断召唤尸群抵挡,又反复重复一些叫他们离开的话,着实烦人得紧,便让叶安之扫怪的间隙出言刺他:“杀了你我们自然就离开了!一直拿这些尸傀挡什么,你不是很在乎……”
——等等。
陆灵光停在他身边:“你也察觉了。”
叶安之点点头:“进来的时候,留影石上的老宗主说鬼王极在意尸傀,可我们杀了这么多,也没见他有多少反应,反倒还自己将干尸推出来自保。”
辛九月脚尖一点,落到他们所在的露天房梁,紧跟着道:“要么那老头用假消息误导我们,要么……”
她抬头看着那一道被层层叠叠干尸包围的雪白身影。
乍一看,他似乎是为了配合这些垂吊的干尸,才一直保持着浮空的姿态,即使躲避也是来回飘浮。
但如果这不是他的本意呢?
如果他的浮空也非自愿呢?
就像这些干尸一样。
“那他就不是鬼王,”鹿欢鱼正在他们下面打怪,冲他们叫道,“能不能打啊你们,不能打下来搭把手啊!”
他们停手后,那些干尸又成群结队地回来了啊啊啊啊!!!
第16章 鬼王现
“打打打,你再撑一会儿哈!”叶安之回了他一句,又跟另外两人道,“管他是什么,打就对了!”
正是这个道理。
如果这是鬼王,那就赶在另一个队伍过来前消灭,他们还能拿双份的奖励;如果这不是,那就更没有问题了。
事实证明,在一大群相似的东西里出现一个另类,哪怕他同是尸傀,也注定不会是一具简单寻常的尸傀。
在三人大范围不间断地攻击下,整片尸林已被他们清理了三分之二,眼见余下尸傀想要绝地反扑,陆灵光翩然落地,将那把寒光泠泠的冷剑直插入地。
剧烈的水灵之气骤然爆发,自剑身沿地面游走延伸如冰脉,又似蛟龙出水破开地面迅速朝空中蔓延,同时,片片雪花自天际落下,将溅上水痕的干尸尽数冰封!
陆灵光微微抬眼,道:“安之。”
“来了!”
叶安之落在屋顶,将灵剑往空中一抛,剑分一,一分二,转瞬分裂出无数剑影,他飞身而起握住灵剑,举剑穿梭在被冰封的干尸间,密密麻麻的剑影便随他而去,霎时便将冰雕们清理一空。
“九月。”
辛九月一跃而起,甩鞭的同时答他:“明白。”
那长鞭在她手上速度极快,在白衣尸傀反应过来之前,紫鞭已如走蛇裹着电花炸上他首面!
“啪嗒”一声。
白衣尸傀脑袋向左一歪,脸上的面具也被打了下来。
骨碌碌。
一颗黑圆如眼珠的东西从鹿欢鱼手边擦过。
不,这的的确确,就是眼珠。
随着陆灵光与叶安之那两记极耗灵力的招式,他们下方的干尸已经被顺带清空了,因而他放松了些,独自走出来捡石子,为应付下一波尸潮做准备。
他捡石子的手微微颤抖。
上空一前一后响起两句话。
一句是辛九月的惊愕之语:“这什么怪物,整个脸上只有眼睛——还没有眼珠子!”
另一句是:“眼睛……你们看到我的眼睛了吗?”
鹿欢鱼浑身一震,猝然抬头,直直看向白衣尸傀,便见得尸傀头顶乌云翻涌,似有不祥之物正朝这边赶来,低喃:“小心……”
而后大喊:“闪开!!!”
那三人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妙,在一道搅着乌云的法术急速砸下来时,就默契地旋身分三个方向跳开,然而那记杀招却没有朝任一人追去,而是——
一句暗哑的话语自天际响起:“死吧。”
鹿欢鱼瞳孔骤然放大,那声“快跑!”落在了身后,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将阿止重重撞开,独自受下鬼王的雷霆之怒……
意识一瞬模糊。
模糊中有人低语。
“怎么还没醒,会不会真伤到哪了?”
“不可能吧,大家又不是第一回进来了,幻灵镜里不会死亡只会回到初入地这种事,不需要再重复了吧。”
“估计是鬼王的攻击太强劲了,他又在‘暴风眼’,被冲击到神魂不稳应当是正常的。”
“但是一直晕着也不是个办法啊,阁主呢,不是说他会在暗中保护我们吗,都有人出事了他去哪了?!”
“疗愈的法子没用啊,要不掐一下人中试试?”
“说了这是神魂!神魂!!掐什么啊!!!”
“……”
叽叽喳喳,喧闹不休。
鹿欢鱼下意识挥手,似乎是想要将那些嘈杂的声音挥开,只是才挥了一下,就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抓住了。
他猛地睁开眼。
入目便是一张端丽清妍的面孔,看向自己的眼眸温润明朗、清隽灵秀,只是眉目之间有着挥之不去的病气……是阿止啊。
阿止关切道:“还好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鹿欢鱼的脑袋还有点卡壳,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正要回答,忽然眼前一晃,阿止就被人挤开了,搭在他腕上冰冰凉凉的指尖也随之离开。
挤走阿止的杏衣少年手伸过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一把揪住鹿欢鱼衣襟道:“哟,醒啦,我还当某人打算成仙成佛普度众生去呢。”
鹿欢鱼揉了揉脑袋,将他的爪子丢开,直起身道:“哈?”
“哈你个大头鬼!”叶安之没好气道,“你应该庆幸这是在幻灵镜里面,要不然你现在都喝完孟婆汤了!”
这会儿听懂了。他一下笑开了,没心没肺的,“你不说我都忘了,当时那阵仗看着太吓人了,我都当真了。”
瞧了一眼叶安之的脸色,又笑道:“阿止是我朋友,朋友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理?即便当时那里站着的不是阿止,而是你,我也会毫不犹豫过去推开你的。”
叶安之的脸色只好了一瞬,就更烂了:“我可不会那么废物,逃跑都不会,等着朋友舍命来救。”
这拉踩就有点难听了。
鹿欢鱼又不是傻的,当然能感觉到叶安之对阿止的不喜,这不喜大约来自于对方自身的偏见,也可能是鹿欢鱼一度想为了阿止,拒绝对方的幻灵镜之邀,甚少遭拒的公子哥难免要往心里去。
叶安之虽然没直接表态,但凭他那和谁都能聊上几句的性格,从不主动与阿止搭话,就已经说明所有。
而他们这群人,既然能因为叶安之的看中而接纳鹿欢鱼,自然也能因为叶安之的不喜暗暗排斥阿止,就是那五位对人温柔的队友姑娘,也会刻意与阿止拉开距离。
但凡是个气性大的,早就和他们分道扬镳了,也就阿止不计较,一句抱怨都没有。
但好歹之前叶安之看在他的面子上,那些人又看在叶公子的面上,没有过真正的为难,直到这一句话。
如石子落进水里,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这就是“我的朋友和我的朋友不是朋友,他们打起来我该帮谁”的感觉吗?
就在鹿欢鱼开始思考,要不要偷偷把阿止认识守灯大叔,且关系不错的事告诉叶安之时,救苦救难的辛姑娘一巴掌打断了后者施法。
“你们别搭理他,一着急就胡言乱语,有病似的,”辛九月对鹿欢鱼道,“你怎么样?”
鹿欢鱼暗自松了口气,回答她:“没事了,本来也没事,就是头晕,睡了一觉,让你们担心了。”
又环视一圈,奇怪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大家都在这里?”
他这一抬眼,才发现不仅他们这队十人,另外一队的人也在。
“快别说了,那时你被鬼王击中,我们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打到你身上的黑云就炸开了,那简直了,一路电闪雷鸣,狂风呼啸的,不仅把我们炸没了,还把他们十个连白衣尸傀都没见过的人一起炸了过来。”
叶安之一脸的一言难尽,欲言又止,约莫是在心里骂足了脏话,才继续道:“就离谱,尸傀都是筑基最多合炁的水准,鬼王一招就给我们一窝端了!这幻灵阁演都不演了,明着叫我们充灵石呢!”
鹿欢鱼总结道:“所以我们打不过鬼王。”
“他一招给天都捅破了,拿头打,这次的新灵境就是坑。”又看向鹿欢鱼身后,“灵光哥,要不这次就算了?我看阿生好像还是不太好的样子。”
“嗯。”
头顶一个声音落下,鹿欢鱼才惊觉原来陆灵光一直在自己身边,而自己竟一直没有察觉。却不知是何时来的。
鹿欢鱼忙爬起来,回身一看,果然是一脸冷清的陆公子。
他动作弧度太大,陆公子直接看了过来。
鹿欢鱼左右摆手,笑着后退:“我没事,我很好,你们聊,你们聊。”
他一路退,就退到阿止眼前,就退到一块石头上,于是还没说话,整个人往后栽去,若非阿止眼疾手快,他又得“睡”上一觉了。
阿止抓着他的手臂,将他稳稳拉回来,鹿欢鱼条件反射地抓回去,等重新站稳了,他才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想谢他,觉得见外,想夸他,又自觉嘴笨。
一番纠结,到头来重复了那句:“阿止,你臂力真好。”
阿止没接他的茬,颇忧心地问他:“仍是不适么?”
“诶?”鹿欢鱼反应过来,立即拍拍胸口,“没事啦,我好着呢!倒是你,鬼王那一下劲还挺大的,你没哪不舒服吧?”
阿止摇了摇头,仍是看着他,目光略深。
鹿欢鱼下意识抬起手,抬到嘴边了,才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摸了下脸,眨巴着眼问他:“怎么啦,我脸上有脏东西嘛?”
