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糖》 第1章 1 十月中旬，宿舍里气息潮湿。 女生们裹着被子，坐在各自的床上盯着手机。持续了好一阵的沉默不语，突然，她们同时鬼叫起来。 “啊卡了卡了卡了！！” “我也卡了！等一下，我好像进去付款界面了！” “我草才五秒，售罄？？” 安静下来。 “呃……所以说，我们一整个宿舍没抢到一张签售会门票？江萌，你喜欢的是什么超人气作家，太恐怖了。” “江萌？” 江萌躺在床上，魂不守舍地举着手机。舍友又叫了好几声，她才扯动唇角：“没事，我倒霉惯了。” 知道她期待了好久这次签售会，没抢到门票一时难以接受。舍友们纷纷安慰起来。 江萌背对着她们，肩膀克制地颤抖：“对不起，浪费你们这么长时间……” “别、别哭呀。”舍友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我们也只是顺便帮你抢一下，这不，没抢到么。” “是吗？”顿了顿，江萌才憋笑道：“虽然你们都没抢到，但是——我自己抢到了！” 她从床上翻身坐起，手机屏幕在空中炫耀似的平移一圈。 剩余几人猛地炸开锅。 “牛逼。”枕头齐刷刷朝江萌身上砸去，“亏我们几个刚才还巴巴地安慰你！” “老子整蛊前男友都没这么用心。” 自知理亏，江萌跳下床，嘻嘻道：“谢谢各位大美女们主动帮我抢票，走，我请你们吃大餐！” …… 她们定在一家离学校稍远的餐馆。由于天气不太好，几人商量，一致决定打车。 路上，江萌编辑好打码的购票图片，发送微博。 眨眼间跳出来好几条消息，有表示羡慕的，求帮带id的，还有愿意出高价购买江萌手中这张票的。 江萌当然不肯卖。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江萌是个资深的绿江读者，日常就是混迹在书城榜单还有各大书店，淘合心意的文——虐文。 她最爱虐文，即便看其它类型，印象深刻的永远是那些虐人肺腑的情节。 “一只蚂蚁”是虐文写手中的佼佼者。她签约第一年就被江萌注意到，江萌经常在她的文章底下投雷撒花，鼓励她说： “女神，你写文这么好看，未来一定会爆火的！！［表情］［表情］” 女神从未回复。 但果然凭借江萌喜欢的那本虐文，一炮走红。江萌心中还是充满了参与感。 近年来，“一只蚂蚁”的名气越来越大，成为绿江的代表性作者。 这也是她首次开展签售会，以真人形象和读者会面。 江萌如何不激动。逛完微博，她打开绿江，在“一只蚂蚁”最新的连载文下留评。 【女神，这是我喜爱你的第三年咯！我拿到了你的签售会门票，很快我们就要见面啦ヾ(≧∪≦*)ノ〃！！！你还记得我吗？】 下车时，这条评论和过往三年的评论没有任何不同。 孤零零地被评论区淹没。 …… 天越来越冷，几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涮火锅。 八卦了一会江萌和“一只蚂蚁”的故事，发现只是一个小读者的单相思，没什么好聊。她们很快转变话题。 魏冬冬不禁感慨道：“想想这应该是咱宿舍最后一顿饭了，得好好吃。” 舍友们同时看向江萌，江萌咬断嘴里的贡菜，眨眨眼。 “我只是休学，又不是死了。”江萌无奈地道，“而且我家就在净城本地，想见面，咱们可以随时约。怎么就最后一顿饭了？” “你真的想好了吗？”魏冬冬又问。 她们都替江萌感到可惜。净大也是一所不错的大学，江萌已经念到大二，却突然选择休学。 系里的很多人听闻，表示不理解。但几个舍友知晓内幕，江萌当年高考填报的学校、专业，远在伊春，是她父母临时修改到净城的。 江萌因此一直有心结，加上专业压力大，渐渐影响到身体，最终向学校申请休学半年。 手续批下来，行李也打包的差不多。 离别的时候很近了。 “我这饭请得怎么有股散伙饭的味儿。”江萌放下筷子，开玩笑道，“不管我了，冬冬，你跟你暗恋对象发展到哪一步啦？” 气氛微沉，好在魏冬冬是个傻白甜，立马红着脸扭捏地来了句“就那样”。 江萌有意逗她，三言两句间，餐桌的氛围慢慢重新热络起来。 