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向溪周四上午去当助教讲了半天课,粉笔灰沾了满手,讲到口干舌燥,嗓子都有些沙哑。下午都在改作业,在离谱的作业评论框里打了好几百个问号,一整天脑袋里都是“我请问呢?”。
周五,他和苏鲁渝在图书馆高高的书架迷宫里泡了一天,周围是旧纸张干燥发霉的味。他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苦思冥想,好不容易憋出五百字论文,又在反复的自我怀疑中删掉了四百字,剩下的那一百字全都是原文引用的史料。
周六早上,闹钟一响,简向溪就把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又要去给那个魔童袁少爷上课了。他哀嚎着“钱难挣,屎难吃”,苏鲁渝从上铺探出头来,提议让他提涨价。简向溪摇了摇头,生怕一提价,这个钱虽少事虽多但胜在离家近的“长期饭票”就飞了。苏鲁渝又提议加课时,简向溪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头皮发麻。那两个小时已经过得像一场漫长的战争,胆战心惊,再加两个小时,他怕自己会当场阵亡。
袁少爷的家是在学校附近的一个高档小区,名字起得相当僭越,叫做紫宸名邸,现在房价已经飙到了快二十万一平。简向溪第一次上完课偷偷查了这房子的价格,当场两眼一黑,恨不得从袁少爷家的洗手间里偷出一平米卖了。
袁少爷本人本性不坏,但作为老来子和唯一的男丁,被他爹和一群序号各异的妈宠得无法无天,想要月亮都能说出“今天就要,不给就绝食”的话来。简向溪不想打探这些豪门**,但袁少爷非要拿他当树洞,于是他只能端正地坐着,被迫听一边听足以拍成八十集连续剧的家庭伦理,一边批判这种晚期资本主义和前现代父权制的罪恶结合,顺便从这个罪恶结合中挣点生活费。
今天,袁少爷正翘着二郎腿,在他那张昂贵的电竞椅上转来转去,兴高采烈地分享着劲爆消息:“我八妈给我爹介绍了他的十一妈,结果我爹最近发现,八妈和十一妈才是一对儿!他去给我十一妈送礼物,结果直接捉奸在床了哈哈哈。他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我真是要笑死了!” 袁少爷笑得前仰后合,然后突然停住,好奇地凑过来问:“简老师,为什么两个女的能是一对?”
简向溪握着笔的手指紧了一下,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你关心这个干吗,先关心你的单词。今天的背完了吗?” 袁少爷不满了:“她们是我妈,我当然要关心了!单词早背完了,不信你考啊!”
简向溪看著他的脸,想,妈是复数,是mothers。
简向溪拿起单词表考了听写,居然真的全对……这让他准备好的训斥都堵在了喉咙里。袁少爷成绩一直吊车尾,属于被中考分数线无情刷掉的那后百分之五十,靠着钞能力转轨进入国际高中。十一年级的课程对他来说如同天书,英语都学不好,更别说其他科目了。简向溪别无他法,只能先抓着人背单词。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给袁少爷解释:“因为她们相互喜欢。就像一男一女相互喜欢,可以在一起,两个女的相互喜欢,当然也可以。”
袁少爷的眼睛亮了,立刻追问:“那两个男的呢?”
简向溪感觉自己的后颈都有些僵硬,说得异常艰难:“……两个男的,如果相互喜欢,也行。”
袁少爷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愉快地宣布:“那我两在一起吧。”
空气瞬间凝固了,连中央空调的出风声都变得异常清晰。简向溪傻眼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没想到是这个走向。时薪一百五,不仅要教学,要当心理咨询师,现在还要应付性骚扰吗?他自问,难道自己真的就这么缺这每周三百块?答案在心底响起——是的,真的缺。
简向溪在桌子底下悄悄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稳住!我要保住呢份工!!
袁少爷还在往前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长得好看,身上香香的,说话又那么温柔,从来不骂我。我喜欢你。”
简向溪在心里哀嚎着“五斗米使我折腰”,脸上却挤出一个堪称完美的温和笑容:“宏杨,谢谢你。你能喜欢老师,老师真的非常、非常开心。这说明我是一个好老师,对不对?”
