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快两个月,简向溪忙着交申请材料、考英语、写毕业论文、当家教挣钱,每天连轴转,感觉自己肩膀上能抗个两京一十三省了,哪有半点时间想起自己的前雇主。
冬至前一天晚上,田胜男给简向溪发来信息的时候,简向溪都有点想不起这人是谁了。他点开那条语音消息,里面是欢欣鼓舞的西北口音:“小溪,明天来木木家里吃饺子啊。”
简向溪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弯起,几乎是本能地,他用最地道的家乡话录了一句:“好啊阿姨!几点呀,我过去帮忙包饺子。”就在手指即将松开的瞬间,他猛地清醒了过来。
他撤回了那条语音,嘴角的笑意也一点点冷却。他算什么身份?他不是田胜男的“小溪”,他只是陆时穆花钱雇来的一个临时演员。他怎么能如此自然地接受一个长辈的温情邀请?
理智回笼,他重新变回了那个时刻谨记自己乙方身份的简向溪。他斟酌了一下,公事公办地给那个已经沉寂了两个月的对话框发去一条信息:“陆总,田董喊我明天去您家包饺子,您看我怎么回复比较好?”
发送。
下一秒,屏幕上弹出的那个小小的、鲜红的感叹号,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陆时穆开启了朋友验证,您还不是他(她)的朋友。】
嗡的一声,简向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那行系统提醒仿佛旋转着跳了起来打了他一巴掌。
幼稚!
简向溪在心里发出了一声怒吼。他死死攥住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么大的人了,还删好友!不就是挣了你点钱吗?一个身价不菲的集团总裁,居然会用这种中学生吵架才会用的手段?不就是……不就是我拿你做了几次那什么梦吗?!至于吗?!
屈辱和愤怒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他把手机用力扣在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做了几次深呼吸都无法平复。他重新抓起手机,几乎是报复性地,对着那个对话框霹雳啪啦地打字。
【王八蛋。】
【有钱了不起啊。】
【幼稚鬼。讨厌鬼!!!】
【你几岁了?!你烦不烦人?!!】
每一条信息前面,都跟着一个同样鲜红、同样刺眼的感叹号,像一声声无能为力的咆哮。
不生气,不生气。简向溪安慰自己。删我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和我没关系,是他幼稚,是他蠢。但说是这么说,但手下收拾东西难免力气大了些。
等到简向溪摔摔打打地冲完澡,带着一身水汽回到宿舍时。田胜男的第二条语音适时传来:“小溪,你看到记得回一下我啊。”
简向溪播放完语音消息,苏鲁渝在床上斜眼看他:“这是傍上富婆了?”
简向溪无语:“别这么龌龊成吗?一个老乡阿姨!”
陆时穆删了他,他也不能让田胜男干等着,总得给人家一个回复啊。简向溪截图了田胜男的消息,发给了周一,问道:“姐姐,田董忽然发了消息,我联系不上陆总,我应该怎么回啊?”
周一的消息很快就来了:“陆总在回国的飞机上,他看不到。你明天直接去他家就行了。”
简向溪回复:“谢谢姐姐!我明白啦。”
而后,他转过头,点开田胜男的对话框,仿佛刚才那场情绪的海啸从未发生过。他平静地打字回复道:“阿姨,明天几点呀,我过去帮忙包饺子吧。”
陆时穆飞了十几个小时,落地时已经有些延误。他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司机老刘的车开得很稳,但陆时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焦急。他睁开眼,淡淡地问:“老刘,你急什么呢?”
老刘在后视镜里对上老板的目光,赶紧坐直了身子,给领导开车时流露出急躁是大忌。
“对不起陆总,我老婆和闺女等我回家下饺子呢。没大事。” 老刘小心翼翼地解释,“今天不是冬至吗?她们非要等我一块吃。”
冬至啊……
陆时穆的脑海里空白了一瞬,随即扯出一个极淡的笑。他家不过冬至,准确来说,他们家不过任何节日。早年的时候,田胜男还做一桌年夜饭,带着陆时穆等他爸陆小晖回家吃饭,往往后半夜都等不回来。后来田胜男生意越做越大,成功和陆小晖结了婚,也就不做了。至于陆小晖会不会和他的其他相好过节,那陆时穆就不知道了。
他掏出手机给老刘发了个红包,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那你送完我赶紧回去吧,别让她们等急了。”
车窗外流光飞逝,陆时穆看着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心里是一片与己无关的漠然。
当他用指纹解锁,推开自家大门时,预想中的冰冷和黑暗没有出现。一股混杂着食物香气与欢声笑语的热浪扑面而来,让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这股鲜活的、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暖流,和他过去每一次独自归家的记忆全然相悖,陌生得让他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时空。
他愣在玄关,像一个走错了门的陌生人。他那个常年只用来积灰的巨大电视竟然开着,正播放着他从未看过的综艺节目,吵闹的笑声回荡在客厅。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那是厨房才有的味道。甚至……他听到了不止一个人的笑声。
“妈?你怎么来了。” 陆时穆有点头疼,在餐厅找到了田女士,他本来打算洗个澡睡觉的,现在还得应付他妈。
“怎么?我不能来?” 还坐在轮椅上的田胜男瞪他一眼,精神头十足。
“没那个意思。我改天去看您就行了,您跑这来多折腾。” 陆时穆走过去,语气软了下来。
“这不是离你和小溪都近吗?折腾我一个,比折腾你们俩方便。” 田胜男一边说,一边兴冲冲地指挥着旁边人把桌子腾出来:“我们看着你的航班,掐指头算着你到家时间下的饺子,保证你吃上热乎的!”