她手托着脸，笑着笑着，唇角往下一压。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 送走热闹的舍友，江萌心里全乱了。她满脑子都是魏冬冬说过的话，还有她们一起吐槽过的话题。 这样的日子，很快不再属于她。 江萌在路边扫了辆单车，独自一人落寞地骑到附近的书店。 天色已晚，店里依旧灯火通明。 江萌耷拉着脑袋，从一叠书中精准地挑选到“一只蚂蚁”的。 她抱着这本曾无数次看哭自己、帮她任性彻底地发泄出情绪的虐文，蹲在一个角落，再次翻开。没几秒，抽抽搭搭地哭出声来。 店里没几个人，只偶尔传来店员的闲聊声。 江萌的眼睛哭肿了，灯光越来越刺眼。 过了一会，她似乎感觉到这边的灯光被调暗了。江萌抬起头来，看见店员还在若无其事地聊着天。 “……”她起疑，微微转了一下脸，在袖子上面蹭了蹭。 突然，江萌又听见一阵好像有些犹豫的脚步声，正在向这边靠近。但随即，静了两秒后，脚步声消失了，或许去了别的地方。 郁闷的心思散去大部分。江萌放下书，站起身来。 没走两步，就看见一对母女站在收银台前。 “妈，咱们之前说好的，您就给我买吧。” “不行，马上高三了，你还不收心。小说能帮你考个好大学吗？” 女孩个头瘦小，仰头看着母亲。她忍了忍，声音控制不住地大了些。 “您定的要求，我都做到了，考试名次，我也帮您拿到了。我只想看喜欢的作者出的新书，怎么那么难？” 母亲同样发抖：“这种三流写手也配称为作者？我供你吃供你喝，你书读到猪肚子里去了？！” 女孩：“您能不能别老是这样……” 秋意浓郁。 店门没有关严，一阵冷风刮过，激得江萌彻底清醒。 此时的书店人并不多，但剩余的目光还是纷纷投了过来。 高中生脸皮薄。女孩抬起手背，擦去眼泪。 她旁边，满满当当的练习册快堆成小山，唯独粉色封皮的小说，还孤零零地躺在女孩手中。 女孩说：“我自己买，不要您付钱。” 母亲气急败坏，直接动手抢女孩手中的书：“你来买？你的钱还不是我们的？有本事，用你那点零花钱把学校布置的书都买下来！” 书被抢走，扔在地上。 女孩呆了呆，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复杂的情绪涌上江萌心头，不只是同情，更像看到过去的自己。 她冲上前，捡起摔得七零八落的书同时，把女孩护在身后，气势汹汹道：“阿姨，再怎么样，您也不能摔书吧！” “你谁啊你？我教育小孩碍着你什么事儿了，而且这种三观不正的小说凭什么摆在店里面卖啊？” 江萌刚要开口，女孩死死地攥住她衣角，害怕地往后退。 算了。 江萌跟着退了两步，从旁边的书架上取出新的一本，塞进女孩怀里：“就当姐姐送给你，祝你高考顺利，哦不，天天开心吧！” 说完，她拿起手机，正打算连新带旧一起付钱。女孩的哭声却愈发大了起来。 江萌疑惑地回头，看见那位母亲仍黑着脸，命令女孩交出小说。 江萌不懂了，天底下的父母都这么见不得孩子好吗？ 丁点儿大的兴趣爱好都要剥夺？ 她气不打一处来，准备要好好理论一番。 “阿姨。”清亮的声音，打断江萌思绪。令人联想到雨后新茂的竹笋尖。 一只手撑到她面前，阻断前行的路，五指微微张开，是个刻意拦截的姿态。 她顿时停住。 男生穿着白衬衫，青色的风衣，长身鹤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优越的侧影映在江萌眼中，有点说不出的温润。他动作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妹妹很有眼光，这本书的作者我也听过，是我母校毕业的学长。” 母亲：“什么三流学校……” 戛然而止。 江萌好奇地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男生脖子上挂着一张紫色的学生证，哦，是—— 伊春大学，研究生证。 全国最好的伊春大学。 母亲噎了噎：“我家孩子笨，伊春出来的都是天才，这种书她看不了的。” 