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密集的雨点砸在茅草屋顶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
早川柚望着窗外几乎连成一片水幕的雨帘,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看来今晚要在这里过夜了。
她在心里对着老天爷翻了个白眼:玩我呢是吧?
虽然这半个月来她和两面宿傩大部分时间都挤在同一辆牛车里,但至少晚上还能各睡各的临时帐篷,保持一点可怜的安全距离。
现在可好,就这么一间小屋子,她几乎能想象到今晚将是多么难熬的一夜。
她磨磨蹭蹭地退回屋内,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两面宿傩。
他正漫不经心地拍打着蒲团上的灰尘,随后散漫地倚靠在墙边,手里拿着一本和歌集,另一只手臂撑着额角,似乎对暴雨毫不在意。
“宿傩大人,”早川柚试探着开口,“车夫说雨太大了,今晚恐怕得在这里过夜。”
两面宿傩连眼皮都没抬,翻过一页纸,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呃,那这里有床铺吗?我去铺。”
早川柚继续问道,这种独处的氛围让她浑身不自在,只想找点事情做。
两面宿傩总算抬了抬他尊贵的手指,随意地指向里间的卧室方向:“柜子里。”
早川柚如蒙大赦般溜进里间,打开柜门时却被一股浓重的霉尘味呛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勉强从里面拖出一套看起来还算完整的床垫和一个硬邦邦的麻布枕头,灰尘沾了她一手。
“宿傩大人,只有一套吗?”她抖落着床铺上的灰尘,拔高音量朝外间喊道。
“废话。”外间传来两面宿傩毫不客气的声音:“就我一个人住,怎么可能有两套。”
好吧,看来今晚是要睡地板了。
早川柚自认倒霉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已经脑补出两面宿傩独自霸占唯一床铺的画面。
她泄气地把床铺往地上一扔,连整理的**都没有了,索性直接躺倒在地板上,盯着天花板上发呆。
脚步声响起,两面宿傩合上手中的折本,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
“我好累啊,不想动了,你来铺吧。”早川柚开始摆烂,反正这床铺横竖也轮不到她睡。
话一说完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在心里给自己点了根蜡,她是吃了狗胆子吗,居然敢使唤两面宿傩,真是活腻了。
两面宿傩嗤笑一声:“懒鬼。”
但更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真的蹲下身开始整理床铺。
早川柚吓得立刻坐直身子:“哎,我只是随便说说,还是我来吧!”
她可不敢劳烦这位大爷帮忙,让大爷亲自给她铺床,光是想想就觉得折寿。
但两面宿傩手上的动作没停,他熟练地拍打掉床铺上的灰尘,将垫子铺得平整,甚至还把那个硬邦邦的枕头拍得松软了些:“铺好了,你困了就睡。”
“哎?”早川柚彻底愣住了,这是要把床让给她的意思?
她狐疑地打量着两面宿傩,但他已经转身回到外间,重新拿起那本和歌集看了起来。
早川柚盯着那张床铺,内心天人交战,最后终究还是抵不住困意,躺了上去。
被褥间还带着淡淡的霉味,但比起硬邦邦的地板已经是天堂了。
恍惚间,她仿佛还能闻到被褥中残留的两面宿傩的味道。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跳莫名加速。
她赶紧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间方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屋内只有偶尔纸张翻动的轻微沙沙声,和窗外持续不断的雨声。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雨声渐渐变小。
两面宿傩合上手中那本早已翻阅过无数遍的和歌集,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书页边缘。
他站起身,动作悄无声息,拉开门扉,步入里间。
于两面宿傩而言,黑夜视物与白昼无异。
他清楚地看到早川柚平躺在床铺上,身上胡乱盖着那床有些霉味的薄被,黑发铺散在枕畔,她的眉头紧锁着,似是在做噩梦。
他在她身侧坐下,冰冷的视线细细描摹着她的睡颜。
夜深万籁俱寂。
两面宿傩的指尖无意识地抬起,近乎轻柔地拂过她紧蹙的眉间,将那点褶皱缓缓抚平。
指下的皮肤温热而柔软,属于活人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
一种十分陌生的情绪在他心底最深处波动了一下,快得抓不住痕迹,像是投石入深潭,涟漪未起便已沉寂。
手指缓缓下移,悬停在她的鼻尖上方,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温热气息。
最后,两面宿傩的手掌虚按在她的心口上方,隔着一层布料,几乎能感受到其下那颗心脏平稳而有力的跳动。
咚……咚……咚……
如此轻易就能扼断的存在,他曾无数次徒手捏碎过这样的跳动,他无比喜爱温热的血液喷溅在手上的感觉。
但此刻,他只是虚虚地按着。
两面宿傩沉寂地盯着早川柚许久,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就在他思绪微动之时,掌下的心跳节奏忽然乱了一拍。
两面宿傩收回探查的手,转而捏了捏她颊边软肉,触感比想象中要好。
他低沉开口,声音在雨夜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醒了就别装睡了。”
早川柚的心跳骤停了一瞬,不敢回应,从两面宿傩手掌触碰到她心口时她就已经醒了。
两面宿傩刚刚在干什么?怎么盯了她那么久,是终于打算杀了她吗?