阿止道:“我没事的,下次别这样做了。”
鹿欢鱼“唔”了一声,眉眼弯弯地回答他:“好呀,如果下次看到这样的画面,我还记得的话——呸呸呸!什么下次呸呸,阿止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再遇到这种事才对,呸呸呸呸——”
他像是在驱赶晦气,歪个脑袋在一边呸个不停,呸下去的同时还抬脚踩,踩着踩着,忽觉头顶一暖。
鹿欢鱼没什么扎头发的本领,他做自己的时候还有他姐帮他,做赵田生就只能编一根草绳,随便抓起来捆在颈后,如此一来,若有谁想摸他的头,简直不要太方便。
鹿欢鱼被阿止轻轻摸了下脑袋。
他的动作顿时止住了,有些迟钝地转过头,愣愣看向阿止。
他知道阿止应当比他大不少,但阿止模样年轻,他也就潜意识将人当成同辈对待,然而阿止这一举动,倒好似是他的长辈了。
阿止轻轻笑了笑,又揉了下,才收回手。问他:“你之前说要想想如何拜师,可想好了?”
一提这个,鹿欢鱼心头那些微妙的情绪果然散个精光,垂头丧气起来:“想不到,我太没用了,阿止,你说我真能拜师成功吗?”
第17章 变故生
鹿欢鱼没等到阿止回答,就被叶安之拉过去讨论后续事宜了。
毕竟在场二十个人,有人想要离开,自然也有人觉得这才应该是《尸傀林》的真正难度,他们一定是漏掉了什么关键信息,才让鬼王一招清场,故而并不能够甘心。
但无论是要出去还是再来一次,都要再进那尸傀林一次。
只是出人意料,原本刻意将一行人分为两队的通道,竟然合为了一条,且将他们传送到了同一个地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让人意外并生出恐慌的坏消息:“为什么,我的玉玦捏碎了却没有反应!”
天边的血月红得妖艳,深浅不一的色调组成了一个诡谲的阴阳哭笑脸,和上回进来看到的寻常红月并不一致。
地面环境也和上次大不相同,之前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废墟,眼下虽仍能让人感觉到空旷与孤寂,却不时升腾起蒙蒙寒雾,远看更是只剩浓雾,但凡他们不凑近些,都有被雾中尸傀撕碎的可能!
且能被看到的废弃旧屋,都要比之前的更加阴森破败。
垂吊的干尸就更加……不,这些已经不能再统称为“干尸”了,它们其中有不少是像早前见到的白衣尸傀一样,肉身饱满宛如活人,五官也十分完整。
但也有较为诡异的,便是不少暴露在雾气外的尸傀,它们的尸身一会儿饱满,一会儿干瘪,还有那么一会儿的状态是左一块饱满右一块干瘪的,十分之瘆人。
“嘶!我操操操操——别掐了别掐了,痛痛痛啊!!”
叶安之边抽气边将鹿欢鱼的爪子往下扒,他揉了揉胳膊,睨了后者一眼,又瞧着眼前这些诡异怪物,哼道:“上次都没见你怕,现在人更多反而怕了,赵田生,这回可是你输了啊,哈哈!”
鹿欢鱼道:“我不是害怕。”
叶安之早前跟他走夜路比镇定连输好几回了,眼下可算逮到机会反击,管他怎么说到了他叶公子耳朵里都是狡辩,于是“哈哈哈”地往前一窜,嘴里叫道:“怕什么,看小爷的!”
于是他们看着叶公子英勇无畏地扑上去,转眼就被尸傀撵得抱头鼠窜,狼狈奔逃。
鹿欢鱼:“……”
一行人:“……”
叶公子丢了个大脸,已是闻声就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赶紧出声:“不是!不是我的问题!是我的剑出不来了!你们快看看你们的武器还能用吗?来帮忙啊!”
众人闻言,面色瞬变,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难看的表情中明白过来。
“玉玦坏了,武器也用不出来,这幻灵阁什么意思?!”
“许是幻灵阁也没料到,那位阁主迟迟不出现,也许就是去处理此事了。”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就这么一直待在这破地方等消息?”
“不然?要我说,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太有氛围了,进来就开始打的模式简直爽得不行,我还想多待一会儿呢,说不定能把鬼王逼出来,再给我们打回去一次,到时候一切就恢复正常了。”
“对哦,指不定这也是这次幻灵镜的一部分,就是要我们恐慌紧张,反正也死不了,大家上,管他人皇鬼王,全给它逼出来!”
事实证明,这里的大部分人还是太乐观了。
当他们真正与尸傀交手后,才能明白为什么叶安之会被撵成这样。
他们全然不是尸傀的对手,还被当成老鼠一样肆意逗弄,等到某个尸傀逗腻味了,噬过去的力道一重,那位弟子惨叫一声,整个身体竟肉眼可见地淡了一层!
遂而明白,他们现在不仅会受伤,还随时有可能魂飞魄散在这个诡异的地方!!
不,不是随时。
就是现在。
被逼到山穷水尽,再也跑不动的一行人摔在浓雾中,眼睁睁看着尸傀一个接一个扑过来,却毫无反抗之力,绝望在其间蔓延,有人甚至已经闭上了双眼。
意料之中的噬魂之痛并没有出现。
原先闭目的人重新睁眼,愕然地看着咫尺之间一动不动,好似被定住的尸傀,喃喃:“这是……怎么回事?”
不止是攻击他们的尸傀不动了,一眼望去,只要能看到尸傀的地方,都被什么外物强行静止了。
众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鹿欢鱼也赶紧爬起来,左右看了又看,才在一处薄雾笼罩的废墟角落找到阿止,眼瞧着刚刚还好好的人,这会儿突然淡了个色,连忙跑了过去。
他正忧心得想将人抓着来回看两圈时,忽然一个自浓雾中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举动。
“我当你要忍到什么时候,却也不过如此,扑哧——我应当知道的,毕竟你一向如此。”
众人皆愣怔,条件反射地朝着声源处看去。
便见浓雾翻涌,僵在其间的尸傀抽搐片刻,缓缓向两边飘去,片刻,从中走出一道修长的人影。
第18章 魂未灭
有人惊呼:“阁主?!”
那穿着一件低调单薄的黑衣,偏瘦的身材,一张方正的脸,颧骨略微突出……果真是同他们一起进来后,就没了踪影的幻灵阁阁主。
看清人后,人声瞬间沸腾起来。
有的心慌未歇,见阁主如见救世主,只顾得上喜悦;有的横眉怒目,追问一系列变故缘由,就差直接破口大骂;有的则心慌意乱,目光颇为警惕,乃是源自阁主现身时的未尽之语。
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一直到他们发现自己说了半响,人阁主都没回答一句,脾气急一点的当场就要发火,却瞥见环绕在阁主身边的尸傀,不知怎的心生寒意,要说的话烂在了肚子里。
人声渐低落回去,场面便逐渐安静了下来,另一种让人心头发紧的情绪在众人身上蔓延。
阁主却在这时短促地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也没什么,就是出了一点意外。”
什么叫“就是”!什么叫“一点”!!他们刚刚都要原地升天拥抱天道了好吗!!!
有人狠狠瞪眼,却只在心中咆哮,到最后也只气虚一句:“什么意外?我们现在能出去了吗?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恐怕不行,”阁主道,“方才的幻灵镜勾连了乾坤一界,将你们推进了真正的‘尸傀林’,唔,也就是乾坤灵境,所以你们想要出去,需得灵境主人放行。”
此言一出,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人群,又一次炸开了锅!
在周围所有人都反应激烈的情况下,鹿欢鱼非常懂人设地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情,对着从阁主现身后就退至他身旁,猛拍他肩膀狂抽冷气大喊卧槽的叶安之道:“乾坤一界是什么?”
出身灵气贫瘠之地的赵田生,自然没地方了解筑基以上的境界,但身处仙州且在仙门待了十来年,就算只是做个杂役,鹿欢鱼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他姐就和他说过,当修士修行到一定境界,便会在紫府中开凿出一方灵境,灵境成时,即为金丹结成之日,是以结丹境又有一个“开境”的别称。
只是灵境初成时,其作用并不特别,但到了凝神境后,修士想以神识遨游乾坤一界,便必须以己身灵境作为媒介。
传说乾坤一界,是勾连修真界与天界的“桥梁”,其游离于三界之外,又与三界息息相关,其中所蕴含的大道真意,于修士登仙大有裨益。
不过凝神境阶段的修士,只能通过灵境反射短暂窥视,要等到积少成多从中开悟,突破至归虚至尊境后,方能控制神识自由出入乾坤一界。
而这时,修士的灵境也会因此中真意脱胎换骨,成为了只有归虚境尊者拥有,轻易不会展开的近仙级大杀器——乾坤灵境。
“我还听闻,乾坤灵境是尊者们悟道后的心境展现,如果这里真是某位尊者悟道之所,那这位……”叶安之的视线与那些尸傀略一接触,便极快地移开目光,没再说下去。
然而他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能修出这样灵境的尊者,就算不是穷凶极恶的魔修,也难以和“正道”挂钩,他们这一行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但这些他们在心中想想即可,若是说出来……谁知道那恶徒在哪里听着呢?
辛九月的脸色分外难看,却不得不强忍下去,问对方道:“却不知那位灵境主人身在何方?”
阁主问:“你想见他?”
辛九月道:“这一切本就是意外,我们并非有意叨扰,希望能与此地前辈解释清楚,若他肯送我们离开,我辛氏必有重谢!”