他直视着袁少爷的眼睛,语气真诚,眼睛里闪着光。袁少爷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红,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简向溪顺势引导,声音放得更柔,像春风拂过湖面,“你看,你觉得老师说话温柔,不骂你,是因为老师希望你能在一个开心的环境里学习。你觉得老师好,愿意听老师的话,所以你今天单词就全都背对了。这是最好的喜欢,是学生对老师的认可和信赖。这份心意,老师收到了,而且特别珍惜。希望你以后也可以继续好好学习,这样对你、对老师,都是最好的结果。”
袁宏杨盯着简向溪那张淡色的、一张一合的嘴巴,仿佛被催眠了。过了半天,他才眨了眨眼,问道:“那我考到多少分,你能和我在一起?”
简向溪:“……”
你考到两百分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你得了诺贝尔奖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三体人来了你当了面壁者我都不会和你在一起!
简向溪皮笑肉不笑道:“宏杨,你是在给自己学习,不是在给老师学习,也不是在给爸爸和妈妈们学习,你知道这件事情,对不对?这样吧,下次考试你能考到B,老师请你吃饭看电影,好不好?”
“谁要和你吃饭看电影啊!你打发三岁小孩呢?!” 袁宏杨的耐心终于告罄,声音猛地拔高,整张脸涨得通红。他霍地站起来,手臂用力一挥,一下子把桌子上的所有书都扫到了地上!哗啦啦一声巨响,教科书、练习册、漫画书混杂在一起,摊开的书页像一只只折翼的蝴蝶,散落在昂贵的地板上。但他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小心地避开了简向溪的水杯。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还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简向溪的表情。
又来了……小屁孩又爆炸了。简向溪感觉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他收起了所有温和的伪装,后背挺得笔直,冷下脸,厉声道:“袁宏杨!把书捡起来,跟老师道歉!你要还想上课,我们就继续!你要不想上课,现在就打电话给你妈妈,我立刻走人!你爱学不学,和我有什么关系?!”
袁宏杨红着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坐了下来,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简向溪双手抱胸,下颌微微收紧,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两人僵持了足足半分钟,最终,袁宏杨泄了气,不情不愿地蹲到地上,胡乱地把书一本本捡起来,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大声吼道:“上课!”
简向溪又等他呼吸平复了一些,这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拿起课本,若无其事地开始讲下一课。
离开袁少爷家,电梯门平滑地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那光可鉴人的金属壁上,映出他一张苍白而疲惫的脸。他再也撑不住了,一头把脑袋抵在了冰冷的电梯壁上,闭上眼,不断地、无声地、轻轻撞着自己的头。给这魔童上课已经不是脑力劳动和拿时间换钱的事情了,这是高强度、高风险的情感劳动。他真的、真的得再找找其他兼职了。
下午的时候,简向溪投了几个简历,一个回复也没收到。他正准备去吃完晚饭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是今天收到的第一个好消息——周一又给他发钱了!
财神来到我家门:[转账5,000元] 备注:定金
财神来到我家门:田董周三上午出院,早上十点有时间过来吗?
小溪:[接收转账]
小溪:放心周姐,有时间的,我一定准时到。[玫瑰][玫瑰][玫瑰]
简向溪捏着温热的手机,靠在床边的梯子上,忍不住开始痴心妄想。他想象着田董拉着他的手,特喜欢他,非要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通体翠绿的翡翠镯子塞给他。陆总在一旁淡淡地说“我妈给的,你就收着”,他推辞不过,只能无奈收下,转头就发现这镯子能卖个几百万。那他人生的困难就能解决一大半了。实在不行,让田董忽然看他不顺眼,从爱马仕包里抽出一张支票,“啪”地拍在桌上,冷冷说道:“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简向溪摇了摇头,不行,也不能真当自己小白花女主角啊。我的剧本应该是那种三年之期已过,恭迎龙王归位!绑定神豪系统,在线全职花钱!不对,我这种学历史的,应该是天幕直播我统一六国的剧本才对啊!津津有味想了一会,简向溪觉得没意思,算了,还不如指望袁少爷明天智商突破一百五呢!
