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宿舍里气息潮湿。
女生们裹着被子，坐在各自的床上盯着手机。持续了好一阵的沉默不语，突然，她们同时鬼叫起来。
“啊卡了卡了卡了！！”
“我也卡了！等一下，我好像进去付款界面了！”
“我草才五秒，售罄？？”
安静下来。
“呃……所以说，我们一整个宿舍没抢到一张签售会门票？江萌，你喜欢的是什么超人气作家，太恐怖了。”
“江萌？”
江萌躺在床上，魂不守舍地举着手机。舍友又叫了好几声，她才扯动唇角：“没事，我倒霉惯了。”
知道她期待了好久这次签售会，没抢到门票一时难以接受。舍友们纷纷安慰起来。
江萌背对着她们，肩膀克制地颤抖：“对不起，浪费你们这么长时间……”
“别、别哭呀。”舍友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我们也只是顺便帮你抢一下，这不，没抢到么。”
“是吗？”顿了顿，江萌才憋笑道：“虽然你们都没抢到，但是——我自己抢到了！”
她从床上翻身坐起，手机屏幕在空中炫耀似的平移一圈。
剩余几人猛地炸开锅。
“牛逼。”枕头齐刷刷朝江萌身上砸去，“亏我们几个刚才还巴巴地安慰你！”
“老子整蛊前男友都没这么用心。”
自知理亏，江萌跳下床，嘻嘻道：“谢谢各位大美女们主动帮我抢票，走，我请你们吃大餐！”
……
她们定在一家离学校稍远的餐馆。由于天气不太好，几人商量，一致决定打车。
路上，江萌编辑好打码的购票图片，发送微博。
眨眼间跳出来好几条消息，有表示羡慕的，求帮带id的，还有愿意出高价购买江萌手中这张票的。
江萌当然不肯卖。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江萌是个资深的绿江读者，日常就是混迹在书城榜单还有各大书店，淘合心意的文——虐文。
她最爱虐文，即便看其它类型，印象深刻的永远是那些虐人肺腑的情节。
“一只蚂蚁”是虐文写手中的佼佼者。她签约第一年就被江萌注意到，江萌经常在她的文章底下投雷撒花，鼓励她说：
“女神，你写文这么好看，未来一定会爆火的！！［表情］［表情］”
女神从未回复。
但果然凭借江萌喜欢的那本虐文，一炮走红。江萌心中还是充满了参与感。
近年来，“一只蚂蚁”的名气越来越大，成为绿江的代表性作者。
这也是她首次开展签售会，以真人形象和读者会面。
江萌如何不激动。逛完微博，她打开绿江，在“一只蚂蚁”最新的连载文下留评。
【女神，这是我喜爱你的第三年咯！我拿到了你的签售会门票，很快我们就要见面啦ヾ(≧∪≦*)ノ〃！！！你还记得我吗？】
下车时，这条评论和过往三年的评论没有任何不同。
孤零零地被评论区淹没。
……
天越来越冷，几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涮火锅。
八卦了一会江萌和“一只蚂蚁”的故事，发现只是一个小读者的单相思，没什么好聊。她们很快转变话题。
魏冬冬不禁感慨道：“想想这应该是咱宿舍最后一顿饭了，得好好吃。”
舍友们同时看向江萌，江萌咬断嘴里的贡菜，眨眨眼。
“我只是休学，又不是死了。”江萌无奈地道，“而且我家就在净城本地，想见面，咱们可以随时约。怎么就最后一顿饭了？”
“你真的想好了吗？”魏冬冬又问。
她们都替江萌感到可惜。净大也是一所不错的大学，江萌已经念到大二，却突然选择休学。
系里的很多人听闻，表示不理解。但几个舍友知晓内幕，江萌当年高考填报的学校、专业，远在伊春，是她父母临时修改到净城的。
江萌因此一直有心结，加上专业压力大，渐渐影响到身体，最终向学校申请休学半年。
手续批下来，行李也打包的差不多。
离别的时候很近了。
“我这饭请得怎么有股散伙饭的味儿。”江萌放下筷子，开玩笑道，“不管我了，冬冬，你跟你暗恋对象发展到哪一步啦？”
气氛微沉，好在魏冬冬是个傻白甜，立马红着脸扭捏地来了句“就那样”。
江萌有意逗她，三言两句间，餐桌的氛围慢慢重新热络起来。
她手托着脸，笑着笑着，唇角往下一压。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
送走热闹的舍友，江萌心里全乱了。她满脑子都是魏冬冬说过的话，还有她们一起吐槽过的话题。
这样的日子，很快不再属于她。
江萌在路边扫了辆单车，独自一人落寞地骑到附近的书店。
天色已晚，店里依旧灯火通明。
江萌耷拉着脑袋，从一叠书中精准地挑选到“一只蚂蚁”的。
她抱着这本曾无数次看哭自己、帮她任性彻底地发泄出情绪的虐文，蹲在一个角落，再次翻开。没几秒，抽抽搭搭地哭出声来。
店里没几个人，只偶尔传来店员的闲聊声。
江萌的眼睛哭肿了，灯光越来越刺眼。
过了一会，她似乎感觉到这边的灯光被调暗了。江萌抬起头来，看见店员还在若无其事地聊着天。
“……”她起疑，微微转了一下脸，在袖子上面蹭了蹭。
突然，江萌又听见一阵好像有些犹豫的脚步声，正在向这边靠近。但随即，静了两秒后，脚步声消失了，或许去了别的地方。