在场不少出身富贵,闻言纷纷应和,表示愿以至宝换己身自由。
“不成啊,”阁主摊手道,“我可是辛辛苦苦才将你们一起转移进来,这就放出去,那我岂不白忙活了?”
“……”
血月在此刻亮得煞人,雾气都被驱散了许多,暴露在红光下的尸傀们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且比之前还要躁动,发出一阵阵尖锐恐怖的尸吼。
操纵这一切的黑衣阁主再不掩饰,饶有兴致地瞧着他们的脸色,似乎他们每惊吓一次,他就多愉悦一分,一双眼倒映着冷月红芒,好似一头随时会暴起噬人的凶兽……直令人汗毛倒竖!
“可……可他不是凝神初期……”
即使不可置信,但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们侥幸。于是也只能硬着头皮询问:“敢问……前辈,将我等移来此处,所为何事?”
一阵因惴惴引发的低语中,唯有陆灵光问道:“前辈要找谁?”
却也是他这直击要害的一问,让众人回想起了阁主现身前,不知对谁说的那句话——他应当是冲着他们当中某一个人来的!
于是众人疑惑地看过去,却只看到对方微笑的脸,以及抬起的手——
“阿止!!”
刺目的光芒中,他们其实都没意识到阁主做了什么,只见得红光大盛,便浑身僵硬动弹不能,仿佛刀刃贴上了脖颈,整个人都凉透了,便在这时候,突兀响起一声惊叫。
下一瞬,一阵温暖白光自他们当中爆发,一瞬便将他们身上的寒意清除,又与那红光对撞在一处,爆发出了极烧眼的亮光,刺得他们当场落泪,好半响才能重新视物!
他们第一时间看向白光爆发时出声的地方。
又是一愣。
那里站着两个他们从没放进眼里的人,一个是新弟子间但凡提起皆要生厌的笑话,却不知怎么骗到了叶公子的青眼,虽不像从前一样逮着机会就赖在陆公子身边,却不改依附本色。
另一个更是半点用处都没有的病秧子,虽然生得一副招蜂引蝶的好皮相,但存在感低得如果他自己不吭声,压根就没人能注意到他。
眼下这两个人,一个呆滞着一张脸,像个傻子似的呆愣愣站在那儿,目光像是落在另一个身上,又似乎没有;另一个神魂竟有些透明了,脸色虽白得难看,却从容不迫地穿过他们,停在了阁主面前。
那呆滞来到了他们脸上。
他们看不见病秧子……阿止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不含一丝暖意的声音,对那边的黑衣阁主道:“逍遥,你既是冲我而来,何必伤及无辜,你行事如此歹毒,即便逃得了一时,来日必遭反噬。”
“……”
“!!!!!”
“他……他叫他……叫那个阁主什么?”
逍什么?什么遥?
——逍遥。
——逍遥尊者。
众皆哗然!
就是一向神色寡淡的陆公子,都难以避免地流露出了惊愕的神色——逍遥宫的魔头,不是已经被青莲仙尊斩杀了吗?!
再看那阁主——顶着阁主模样的魔头,果然没有否认,还朝阿止一摊手,笑吟吟道:“那没办法呀,我对你出手,你无动于衷,还有个小傻子给你挡,都试不出你如今修为,不像现在,简直不要——”
后面“太方便”三个字砸入众人耳中时,魔头已从阿止身前消失,转瞬浮现到了众人身后!
好在同一时间,阿止便跟了过来。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什么都没看清,头顶的人已然连过百招,又同时落回地面,就他们所见,魔头往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
但他却一点恼怒的样子都没有,甚至笑容更明媚了,还抬手招了招。
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尸傀施施然落到他身后,手伸进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只……少年?
“阿生?!”人群中的叶安之瞪大眼睛,立即往自己身后看去,果然不见原本藏在角落里的人了!
鹿欢鱼:“……”
魔头却已经在他身前大笑起来,笑弯了腰,半响才直起身,抹了抹眼角,对眼前不再妄动的人道:“哎呀呀,被骗啦。
“虽说这小子差点坏我好事,但他既然愿意替你去死,想必同你关系不错,唔,要不我当着你的面杀了他,怎么样?”
鹿欢鱼:“……”
他被白衣尸傀偷过来时,就被定住了身子,眼下是头不能抬,口不能言,既不能给阿止暗示,也看不见阿止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在默然几许后,道:“你简直执迷不悟,不可救药。”
语气是他从未听到过的冷……与恨。
“那又如何,你又能如何?这里可是本尊的乾坤灵境,我即便杀不了你,但要杀你想保护的人,易如反掌——”
鹿欢鱼注意到魔头突兀停顿了一下,下一瞬,他身边就多了个人,一个相貌冷清神情愤恨的少年,被抓到了仍不安分,倾尽全力吼出一句:“魔头,你不得好死!”
陆公子……是了,陆公子不仅与魔头有仇,还是灭门之仇。
鹿欢鱼:“……”
这么能招仇恨,也不知道自我反省一下吗!
魔头不仅不反省,还因为陆灵光突然撞上来,气焰更加嚣张:“陆家的,本尊都没去找你,你却要自己撞上来,就这么想死本尊手里么?”
他停了停,大约是在欣赏陆灵光的无能狂怒,而后慢悠悠继续道:“本尊仍然可以留你一条狗命,只要你现在跪在地上,给本尊磕三百个响头,再说一句你陆氏一脉死无全尸真是大快人心……”
“啐!”
尽管陆公子平日里少年老成,可到底不是沉淀百年千年的老怪,什么“韬光养晦”,什么“卧薪尝胆”,在确定仇人未彻底死去的那一刻,就不复存在了。
“那就没办法了,”魔头道,“你既如此不识抬举,本尊只好送你去……嗯?”
转折便发生在此时!
鹿欢鱼只觉得周身一轻,转瞬便被抛至空中,而后一阵清风将他同陆灵光托举起来,又一晃眼,两人就落回人群,同时踉跄倒退,被叶安之一手一个扶正。
待他二人平安落地后,护在众人身前的阿止摘下了他别在头上的轻纱,往后轻轻一扔,那纱便向四方延伸而去,宛如烟云一样的质感,转瞬便将他们笼罩在内,叫这些尸傀再不能碰触他们分毫!
第19章 心旌动
远没有结束。
众人其实仍然没有看清那二人是如何斗法的,只能看到烟纱外的尸傀忽然干瘪,又如崩裂的沙雕滚滚落沙,一只接一只消失在他们眼前,遮天蔽日的浓雾急速遁退,好似正被挤压绞杀。
妖异的阴阳血月仿佛被一箭击中,哀嚎着从天际坠落,取而代之的是一轮灿烂金乌,照得下方的妖魔鬼怪无所遁形。
诡秘的树影争相逃窜,白衣尸傀消融成一滩尸水,大地崩裂,废墟深陷,转身就跑的魔头被一条白绫强行捆了回来,而后是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直将其捆成了一只不能动弹的粽子。
待白绫沿来时路抽离,露出面色难看的魔头,眼前景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置身温暖云海,仰看金乌高悬,举目莲叶接天,澄澈洁净的青莲随微风轻轻摇曳,梵音缥缈隐约。
魔头叫这梵音一扰,大为光火,振袖便向众人挥出一掌!
当然,被烟纱护住的一行人自然什么事都没有。
只是此时,大家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关注这件法宝了,他们愣怔地杵在云海里,惊愕程度不亚于刚得知阁主是魔头假扮的那会儿。
——如果他们刚才没看错的话,是不是那位名叫阿止的青年,在逍遥尊者的乾坤灵境中,展开了自己的灵境,并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对方的瓦解了?
或许实情没有他们能看到的这么简单,也或许两个乾坤灵境之间的转换,不能称之为瓦解,但,能将魔头——就算是削弱版的魔头逼成这样,自身也拥有乾坤灵境,那他的修为境界……
“我☆……”叶安之好似傻了般,呆滞张脸推了鹿欢鱼一下,又推一下,干巴巴问,“阿生,你从哪找到这样的朋友的?”
鹿欢鱼其实也没回过神,闻言,也干巴巴地回:“就,路上捡的啊……”
“?”
“是捡的啊,”鹿欢鱼道,“捡两三次了。”
叶安之:“……”
“怎么了?”鹿欢鱼扭过头,见他扭来扭去,揉完了脸又开始揉头,浑身上下好似有蚂蚁在爬一样,神色莫名,“你犯病了?”
“去去去。”叶安之哭丧着一张脸,将脑袋抓得乱七八糟,“我完蛋了,阿生,我完蛋了!我刚刚居然那样对前辈说话,你可得救我啊啊啊啊——”
“闭嘴!”辛九月一巴掌给他的“啊”拍了回去,昂了昂下巴,道,“你不看别影响我们。”
这可是归虚境尊者的斗法啊!
试问这世上有几个筑基修士,能目睹到一场来自修真界金字塔尖的强者对决的?
他们既是倒霉,也是撞大运了!
于是叶安之也安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过去——
仍是魔头在肆意发泄挥霍灵力,不过几息间,就极具破坏力地打散了周身云海,翻覆了大半莲池,似乎还要跃上金乌捣毁神宫——
“下去。”
眼见魔头飞到一半直接因那两个字跌回莲池,众人揪起的心落回肚子里,而后齐刷刷往天上看去,似乎是好奇阿止会如何出手。
阿止并没有出手。
他只是在魔头又一次出手前,语含缥缈韵味地道:“你所在的肉身已是凝神境前期,而你只是一缕残魂,无法全然压制此身主魂,因而至多只能发挥出此身半数功力。”
于是魔头下一次发泄出去的灵力,竟然还不如灵境中的微风,一片莲叶都拂不动了!