陆时穆已经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
他的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板。视野的唯一焦点,是那个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从厨房里走出来的人。
是简向溪。
他穿着一件柔软的灰色毛衣,饺子的热气蒸腾而上,将他的脸熏得微红,也让他的眉眼在水汽中显得有些不真切,像一场跨越了十几个小时时差的、不该存在的幻梦。
简向溪将饺子稳稳地放在餐桌上,或许是盘子有些烫,他放下后,立刻用两根手指飞快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白净的耳垂变成了粉色。陆时穆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被吸引了过去。他忽然想起,上次在火锅店,他靠在简向溪肩头的时候,对方的耳垂也是这样的颜色。
简向溪抬起头,看向陆时穆,脸上是再自然不过的、带着暖意的笑容。
“森哥,趁热吃。” 他笑着问他,“要蘸什么?醋还是蒜?要辣椒吗?”
陆时穆僵了几秒钟,然后说:“都行。”
“那我就都做一点。” 简向溪又转头进了厨房。
陆时穆吃着饺子,不断住往厨房里方向张望。
田胜男将一切尽收眼底,笑着打趣他:“之前人家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还以为是胡说呢。今天一看,何止是忘了娘,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娘呢。”
陆时穆猛地低下头,用吃饺子来掩饰自己脸上烧起来的热度。他没理会母亲的调侃,只是觉得这饺子实在太好吃了,比那碗臊子面好吃,好吃到让他心口发酸,生出一股巨大的委屈。这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来自家庭的温暖。它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在外面挨了打、终于回到家可以放声大哭的孩子。要是有眼泪,恐怕都能把这盘干捞饺子,变成酸汤水饺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但就是委屈。
简向溪陆续端出几盘饺子,自然地坐在了陆时穆身边,陪着田胜男说说笑笑。陆时穆成了那个局外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插不进话,只能蒙头吃饺子,一盘,又一盘,仿佛要用食物填满内心那巨大的、轰鸣的空洞。直到田胜男惊讶的声音响起:
“木木,你这是吃了几盘了?”
陆时穆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简向溪憋着点笑:“八盘,一盘十二个。把咱们包了明天份的也全吃完了。”
“看把你饿的!给你凑个整!” 田胜男哈哈大笑,说着,便极其自然地把简向溪盘子里一直没怎么动的四个饺子,拨到了陆时穆的盘子里。
陆时穆的动作一顿,然后,他沉默地低下头,吃掉了那四个饺子。
等到田胜男的保姆帮着洗完了盘子,收拾完之后,田胜男心满意足地准备走了。
陆时穆推着田胜男的轮椅,送她去地库。简向溪又在陆时穆的客厅里坐立不安地坐了十来分钟,等到陆时穆回来之后,他便问:“陆总,田董走了吗?”
陆时穆点了下头,看着他那瞬间变得疏离客气的脸,感觉那一百个饺子全堵在了喉咙里,滚烫又沉重。他想留人,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那我也走了,陆总好好休息。” 简向溪拿起了外套,动作没有丝毫留恋。
“谢谢你啊……小溪。” 陆时穆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客气了陆总。” 简向溪又露出了那种展示牙齿的、他不喜欢的笑容。
“等一下。” 眼看简向溪就要转身开门,陆时穆终于急了,他几乎是本能地跨前一步,抓住了简向溪的手腕。简向溪的动作一僵,回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错愕。他的手腕很细,皮肤在客厅的灯光下显得很白,陆时穆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传来的、对方瞬间加快的脉搏。
空气仿佛凝固了。陆时穆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句:“你……元旦有事吗?” 问完,他才如梦初醒般,尴尬地松开了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
简向溪摇了摇头,说:“还不知道,应该没事吧。”
“嗯。” 陆时穆的大脑一片空白,“嗯,那我回头再联系你。”
“好的,陆总。” 简向溪背好包,在玄关换好鞋,礼貌地冲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消失在了门外。
陆时穆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站了很久,直到手机一连串的震动将他惊醒。是田胜男气势汹汹的消息:
“你怎么不带小溪去买点衣服?”
“他那外套脱下来都火花带闪电的!”
“你连这个都想不到?你怎么当人男朋友的?!”
陆时穆看着那些质问,无言以对。过了一会,田胜男的最后一条消息发了过来,像一声叹息:“木木,我们这种家庭,能给人家的,也不就是点钱了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解开了陆时穆所有的困惑和慌乱。他会给钱啊!
陆时穆找周一要了简向溪的深交软件名片,陆时穆点了添加,而后熟练转账,输入“10,000”,然后点击确认。
陆时穆仿佛完成了一个艰难的指令,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做完了他唯一会做的事。他盯着手机屏幕上“转账成功”的字样,预想中的安心感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的空洞。
他把钱送出去了。然后呢?
你们吃饺子蘸啥啊?
蘸糖?[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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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八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