这一天心累得不行,感觉脑子像一团浆糊,根本学不下去。他干脆去了学校的游泳馆,在泛着氯水气味的池子里泡了半天,让冰凉的水带走一身的疲惫,然后早早地睡了。
周三早上十点,简向溪准时敲响了陆时穆酒店套房的门。来开门的人是陆时穆,他换下了西装,穿着一身质感很好的休闲服,显然已经准备好和他一起过去了。为了就近照顾住院的田胜男,陆时穆已经在这家酒店住了两个多星期。今天田胜男出院,他也终于可以搬回家。
开门的时候,陆时穆看到简向溪怀里捧着一大束精心包装的粉色鲜花,花瓣娇嫩,还带着水珠,让他看起来像是专程来给自己送花的。可简向溪白净的脸上,眉头却微微皱着,略微张着点嘴,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周一已经先过去办手续了。” 陆时穆言简意赅地解答了他的疑惑。
“给我的?” 他眉毛微挑,带着一丝笑意,伸手自然地接过了那束花,还下意识地低头闻了一下花香。
简向溪一下子闹了个红脸,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给田董的!您别误会啊!” 他像是怕陆时穆不信似的,赶紧翻出了订单,快把手机怼陆时穆脸上了:“这是康乃馨!送妈妈的,不是送您的。”
陆时穆本来就想逗逗他,结果看到他这副着急忙慌撇清关系的模样,又觉得有点没意思。他把花还给他,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说道:“走吧,我们也过去。”
简向溪抱着那束花,感觉像捧着个烫手山芋,一路上都跟做贼似的,悄悄把花藏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陆时穆。陆时穆只提着一个小的旅行袋,走在医院外的人行道上时,身姿挺拔,步履从容,跟参加奢侈品牌秋季发布会的模特似的。
陆时穆的私人助理周一已经帮田胜男收拾得差不多了,田胜男换了一身舒适的衣服,正坐在轮椅上,精神不错地在旁边等着。简向溪一进病房,立刻把花从背后拿了出来,像变魔术一样送到她面前,用一种刻意营造的、充满活力的声音喊道:“Surprise!”
田胜男立刻就笑开了,嗔怪地冲他埋怨道:“来就来了,还让你破费给阿姨买花。你还是个学生呢,花这个钱干嘛呀!”
简向溪把花放在了田胜男的膝盖上,俯身和她轻轻拥抱了一下,而后直起身,带着点小得意说道:“我超厉害的,我有奖学金!再说,给阿姨这样的美女花钱,我心甘情愿!我平时哪有什么机会给大美女花钱呀!”
田胜男被他哄得心花怒放,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陆时穆,带着点调侃的笑意说道:“也是,你平时只有机会给大帅哥花钱。”
简向溪跟着她转头看了一眼陆时穆,陆时穆也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一瞬间耳根发烫,尴尬转过眼神,只说自己也去收拾行李。
等到行李收拾完,简向溪和陆时穆商量了一下,把自己带来的两个印着“医德高尚,妙手回春”的锦旗,分别送到了主治医生办公室和护士站,在一片热热闹闹的感谢声中,离开了病房。
简向溪推着轮椅到了来接他们的商务车门口,陆时穆弯腰,用一种轻松而有力的姿势将田胜男抱上了车。简向溪则熟练地把轮椅折叠起来,放进了后备箱。田胜男本来想让简向溪陪她坐这辆车,但简向溪一想到可能会被问东问西,怕自己露馅,便用一种求助的、眼巴巴的眼神看着陆时穆,一副想要和他走的样子。
陆时穆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把简向溪拉到自己身边,顺势搂了搂他的肩膀,对田胜男说道:“妈,他坐我的车。”
田胜男笑骂一声“小气”,挥手让他们去了。
周一关上了商务车的车门,车子平稳地启动,很快便汇入了车流,消失在街角。
“走吧。” 陆时穆转头朝着另一辆车走过去。
简向溪跟在他后面,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心的汗,为待会和老板单独相处而感到有点犯愁。
因为收藏太少,要攒攒收藏上榜,所以这篇更新慢一点,大概隔两天更新一次。
存稿多而更新少的好日子还是轮到我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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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次见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