魔头似乎早有预料,咬牙切齿地朝金乌神宫一指,大骂:“你个杀千刀的就会使诈,有本事下来,跟老子真刀真枪地打一场啊!”
阿止不受他激将,缓缓道出下句:“你魂魄为我所伤,行将就木,此身神魂力强,你为他所斥,即刻剥离此身。”
于是落在众人眼中,便是魔头一整个僵在原地,神魂都扭曲起来,片刻后倒入池水之中,一缕青烟自阁主神魂上袅袅升起。
看到这里,哪怕再迟钝的人,也该意识到阿止的乾坤灵境,具有怎样看似无害,实则恐怖的特性了。
“言出法随,语必成真。”
叶安之抽了口气,“怪不得魔头之前拼了命逃窜,这一旦被抓进来,可就生死都不由己了……嘶,阿生,真看不出来,你的前辈朋友看着斯斯文文的,灵境特性竟如此霸道!”
鹿欢鱼眨了眨眼。
那厢,阿止在逼出魔头“真身”后,最后落下一句:“吾以此境悟善恶轮回,有审善判恶之能,善魂来此得存,恶魂入境,当……”
但这一次,他话未过半,魔头便癫狂大笑起来。
边笑,边道:“一颗魂种就能试探出你如今真实状况,你也不过如此了青莲哈哈哈哈……你等着,青莲,你等着,杀身之仇,灭魂之恨,本尊绝不会放过你,本尊定要你生不如死哈哈哈哈哈!!”
“诛。”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那一缕青烟越缩越小,色调也越来越淡,直至彻底归于虚无。
那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围观群众们却感觉自己也癫狂了。
一人失控大喊:“青……青青……青青青青莲——”
一人帮他说完:“青莲仙尊!!!”
而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娘啊”“爹喂”“我见到青莲仙尊了啊啊啊啊啊”的鬼哭狼嚎。
叶安之又抓起了脸和脑袋,这次连下巴也不放过。
并且夸张地对鹿欢鱼道:“阿生,你帮我看看,看看我下巴还好吗?我怎么感觉它掉得扶不回去了?”
又连拍鹿欢鱼的肩:“你可真会捡,一把捡出个青莲仙尊,说吧兄弟,下次打算去哪捡,叫上我一起啊!”
最后仰头看天感慨:“这便是归虚境的尊者么,听人说得再多,也没有亲眼看一次来得震撼,若是我将来也能——来了来了他来了,他下来了!老天……这也太酷了吧!”
鹿欢鱼:“………”
他看向金乌神宫所在的方向,那道自神宫凌空渡步而来的人影清晰又模糊,熟悉也陌生。
素青的衣袍在高空中猎猎摇曳,有如池中盛放的青莲;金乌的灼灼辉光洒落在他身上,又好似那辉光本就与他一体,普照到了众人身上。
乾坤灵境具有大道真意,衍生诸般特性,灵境之主进入其中,自然也会沾染上这样的特性,是以在这神祇之境,他便也如神祇一般,神色不悲不喜,语气甚为慈悲,轻语:“回罢。”
众人的脑袋好似被什么敲了一下,于缥缈梵音里,眼前之景逐渐模糊,再一定神,眼前便是满地尸傀残肢的幻灵镜了。
鹿欢鱼抬手捂住胸口。他好像不止脑袋被敲了,心口也被什么撞了一下,跳得好快,好快好快。
可他眼下只是一具神魂,没有心脏才对。
鹿欢鱼疑惑地抬起头,似乎想瞧瞧其他人有没有出现这种古怪病症,亦或者是深入乾坤灵境的后遗症。
却只看到一群兴奋过度的弟子,以及揉着太阳穴走过来的阁主。
针对方才的变故,阁主诚意满满:“此事虽非敝人意愿,到底与敝人有所牵连,因而诸位今日在幻灵阁的所有消费全部勾销,另返双倍灵石作为补偿,此外,诸位通过本场幻灵镜后,会在原定奖励基础上翻倍……”
原本在这件事中,他们除了前期受到点惊吓,到最后也没怎么样,一直都被护得好好的,眼下阁主一说完,叶安之就已经满血复活,嚷嚷着要继续打怪了。
有人同样想要这场幻灵镜的奖励,有人因为看了一场尊者斗法而迫切想要打怪练手,也有人因憎恨致使心绪难平急需发泄稳定心境,于是同叶安之一样选择留下。
还有的人再也提不起兴致,或者兴致已经飘到了其他地方,片刻都不想多留。
因为前后看了两圈,也没看到想看的人,鹿欢鱼选择成为后者。
虽说没拿到闯镜奖励,但回到属于他的小屋里,那全身镜旁边的桌案上,已然摆放好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盒了。
鹿欢鱼估摸着,这应当就是阁主承诺的补偿奖励,于是在迟来的兴味与好奇中,他打开了礼盒。
礼盒被打开时,先出现的不是奖励本身,而是一阵华丽的彩光!
鹿欢鱼眼瞧着彩光在他眼前凝聚成了霞云,又扭成彩虹划过他头顶,落到他身上后便消失不见。
心中的好奇登时攀上顶峰,怀抱“炫酷成这样我该是抽到了什么绝世武器”的念头,探头看了过去——
鹿欢鱼:“…………”
他沉默地将里面的烧火棍拿了出来。
因为怎么看怎么像他之前随地捡的、用来打尸傀的那根(连上面的划痕都完全吻合!!),而越发沉默。
他漠然地捏碎了玉玦。大力的。
鹿欢鱼再一次作为赵田生醒了过来。
大概是因为他在小屋对着木棍耗去了不少时间,他出来时,一圈二十张躺椅已经空下来大半,不过人应该还没有离开,只聚集在稍远些的地方——他已经听到了一些兴奋的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小心地站起身,小心地掩上房门,沿着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声音找过去,原本欢快的步调在看到那一群人后,不知突然怎么想的,他将自己小心地藏到了最近的那一根柱子后面。
阿止……青莲仙尊正同那位阁主,以及十来个少男少女站在阑干处聊天,聊什么都有,他这个位置能清晰听到,大多是新弟子们在问,而那人极具耐心、笑意温和地为他们解答。
鹿欢鱼一时有些恍惚。
他仿佛是看到了阿止和自己,和很多个自己相处的画面。温柔、谦逊、亲和、耐心十足。原来他对自己和对其他人,没有丝毫差别。
即便这些人里绝大部分曾对他冷眼相待,即使自己这一路都在以他朋友的身份自居,在他眼里,似乎都没有多大区别。
都是一群半大的孩子,仙门最新的那一批小辈。
鹿欢鱼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乱七八糟地想。
他知道自己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抓住机会冲到已经变成青莲仙尊的阿止面前,展示出自己的独特优势,从他那里争取到一个徒弟名额,而不是突然脸皮变薄,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融不进去。
他知道该怎么做,也必须这么做。
鹿欢鱼搭在红柱上的手紧握成拳,下定了决心。
他甚至在这刻想好了全新语录,充满了尊师重道的精神!
他从柱子后探出半个身子——
“喂喂,躲这儿干嘛呢你!!”
一个兴奋的清朗少年音咋咋呼呼响在鹿欢鱼身后,还伴随着一个突如其来的背击。
原就因磨磨蹭蹭探来探去姿势古怪,而站得不是很稳的鹿欢鱼,在这一推一拍之下,竟直接摔了出去!
伴随着“砰咚”一声,鹿欢鱼硬生生将那些笑语摔停了,摔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鹿欢鱼:“……”
其实这还不算什么。
这真的不算什么了。
与那本在他摔下去的同时,从袖子里摔飞出去,飞出一道漂亮抛物线,砸在了青莲仙尊脚边的红册子相比较的话。
那些看向他的视线,又纷纷落到了青莲仙尊脚边。
落到那本红皮书上。
——《高冷师尊强制爱:邪魔逆徒哪里逃!》
阿止:“……”
鹿欢鱼:“…………”
鹿欢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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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心旌动
第20章 惶惶然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阿生,阿生!我真不是故意的啊!”
鹿欢鱼埋头往前走。
那声音紧跟上来:“我当时就想吓你一吓,没想过你会摔出去嘛,哎你都不知道你当时什么样子,鬼鬼祟祟的,看着跟……”
鹿欢鱼扭头道:“快闭嘴吧你!成心的是不是,本来我都要忘记了!”
“哪有!”叶安之为自己狡辩了一句,眼见鹿欢鱼总算肯搭理自己,又笑嘻嘻起来,“不过这事也不能完全怪我嘛,谁知道你会看那种东西啊,还塞在那么容易掉出来的地方哈哈哈——哎哟!”
“看这个怎么了?怎么了!”却是辛九月一巴掌打过来,将他脑壳给打偏了,口中念念有词,“就看,就看,不仅阿生看,本小姐也看,你也得给本小姐看!”
说话间,辛姑娘拉开了她的储物袋,照着叶安之的脑袋倒下去,一下倒出一座书堆,花花绿绿大小不一小山似的将叶安之埋进去了。
完事辛九月抓着袋子,双手叉腰,一扬下巴:“看吧。”
叶安之:“……”
在叶安之迭声的告罪与求饶中,围在另一边的人被这里的动静吸引,纷纷看了过来,一瞧这情形,止不住地笑开了,有人习以为常地开口:“哈哈哈,叶公子,你还是听辛姑娘的吧!”
“是啊叶公子,不就是看点话本子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手上那本我们好多人都在看呢!”
