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琏闻言缓慢地瞪大了双眼,圆圆的杏眼因为酒精的麻痹,即使愤怒也没有多大的威慑力。
“你,”花琏原本想用手指着他,但又觉得这样很不尊重人,只好把手放了下来。
他低声道:“你什么意思,信不信我投诉你。”
章云杉觉得他虚张声势的时候特别像只炸了毛的猫,挑了挑眉道:“可以啊,正好我待会要去808 送酒,那里面有个客人跟你一个姓,叫花宸。”
花琏气急败坏却也只能把这口气憋在心里,他微微眯眼朝着章云杉发出不满的“呜呜”声。花宸是他哥,是花家的少东家,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偷偷来这种地方怕是有好果子吃。他在家里处于食物链的底层,表面上看是爸妈最宠他,可实际上却让他哥管着他,提到花宸他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偃张息鼓。
花琏讪讪地收回手指,盯着章云杉的脸,想到在学校时他总是臭着一张脸对他,让这小子逮到机会在这儿找补回来。高一开学那天,章云杉站在讲台上代表新生发言时,他以为是错觉。后来他才知道,国中对全市前一百名有优惠政策,而章云杉正好是免学费的一批时,花琏只感觉自己被诈骗了。
他想问问为什么他要在这种地方上班,却又觉得这个问题太过于傻缺。尤其是当前只有两个人在,晦暗不明的灯光营造出暧昧的氛围加上酒精的蒸腾作用,让他盯着章云杉的脸迟迟不肯挪开眼睛。
“808的客人让你去干嘛?”像是引诱亚当夏娃吃下苹果的毒蛇,章云杉的脸引诱着他问出这个问题。
“探听别人**,貌似也不是什么好家教的体现吧。”章云杉被盯得耳朵微红,错开他的视线看向别处,答非所问。
花琏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平日里像只小猫头鹰一样圆溜溜的眼睛此刻正迷离着:“我这不是怕你去我哥那儿告状吗?”
章云杉没有躲开他的拉扯,轻笑一声道:“放心吧,我不会去808的。”
花琏松开手疑惑道:“为什么?”他最缺的不就是钱么?听上去808的土大款能给他很多钱。
章云杉走出吧台,他始终眼神清明,像是能直接读懂花琏的心思,“因为我要下班了。”
员工通道在后门,章云杉却依旧选择换好衣服从前门出来。夜色中有个人蹲在路边,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小霸王,现在却团成了个团子。
“哎”,章云杉走到他身边弯下腰来,尝试着叫醒他:“花琏,醒醒,别在这儿睡。”已是深夜,这个地方仍旧是各色人种络绎不绝,他自己一个人喝成这样倒在路边,完完全全就是被犯罪的范本。
花琏在酒精和生物钟的双重作用下艰难地爬起身,几乎困得睁不开眼。
“你怎么在这儿?”
章云杉:“……这里有夜班公交,我要回家。”
冀A的秋天,夜晚尤其的冷,猛地一阵风吹过,花琏冷得缩起了脖子。
“不行了,我太困了。能上你家睡一晚吗?现在回去大概率会惊动我爸妈,明天还有课……”
他闭着眼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章云杉长舒一口气,白色的水雾在空中转瞬即逝,花琏被拉上了刚刚驶来的公交车。
今天他姐和姐夫回老家了,他倒是能带花琏回去睡一晚。
肌肤接触的一瞬间,比深秋的晚风还要提神醒脑。花琏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之后,只恨自己怎么刚刚没能睡死过去。
夜班公交空荡荡地像是恐怖片里的场景,章云杉挑了一个靠窗的单人位置,花琏看了一眼只好坐在和他隔了一个过道的位置上。
明明刚刚困得要死,现在却双眼像灯泡一样死活睡不着。花琏侧过脸去偷窥章云杉,发现他已经闭上了双眼,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挡住了他眼下的一片青灰。
花琏的目光首先还是锁定在他那双丹凤眼上,只是因为那双眼现在合上了,他不得不转战去看他高挺的鼻梁,滑落到他单薄的嘴唇上时,章云杉突然开口:“花琏,你应该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跟灯泡一样。”
花琏冷不丁地被点了名字,收回目光。章云杉却塞过来一个耳机,里面播放的是历史朝代知识纲要。
原来没睡着,吓得花琏真的以为是自己把他盯醒了。
历史朝代知识点的循环播放像是助眠的咒语,可章云杉是反作用的强效药,花琏总是睡不着。
到了站,章云杉嘴唇开开合合,像是怕说出什么让人难堪的话。
“醒了的话,你打车回去吧。”
花琏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他和章云杉毕竟不熟,但被人赶出去在他之前十七年的人生里是从来都没有过的经历。几乎是一瞬间,花琏起了火。
“章云杉,你今天能让我回去才是真的得罪我了。”
章云杉低低地笑了一声,仿佛刚刚斟酌良久的话只是个玩笑。小区的路灯不是很明朗,但足以让人看清粗他滚动的喉结,“我以为我早就被你判了死刑了。”。
上了楼,花琏仔细地打量着小区的装潢,看上去还不错。他还以为章云杉会住在一些让他难以接受的地方。
像是读懂了他的小心思,章云杉在电梯里轻笑一声:“这是我姐的家,不是我的。不过她和她丈夫这几天回老家了,所以我才答应带你回来。”