什么脑回路，江萌差点气笑，她的粉底液要是有这位母亲对名校滤镜的一半牢固就好了。宁可诋毁自己家的孩子，也不愿意改变想法。 男生也皱了皱眉。 他从女孩手中接过小说，随意翻开，道：“那也是合适的，您看——现在孩子压力大，需要放松，我高中也看过这本作者的书，能缓解很多。” 他一边说，一边指向一个地方，作者写了两个主角吐槽学校，又互相分享学习经验的情节。 母亲看完，显然有些动摇。 目光扫过他脖子上伊春的学生证，还有哭得她心烦的小孩，最终道：“……算了算了，也没有几个钱，买就是了。” “回去咱们约法三章，你只有在规定时间看，不准带去学校，听到没有？”母亲戳了戳女孩的胸口。 女孩一脸忍辱负重，估计跟江萌是一样的想法：明明是你答应过我的，怎么绕了一大圈，搞得像是你施舍我一样？ 但无论如何，处处受制于人的学生时代，总算拿到了一件心仪的“礼物”。 女孩抬起头，看见江萌站在母亲身后，拼命冲自己使眼色。 她还做了好几个关于看书、开心、满足，一连串充满情绪的手势动作。 女孩笑了笑，低声应好。 …… 送走这对母女，陈清以摘下脖子上的学生证，将之前挑好的书放进收银台结账。 “陈、清、以。”江萌瞥一眼他证件上的名字，随即惊喜道，“哇，你不愧是伊春的啊，也看一只蚂蚁的书！” 陈清以似乎愣住：“谁？” “一只蚂蚁！你是不是不关注这些？就是你这本书的作者，我超喜欢她的。” 陈清以安静两秒，低睫，看向江萌空荡荡的手心。 “可你没买他的书。” “？”江萌道，“我家有，而且，我今天不是来买书的。我是一只蚂蚁最早一批的读者，你不信吗？给你看我的全订记录好了。” 从陈清以的角度望去，江萌其实跟刚才那个女孩差不多，一样稚嫩的脸、红肿的眼。 不同的是，她兴致勃勃地打开绿江，问他：“看到没有？” 陈清以的注意力，放在她的读者id上。 他温声给出答案。 “看到了。” 第2章 2 “多看两遍。我没骗你吧，我喜欢她好久了，你真有眼光，入股不亏的。” 江萌一边说，一边收回手机。 城市的霓虹渐次熄灭，书店像是一座安全的灯塔，将两人罩在其中。 “你喜欢他什么？”陈清以问。 “那可多了。”江萌吭哧哧乐道：“其实，我本来心情不太好的，现在还行。不光帮了那女孩，还认识了你这么一位优秀的同好。” “你来自伊春，伊大固然牛逼，但伊春才是好地方。”江萌说得停不下来。 毕竟在书店，陈清以环顾四周，略显为难地冲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说：“抱歉。” “抱什么歉。”江萌反应过来，音量骤减，“不好意思。我当年高考志愿填报的第一个城市，就是伊春……” “我们还同样喜欢一只蚂蚁！”她最后兴奋了一嗓子，决定就此打住，“真的非常投缘。可不可以握个手？” 感觉她不止会握手，下一句就是“那再合个影吧”。 陈清以有理由怀疑，她激动起来的力量能不能使自己这双腱鞘炎的手扛得住。 他礼貌回答：“可以。” “谢谢谢谢……”江萌立刻伸出手去，突然，她又返回去掏口袋里的手机，“喂？” “查寝？”江萌看着陈清以，听着舍友说话，“我明天就走了，也要配合查寝吗？” “学生会说哪怕明天早上走，今天晚上也要回……好吧，回就回，当我是齐天大圣，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 江萌心里飞快计算着时间，转身朝书店门口走去。 “但我是齐天大圣，十点也赶不回去了！别着急，我好像有学生会那个谁的微信，跟她说一下，应该不会扣分的。” “好好，别慌。我打到车了，现在上车……” 关上车门，江萌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 想了半天。 她在书店里面看过的“一只蚂蚁”的书，忘记放回原位了。 - 十点多，江萌姗姗来迟地敲开寝室门。 好在她人缘一向可以，在查寝的人里找到自己认识的，免于这次扣分。 洗漱完，她们就着这个话题吐槽了一会，江萌又看了几章小说，不知不觉睡过去。 