“是《纳道人尊》吗?确实精彩!要不是以凡人之躯入道这种事太不现实,我都要以为是哪位尊者的自传了!我自癫狂先生还是太强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第四部,我听说……”
“……”
辛九月来到鹿欢鱼身边,示意他:“瞧见没有,只要你不放在心上,压根就没有人会记得,一本打发时间的读物而已。”
鹿欢鱼真心实意地对她道:“谢谢。”
辛九月扭过脸,哼声道:“我可不是帮你,是叶安之那臭男人说话太难听,讲得好像我们看的是什么邪书一样,本小姐才不惯他。”
鹿欢鱼笑道:“嗯,我知道。”
辛九月撇了下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鹿欢鱼侧过头看她。
“就那个,你对叶安之说的……”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是个含糊的“谢”字,但没吐出来,最后丢下一句“反正就那样”,便跑回到了陆灵光身边。
虽说最后有点云里雾里,但与辛姑娘一番对谈,他恨不得挖个坑将叶安之和自己埋了的情绪确实淡了许多,也能重新抬头了。
一抬头,就和人群中那一双明眸对上了。
鹿欢鱼刷地将脑袋埋了回去——还是好尴尬啊啊啊啊啊啊!
他是不是在看我啊啊啊他为什么看我啊啊啊他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变态啊啊啊啊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大概对方只是无意间看了过来,并没要质问自己的意思,于是在当了一会儿鹌鹑后,没等到人,鹿欢鱼又偷偷看了过去。
自打他被叫出真实身份后,身边的人就没有少过,但无论冷眼相待还是众星捧月,他始终如一处之泰然,若非面色比平日更白,偶尔闷咳几声,便没有丝毫的不妥帖了。
鹿欢鱼便想:原来与魔头一番交手,他并非毫发无损。
说来,那时他躲在柱子后面,倒也听阿止同阁主说起过。
阁主当时问他:“那魔头为何反复提及你的修为?”
阿止看着与阁主相熟,也不对弟子们设防,坦然笑道:“寒州一战,我斩灭他肉身元神,他也重伤了我。”
“怪道你眼下这般模样,原是为他所伤,”阁主道,“可你既已将他彻底斩杀——这也是我们参与了寒州之战者亲眼见证的事——他怎么还能卷土重来,还附身到我身上,影响我的神智?”
阿止道:“这也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阁主关心道:“可有头绪?”
“目下唯一能明确的,便是他修行了一门邪术,”阿止道,“万年前,修真界也曾出现一位恶贯满盈的魔修,他抓了许多修士凡人、妖精灵兽,剖解他们的紫府,取出神魂反复实验,写下了一本功法。
“因功法来历过于黑暗,被当时的修真势力列为**,但其中有许多有关魂魄的注解,又确实于修士有益,为防居心不良者得到此书,也为了将来神魂抱恙的修士求助有门,便没有焚毁,而是交给了世外重明一族看守。”
阁主走南闯北,自也知晓不少秘闻,立即便道:“闻说两百年前,重明一族里的钟氏满门被屠,此后重明岛再未对九州开放,莫非就是因为这本功法?难道钟氏被灭,也是魔头的手笔?”
阿止摇头道:“现在定论为时尚早,但到最后,逍遥一定得到了它——我曾有一位……故旧,他有幸得见并抄录过一部分《魂卷》,其中所描述的‘分魂不死’与‘魂种附身’之法,便与他如今情形完全吻合。”
阁主道:“请长老详解!”
旁边的弟子们虽听得云里雾里,却莫名心惊胆战,紧跟着道:“请仙尊解惑!”
“同阁主一样唤我长老即可。”阿止温声道,“这是**中描述的,以散魂的方式来达到保命目的的手段,他需得生受散魂之痛,将魂魄分化为无数火种,并成功将之种入其他修士体内,通过汲取该修士的灵力与生命力修复残魂,再一举夺舍复生。”
“所以,我险些——险些就——”阁主脸色极为难看。
阿止点头道:“想来寒州决战,他在最后时刻自己先散了一部分魂魄,才会那么容易被我斩灭,而散出来的那部分,便化为魂种附在了你们身上。”
“果真阴毒!”阁主骂道,“这世上竟还有如此阴毒的功法!偏这功法还落到了更毒辣的魔头手里!青莲长老,这可如何是好?”
有弟子想当然道:“既然魔头的魂种落在当日除魔的修士体内,那么再将他们召集过来一一搜查不就好了?”
这回青莲长老还没有发话,阁主已先斥道:“搜什么?搜魂么?且不说没有被魔头魂种植入的人,就是真的遭殃了,也未必愿意被人事无巨细地看光记忆。
“再者,当日在那里的不只有加入了九州盟的修士,还有无数散修以及魔修,其中不乏魔头的残部,这一群人谁叫得来?”
阿止大抵默认了阁主的说法,便没再深入解释,只耐心对弟子们道:“我已给九州盟去信,相信不久便会有解决办法,你们不必多想,好好修炼,天塌了有长老们顶着。”
“可我们也想做些什么!”弟子们纷纷看向青莲长老,“我们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嘛!”
那定是一群亮闪闪的眼睛,因为阿止露出了一个鹿欢鱼十分眼熟的表情,通常发生在他想要在阿止身上达成某个目的,又害怕他不答应,而眼巴巴看着他的时候。
果然下一刻,阿止便无奈又好笑地对他们道:“这不是你们要忧虑参与的事,况且分魂之法并非没有限制,虽不知逍遥具体散出多少魂种,但可以肯定他一次只能觉醒一处意识,因他主魂已灭,魂种之间的记忆便不能互通。
“不过,如果你们身边出现自称失去记忆,且性情大变的人,倒可以留心一二,但要切记,不可擅自行动,也不要接触过深,只需将此事上报,交由长老定夺。”
弟子们一个个兴高采烈:“明白!”
当时鹿欢鱼看到这里,心中很是不屑,大骂一群学人精,定是从自己身上看出阿止极吃这套,于是争相模仿,可耻可恶得很!
如今这些话重新在耳边回荡,却又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心境了。
——阿止特别提到的那种情况,当真不是在特指自己么?
思及此处,鹿欢鱼心跳如擂,冷汗涔涔。
青莲长老能如此笃定此事,必不是第一日生出的想法了,那他看到常将失忆挂在嘴皮子上的自己,当真能一点防备都没有?
再一想,那赵田生一直没遇到的人,他鹿欢鱼凭什么一过来就遇到了?还那么巧,正正出现在自己声称失忆,并接连表现出与赵田生性格迥异的事件之后?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青莲仙尊,不是路边的野蘑菇,当真是自己想捡就能捡的?
还有玉龙峰洞穴里,他与守灯闲谈的对话,当真是无意透露到自己耳朵里的么?
进入幻灵镜后,对方一开始要试探的人,究竟是后来冒出来的魂种阁主,还是自己呢?
阁主一切行为皆非本意,所以能轻拿轻放,可若是面对刻意的欺骗呢?
青莲仙尊杀现在的魔头都跟杀鸡一样,若是要……
鹿欢鱼心脏跳到极速,也就落了回去,就是冷得厉害,惶惶然不知如何走下去,好似前进后退都是绝路。
他自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件容易事,可就跟叶安之说的一样,听人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那毁天灭地之威能,又是另一回事。
鹿欢鱼为自己的小命忧虑,为随时可能被牵涉进来的阿姐焦虑,已空不出多余的心思再去纠结别的东西,不去找青莲长老,已不再是为着他那点心虚尴尬,以及莫名的别扭,徒余惶恐。
没调整好心态之前,他不敢再去了。之前有没有被发现不好说,以他眼下这个状态,说不到两句话就得被看出端倪。
好在一切也如他所想,在他迅速跑出幻灵阁后,除了还以为他仍在生气的叶安之,没有其他别的人追出来。
善良又心软的青莲长老,怎么可能拒绝得了一群眼巴巴看着他的后辈呢?
鹿欢鱼没了继续玩下去的兴致,叶公子大抵还心虚着,当即表示亲自送他回去,只是出乎意料,他们离开之前,陆灵光也过来了,还叫了一声“赵田生”。
鹿欢鱼便懵懵地看着陆公子走过来,懵懵地接住对方递过来的白净玉瓶,懵懵地打开一看,是三颗浑圆漂亮的丹丸。
彼时二人已在半途,叶安之便探头过来瞧了一眼,依依妖妖地开口了:“哎哟哟,这不是灵光哥亲自炼的安神丹么,太偏心了啊,我都没有呢!
“嘿,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只要多接触一下,灵光哥就能知道以前的事都是误会,果然不生你的气了吧!”
鹿欢鱼却将丹丸倒了出来,仔细看上面的纹路,越看越觉得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或许是在阿姐那里吧。
这么想着的鹿欢鱼,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转而对叶安之道:“你要是去紫英峰的话,帮我跟大叔说一声,我就不过去了。”
叶安之道:“为什么?”
鹿欢鱼简单直接:“我要专心准备弟子会。”
于是叶安之不再过问,在将他送回新象峰后,独自转向了紫英峰。
因天色已晚,鹿欢鱼将自己收拾干净,又烧了一顿餐饭下肚,便疲惫得抬不起一根指头了,只得将睡觉往前移,修炼往后排。
然而整个人躺上床后,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奇奇怪怪的画面。
他拿手背挡住眼,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煎了好一通饼后,一屁股坐起来,拿过了那本害惨他的红皮书。
鹿欢鱼翻开了第一页。
又一页。
再一页。
猛地将其合上。
“辛姑娘说得果然不错,”他神色呆滞,瞳孔地震,“那真是个黑心店主。”
学学学,学个鬼啊,看这鬼东西能学个什么,学着怎么当一个逆徒吗?啊!
