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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旧疾

作者:逢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银灵长老,师尊她怎么了?”


    银灵刚从房里出来,便被迎面扑上来的黑影吓了一跳。


    看清来人,女人本就阴冷的脸色更蒙上一层阴鸷。


    可看见这人面上的倦意和藏不住的担忧时,语气又放缓了些。


    “不是叫你先回去吗?怎么还在这儿?”


    南知非抿了下唇,不答话,也不离开。


    依旧是站得笔挺,可眼中却多了一层不宁。


    她从未见过师尊虚弱成那副模样。


    说来可笑,见师尊倒在地上,她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惊慌,而是以为她又在玩什么把戏,譬如故意装死来逗她。


    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


    但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儿时,她瞬间慌了神。


    女人身体几乎没有温度,探脉搏就像碰到一具尸体,气息微不可闻。


    南知非那时大脑一片空白,几息之后才惊醒,抱起人马不停蹄赶往玉岚山。


    直到将人送到银灵长老处,她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才慢慢有了实感。


    在屋门口站了不知多少个时辰,天色暗了又亮,玉岚山弟子抱着各种不同的药草进进出出,她都始终魂不守舍守在门边。


    到底来了哪些人,说了什么话,她是一概没有注意。


    只蹲在门边,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先前看见的画面。


    一种名为惶恐的情绪侵占了她的思绪,久久等不到银灵长老出来,又怕她出来后,宣布更差的结果。


    终是等到出结果这一刻,南知非紧紧盯着她,喉咙干涩得几乎要冒火。


    可银灵却一如既往的平淡,只说了声:“暂时无事。”


    南知非长舒一口气。


    当今修仙界有位“医圣”名为万千浔,医术妙手回春。


    但实际上,太衍门玉岚山的长老银灵,医术不比他差。


    只不过她不被人称为“医圣”,是因为她有个更为响亮的名号,名为“毒仙”。


    女人皮肤白若纸浆,几乎病态,眼周又盘着一只红紫色的蝎纹,栩栩如生。


    看上去颇有几分诡异,身形比南知非还矮了一些,体态甚是娇小。


    可太衍门绝无人敢将她视为寻常女子。


    这银灵长老,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古怪,一言不合,便就给你来上几手无形无色的毒。


    疼得你生不如死,痒得你抓心挠肝,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因何而死。


    但南知非并不怀疑她说的话,听见她说没事的瞬间,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不过仅仅一瞬,那平眉又紧紧蹙起。


    眼睛隐隐瞥了一眼银灵身后,床榻上的纱帐垂下,依稀可以见女人的身影。


    她藏着眼中忧愁,小心地问:“银灵长老,师尊是被人所伤吗?”


    “不是。”银灵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是旧疾。”


    “旧疾……?”


    南知非愣住,是谁有那样通天的本事,让司若尘患上无法治愈的旧疾?


    还想问什么,银灵便已然往她怀里甩了包东西。


    “既然你不打算走,就守着吧,这药等她醒后服下。还有,记得别让她使用灵力。”


    最后这句,南知非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何不能使用灵力?


    只是银灵自然懒得解释,她转身要走,又忽然想起什么,冷漠的目光定定瞧着她:“她喝药时,你看好。”


    看好?看什么?


    南知非心中石头刚放下一些,又被银灵长老的话绕的云里雾里。


    她心里还有太多疑问,想问旧疾从何而来,又想问为何伤得如此之重,但由不得她发问,银灵便负手离开。


    这位长老的脾性向来古怪,南知非自身后向她道了声谢,等她的身影消失,才急匆匆往屋里走去。


    卧房里的药味儿很浓,还掺着血气。


    床踏外侧的薄纱放下了,隔着纱帐,南知非能看清女人的呼吸虽然依旧轻浅,好在平稳了许多。


    衣衫被人换过,血迹不再,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


    那明艳的眉眼骤然安静下来,竟生出些飘渺,纱帐将女人的脸遮得若隐若现,依旧美得惊人,可却好似不该身处凡间。


    这种感觉极其陌生。


    过往的十七年里,司若尘强得就像无所不能一般。


    可今日,一切颠覆。


    这一刻她清晰感知到,哪怕是司若尘这样强大的人,依旧,是会死亡的。


    她抿着唇看了一会儿,心绪终是不得宁静。


    不知司若尘何时会醒,入定不了半分,更不敢睡觉,便始终吊着自己的注意力,慢慢熬着一分一秒。


    谁知,这一熬,便是整整三日。


    期间银灵又来了一次,只切了个脉,什么也没说,便又走了。


    南知非几日不合眼,哪怕年轻精力旺盛,也难免遭了些疲倦。


    不过,她却像没事人一般,只在极度疲惫时稍稍入定,等精神恢复了一些,又飞快退出。


    这几日,除了偶尔起身喝些水,便再也没动过一步。


    直到太阳第四次下山,南知非忽然听见一点儿轻微的动静,好似一阵风那样微不可闻。


    但下一瞬,那声音愈发扩大。


    闷闷的,有些耳熟,还有些…富有节奏。


    南知非睁眼,不经意一瞥,却忽然看见床上的人竟然睁开了眼睛。


    她登时从椅子上弹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撩开床纱,探个脑袋进去。


    “师尊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我叫银灵长老来?”


