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愿趴在裴行的背上,看着他的发顶,仿佛在做梦。
不过梦里的裴行不会像从前那么对他。
裴行很冷漠,他一靠近就会消失,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回来。然后留他一个人被困在噩梦里。
一个他亲手造就的噩梦,失去裴行似乎只是最轻的代价。
长长的走廊铺了厚实的地毯,走起路来没有声音。苏愿开始发慌,害怕自己的得意忘形,又会成为一个新的噩梦。
“能走了,”他说,“放我下来吧。”
握住他双膝的手松开一只,却用手臂固定着他。
裴行拿出房卡开门,“走到门前了说,好人都让你做了是吧?”
苏愿噎得说不出话,被轻轻放坐到沙发。
他环视四周这个坐落在海边的复古南洋风格别墅。露台窗帘缓缓打开,午后的光越过海面落在地毯上,和他无处安放的双腿,此时局促地并在一起。
余光里,裴行在客厅中间站了会儿,很快走进卧室。水声响起,裴行走了出来,苏愿低下头,继续当鸵鸟。
“去洗澡。”裴行看着他身上的白色西装,“把这身衣服脱了。”
鸵鸟抬起头,“那我穿什么呀?”
裴行在落地窗旁的书桌坐下,打开笔电屏幕,头也不回道:“浴室里都有。”
“哦。”
苏愿踢掉鞋子,慢吞吞地往浴室走去。
裴行手边的电话响起,将他的思绪拉回。助理在电话那头确认晚些时候的行程,询问他是否需要再检查演讲稿。
“不用。”
裴行走到沙发边,看着那双白色皮鞋的鞋码。
小了一号。
他提起鞋子,扔进垃圾桶。
“把热着的菜端过来。”
浴室里,苏愿看着浴室里的用品。电动牙刷、剃须泡沫、须后水...似乎裴行已经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时间。
浴缸的水放好,苏愿顺手拿起一旁的绒毛发带圈住头发,躺进去。水温刚好合适,沐浴露也是他常用的那款。
可越是这样,苏愿就越生不出勇气面对裴行。他自暴自弃地把半张脸都埋进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边。
憋气会让他心率加快,但是可控的,这让他感觉很安全。
磨砂玻璃门外映出裴行的身影,他没有敲门,“苏心心,不许在里面玩憋气。”
“咕噜——”
“说‘没有’也没用,我听见你嘴里冒泡了。”
苏愿悻悻起身,拿起浴巾擦拭身体,穿上裴行准备好的衣服。
淮海大学的灰色文化衫。
不是他那件,是裴行的,很大:松松垮垮地搭在他的肩上,一直盖到大腿;灰色棉质运动裤裤腿也不遑多让,在地板上拖成扫地机。
苏愿站在卧室门口,与正在将餐盒摆在桌上的裴行对视。
裴行把勺子放进鱼汤里,盯着他的裤腿,“不摔跤就不知道挽起来是吧?”
“挽过了,”苏愿抬脚甩了下裤腿,“老是掉。”
裴行走过来,苏愿后退了几步,撑住门才没摔倒,“不要,我自己来。你这么凶。”
裴行停下脚步,看着他把裤腿一捞,夹在淤青发红的双膝间,一路小跑去到餐桌。
“你在浴室里拿膝盖撞浴缸了?”裴行皱眉。
苏愿在餐椅上盘起腿,“啊”了声,拂开贴在脸颊上的湿润发尾,“没有呀。为什么都没有肉?”
裴行眉心没有丝毫松懈,扫了眼桌上的凯撒沙拉、藜麦牛油果、桂花糖渍山药和鳕鱼汤,“你从前过了中午都不吃肉。”
“现在想吃了,”苏愿咬了口山药,“有白米饭吗?”
裴行看了眼自己做的饭菜,打电话给酒店。
酒店的餐食送达,裴行拿起勺子,仔细检查每一道菜,再把它们放到苏愿面前。
苏愿舀了勺番茄炒鸡蛋,放在米饭上,很快吃光了一大碗。
“没人跟你抢,”裴行把纸巾盒推到他面前,“吃完你是准备上山打老虎吗?”
心脏病的缘故,苏愿总是吃得很少,肉类只吃海鲜、深海鱼和牛肉,蔬菜和水果吃很多,吃东西的速度很慢,像小蜗牛。
“手术做了?”裴行问。
这么大口吃饭,至少这代表着苏愿身体比以前要好了。
苏愿咬着勺子,双眼有些茫然,似乎用了很大力气理解这句话,“......做了。”
苏愿撒谎的时候,眼珠子会乱动,此时却很平静,裴行点点头,把汤放到他面前,“喝了。”
喝汤时,苏愿进食的动作又慢了下来,一勺勺舀起,最后盯着那块鳕鱼片看了会儿,才慢慢放进嘴里。像是在挑选过冬榛子的松鼠。
这样熟悉的反应,令裴行生出些安全感,和分开两年也不算太长的错觉。
他们在一起了四年,分开的时间只是两年而已。
两年,苏愿结婚了。
两股声音在脑子里吵架。
裴行再次想到站在圣坛上的另一个人,说好听点叫狗皮膏药,难听点叫楚飞的男人。
和苏愿结婚的男人。
“为什么结婚。”
他声音低沉,甚至听不出是个问句。
苏愿还在盯着汤里的鳕鱼片,好似在看一个陌生的朋友,自动忽略了裴行的提问。
裴行不满他的反应,却又只能将其默认为不愿谈论,笑了笑,“你喜欢楚飞?”