淦!
第21章 弟子会
但不管怎么说,这师鹿欢鱼总归是要拜的,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只那晚被红皮书开篇前三章狠狠暴击,以至于他头几天感炼灵气时总难以沉心静气,好在他将《逆徒》压至箱底并发誓不会再看一眼后,逐渐进入了佳境。
然后便彻底入定,浑不知身外之事。
这一下不知过去了多久,直至一阵颇为醒神的钟声响在耳际。
从颇为玄妙的感知中苏醒,鹿欢鱼还有些恋恋不舍——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这种感觉呢——但他很快想起,那是弟子会召开的警钟,本意便是唤醒可能入定了的新弟子。
只是鹿欢鱼才清晰听到两三声,那声音便消失了!
一刹神色剧变,他什么都来不及拿,鞋子都只穿了一只,便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跑到山门时,眼睁睁看着浮空船驶离。
“我没上船啊!我还没上船啊!!喂!!!”
浮空船冷酷无情地消失在了他的视野。
鹿欢鱼狠狠将鞋子摔了下去。
“赵田生?你怎么还在这儿?”
忽然响起的软糯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回首抬眸,意外地看见了一张眼熟的秀气面孔。
云舟上的秀气少年回头低语了几句,又扭回来,低头看着他:“殿下让我问你,要上来么?”
呵。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文人风骨,理当如此。
“从这里到炼灵会场很远的,你确定要自己走过去么?”面容秀气的少年不解地看着他。
但自己又不是文人。
修士鹿欢鱼默默捡起鞋穿上,整理好仪容,仰头笑道:“来,当然来!”
云舟中。
形似鲛纱,色若烟霞的舟帘隔绝了外界的窥视,却完全不会影响舟中人看向外间的视线,鹿欢鱼牢记自己的土包子失忆人设,稀奇地向外看了又看,直到被跪坐一边的宋绵扯了扯衣摆。
鹿欢鱼只好收敛视线,目光掠过软榻上支颐闭目的紫衫青年,莫名便想起了曾听过的,对方与赵田生以及宋绵的风言风语,想到眼下顶着赵田生皮囊的正是自己,心中便古怪得不行。
转念又想到,一直以来追着自己跑的都是秦秋实,眼前人倒没怎么将自己放在眼里,后来听说,通缉令都是对方让秦秋实撤的。
难道所有人都误会了,赵田生和对方不是那种关系?
鹿欢鱼忍不住又瞧了对方一眼,再瞧一眼,连瞧三眼,也没见对方有什么反应,于是往边上挪了挪,距离另一人更近了。
他附耳道:“我以前和你们殿下,到底有什么牵扯呀?”
他自觉声音已经放得降低,不料宋绵反应极大,立时往外一躲,捂着耳朵瞪视过来,眼角含着水光。
只这一动作,将他衣领下的青紫痕迹暴露无遗,他像是怕鹿欢鱼看不到一样,还骄矜地昂了昂脖子。
鹿欢鱼果然看见了,诧异道:“你住的地方是有食人蚁吗,怎么会被咬成这样?”
宋绵:“……”
这回连榻上的人都咳了一声,鹿欢鱼看过去,对方并没有睁眼,只懒洋洋开口:“我听得见。”
原来只是在假寐。
鹿欢鱼当即闭嘴。
过了一会儿,他尝试将书中见过的传音运用到现实:【嘿,嘿嘿,听得到吗?】
宋绵瞪着他。
一次就成功了,我果真是天才!
鹿欢鱼高兴地问:【你们怎么没上浮空船?也迟到了吗?其他人去哪里了?】
宋绵没有回答,回答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浮空船弟子众多,孤不喜被人搅扰,你若是喜欢走路,可以让宋绵丢你下去。”
鹿欢鱼:“……”成功传错了人。
他双手往口上一按,做出一个粘住嘴巴的姿势。
但三皇子殿下不仅没有问罪,反而答复了他的举动,到底让鹿欢鱼放松了不少,之后也就没再尝试挑战对方的耐心。
云舟不紧不慢地跟在浮空船之后,待后者一众新弟子落地,前者也抵达了目的地。
由任事堂承办的,新弟子们最后的考核之地,自然位于任事堂管理的清平山。
堂中长老着意在此灵脉圈出一地,由数座险峻巍峨的高峰环抱,起一座宽阔平稳的浮空平台,远远看去,见得霞光笼罩,云雾缭绕,离得近了,台边峰上枫林入眼,红叶纷飞。
于浮空平台四周,还搭建了上百级的青石台阶,直通上方四座看台,其中位于东方那一座,上有浅浅金光流连,又似隐匿于云霞之中,便是长老看台了。
另外三座,留给的是有兴致前来观看的内门弟子。
鹿欢鱼三人落地的时候,新弟子们已经分两边站好了,一看就是三皇子这边的新弟子,在见到云舟的第一时间便靠了过来;陆灵光陆公子那边的人自然也觉察到了这里的动静,同样看过来了。
于是他们眼睁睁看着一个粗衣少年蹦跶了下来。
待看清此人是谁后,一部分人皱起了眉,一部分人一脸了然,还有一部分人事不关己因而双眼绽放着看好戏的精光,唯有叶安之眉毛一挑,直接走了过来。
却是那少年在与众人目光相接片刻后,坦然一笑,坦然转过身去,坦然地冲云舟抱拳笑道:“多谢三殿下载这一程,小人多有打扰,来日必以重礼谢罪,这便告辞了。”
云舟上的人没有任何表示,鹿欢鱼就当他默认了,扭头便往陆公子所在的方向走去,顺便拽走已经气势汹汹走到半途的叶公子。
叶安之被他拽得趔趄了下,于是不大高兴地道:“你们怎么回事?”
鹿欢鱼便将方才的经过简要跟他说了,得到人更不高兴的一句:“我给你留的储物戒没瞧见么,那里面有一架飞辇,还有我给你留的传音灵符,犯得着上他姓秦的载具。”
“那不是出来的时候赶得急,没仔细看,等弟子会结束我回去拿给你。”鹿欢鱼捏了捏太阳穴,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忽一抬脸,低声问他,“我方才好像没看见秦秋实?”
“那狗东西?你入定后不久,他就叫仙门长老退离了,”叶安之幸灾乐祸道,“也不知是那位长老,真是眼光独到,一眼就看出他不适合仙门,就是可惜,我和辛九月原本打算的……”
他提起此事,说得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鹿欢鱼也深觉大快人心,同他你一言我一语地痛语起来,一直到陆灵光出言叫停他们,仍觉得意犹未尽。
也恰好,同一时间,长老台前,约莫是主持本次试炼大会的长老轻咳一声,缓缓开口:“噤声。”
俯看一眼众弟子仰看过来的脸,长老昂首道:“掌门及众长老尊驾已至,保持肃静!”
弟子们纷纷瞪大双眼,果然再不说话,只不断扭转脖子,四下张望,似乎在确定长老们过来的路线。
但实际上,仙门长老按修为境界,以及对门派的贡献,划分有各自的灵山洞府,并不定居于一处,以是来时,自然四面八方处处都有长老的身影。
而每有一位进入炼灵会场,便会敲响一声震耳发聩的大钟,伴随一句不知从何方传来的悠远苍声,介绍着他们的身份与名号。
“仙门掌门,望尘山主,敬尘——至。”
于众弟子视线中,一白须白眉、白衣白发的老人袖手而立,乘一仙鹤翩然落至青石阶上,他先是慈祥地对新弟子们道了几句鼓励之语,而后微笑着一步步走上长老看台。
“掌门看着好和蔼啊,定是一位非常温柔的师长罢!”
“是哎,看着就像家中长辈一样亲切,要是能拜掌门为师,那也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做你的春秋大梦呢,那可是掌门,更是四大灵脉之一的望尘山主人,是你想拜就能拜的啊?”
“可我听说,掌门是四位山主里面徒弟最多的,谁说就一定没机会了?”
“先不说这个,你们觉不觉得,有点冷啊?”
“……”
窃窃私语间,一朵朵雪花自平台上空落下,众人似有所感,纷纷举目望去,遥遥见一白影,同一时间,钟声响了起来。
“执法堂首座,照雪山主,雪中意——至。”
近了。
来人是也是一位白衣白发的修士,然而其相貌不仅没有半点苍老,反而如同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她臂挽一条纯白披帛,手持一根白□□箫,双眼不知有何不妥,以一条白绫轻轻掩着。
这模样乍一看是有些柔弱可欺,但现场无一人敢轻视于她,更别说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笑话,这可是仙门唯二、蓬州唯六的归虚境尊者,谁冒犯得起啊!
“这就是南香北雪中的北雪道君——照雪尊者了罢。”
“我突然觉得,给照雪尊者当弟子也不错……”
“嗤,又做梦了,不知道照雪尊者只收女弟子啊?”
“啊……”
“但凡事呃——什么情况?!”
众人明显为突然降临的黑暗所惊,原本要说什么都忘了,只愣愣瞧着一道踩着巨剑的黑影划破黑暗,闪电般直奔长老看台,中间没有丝毫停留。
甚至那一道钟声与人声介绍,都是在对方身影隐在云雾霞光之后了:“明戈堂首座,伏魔山主,战临风——至。”
“原是伏魔山主,这就不稀奇了,听说他一向雷厉风行。”这句话是叶安之凑到鹿欢鱼耳边说的,“传闻这位也要突破归虚了,若是如此,仙门可就要拥有三位归虚尊者了。
“从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到有两位归虚尊者坐镇的新起之秀,也不过是这两百年内的事,若是……只怕就是名副其实的蓬州第一了——
“嘿,原来名中带‘仙’真的管用,实不相瞒,我之前一直以为‘仙门’这名字是随便取的呢!”
