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面宿傩手指撑着下巴,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忽然问:“你现在能复制她的【构筑术式】吗?”
早川柚愣了一下,回忆万将金属液体化的能力和构筑成武器的过程。
但片刻后,她沮丧地摇头:“不行…完全没办法。”
“嗯…”两面宿傩指尖轻点桌面,“那只鬼的血鬼术,我的【解】,你都能成功复制。但万的【构筑术式】和我的【捌】却不行。”
“你回想一下你复制的术式时所遇到的情形,想一想共同点。”
早川柚努力回忆:“一次……是无惨快要杀掉我的时候,还有一次是在我刚开始遇到你时你用斩击砍下了我的脑袋,共同点的话…好像都是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
两面宿傩了然。
“威胁到生命,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濒死时刻带来的极致恐惧’与‘强烈到足以烙印的深刻印象’,这两者结合,或许才是触发你的术式复制的关键。”
早川柚恍然大悟:“所以…我其实不是看到就能复制,而是必须深刻感受到才行?”
“可以这么理解。”两面宿傩点头。
早川柚颓然地垮下肩膀。
照这么说,她只能复制在生死关头遇到的术式?
这限制也太大了吧,这术式听起来厉害,实操起来简直鸡肋,难道她每次对敌都要先把自己逼入绝境吗?那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两面宿傩看着她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嗤笑一声:“废物就是废物,只会看到表面的限制。动动你那生锈的脑子。你第一次用出术式,除了快死了,还有什么感觉?”
早川柚努力回忆:“感觉?就是…很害怕啊?你要杀我,无惨也要杀我,我怕得要死,脑子一片空白……”
两面宿傩:“空白?那你的术式是怎么用出来的?恐惧到极致,反而什么都不想了?”
早川柚皱起眉:“也不是完全空白……好像……当时脑子里就只剩下‘会被砍中’和‘会死’这个念头,我当时特别的难受……然后,我想到了!”
“我当时就感觉脑子被很多密密麻麻的情绪塞满了,那些情绪……好像从我的大脑里‘分离’出来后就不断涌入我产生的咒力上了?”
“现在仔细回想,我的复制术式里面的咒力释放的时候貌似都参杂着‘情绪’。”
她描述得有些混乱。
两面宿傩顿了顿,总结出关键点,“我认为,驱动你术式的,或许并非仅仅是‘濒死’这个状态,而是那种状态下产生的,强烈到极致的情绪。”
“强烈的情绪,不止有濒死的恐惧一种。”
两面宿傩语气平淡地分析,“惊喜,快乐,极度的新奇…或许任何一种强烈到极致的情感,都能成为你术式的燃料,固化成某些东西。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他顿了顿,习惯性地嘲讽了一句,“具体如何,还得看你自己摸索。啧,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连自己术式都弄不明白的废物。”
“……呵呵。”早川柚干笑两声。
两面宿傩似乎懒得再探讨这个话题,话锋一转:“我今晚会出去一趟。你有事就去找里梅。”
“哦?什么事?”早川柚顺嘴一问。
两面宿傩起身,经过她身边时,屈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和你没关系。”
“哎哟!”早川柚夸张地捂住脑袋叫唤了一声。
她的反应果然引来两面宿傩的耻笑:“演技真浮夸。”
说完,他便径自走出房间,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平安京,藤原氏宅邸。
夜色中的藤原氏宅邸显得十分寂静。
两面宿傩径直走入内院。
门口,早已等候多时的羂索笑眯眯地迎了上来,他穿着华丽的公卿服饰,眉眼弯弯,一副人畜无害的和善模样。
“你终于来了,宿傩。”羂索笑道。
两面宿傩没理会他的寒暄,随着他走入一间点着微弱烛火的密室。
他率先从袖中掏出一个用麻布包裹的东西,随手扔在桌上。
羂索上前解开麻布,里面是一团在微微蠕动的暗红色肉块,上面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咒符。
“路上我一直在用阳光抑制他的再生。”两面宿傩淡淡道。
羂索仔细检查着那团肉块,极度满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非常好,真是完美的样本……这是答应你的报酬。”
他将两个沉甸甸的布袋推到两面宿傩面前。
一袋敞开的口子里露出耀眼的金色,是满满一袋金锭。另一袋则用特殊的咒符封着口,隐约露出浓郁的咒力。
两面宿傩拿起那个咒符封印的袋子,解开看了一眼里面装着的东西,然后重新系好袋口,放入袖中。
“慢走,我就不送了。”羂索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无惨的肉块吸引,头也不抬地说道。
两面宿傩却并未立刻离开,手指轻叩桌面:“芦屋道满现在在平安京吗?”
“在。他如今倒是会躲清静,在庆云寺里扮起了和尚。”
两面宿傩得到答案,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夜半,宿傩宅邸。
早川柚被尿意憋醒,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去上厕所。
她揉着眼睛拉开障子门,清冷的夜风瞬间让她清醒了几分。她下意识地抬头,却忽地愣住。
只见对面主屋的屋檐之上,一个人影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皎洁的明月高悬于深邃的夜空,清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
两面宿傩坐在那里,手随意地搭在支起的膝盖上,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周身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所有的喧嚣与温度,与这世间格格不入。
早川柚心里咯噔一下,待看清那人是两面宿傩后,有点惊讶,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下意识地放轻脚步走到屋檐下,仰头看着他
两面宿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垂下视线瞥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示,又继续抬头望月。
早川柚赶紧跑去厕所。
等她解决完个人需求后回来时,发现两面宿傩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屋顶上。
她本来想直接回房,但看着月光下他那显得有些寂寞的背影,脚步莫名顿了顿。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想找梯子,却发现并没有。
屋顶上的两面宿傩听着底下早川柚的脚步声停顿后又逐渐远去,似乎回了房间。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继续看着月亮。
过了一小会儿,他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早川柚极其艰难地踩着梯子爬上屋顶,看着离地的高度,腿肚子有点发抖。
她哆哆嗦嗦地踩在瓦片上,慢慢挪到两面宿傩身边不远处,声音还带着点喘:“宿、宿傩大人……你坐在这儿干什么呢?”
