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破坏过的轮椅推起来有点歪斜，车轮碾过不太平坦的路，轻微颠簸，发出些细碎的声音。
出发前，秦铮铮给陈潭的腿上搭了个小毯子，又要给她穿上薄外套。
陈潭原本有些抗拒，因为确实有点热。
“天气太热了，运灵车的温度会调得很低。”秦铮铮耐心地解释道。
最终，静默了一瞬，陈潭伸了手，示意秦铮铮给她穿外套。
好乖。
秦铮铮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陈潭身上感觉到这两个字，但此时此刻，看着伸手配合她穿衣服的陈潭，秦铮铮心里只有这两个字。
姐姐她真的好乖啊！
如果不是现在不合时宜，她一定要将这份夸赞诚实的说给陈潭听。
不知道听了这样的话，姐姐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哀乐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哭声压得很低，闷闷地嵌在混着霉味儿的墙体里，陈潭闻到了一股灰涩味儿，似乎是在烧纸钱。
“贾叔。”
萌萌的父亲站在门口迎宾，蓝色的条纹衬衫皱巴巴地敞着，脸上一层胡茬，衬得整张脸都泛着青灰。
“来了。”
男人点了点头，声音低低的，有些哑：
“稍等一会儿，马上就起棺了。”
秦铮铮对这些事情也没多清楚，屋子里头人不多，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几乎都是她在熊婶那儿见过的熟面孔。
这场简单的法事应当已经接近尾声了。
秦铮铮推着陈潭进屋。
庞姨半跪在冰棺边的垫子上，身上裹着大一号的灰色t恤，领口处磨出了毛边，黑发泛着灰被泪水胡乱拍在苍白的脸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
三天前，秦铮铮见到的庞姨还不是这样的的，那是个爱笑的，眼睛里有亮光的温柔女人。
“萌萌今天的状态好了很多，吃了三个肉丸子呢。”
她说。
回光返照。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让活着的人，成了移动的坟。
如果陈潭死了……
从再一次见到陈潭后，秦铮铮没有避讳这种念头出现在脑海里。
她知道，自己的状态不会比庞姨好多少。
陈潭还活着。
所以，她要带走她。
带陈潭求生。
也为自己求生。
沉重的氛围里，节哀都难以开口。
民间有个说法，叫做年纪大的人不能送比自己年龄小的人，折寿。
或许这也是人少的原因之一。
从轮椅后的背包里拿出湿纸巾，秦铮铮给自己和陈潭都擦了擦手，而后从边上拿了一叠庞姨他们准备好的黄裱纸。
火盆里还有余烬，秦铮铮引燃了黄裱纸，在火香灰里，冲着这个比自己小九岁的，素未谋面的十二岁妹妹，作揖送行。
一躬一起，在起的那瞬间，秦铮铮的视线余光，察觉身旁轮椅上的陈潭动了。
两只手同时抬起，将自己的头发往而后捋了捋，没什么力气的陈潭尽可能坐直了自己的身体。
双手合十，放在身前，再微微躬身。
陈潭看不见，只是大概从听觉嗅觉捕捉到的信息，和秦铮铮给自己擦手的行为里，理解到了此时此刻的情境。
我们无法与丧亲者感同身受，陈潭只是平静的觉得，应该对逝去的人，保持尊重。
即使这是个陌生人。
秦铮铮心中一动，忍不住伸出手，捋了捋陈潭身上并不需要调整的毯子。
姐姐，还是那个姐姐呀。
运灵车和救护车长得有些相似，因为规制属于货车，底盘略微有些高。
贾叔拿了个小踏板垫在车厢后面，方便秦铮铮将陈潭抱上车。
后车厢的金属壁泛着冷白的光，支架床上银色的冰柜发出低沉的嗡鸣，那是制冷在运作的声音。
一切都是生硬的，包括两侧陪同家属的座位，也是不锈钢板焊接出来的，只有放在冰柜头上的玫粉色草莓熊，是唯一的亮色。
贾叔开私家车，庞婶坐前排的副驾，车厢后面便只有秦铮铮和陈潭两人。
本来就低的空调加上冰柜，秦铮铮抱着陈潭一坐上去，就感觉到了寒意。
好在有外套和毯子，秦铮铮将陈潭细致地包裹起来。
后车厢的顶上亮着白炽灯，和医院的灯光很像，那种有点偏蓝色调的死白的光。
好在，两个人都并不觉得坐在运灵车里有什么问题。
陈潭是因为其一她看不见，其二她坐过运灵车，在她的外公过世的时候。
而秦铮铮，其一是因为她从来不害怕这些，作为一个师范生，也不会害怕或者顾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没有见过死了的鬼，但见了很多活着的恶魂。
其二，她是党员。
“要喝点水吗？”
之前在出租屋里的时候，陈潭没喝，秦铮铮看她唇色还算粉润，也没太勉强。
但车子上了高速，开了约莫半小时了，秦铮铮低头看了一眼，陈潭的唇有点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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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干了。
听到有水喝，陈潭微微直起了被秦铮铮“强行”靠在肩头和车厢壁的脑袋。
这就是要喝了。
知道陈潭眼睛看不见，秦铮铮提前准备了吸管。
“小心一点，可能会有点烫。”
水是提前准备好灌在保温杯里的，加了一点点糖，喝起来会很适口解渴。
秦铮铮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问题，离开老家之后，每次喝纯白开水，喝少了不解渴，喝多了又会觉得喉咙发干，甚至有点犯恶心。
还是大学的室友告诉她，可以在水里放一点点的糖，反而会好很多。
如果是天气热特别出汗的话，放一点点盐也可以。
“你把你姐姐照顾得很好。”
庞姨的声音忽然从前面飘了过来。
为了方便两人有问题及时反映，前排和后车厢中间隔断的观察窗是打开着的。
秦铮铮笑了笑：“应该的。”
“你们姐妹俩？”
司机语气有些惊讶：“面相看着倒不太像。”
一个圆脸一个小v脸，差别还是蛮大的。
“是姐姐瘦了。”
秦铮铮说着，眼里有心疼：“等吃胖了，肉长回来，就像了。”
等她给陈潭把气血养回来，现在的她和七年前的陈潭，怎么都有点相似之处的。
回忆起从前的陈潭，秦铮铮微微有点出神。
脸上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滑动，像是人的手指。
秦铮铮是在摸她的脸吗？还是来回抚摸那种？？
陈潭：？？？
正要侧过头躲开，脸颊上的手指已经收走了。
秦铮铮把陈潭的脑袋调整到比较舒服的靠坐姿势，自己则撑起腰，做那个支撑点。
“到石市还有一阵儿，姐姐要不要睡会儿？”
陈潭不解，她现在是被陌生人从医院“偷”了出来，还要被“搬运”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这种情况下，她能睡得着么？
……
姐姐，好像睡着了。
微微垂眼，秦铮铮看着自己肩头的女生毛绒绒的脑袋，若有似无的，属于陈潭身上的味道将她浸润。
而陈潭，在若有似无的，属于秦铮铮的香气里，闭着眼，灯光落在瘦削的脸上，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定了好一会儿。
抬起手，秦铮铮伸出食指，轻轻靠放在陈潭的鼻尖下边。
温热的鼻息轻飘飘的，很均匀。
的确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