鹿欢鱼不好说。毕竟他有听他姐说过,掌门最初开山立派时,真是随便取了个名,只不过后来名声打出去了,门中弟子渐渐多了,大家也都叫习惯了,也就没有再改了。
毕竟人家为了尊重你,都把“拜入仙门”改成“拜入门派”,把“两大仙门”改成了“三大门派”,你突然又改了,几个意思嘛!
叶安之还在继续:“又有几个长老过来了——哦豁!仙门的长老都这么有实力的嘛,这出来得,一个比一个酷帅!好多长老啊,每年都有这么多长老收徒么?”
那当然不是了。鹿欢鱼心想,虽然他作为一个杂役弟子,从来没有观赏新弟子试炼的机会,但也知道,长老们倾巢出动,还搞得这般花里胡哨孔雀开屏,也就今年这一次。
想来原因也很简单:今年的新弟子中,确实有不少灵根饱满天赋异禀的奇才,而这些弟子大部分是冲着仙尊之名来的,若是长老们不秀一下“肌肉”,只怕他们拜师失败,就要愤然离去。
好弟子么,自然人人都想要,哪个门派都不嫌多,仙门毕竟是后起之秀,许多长老的名头放出去也确实不够响。
叶安之向来看到什么说什么,也没想过一无所知的阿生能回答得了他,很快就想到别处去了:“也不知青莲长老何时过来,眼下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青莲长老来的话,一定更厉害吧!”
鹿欢鱼想了想他所了解的阿止,有意要说“他为人低调,应不会这般大张旗鼓”,还没说出来,原是伏魔山主带来的厚重乌云忽而裂开了一个口子,洒下了一缕金光。
“灵兽堂首座,青莲山主,青止——至。”
灼灼华光驱散了笼罩在众人头顶的灰暗,又从那温暖光线之中,一人凌空渡步而来。
着一袭青衫,披一身秋光,那不算特别的灵兽堂长老服,到他身上竟也添了几分文雅之气,从前松松披着的头纱被他当方巾绑在小冠上,又执一把折扇,让他看起来更像凡间学子了。
他看似闲庭信步,实则很快便来到了众人头顶,又一两步,便出现在了长老看台。
众人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面容,只瞧见一朵朵金色莲花,随他行走间绽放在他脚下,而这一步一莲花,一花一叶四散而去,正好将余下的兵戈之气尽数净化。
“好霸道的术法!好深厚的灵力!”叶安之猛拍着鹿欢鱼的手臂,激动道,“对吧对吧,你看我说得没错吧,仙尊一定是最厉害的那个!”
鹿欢鱼:“……”
事到如今,他没看出陆公子哪里像青莲仙尊的推崇者,倒是叶公子,可以说板上钉钉了。
又因方才那人经过,止不住在心头想:“原来他叫青止啊,倒也不算骗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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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弟子会
第22章 胜春朝
他这边七想八想,钟声与人声却未曾停。
“药堂首座,药山山主,李琼莹——至。”
“执法堂长老,揽月峰主,韩舒言……”
“琅嬛阁首座,琅嬛山主……”
“薪火院长老……”
“……”
……
因前来收徒的长老太多,光介绍就花去了不少时间,不止鹿欢鱼听到一半走起了神,新弟子当中,绝大部分都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来意兴阑珊。
然后新弟子考核规则一出,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仙门对于新弟子的考核划分有三,其一为天阶问心,其二为这一年内你们的种种表现,而最后一关,便是今日的炼灵试炼。
“三关考核,每关十分,满分三十,全部由长老评定,平均总分越高的弟子,相应排名也越高,而排名在前五十的弟子,各能选择一件由长老们精心准备的法宝!排名越靠前,选择随之靠前。”
如此隐晦地提点了新弟子们一句,那主持大会的长老微微一笑,继续对他们道:“首先祝贺各位,能顺利参与本次炼灵试炼,便说明你们已经成功通过了前面两关的考核。
“在这最后一关考核中,你们将会被送往炼灵塔,于塔中击溃傀儡幻妖,夺回被幻妖藏匿起来的长老玉令,拿到玉令最多的弟子,得分越高。
“需得注意,炼灵塔中只可与幻妖抢夺玉令,不可伤害并抢夺同门弟子的玉令,违规者,立即会被炼灵塔传回此地,所得玉令则全部退返。”
至此处时,长老话语一顿,人群中便立即有新弟子高举起手,半喜半疑地问:“就这样吗?前辈没有其他要吩咐了么?”
那长老笑容更明显了,对他们道:“非要说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们一点特别提示:在这些长老玉令中,混入了刻着你们师兄师姐名字的玉令,若是拿错了,倒扣一分。”
此言一出,新弟子集体炸开了锅!
“这是哪位前辈想出来的考核,阴……高,实在是高明啊!”叶安之咳嗽一声,略为后怕道,“还好还好,小爷本着对仙门各山长老的好奇,一个不落全部看过来了——你们都知道有哪些人吧?”
陆灵光:“嗯。”
辛九月:“不敢说全都记得,反正是错不到哪里去。”
鹿欢鱼:“……”
他当然不至于只知道方才听到的那十来个,但也真多不到哪里去了。本来么,长老之所以能成为长老,那或多或少都是有所成就之人,在外有尊号,在内有山号,哪个弟子想不开去直呼其名?
就是同辈之间,为示尊重,也多是称其尊号或自号,更亲密一点,便是唤其表字了。
怪道方才的介绍中,连长老们的名字都如此清晰地介绍了,他一开始还纳闷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们啊!
没给他们互通情报的时间,上首的主事长老笑眯了眼:“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本场考核正式——”
“等等!!”
却不是新弟子的急呼,而是一个来自他们身后的叫唤。
由远及近的激昂声音猝然打断了主事长老的话,也引得众弟子纷纷扭头看去。
却未见人影,只许多交缠错乱的花瓣,硬生生交缠出一个球体形状,伴随着纷乱飞散又消散空中的樱粉,旋转翻滚好似流星一样直直砸向长老看台!
又“啪嗒”撞在霞光之上,僵硬地往下滑去。
在新弟子们的惊呼间,那团华丽“花球”堪堪稳住,再之后,从里面爬出来一个衣着几乎同花球无差、华丽而又粉嫩的……青年。
青年未曾看新弟子们一眼,却是直直指着新弟子们头顶,张口便是骂声:“邹满儿!说了多少次,我的‘惊春花雨’是载具!载!具!!懂吗?不是给你砸东西的武器!!!”
新弟子们愣了一会儿,刚要抬头,就闻得另一个声音:“手滑,纯手滑,谁让二师兄你那么闪,我以为是什么新式武器呢,没注意就丢出去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哈!”
人未至,声先来。
一阵疾流自众人头顶一窜而过,到长老看台前悠悠停下,只不巧,正正停在那粉衣青年的头顶。
粉衣青年深深吸气,又重重吐气,反复数遍,还是没忍住:“邹!满!儿!你故意的吧!!”
便见他头顶葫芦上的绿裙姑娘探头一看,“哎呀”一声,满脸无辜地开了口:“原来是二师兄你啊,我以为减速带呢。”
扭头又冲长老看台挥爪:“师尊尊,人家盗墓回来啦!”
“………”
众人这才看清,那骑在葫芦上的绿裙姑娘,生得一张精致小巧的圆脸,杏眼微瞪时,能显出十分的茫然无辜,头上绾着一对双环样式的发髻,让她看起来有些没头没脑的清秀可爱。
这清秀的邹姑娘见长老台无人吭声,一歪脑袋,又叫:“师尊?伏魔师尊?山主师尊尊?”
里面呛咳一声,而后传出一道浑厚男音:“你早已出师,往后在外面,不要说你是我教出来的。”
满儿姑娘眉眼弯弯:“好的师尊,我知道了师尊。”
伏魔山主:“……”
好在那位很有点“混世魔王”气质的绿裙姑娘,没再纠缠着伏魔山主不放,而是从葫芦上跳下来,背着双手一蹦一跳来到了主事长老那里,两人低声说了几句,绿裙姑娘就看向了他们。
“自我介绍一下,不才明戈堂长老邹满儿,也是伏魔山云霞峰的峰主,欢迎各位小可爱考核完毕后来我这里报名啊!”
邹满儿十分热情地冲他们挥手,“虽然我们云霞峰没什么人,但也没有灵石啊!等你们来了,咱们正好白手起家,一起建设美好家园!芜湖!!”
“…………”你在芜湖些什么啊!!!
但也因这不着调的一番话,叫原本神经紧绷的新弟子们,无意间放松了下来。
叶安之还扑哧笑了一声,直跟他们感慨:“这位……邹长老?倒是十分的风趣。”
辛九月点点头。然而点头间,余光却瞥见鹿欢鱼正单手将脸捂住,不由奇怪道:“你怎么了?”
“没有,”鹿欢鱼放下手,“我在想接下来的考核。”
辛九月闻言道:“那你想出什么了?”