吃完鳕鱼片的苏愿像是终于回过神,抬起眼睫,呆呆地望着他。
裴行知道自己不该再继续自取其辱,都结婚了,总是会有感情的。苏愿将婚姻和爱情画上等号;在同性婚姻法通过时,少见拉着他去了嘈杂的市中心,参加了游行。
至于楚飞,就算他曾经是直男,只要和苏愿在一起,都会轻易的生出感情来。就像曾经的他自己。
他现在也没有任何立场去问。
显得他和从前那些被苏愿拒绝过的男人一样没出息。
“是我问得太多了,你的确有权利不回答。”裴行抿了口咖啡,“作为你的前任有些好奇也不会太过分。”
苏愿听懂了这一句,缓缓摇头。
饭菜的热气散了,苏愿的脸更加清晰。他妈妈是曾经红极一时的国际影星,苏愿完美继承了那张脸,倔强又骄矜,还有因先天性心脏病,而带来的脆弱。
在撒娇和索吻时,会让人觉得是莫大的恩赐。
裴行再次忍不住想,那个人是不是也这么幸运,比他还要幸运。
他端起水杯,试图移开眼。
可没办法做到,因为苏愿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会来?”
“顺路,”裴行咬肌凸起一瞬,双手抱胸,“有个大学演讲。”
这个回答像是坠落的陨石,没有如地上的人们所愿的发光,只是生闷地、重重地砸向地面。
苏愿站在漆黑的坑底,找不到出路。
他掏出曾经裴行送给他的萤火虫,勉强照亮,说,“还以为,你是记得我们曾经说过的话。”
裴行看上去满不在乎,“说过的话太多,你指的是哪句?”
萤火虫的尾巴眨着眼,微弱的光一闪一闪,晃得眼睛疼。
苏愿摇摇头,“没什么。”
他望向落地窗外的宁静大海,像是在替正在越冬的候鸟担心远方飘来的乌云。
“砰砰——!”
敲门声猝不及防地在安静的室内响起。
苏愿被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裴行紧随其后,收回伸出一半的手,轻声道:“是我的助理。”
门外,三助周维接到一助的电话,赶来酒店接老板去淮海大学参加演讲。
说来也奇怪,在湾区恨不得把一天掰开揉碎,当成48小时来用、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上楼顶喂鸟的老板,竟然会忽然改口接受邀约,还提前回国?
就算是母校,也不至于让他推了路演和杂志专访吧?
周维不敢多问,老板裴行在他眼中,就是如同他研发的AI那般精密;也不一样,AI会报错嘀嘀响,裴行不会,他只会平静地喝完第二杯咖啡后,给出解决方案。
沉稳是最尖锐的利刃,让裴行在三藩市湾区杀出了一条路。
周维给裴行打了电话,没人接;按了门铃,没反应;于是,抬手敲门。
没几秒,房门被轻柔打开。
但引入眼帘的是裴行阴沉的脸。
“敲门这么大声做什么。”裴行的语速极其平稳,与那张像是要吃人的表情极其不搭。
周维呆愣地张着嘴,“老板,演讲快开始了。”
裴行脸黑得要命,“去车上等我。”
关上门,裴行扭头看向把自己整个人都藏进窗帘后的苏愿。
比以前胆子还小。
他走过去,停在一臂外的安全距离,声音放得很轻,说:“我有工作要处理,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苏愿细得像葱白的手指,握住窗帘,露出小半张脸,点点头。
裴行想从他的眼里看出一丝不舍,却只望见还未消散的恐惧。垂了垂眼,裴行说:“只要你不离开,就不会有任何人找到你。”
裴行转身,脚步再度顿住,“你还想和他结婚吗?”
苏愿摇头。
“嗯,我会处理好楚家的事。”裴行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桌上,苏愿的手机嗡嗡作响。
他刚准备走过去拿起,就听见裴行说,“我的手机号码,存一下。”
苏愿瞬间捏紧了窗帘,“你有我的...”
“嗯。”
裴行直白地给出一个答案,收好手机,像是想到了什么难堪的事,回避着苏愿的目光。
苏愿又重新坠回了陨石坑底,萤火虫躺在他的掌心,再也发不出一丝亮光。
“那,你为什么不联系...”
他还想挣扎,裴行却再度打断他,“人总是要有点自知之明。”
苏愿像是被恶劣游客哄笑赶走的鸟,转过身,鼻尖抵着玻璃,最大可能地逃避此刻他不喜欢的对话。
惯用的方式。
裴行习以为常,也庆幸苏愿没有再继续羞辱他。
他不动声色地转了个话题,拿起衣架上的黑色西装外套,“这里很安静,可以打开窗户吹风;我会叮嘱酒店不要敲门,有什么需要打电话给前台,他们准备好后,我给你发信息。晚点见。”
*
商务车里,周维察觉到老板心情不佳,让司机拆了盒新的车载香薰,又火急火燎地拿出发声器早就坏掉的朱鹮布偶,喷上茉莉香水,放进后排置物架。
果然,裴行在打了几个电话后坐上车,面色依旧沉重,捏着那个小朱鹮,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周维想要说点什么,却找不到开口的契机,直到瞧见几辆警车呼啸而过。
“好久没回国了,刚听说有人去教堂抢婚,爱情电影看多了吧那人。哈哈!”
*
裴行:为了装作只是顺路来抢婚所以接了个工作,让我不能在房间哄老婆是件很可恶的事情,下班回来再贴贴。
心心和裴行这次的交谈不在一个频道啦,各自有各自的误会。
(擦眼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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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酒店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