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慕尼黑。
深秋的寒意浸透了位于市郊的网球训练中心,红土场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Mark已经完成了两个小时的基础技术训练,汗水将他的灰色训练服浸染成深色,紧紧贴在背上。
“手腕感觉怎么样?”他的临时教练,一位严肃的德国老头,用口音浓重的英语问道。
“还好。”Mark活动了一下左手腕,肌效贴下的酸痛感依然存在,但可以忍受。这里的训练强度远超亚洲,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压榨到极致,仿佛要将他从内到外彻底重塑。
休息间隙,他坐在长椅上,拧开水瓶,目光不自觉地投向训练中心的入口。他知道这很荒谬,从曼谷到首尔,再到慕尼黑,他一直在追逐一个模糊的目标,有时是积分,有时是胜利,而现在……他不太确定。
首尔的失败像一根刺,而奶奶的离去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他试图用高强度的训练和身体的疲惫来填满它。
手机里,Junior的消息依然简洁,一如往常。但他总觉得,这次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
就在这时,入口处出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Junior穿着一件深色的羊毛大衣,围着格纹围巾,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旅行袋,风尘仆仆,却带着一种与这个充满汗水和呐喊的训练场格格不入的沉静气质。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场地,然后精准地落在了Mark身上。
Mark愣住了,手中的水瓶差点滑落。他猛地站起身,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Junior穿过几片训练场,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一丝长途旅行后的疲惫,但眼神清亮。
“你……”Mark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会议提前结束了。”Junior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顺路过来看看。”
这显然不是顺路。从新加坡到慕尼黑,没有任何一条航线是顺路的。
德国教练疑惑地看着Junior。Mark连忙介绍:“Coach, this is my... Junior.”他顿了一下,在那个本该是“friend”的词汇出口前,下意识地换成了名字。
Junior向教练礼貌地点点头,然后用泰语对Mark轻声说:“你瘦了。”
仅仅三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Mark努力维持的坚硬外壳。
训练的艰辛、失利的苦涩、异国他乡的孤独,以及深藏心底、尚未完全处理的悲伤,在这一刻几乎要决堤。他猛地别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
“训练还没结束。”他哑声说,像是在提醒自己。
“我知道。”Junior退后一步,找了个不远处的长椅坐下,“你练你的,不用管我。”
于是,接下来的训练变得极其微妙。
Mark在场上继续挥拍、奔跑,努力专注于教练的指令,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拥有了额外的感知力,能清晰地定位到场边那个安静存在的身影。他感觉到Junior的目光,平静,专注,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穿透了汗水与疲惫,稳稳地落在他身上。
有一次,他为了救一个极难的回球,整个人摔倒在红土上,尘土沾满了衣服。在他撑起身时,眼角的余光看到Junior下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体,手指微微收紧,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的坐姿,没有出声,没有打扰。
这种无声的陪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当上午的训练终于结束时,Mark几乎是拖着脚步走向场边。Junior递给他一条干净的白毛巾和一瓶新的功能性饮料。
“谢谢。”Mark接过,用毛巾盖住脸,深深呼吸。
“打得很好。”Junior说,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很多失误。”Mark闷声说。
“你在适应新的节奏,这需要过程。”Junior的语气带着他特有的、学者式的客观,但在此刻,这种客观却成了一种最好的安慰。他没有空洞地鼓励,而是指出了事实,并相信Mark能理解这个过程。
两人并肩走向训练中心的餐厅。秋日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你怎么会来?”Mark终于问出了口。
Junior沉默了片刻,看着窗外已经开始变黄的银杏树,轻声说:“就是觉得,你应该需要有人来看看。”
不是“我想你了”,不是更直白的情感宣泄,而是“你应该需要”。这符合Junior的性格,含蓄,克制,却将所有的关心都包裹在这句简单的话里。
Mark停下脚步,转头看向Junior。阳光勾勒着对方清晰温和的侧脸轮廓,那双总是充满理性的眼睛里,此刻映着他的身影,带着一种他从未如此清晰感受到的、深沉而复杂的情感。
他忽然明白了首尔之后心里那份空落落的感觉是什么。不仅仅是输球的失落,更是因为每一次转身,看台上都没有最想看到的人。
而现在,这个人跨越了千山万水,就站在他面前。
“下午还有训练。”Mark说,声音比刚才稳定了许多。
“我知道。”Junior点点头,“我订了附近的酒店,会在这里待几天。”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继续走向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