“柚子,”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你知道我讨厌撒谎的人。”
窗外恰在此时响起一声惊雷,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他半边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森。
早川柚被吓得猛地睁开眼睛,故作懵懂地问:“宿傩大人?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呵。”两面宿傩突然又不说了,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脱下外衣叠成枕头,居然就在她身边的地板上躺下了。
早川柚觉得最近的两面宿傩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但和她说话的语气似乎比之前缓和了些许,甚至偶尔会出现这种近乎温和到堪比诡异的举动。
这种变化反而让她更加不安,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这种微妙的变化让她心底生出一种极其荒谬的、几乎不敢深想的猜测。
两面宿傩睡没睡着她不知道,但早川柚是被他这么一吓彻底清醒了。
她偏过头,借着偶尔闪过的电光偷偷打量他的侧脸。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脸上,柔和了那些锐利的线条。
两面宿傩睡着的时候,身上的压迫感就淡了许多,除了他脸上的面具组织,他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诅咒之王。
早川柚不禁想起一个月前,她还在手机屏幕前对着像素版的小宿傩絮絮叨叨,谁能想到现在居然会和真人版共处一室,甚至还睡在同一张...呃,至少是同一个房间里。
“你的呼吸声太重了,吵。”
两面宿傩突然转身面对她,眼睛依然闭着,声音里带着睡意,“睡吧,明天要走了。”
怪,实在太怪了。早川柚在心里嘀咕。
这样近乎温和的两面宿傩,反而让她更加不安。
到底是因为什么?总不能是他看上自己了吧?……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谁家好人会盯着异性睡觉还动手动脚啊喂?
这个想法过于惊世骇俗,早川柚也不愿深想,她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
雨声渐渐变小,她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
第二天一早,早川柚是被透过窗棂的阳光晃醒的。
她打着哈欠坐起身,发现旁边已经没人了。
她走出院子,熟练地从牛车里取出树枝和瓷杯,向车厢里的两面宿傩打了声招呼,然后从井里打水洗漱。
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车夫已经坐在牛背上等着出发了。
洗漱完毕后,早川柚爬上牛车,车队再次启程。
当下山路过那片焦黑的荒村时,她忍不住轻声问道:“这是你做的吗?”
两面宿傩毫不避讳地点头。
早川柚望着那片废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作为诅咒之王,杀人屠城对他而言再平常不过。但她还是忍不住为这片土地上曾经存在过的生命感到惋惜。
“怎么?接受不了?”两面宿傩冷笑着问,终于转过头来,目光里带着讥讽。
早川柚摇摇头:“当年就是村里那些人把咒术师带来的吧?他们会遭到报复是应该的,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这些蝼蚁的命有什么值得可惜的?”他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平常。
早川柚又摇了摇头:“明明大家可以和睦相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我们只是住在那里。”
“呵,你还真是天真。”两面宿傩点评道:“蝼蚁是永远不可能和谐共生的。贪欲、恐惧、悲伤将他们塑造。只要蝼蚁还存在一日,战争、叛乱就永远不会停止,咒灵也因此如同蝗虫一样源源不断地产生,渺小的蝼蚁终究会走向自取灭亡,我只是加速了他们死亡的速度。”
早川柚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荒村景象,沉默不语。
那片焦土在她眼中映出倒影,她不知道是否该认同他的观点。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咒术回战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他的逻辑确实自成一体。
“呐,宿傩大人,”她突然开口,试图打破这沉重的氛围,“到了平安京,我给你做碗拉面吃吧。”
她想起曾经院子里的那片麦田,当时她好像还和两面宿傩承诺过,等麦子成熟了,就给他做拉面吃。
两面宿傩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又将目光转向窗外,继续发呆。
半个月后,平安京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越是靠近这座都城,道路就越是拥挤,各式各样的牛车、行商、朝圣者络绎不绝。
城墙高耸,守卫森严,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些随处可见的符咒和结界。
显然,这座都城对诅咒的防备格外严密。
穿过高大的城门,早川柚被眼前的繁华景象震惊了。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穿行其间的不仅是普通百姓,还有身着狩衣的阴阳师、佩戴太刀的武士,甚至偶尔能看到几个寺庙的僧侣。
比起之前经过的那些村落,平安京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
牛车最终停在一座气派的宅邸前,门前的灯笼已经点亮。
里梅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两面宿傩下车,立即恭敬地行礼:“宿傩大人。”
他的目光扫过早川柚时,也朝她躬了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