“赏月。”两面宿傩的回答言简意赅。
哎?没想到他还有这种闲情雅致?
早川柚惊讶地眨眨眼。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在他旁边坐下,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但她看了半天,除了觉得月亮又大又圆还挺亮之外,实在没看出什么别的门道。
一阵秋夜的凉风吹过,她忍不住抱紧胳膊瑟缩了一下。
“冷就下去。”两面宿傩没什么情绪地说道。
“没、没事……”早川柚搓了搓胳膊,偷偷看了一眼旁边仿佛感觉不到寒冷的两面宿傩,试图找点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时辰前。”
“那你坐了还挺久的……是有什么心事吗?”
两面宿傩终于转过头,表情有点奇怪,像是觉得她这个问题很莫名其妙:“我能有什么事。”
啊,看来真是她自作多情了。早川柚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只有风吹过屋檐的细微声响。
忽然,两面宿傩开口道:“你会俳句吗?”
“啊?”早川柚愣了一下,老实回答,“呃…会一点点吧。”毕竟她是个文科生,背过一些经典的俳句。
“那来连几首。”两面宿傩说着,身体放松地向后仰倒,躺在了屋顶的瓦片上,姿态闲适,似乎真的来了点兴致。
他望着月亮,随口吟出起句:“蜻蜓撞破窗纸时,茶烟画出半道弧。”
早川柚努力搜刮肚子里那点存货,磕磕巴巴地试图接上:“呃…月影碎波间,粼粼映夏绿?”
“夜半凉风起,侵衣透袖寒。”
早川柚卡壳了,憋了半天,脸都红了,最后自暴自弃地小声嘟囔:“夏天太阳热,空调乃忘暑之器。”
两面宿傩:“……?”
他沉默地盯了她几秒,随即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我以为你来自的那个世界,智慧程度总该比现在高些。没想到在风雅事上,居然如此落后粗鄙。”
早川柚坦然道:“说实话,我那边早就不流行俳句了。你能碰到我个文科生已经算运气好了。”
“文科生?”两面宿傩一字一顿地重复这个陌生的词。
“就是…大概相当于专门研究文学的那种学生啦。”早川柚解释道,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两面宿傩道:“你存在于更久远之后的时代,而且对于我的时代了解很深。”
“这么说也没错。”
早川柚忽然起了点玩笑的心思,凑近一点,带着点小得意,“我知道很多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哦~比如说未来的发展?想知道吗?想知道的话就求求我呀?”
“……”两面宿傩无动于衷,甚至懒得给她一个眼神。
“哎?你一点都不好奇吗?”早川柚觉得有些扫兴。
过了一会儿,她望着头顶璀璨的银河,语气不知不觉低落下来:“算了…告诉你也没什么。我所在的世界,大概是一千多年以后吧。但是又好像不是在同一个世界线上。”
“我和你的时代,本来就像两条平行线,根本就不该有交集的……我有我的学业、朋友、爱着我的家人。”她的声音渐渐变小。
夜风吹拂过她的发丝,她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与这时代格格不入的孤独。
她有些想家了。
两面宿傩侧头看着早川柚,血红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深邃难辨。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早川柚。”
“嗯?”早川柚下意识地偏过头,等待他的下文。他现在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
然而,下一句话并没有立刻到来。
只见两面宿傩忽然毫无征兆地倾身靠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极致,早川柚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出的微热气息,能数清他眼睫的根数,能看清他眼底深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月光流淌在两人之间,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和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然后又缓缓移向她的嘴唇,停留了片刻。
早川柚完全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两面宿傩的嘴唇微张,似乎有什么话已经到了嘴边,那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情绪在他眼中剧烈地翻腾着。
但最终,那些话语仿佛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扼住。
他只是几乎不可闻地啧了一声,眸中翻涌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又重新覆上一层熟悉的薄冰。
此刻,早川柚才猛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么接近。
她的脸颊唰地一下变得滚烫,像是被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向后挪开,慌乱地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目光闪烁,再也不敢与他对视,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
“算、算了,与其在这儿伤春悲秋,不如回去好好睡一觉。”她猛地站起身,语无伦次地想要打破这令人心悸的暧昧气氛,声音都有些发颤,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想要立刻爬下屋顶。
两面宿傩忽然起身,不等早川柚反应,就像拎小猫一样轻易地拎起她的后领,纵身一跃,转瞬便稳稳落地。
“明天要去个地方,记得准备一下。”他松开手,语气平常地吩咐道。
“啊?去什么地方?和我一起吗?”早川柚还没完全从刚才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心跳依旧飞快,愣愣地问道,眼睛依旧不敢看他。
但两面宿傩并没有回答,离开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