江萌原本计划，自己会像所有虐文小说里写的那样，在第二天清晨，无人睡醒的时候，她独自安静地提着打包好的行李，离开“男主”——她的舍友们。 为此，她还定了一个特别早的震动闹钟。 可没过多久。 迷迷糊糊间，江萌很快被闹钟推醒。 她翻了个身，看见闹钟长成魏冬冬的样子，大抵还在做梦。 江萌的手伸进枕头，按了一下手机。闹钟并没有被关掉，而是锲而不舍地呼唤着她：“江萌！萌萌！” 江萌不满地道：“不要叫我萌萌。” “她怎么还不醒？”闹钟自顾自问道。其它闹钟回答：“不知道。” “算了。”魏冬冬干脆凑到她耳边：“一只蚂蚁！！！” “……”江萌这才睁开眼睛，一脸愕然：“怎么了？” “一只蚂蚁回复你评论了！！”魏冬冬毫不拖泥带水，一口气说完，“昨天晚上那么多条评论！！八千多条！！她只回复了你一个人的！！！” “我草。”江萌顿时清醒，飞速去够手机。 宿舍光线灰沉沉，她扫了一眼时间，发现才五点，闹钟压根没有启动：“你们怎么醒这么早？” “还不是魏冬冬。”姚璐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她半夜上厕所玩手机，微博刷到你家大大广场炸了，都在讨论这件事。” “有人把来龙去脉、还有作者的回复截图，冬冬核对了一下图片上的id名，发现跟你的一模一样！给她激动得，一嗓子把我们全嚎起来了，就你没醒。” “啊？”江萌手开始发抖，“不好意思，待会我请你们吃早饭……” 几个人困得顾不上答她，脑袋重新砸进枕头里。只有魏冬冬站在她床边，一脸八卦。 气氛安静。 江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犹豫半天，先打开微博，点进一只蚂蚁的词条。 【一只蚂蚁上次回复读者评论是什么时候？我睡不着，这次被回复的妹子快出来，和我分享一下是什么感受啊啊啊啊啊】 最热的帖子已经两万赞，下面配了一张图。 从小窗也能看出来，就是回复的截图。 评论区清一色在说一只蚂蚁好宠，好大方，自己羡慕嫉妒恨，乱七八糟的。像被买了水军。 江萌作为冲浪达人，竟然快看不懂，什么样的回复会被说好宠、好大方？ 她颤抖地回到绿江。 然后—— 【作业借我草草（11小时前）：女神，这是我喜爱你的第三年咯！我拿到了你的签售会门票，很快我们就要见面啦ヾ(≧∪≦*)ノ〃！！！你还记得我吗？】 【一只蚂蚁（3小时前）：谢谢小可爱，我记得你】 谢谢、小可爱、而且记得她？！ 江萌屏息敛声，不可置信地往下划去。 竟然还有。 【一只蚂蚁（3小时前）：不是女神^^】 许是看到了她的IP。 【一只蚂蚁（3小时前）：有点远，来了给你报销［握手］［握手］［握手］】 江萌：“啊。” 江萌：“……” 江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说着“来了再报销”，但一只蚂蚁在凌晨两点的时候还是给她充了一千块钱的晋江币。 钱不钱的无所谓，十万个晋江币谁能看完，感觉可以传宗接代了。 主要、真的、没想到，女神竟然如此坦诚！！！这才是最重要的！！ 江萌：“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她说她记得我……她还叫我小可爱呜呜呜呜呜……” 秋天的五点，天还没亮，寒气湿重。 舍友们本来在江萌看手机时开了灯，这会儿又手忙脚乱地关上。 “哭，哭什么！”几个人无头苍蝇一般，有的去抽纸巾，有的给江萌盖毛毯，总之全清醒了。 姚璐甚至一头雾水地塞了个暖宝宝到江萌手中，转头惊恐地问：“我草她怎么又哭？！这不是好事儿吗？” “你昨晚没关窗户，把她冻哭了！” “魏冬冬你有病吧！！” 几秒后，窗户被关上。 但江萌已经越哭越凶。 …… “妈呀至于吗？虽然是好事，但也太夸张了，萌萌你眼睛哭成大鸡蛋了。” 水声哗哗，好久之后终于停下。 江萌抽了张纸，按在眼皮上，还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不要叫我萌萌。” “如果一只蚂蚁叫你萌萌你会答应吗？”几个人抓到她软肋，开始瞎起哄。 