鹿欢鱼仰起头,遥遥看向长老台。隔着云雾霞光,只能模糊看到一些影影绰绰,像是端坐蒲团的身影。“有一些想法。”
他没说是什么想法,因为在邹长老入席后,主事长老很快面向他们,正式宣告了试炼开始。
一道道光柱降落在他们身上,又一个个地将他们带入炼灵塔。
霞光后,看台上。
邹满儿歪坐在蒲团上,没骨头似的伏上食案,手里拿着一张传音灵符,眉头无意识地皱了起来。
“坐好。”
这浑厚沉冷的声音甫一落下,邹满儿便条件反射地直起了身,又将灵符揣进袖子里,讪笑着看向伏魔山主。
伏魔山主并不理她,静看通影石上升起的弟子影像。
邹满儿一双杏眼转了转,问他:“师尊,我这几个月在外面,都不知道新弟子里有哪些好苗子,要不您跟我说说,哪几个最有机会一举夺魁啊?”
伏魔尊主上下嘴唇动了动。
——轰隆!!
骤然响起的声音十分引人注意,邹满儿的目光立即从石上光影离开,来到了浮空平台上,一眼就看到一个朴素到,能明眼看出其穷苦出身的少年,不由震惊:“这是谁啊?他这么快的吗!”
很明显,惊讶的不止她一个。
当即便有长老依据这少年的身量外貌,将通影石上的画面换了又换。
外面的内门弟子看台上,更是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然而鹿欢鱼将那些声音都抛在身后,兴冲冲地朝长老看台跑去,但只跑到一半,就被主事长老的亲传弟子拦下。
那弟子手上拿着本簿子,一手执笔,面露狐疑,问他:“叫什么名字?统共收获多少枚玉令?”
长老台上。
“还没找见么?且听听他的名字,这样找起来比较快。”有长老道,“若他当真用了什么手段,躲过炼灵塔中我等布置的阵法作弊,即刻便将他赶出——”
然而这脾气暴躁的长老还没说完,便有一道脆生生的少年音,从平台上传了进来:“赵田生,一枚!”
那长老:“……”
其他人:“……”
同样听到他回答的内门师兄姐们:“………”
有师兄同身旁友人道:“赵田生是吧?是个人物,以往的下州修士知晓三大门派中,只有仙门肯招收他们,都削尖了脑袋想钻进来,嘿,还是头一回见到恨不得立马卷铺盖走人的!”
主事长老的面色也不好看,甚至亲自走了过来,警告他:“方才我讲解时你可有认真听讲?这炼灵塔你们每个人只能进去一次,即便你现在只有一枚,也不能再回去了,你……”
“我知道!”鹿欢鱼道,“我……我有话想对青莲长老说!”
同一时间,长老看台上,查阅石上画面的长老朗声道:“找到了!这小子,才进去就出来了,留影石险些都没记录到他,怪道我们这边找半天没找着!”
炼灵塔里留影石记录的画面,于通影石上亮起的刹那,少年清脆的声音再一次传了上来:“我方才一进入炼灵塔,便有一只妖兔叼着一块玉令从我面前跳过去,我还没来得及追,那妖兔自己撞上了一根木桩,将玉令撞到了我手上。
“我听闻,青莲长老的收徒标准乃是‘合缘’,却不知我如此拿到长老的玉令,可算得上有缘?”
又是一片哗然。
与弟子看台上的疑惑、质问、骂骂咧咧相比,长老看台上,在这句话响起后,则陷入了一阵尴尬而诡异的安静。
只因眼前画面,确如少年所说。
那只通体玄黑的妖兔,甫一与少年见面,就跟神经错乱了似的,乱七八糟地将自己撞晕了,少年接住飞过来的玉令时,眼神都是茫然的,等看清玉令上的字后,眼眸越来越亮,转身就出来了。
众长老面面相觑,均不知如何点评为好,只得转头看向另一位当事人,大约想瞧瞧对方的反应。
青莲长老端坐在掌门左手边的蒲团上,神色间似乎有笑意晕染,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一味低垂着眼眸,仿佛在观赏他那把折扇上的山水闻道图。
其态度暧昧不明,实叫人领悟不能。
因他常年下山云游,甚少现身人前,不止弟子们不识得他,许多长老也没见过他,除了药堂的李长老与他相熟,也就只有掌门能与他聊上几句了。
然而此刻,无论是保持微笑的李琼莹李长老,还是一脸慈祥的老掌门,都没有任何要发问的意思,他们憋得心慌,也不好贸然上前调侃。
——遇上这样的事,只能算倒霉了,却不知他预备如何拒绝?
众人方生出这个念头,便被对方的下一个举动惊得齐齐愣怔。
看台之下,主事长老也正头痛着,他瞧着鹿欢鱼高高举着的长老玉令,见上方的的确确是“灵兽堂首座”“青莲山主青止”的字眼,有意劝他离开,只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阵阵惊呼。
主事长老若有所觉,回首一看,便见一柄折扇挑开了霞光,从中走出位眉心一点朱砂的灵秀公子。
鹿欢鱼一手撩开额发,一手冲阑干后的青衣公子摇晃玉令,举目看过去的圆眼昭昭有光:“彼时弟子询问长老,可愿意收弟子为徒,长老当时已是应了,却不知如今还算不算数?”
长老未语。
然而那沾着自己手心冷汗的玉令,竟径直朝上飞了出去!
鹿欢鱼下意识一握,却抓了个空,眼眸立时瞪大了,心口随之一紧,仿佛那里突然密密麻麻长出了细刺。
——明明那时,阿止答应自己了啊。
当时他问阿止自己能否拜师成功,阿止的回答虽然被人打断了,可他清楚记得,那时对方的口型,是一个“能”字。
——难道有了身份,换个名字,就能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么?
鹿欢鱼仰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瞳仁倔强地倒映出那抹青影。
然后他就看见那枚玉令静静悬在青影身前,片刻,被对方手中折扇一点,荧光自上方淌过,轻轻落了回来。
鹿欢鱼伸出手,那玉令便温柔地躺入他的手心。
垂眸一看,玉令形状未变,上面的文字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行大小统一的字体,变成了一大一小两行。
小行字书“青莲山主亲传”,大行三字居中,写着他现在使用的名字。
鹿欢鱼眼波微动。
抬首望去,那人展了折扇,半掩着脸,却掩不住眸中笑意点点。
余光里,枫叶在秋风中猎猎起舞,好似千万只展翅欲飞的红蝶。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计划明天入V,因为要V了,所以简要说明一下作为本文核心的感情戏,看到的宝子雷萌自取哈:
小鱼和阿止的感情线,有明暗两条,明线的调调大概是从“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到“月亮想将他私藏起来”;暗线就更为复杂,也涉及许多剧透,所以暂且保留悬念,不过我在文案和前文已经有所提示啦。
以及,不要被前面的小鱼骗了,为什么这么说,往后一点就知道了,本书标题有意义,阿止是真好人,小鱼么……嘿。
题(X)材(P)原因,会有比较俗套的前期小鱼看着阿止对其他人好(无关风月,纯圣光普照),然后施展端水**,中期让阿止看着小鱼和喜欢小鱼的人互动(双向奔赴原则不变,主要刺激刺激某圣父)。
后期的话,就是那条暗线的延伸啦,总的来说不是长文,暂定四卷,希望我能手速大爆发迅速肝完。
最后,虽然是圣人私心的题材,但不会有“天下人和爱人选一个”这种命题,这太虐了,我还是喜欢大体轻喜剧一点,所以也只会写这种严肃不过三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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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恶毒人设又崩了》
聂鞅穿越了,还穿越到了本狗血渣贱文里。
典中又典的恶毒反派。
抢了主角受的身份,抢了主角受的信物,抢了主角受的功劳,还抢了主角受的攻一二三。
直至主角受死遁逃离,这恶毒反派才被识破真面目,被攻一二三折磨得痛不欲生……
最后,被主角受那个成日惦记着以下犯上的黑莲花弟弟,给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聂鞅穿过来时,就是人美心善主角受绝望死遁,恶毒反派被识破真面目的剧情大**!
聂鞅:……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他果断召集三位被原主骗了恩情骗感情的渣攻,连夜撬开了主角受还没入土的棺材。
指着空空如也的棺材,聂鞅大声而笃定:“他是对你们失望透顶,才选择以这种方式离开你们,而我,作为月儿最好的朋友,所作所为,不过是在考验你们!”
他摇头晃脑:“你们实在太令人失望了!”
背地里,却命苦又狼狈地讨好着被他转移出来的主角受,主角受阴晴不定,又冷又凶,与原著所书全然不同。
为了成为主角受最好的朋友,聂鞅要一边维持人设,一边卖力攻略,使尽浑身解数,才赔罪成功。
于是白天带着渣攻们到处溜达,美其名曰寻找真爱;晚上和他们的真爱共处一室,陪吃陪玩陪笑陪睡。
终于,渣攻们不再怀疑他的说辞,对他的态度逐渐回暖;主角受也不再冷脸,承认了他作为“唯一”的地位。
辛苦奋斗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圆谎吗!
聂鞅喜极而泣,甚至想好了几人见面后,自己全身而退的谢幕感言!
万万没想到,那三人一见到主角受,就大喊着什么“魔头”冲了上来。
一转头,又自己打成了一团。
主角受摘下面具,闲庭信步走回来,勾住他的小指柔柔一笑:“闲杂人等已经解决了,阿鞅,可以跟本座走了么?”
聂鞅:“……”
聂鞅:……没人告诉我主角受和黑莲花弟弟是一个人啊?!
系统(喝茶):精分和水仙这种事,怎么能叫一个人呢。
【渣攻们在反复横跳,主角受在扮猪吃虎,只有你,我的宿主聂鞅,都要被生吞了,还在阿巴阿巴】
【真恶毒反派大佬攻×伪恶毒反派炮灰受】
【嘴甜心苦黑莲花×绝地求生仙人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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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胜春朝
第23章 小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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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重明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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