郁闷的心思散去大部分。江萌放下书，站起身来。
没走两步，就看见一对母女站在收银台前。
“妈，咱们之前说好的，您就给我买吧。”
“不行，马上高三了，你还不收心。小说能帮你考个好大学吗？”
女孩个头瘦小，仰头看着母亲。她忍了忍，声音控制不住地大了些。
“您定的要求，我都做到了，考试名次，我也帮您拿到了。我只想看喜欢的作者出的新书，怎么那么难？”
母亲同样发抖：“这种三流写手也配称为作者？我供你吃供你喝，你书读到猪肚子里去了？！”
女孩：“您能不能别老是这样……”
秋意浓郁。
店门没有关严，一阵冷风刮过，激得江萌彻底清醒。
此时的书店人并不多，但剩余的目光还是纷纷投了过来。
高中生脸皮薄。女孩抬起手背，擦去眼泪。
她旁边，满满当当的练习册快堆成小山，唯独粉色封皮的小说，还孤零零地躺在女孩手中。
女孩说：“我自己买，不要您付钱。”
母亲气急败坏，直接动手抢女孩手中的书：“你来买？你的钱还不是我们的？有本事，用你那点零花钱把学校布置的书都买下来！”
书被抢走，扔在地上。
女孩呆了呆，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复杂的情绪涌上江萌心头，不只是同情，更像看到过去的自己。
她冲上前，捡起摔得七零八落的书同时，把女孩护在身后，气势汹汹道：“阿姨，再怎么样，您也不能摔书吧！”
“你谁啊你？我教育小孩碍着你什么事儿了，而且这种三观不正的小说凭什么摆在店里面卖啊？”
江萌刚要开口，女孩死死地攥住她衣角，害怕地往后退。
算了。
江萌跟着退了两步，从旁边的书架上取出新的一本，塞进女孩怀里：“就当姐姐送给你，祝你高考顺利，哦不，天天开心吧！”
说完，她拿起手机，正打算连新带旧一起付钱。女孩的哭声却愈发大了起来。
江萌疑惑地回头，看见那位母亲仍黑着脸，命令女孩交出小说。
江萌不懂了，天底下的父母都这么见不得孩子好吗？
丁点儿大的兴趣爱好都要剥夺？
她气不打一处来，准备要好好理论一番。
“阿姨。”清亮的声音，打断江萌思绪。令人联想到雨后新茂的竹笋尖。
一只手撑到她面前，阻断前行的路，五指微微张开，是个刻意拦截的姿态。
她顿时停住。
男生穿着白衬衫，青色的风衣，长身鹤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优越的侧影映在江萌眼中，有点说不出的温润。他动作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妹妹很有眼光，这本书的作者我也听过，是我母校毕业的学长。”
母亲：“什么三流学校……”
戛然而止。
江萌好奇地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男生脖子上挂着一张紫色的学生证，哦，是——
伊春大学，研究生证。
全国最好的伊春大学。
母亲噎了噎：“我家孩子笨，伊春出来的都是天才，这种书她看不了的。”
什么脑回路，江萌差点气笑，她的粉底液要是有这位母亲对名校滤镜的一半牢固就好了。宁可诋毁自己家的孩子，也不愿意改变想法。
男生也皱了皱眉。
他从女孩手中接过小说，随意翻开，道：“那也是合适的，您看——现在孩子压力大，需要放松，我高中也看过这本作者的书，能缓解很多。”
他一边说，一边指向一个地方，作者写了两个主角吐槽学校，又互相分享学习经验的情节。
母亲看完，显然有些动摇。
目光扫过他脖子上伊春的学生证，还有哭得她心烦的小孩，最终道：“……算了算了，也没有几个钱，买就是了。”
“回去咱们约法三章，你只有在规定时间看，不准带去学校，听到没有？”母亲戳了戳女孩的胸口。
女孩一脸忍辱负重，估计跟江萌是一样的想法：明明是你答应过我的，怎么绕了一大圈，搞得像是你施舍我一样？
但无论如何，处处受制于人的学生时代，总算拿到了一件心仪的“礼物”。
女孩抬起头，看见江萌站在母亲身后，拼命冲自己使眼色。
她还做了好几个关于看书、开心、满足，一连串充满情绪的手势动作。
女孩笑了笑，低声应好。
……
送走这对母女，陈清以摘下脖子上的学生证，将之前挑好的书放进收银台结账。
“陈、清、以。”江萌瞥一眼他证件上的名字，随即惊喜道，“哇，你不愧是伊春的啊，也看一只蚂蚁的书！”
陈清以似乎愣住：“谁？”
“一只蚂蚁！你是不是不关注这些？就是你这本书的作者，我超喜欢她的。”
陈清以安静两秒，低睫，看向江萌空荡荡的手心。
“可你没买他的书。”
“？”江萌道，“我家有，而且，我今天不是来买书的。我是一只蚂蚁最早一批的读者，你不信吗？给你看我的全订记录好了。”
从陈清以的角度望去，江萌其实跟刚才那个女孩差不多，一样稚嫩的脸、红肿的眼。
不同的是，她兴致勃勃地打开绿江，问他：“看到没有？”
陈清以的注意力，放在她的读者id上。
他温声给出答案。
“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