嬉嬉闹闹下来，她们都没了睡意，成为食堂里最早的一批学生。 江萌自觉去买早饭，回来时，魏冬冬正模仿她一打开手机就哭的样子，大家笑得不行。 江萌头快垂到桌子底下，反应两秒，不禁羞恼地狡辩道：“可是我喜欢了她三年欸！三年！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三年！”魏冬冬阴阳怪气，“理解的吧！” “啊啊啊啊啊！”江萌抓狂。 想象中自己像虐文女主一样离开宿舍的桥段已经荡然无存，变成现在这样生龙活虎的画面。 吃完饭，舍友们陪着江萌走到校门口。 不知为何，离别却没有一点昨天悲伤的氛围。 可能因为江萌顶着两颗熊猫眼，她们一看见，就忍不住一通嘲笑。 相处间，像一个稀松平常、相谈甚欢的午后——哦不，早晨，看来还是有区别的。 “不用送了。”江萌看见自己打的车，说。 她的行李已经分批拿了好几趟，这是最后一趟，只有一个轻巧的行李箱。 她们挨个拥抱，笑中带泪，魏冬冬甚至很毁气氛地打了一个饱嗝，姚璐大喊怎么分开还带味儿。 江萌：“我只是休学，又不是死了，咱们保持联系，听到没？” 她心中有力量鼓动，心想。 这一定是一只蚂蚁带来的好运气。 - 独自一人在家的半个月内，江萌每天过着睡到自然醒，想吃啥吃啥，不穿衣服就可以躺在客厅看小说的日子。 期间，她依然在追一只蚂蚁的连载文。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她留下的每条评论，一只蚂蚁都会认真回复。 【作业借我草草：女神又进步了！结尾那里钩子放得太好了啊啊啊，评论区有没有人能懂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只蚂蚁：我懂［握手］】 【作业借我草草：今天怎么还没有更新，大大是不是有事耽搁啦，快来评论区或者微博跟我们报备一声吧＼(`Δ’)／】 【一只蚂蚁：来了＼(`Δ’)／今天晚点［握手］】 【作业借我草草：宝宝距离你签售会的日子越来越近咯，你期不期待呀？】 【一只蚂蚁：［握手］】 除了最开始，女神只回复了她一人的评论，到后面回复她的同时，也会挑其他两三条评论去回。 宿舍的人每次看见，都会顺手发在群里。 魏冬冬：“是我的错觉吗？虽然你家大大的回复看上去没有太大差别，但感觉她对你和对别人不一样。” 姚璐：“还有那个握手，难道是你们之间的情趣？她回别人从来没有发过这个表情，怎么回你天天发。” 江萌：“媚粉，这一定是媚粉！” 就算是媚粉她也认了。 江萌现在天天刷签售会的巧思视频，她看出一只蚂蚁还挺喜欢握手这个表情，或许，她们到时候可以真的握手？ 太幸福，江萌在床上滚来滚去，忍不住对着空气挥了下拳。 叮咚，手机又有新通知。 江萌迫不及待地打开。 不过她记得，她今天还没有去女神的评论区下留言来着？ 那怎么—— 【作业借我草草（2年前）：好烦，好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摊上这种父母，可能就是我不孝顺，就是我贱，想死，我真的要原地去死】 【一只蚂蚁（现在）：来见我［抱抱］】 第3章 3 手机滑落，掉在枕头旁边。 「来见我」 怎么见？ 江萌一脸呆滞，脑海里把这句话重复播放几十遍，心跳蓬勃，不能呼吸。 这条评论发布于两年前，一只蚂蚁的文平均每章评论过万，她是怎么找到的？ 江萌平常刷个短视频，都懒得要命，只会顺手戳开热评前三。再往下，她坚决不肯翻。 如果一只蚂蚁要从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条评论当中，把她两年前说过的话揪出来…… 会耗费多少心力？ 江萌不敢深想，茫然地捡起手机。屏幕已经黑掉，她手抖了半天，硬是对不上指纹。 她不觉得女神真的会挨个从评论区中查看，只为回复一条被时间冲淡了的虚拟文字。 是运气吧？或者是缘分、概率，让她们跨时空对话，爱里重相逢。 