    南知非难得炮语连珠,但这些问题,司若尘是一个都没答。


    但她确实醒了,面色还有些病气,白得似雪。


    愣愣盯着帐顶好一会儿,嘴唇微张。


    南知非以为她要交代什么重要的事,连忙凑上去听。


    只听她郑重说了两个字。


    “好饿。”


    “……”


    原来之前的动静,是肚子在叫。


    半个时辰后,司若尘捧了碗粥,靠在床头一口口舀着。


    女人如墨的长发随意散开,苍白的唇色,被粥的热气熏回一些红润。


    整个人慵懒半缩在靠枕中,眼眸微微垂敛,缱绻的眼睫投下一片阴翳,终于是多了几分活人气息。


    她心不在焉盯着粥勺,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喝了两口,又嫌弃地皱起了眉,这灵米粥实在寡淡,想了想,凭空取出一小碟榨菜倒在粥里,这才喝得闲适。


    门吱呀一声开了。


    南知非双手端着碗,用肩推开门,由于几日不曾歇息,她的步伐有些虚浮,盯着药碗的目光过分紧张了些。


    顺利走到床前,瞧见那凭空出现的榨菜碟,又愣了愣,眉便皱了起来。


    “银灵长老说,您现在不可使用灵力。”


    她的语气说不上严厉,但定是有几分严肃的。


    银灵长老特地嘱咐过,师尊醒时她也强调了,可这人扭头就用起了纳戒。


    这般不听医嘱,难怪她能留下旧疾!


    司若尘眨了眨眼,方才那若有所思的神情荡然无存。


    听着徒儿话语中的那一点斥责,轻咳了两声,身子病怏怏缩进被子里,含水三分的眼眸上抬,楚楚可怜望着她。


    南知非默然,反省自己刚才的语气,似乎的确是重了些。


    她干巴抿了下唇,道:“若是师尊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


    “我要吃肉。”


    “不行。”


    屋内陷入沉默。


    司若尘那双眼睛好似又要控诉她,南知非赶紧别开视线,说:“银灵长老交代过,饮食清淡。”


    银灵长老说、银灵长老说……这人是意识不到自己从方才起,就把银灵挂在嘴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银灵的徒弟呢。


    司若尘不满,愤愤舀了一勺粥,还没提溜起来,连碗带勺就被南知非端走了。


    “师尊先把药喝了,我去叫银灵长老。”


    银灵长老又出现了。


    司若尘心头腹诽,吸了吸鼻子,突然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目光落在那碗黑糊糊的汤药上,面色一凛。


    “这银灵配的药?”


    “当然。”


    司若尘的面色诡异的僵住了。


    她盯着碗,眼神是说不上来的诡异,像是看见了仇敌,还非得笑脸相迎。


    “嗯,本座知道了,你去唤银灵吧。”


    南知非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两秒后,司若尘狂奔下床,捧着碗冲到窗边,哪里还有半分病秧子的模样?


    她面容惊恐,将药碗推得老远。


    喝不了,一点都喝不了。


    她喝过几次银灵调制的药,那是一种怎样的味道呢?


    就好像在下雨天的泥泞路上,挖了一碗被臭脚丫踩烂淤泥,拌上铁锅锅底烧了十几年的锈油,最后放上两滴牛肚子里的草酸胃液,又苦又涩,还带着一点点辛辣。


    喝下去的瞬间,眼前会浮现四五只小猫手拉手跳舞。


    回忆起来,司若尘都觉得腹中翻涌。


    她倾身推开窗扇,端着碗的手探出去。


    刚想倾倒,一股柔和力道竟推着她的手收了回来!


    窗扇被寒风吹开,南知非就站在庭院里,透过窗户无奈看向师尊。


    “——她喝药时,你看好了。”


    现在总算知道,银灵长老要她看什么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司若尘是第一个心虚,“我是看……这窗外的花儿有些蔫了,想分它些灵药,你信不信?”


    南知非再信,她就是傻子了。


    在徒弟火眼金睛之下,司若尘终于是捏着鼻子,把这碗药一饮而尽,整条人虚脱了一般,半死不活躺在床上。


    “别喊银灵了……本座不想活了。”


    “是么?那我回去了。”


    这声音冷得像冰,竟是不知何时,银灵竟自行找了上来,站在门口,一副准备离开的模样。


    司若尘立刻乖顺坐好,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看得出,连她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都畏惧银灵三分。


    “师妹怎的主动来了?本座又给你添麻烦了是不?得亏咱们神医出手救本座一命,怎么舍得死呢?”


    银灵根本不搭她的腔,走近床边,单手搭上司若尘的脉搏。


    木着脸思索一会儿,淡淡说道:“没事,你若想死也不用急于一时。我估摸着,也就半年了。”


    此话一出,屋里是鸦雀无声。


    南知非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司若尘却并不意外,反而笑得苦涩无奈,好像早已知情。


    银灵抽来椅子坐下,不急不缓,好似随口一问:“怎么弄的?”


    司若尘默了两秒,轻叹口气,扭头看向南知非:“本座与银灵长老有要事要谈,你回避一下。”


    “可是……”


    南知非想留下,虽然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可心中总有份心忧放不下。


    还想说什么,司若尘声音却骤然冷了下来。


    “出去。”


    “……”


    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浑身冷得发颤。


    长老间议事,自己本也没有旁听的资格。


    “是,那徒儿在门外候着。”


    她退出房间,还细心替她们合上了房门,告诉自己本该如此,心底却沉得像绑了块铅石。


    她呆靠在墙边,如这三日一样默默无言的等候。


    长廊寒冷的晚风一吹,惊掉檐角几些冰霜,南知非才后知后觉。


    这天寒地冻,竟是又入深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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