他是在解释花琏的疑问,却又引来了一系列难以解释的问题,比如关于他住在姐姐家却还要交房租就很匪夷所思。
花琏下意识地会在对待章云杉时小心翼翼,生来从未吃过苦的少爷总会幻想自己能与少年的自尊心共情,甚至为他曾经的欺骗找好了借口。
电梯提示音响起,章云杉率先一步跨出电梯,似乎把按下电梯下行键的选择权还给了他。
相差不过一瞬,花琏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他脚步轻盈尽量减少鞋底与地板的摩擦。
章云杉给他找了自己干净的衣服让他去换洗,自己从书桌里翻出课本开始复习这周白新学的内容。
花琏抱着衣服站在他身后发问:“你是因为要等我洗完澡才坐在这里……”
“不是”,章云杉抬手看了看手表说:“现在刚刚两点,我一般睡觉在三点,你待会儿洗完直接躺床上睡吧,我用台灯就好。”
花琏看着他宽阔却又单薄的背影心里不是个滋味,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累了还要去夜店打工,但问题往往伴随着答案,章云杉很缺钱。
花琏的困倦是真的,洗完澡后原本想再坚持坚持等他一起睡觉,但还是耐不住困意先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感觉到身旁的床垫沉了下去。
翌日清晨,叫醒他的不是管家老陈的声音,是章云杉。
花琏无法得知,他是什么时候睡得又是什么时候醒的,他只知道自己昨晚没被打搅到。
他换好了衣服,做好了早餐叫他起床。
今天是周一,花琏没理由赖床。他先是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然后才洗漱坐到了餐桌前。
睡醒之后,花琏只觉得怪异,尤其是章云杉越正常,他越觉得诡异。
主要是他平日里从来没给过章云杉一个好脸色看,喝了点马尿竟然能求着人带他回家,记得没错的话,章云杉甚至明里暗里拒绝了很多次,就这他都厚着脸皮跟了上来,果然是喝酒误事。
“我没校服,”花琏收起平日里对章云杉的不满,老老实实地坐在他的对面丢出一个不争的事实。
章云杉喝牛奶的动作一顿,点了点头:“看出来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尊重校规校纪了?”
花琏被嘲讽了一下也不在意,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章云杉昨夜收留了他的感慨。
“你另一套借我穿穿。”这不是请求而是要求,而且他直觉章云杉不会拒绝他。
果不其然,章云杉在喝光最后一口牛奶后,认命般地起身去给他找衣服穿。
“我的衣服我没意见,衣服有没有意见我就不知道了。”
花琏接过校服套在身上,大了整整一圈的校服袖子像是唱戏时的水袖垂在两边。
花琏忍不住发问:“你多高?”他其实想问的是这衣服怎么这么大。
“高一体检的时候净身高185,现在应该是长了点。”
花琏记起来了,当初就是因为他长得太高导致他以为这人是个高中毕业上不起大学的人。谁知道这人开学后和他一个班。
花琏有些羡慕地瞥了一眼他宽厚的臂膀,又把袖子卷了边才露出地下的手指头。
平常上学,章云杉都会骑自行车上学,今天因为花琏在只能坐公交车。主要是,一个大男人坐他的后座很诡异,而且他不想花琏和他这种人扯上关系。
当初花琏给他钱让他好好上大学时,他没拒绝也没解释时,他就已经欠着他了。可偏偏在他最需要尊严的时候却不配拥有,他缺钱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多。
当初花琏给他的那一笔钱足够他在高中三年衣食无忧,可这笔钱甚至没能支撑他度过那个暑假。他的父亲把这些钱全部花在了治疗他弟弟身上,而他的弟弟先天的智力残疾,他的父亲却总说不信命。
当得知那一笔钱全部被用来请神婆和买保健品时,章云杉心中积攒着的怨念终于爆发了。从前他挣多少给家里多少,自此之后他也学会了隐瞒。
家教挣钱他就去做家教,在夜场上班也是老板娘看上了他优越的外形条件,听说他是学生勤工俭学甚至网开一面同意他半工半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排斥那里的工作环境。在这里工作他不得不低人一等,他不得不在面对花琏的审视时只能闪躲。
可他甚至不能去恨那个把他骗到这里的人,不然他甚至赚不到现在工资的一半。
人前他是国旗下演讲的好学生,阳光透过他浓密的发丝投到他的演讲稿上,仿佛此刻他就如表象一般光彩照人;可人后他甚至不敢让人看到自己与花琏一同进的学校。
“你先进去吧,我得去打印演讲稿。”
下了公交车,只需要走上五十米就能到学校,可章云杉恰如其分地忘了打印。花琏不疑有他,却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在章云杉背过身去朝路旁的打印店走过去时,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叫住他:“章云杉,以前的事我不问了。昨晚谢谢了。”
章云杉没回头,他知道最该说谢谢的人是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被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