好浪漫，不愧是一只蚂蚁…… 江萌把头埋进被子里，来回狠狠踢腿：“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甚至觉得，过往那些死掉的情绪，都随着她呼之欲出的心跳重新复苏过来—— 两年前，高考结束。 江萌满心欢喜，填报伊春的大学。她的成绩虽够不上伊大，却足够支撑她去向往的地方。 哪知江父严词反对：“学校和专业，我跟你妈早就定好了。你留在本地，我们照顾你。” 江萌的父母此前长期生活在国外，直到她高二才回国。 他们打着愧疚和弥补她的幌子，实则控制欲强烈。 往常，江萌让就让了，但在这件事上，她有自己的坚持。 夫妻俩看似妥协，却偷偷拿到江萌的电脑密码，趁夜修改了她的全部志愿。 江萌发现后已经来不及，江母仍理直气壮：“我们能害你吗？你还是个孩子，心智不成熟。我们为人父母，这都是应尽的义务！” “什么义务？哪来的义务？法律第几条？”江萌疯子一般跳上跳下，咄咄逼人。 十来岁的少年禁不住这打击。只觉得自己过往对伊春的期待，对新学校、新生活的幻想，甚至夹杂着一点儿对父母的感激—— 都变得可笑起来。 “你们能不能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啊？”江萌崩溃地哭喊，把家里的东西全扫到地上，又胡乱踢开，无能为力，“你们不是我的父母！凭什么替我做决定？这是犯法，犯法！” 啪！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江萌愣了好半天，夺门而出。 她要是没有父母就好了。 …… 一只蚂蚁这会还没什么热度。只有江萌和零星的几个小伙伴，会给她留言。 江萌冷静下来后——可能已经气疯了。她又回到一只蚂蚁的评论区下，讨论剧情。 但根本没有书友理她，一只蚂蚁也鸟都不鸟她。她一个人自言自语。 江萌发出评论太多，一条接一条，这层楼很快被彻底吞没。她再说什么，别人都看不到了。 她开始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反正无人知晓。 江萌自己都想不到，这条评论会在两年后的今天，被作者本人看见，甚至回应。 …… 缓了半天，江萌还是眼眶发酸。最终认真打字回复道： 【谢谢】 她真的会喜欢一只蚂蚁，很久很久的。 - 往后一周，阴雨连绵不绝。 街道更加冷清，天色黑鸦鸦，传来攒动许久、变得厚重的风声。 江萌的电动车行至半途，轮胎没了气。大风迫使她摇摇欲坠地刹停，下车时踩到积水，差点又滑一跤。 她只好将自己塞进粽子一般层层叠叠的雨披里，笨拙地跑向附近商店，借打气筒。 问了一圈，没有借到。 身后响起翻腾的水声，像用脚步搅出来的——江萌没有在意，盯着手机上的打车软件，纠结是先放弃电动车，还是等雨小点。 万一雨不会再小了怎么办？ 万一待会打不到车怎么办？ 猛然，眼前一黑，四周静下去。江萌的思绪随之切断，变成——万一头顶突然冒出来一把伞，该怎么办？ 伞几乎盖到江萌脸上。 陈清以估错了小姑娘的身高。 他及时收回，低声道歉，江萌差点以为自己被绑架，吓得连连摆手：“没关系没关系，你也是好心！” 她偷偷揉了一下被打到的脑门，又在骤然开阔的视线里打量着来人。 陈清以头发凌乱，被风吹到额前。他戴了一副黑色边框眼镜，很有书卷气质。 江萌记得他，伊大的高材生，叫……陈什么以来着。 “又见面了，谢谢你啊帅哥。真巧，你怎么在这儿？”江萌偏头，诚恳地问道，“陈蚂蚁？” “…………” 空气突然安静。 “嗯，陈以！”江萌犹豫了一瞬间，笑着改口，“不，陈一？” “陈一以？陈以一？” …… 雨愈发强烈。 一道雷电突兀地划过天空，似有不甘。 江萌默默停下用袖子擦手机的动作，不敢说话了。 “没事。”陈清以突然淡声安慰，“不重要。” 江萌：“重要的重要的，对不起啊。” 陈清以反问：“不重要吧？” 江萌：“……” 江萌正想着怎么回话，陈清以垂眸，看了看她干瘪的车轮胎。她赶忙转移话题，说：“没、没气了！” 陈清以嗯一声：“伞帮我拿一下？” 他伸出手，动作十分自然，江萌一头雾水，仍下意识地乖乖接了过来。 陈清以蹲下.身，单膝点地。 轮胎湿滑，还很脏。 他双手干净，骨节分明，却毫不顾忌地按住，左右检查起来。 江萌愈发羞愧，这帅哥人这么好，结果还被她叫错了名字。 她站在原地，胡思乱想了半天，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应该给他打伞。 江萌快被自己蠢得没办法，她微微吞咽地动了动，陈清以就出声：“不用。” “伞太小了。”他语气温和地说，“你自己打。” 江萌不好意思接受：“没关系，你介不介意挤一挤？” 蹲在地上的那颗脑袋安静了一会，摇摇头。 得到应允，江萌干脆也蹲下来。 伞虽不大，但两个人靠近，勉强可以。 江萌去过修车店，知道对方此刻在看轮胎有没有划蹭。她打开手机手电筒，帮他照亮。 两人的衣服难免互相摩擦，发出悉索声响，陈清以明显一顿。江萌注意到，默默地后退一点。 她快退出伞面时，陈清以站起来，说：“轮胎没问题。” “那就好。”江萌跟着起身，松了口气，“唉，我出门时它还好好的，后来踩了下刹车，就这样了，叽叽嘎嘎的真难听。我今天应该开车来。” “不过我没有车。”江萌又想起来，补了句，“也没驾照。” “……”陈清以闻言回过头来，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那边有个小区，物业应该有打气筒。” “哪？”江萌忙问，“帅哥你给我指个方向，我这就去借。” 江萌在黑漆漆的雨幕中艰难辨认了半晌，可既没找到小区大门，也没等到陈清以的回答。 她这才疑惑地往旁边转头。两人的目光在同一把伞下相接，肩抵着肩，如同细微电流窜过。 陈清以问：“不会迷路吗？” 他是笑着的。 “不，不会啊。”江萌呆了呆，没弄懂对方意思，“怎么会？” 话音刚落，陈清以随意拎起衣服上的帽子，向对面走了过去。 江萌叫了他一声，想提醒他，至少该打个伞吧？但男生已经越走越快，她的声音被大雨吞没。 不一会，他去而复返，三两下帮她打好气。 江萌内心感激不尽：“小哥，太谢谢你。你要去哪，不然我送你？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我给你转钱。” 小姑娘说话挺有意思，哄小孩似的。 陈清以蹲在她车旁边闷笑，膝盖都发软，跟她对视时，笑意又收得一干二净。 他有意逗她：“你把我名字叫对就可以了。” “你再说一遍，”江萌一脸歉然，“我肯定能记住。” “我叫陈蚂蚁。” “……” “那好巧哦。”江萌舔舔唇，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今天到这边来，就是因为一只蚂蚁。” “最近有很多好事发生，我买了他的书，送给我的朋友们，嘿嘿。” 察觉到陈清以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她一无所知，告诉他：“没想到刚送完，就被堵在这里回不去了。所以谢谢你，我可以走啦。” 他有点迟钝地应了一声。 - 距离签售会的日子越来越近，一只蚂蚁的连载文也接近尾声。 一只蚂蚁是出了名的会放钩子，江萌每次都被她吊得睡不着觉，所以这一周，她都在攒文，就等一次性看个爽。 正式完结这天，净城的雨停了。 江萌一如往常，先打开评论区看了眼，好有点心理准备，避免待会哭得太惨。 女神的文虽然没有he或be的标签，但自签约以来都是写的be。 她名气大，这点习惯大家都知道。 因此显得今天评论区的风向格外诡异起来。 【一只蚂蚁这是圈钱圈疯了吧？？无脑改he？？？】 【哪里he了？不喜欢看你可以不看，而且这个结局很好啊，你也可以理解成oe】 【oe你爹】 【想去签售会给作者喂屎的过来扣1】 【1】 发生什么了？江萌内心升起一股强烈不详的预感，一边囫囵看着文，一边切回评论区劝道：【请大家不要人身攻击】 过了十分钟。 【作业借我草草（现在）：111111111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