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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十三章

作者:无法自拔的来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夜色如墨,沉沉地笼罩着红山宫。寝殿内,儿臂粗的雕金红烛燃至过半,仙絮悄步上前,用银簪轻轻挑亮了些许烛心,与茕鹿交换了一个忧戚的眼神,便默默退至外间,陪伴着尚未离去的李沁。内室愈发静谧,温软的烛光如同母亲的手,轻轻抚慰着这对历经劫波再度聚首的姐妹。


    李奴奴半靠在厚实的迎枕上,仿佛一尊易碎的玉瓷人偶。李裳秋紧挨着床沿坐下,身子微微前倾,两人的手紧紧交握,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大明宫内那两个在深宫中互相依偎、取暖的少女时代。


    “二姐还没见过思怡吧?”李奴奴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迫不及待的分享欲,轻声的吩咐外间的仙絮,“去把思怡抱来。”


    仙絮在外间低声应下。趁着这个间隙,李裳秋压低声音,语速快而清晰:“我今日一到逻些,便先去见了王爷。”她用力握了握妹妹冰凉的手,“王爷提及,思怡那孩子,似乎格外看好嗣升家的第三子,名叫李倓的?”


    “嗯……”李奴奴的唇角弯起一个极柔和的弧度,眼中漾起暖意,仿佛想起了什么极为欣慰的事,“我在信里同二姐说的,句句是真。思怡她……真的不是寻常孩童。正因如此,我更不能将她独自留在这虎狼环伺之地。”她的声音虽弱,语气却斩钉截铁。


    李裳秋重重点头,眼中闪过锐利与痛惜交织的光芒:“我与王爷已将计划反复推敲,力求万全!可是奴奴……”她的声音骤然哽咽,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我们安排得再周详,又怎及得上你……你亲自看着她长大?”


    “我明白……”李奴奴反手轻轻拍抚着二姐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可只要我活着一天,思怡就注定是吐蕃的金城公主之女,是这红山宫里的囚鸟,是各方势力觊觎的棋子。这种身不由己、如履薄冰的日子……”她深吸一口气,眼中迸发出决绝的光芒,“我一天,都不想让她再过了!”


    这时,仙絮引着李思怡走了进来。李奴奴立刻收敛了外露的情绪,脸上绽开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冲女儿伸出微颤的手:“思怡,来,到阿娘这里来。”


    待李思怡依偎到床边,李奴奴用尽全身力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带着笑意:“思怡,你看,这是阿娘的二姐,你的宜城姨妈。快叫人。”


    李思怡睁大了眼,这就是她当年在天子峰不清楚机制打了半天的李裳秋?


    宜城公主眉宇间自带一股英气,眼神明亮如星,与阿娘温柔似水的气质截然不同。她乖巧上前一步,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思怡见过宜城姨妈。”


    李裳秋看着这粉雕玉琢、眼神灵动的小外甥女,心中那份因妹妹病重而积压的酸楚,竟被冲淡了几分。她伸手将李思怡轻轻揽到身前,仔细端详着她酷似妹妹的眉眼,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带着江湖人的爽利:“好孩子,模样生得真好,像极了你阿娘。”这亲切的语气,让李思怡本能地感到亲近。


    “思怡这孩子,心性通透,不同于俗流。”李奴奴的目光胶着在女儿身上,充满了无尽的爱怜与不舍,“我不求她将来富贵泼天,贵不可言,只愿她此生能依从本心而活,有足够的能力护住自己想护的人与事,有自由去踏遍她所想见的万里山河。”她缓缓将目光移向李裳秋,那眼神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重若千钧的托付,“二姐,我把她,交给你了。待到时机成熟,请你带她离开这樊笼,教她安身立命的本事,让她……真真正正地,活出她自己的模样。”


    李裳秋迎上妹妹的目光,眼神坚定如磐石,掷地有声:“你放心!只要我李裳秋一息尚存,必倾尽全力护思怡周全!定让她如你所愿,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自在随心,不受羁绊!”


    李思怡在一旁听得一脸懵,但“离开”、“托付”、“活出自己”这些字眼,让她隐隐感到不安,阿娘的语气,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像……像在交代后事?


    夜色渐深,李裳秋不宜久留。她再次紧紧拥抱了妹妹瘦削的身躯,在她耳边低语:“奴奴,保重……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她又深深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思怡,随即决然地松开手,重新用蓝花布巾包裹住头脸,由李沁引着,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殿外的黑暗中,如同来时一般隐秘。


    李裳秋离去后,李奴奴仿佛心中最后一块大石落地,精神竟奇异般地振作了一些。她将李思怡唤到身边,柔声道:“思怡,天色不早了,你带啾啾和小酒回自己房里安歇吧。阿娘也有些累了,想静静。”


    “可是阿娘……”李思怡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并非真正不谙世事的三岁孩童,前世二十多年的经历让她对生死离别有着清醒的认知。她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袖,那股无力回天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


    李奴奴摩挲着她的头顶,李思怡头顶长着两个旋儿,是个倔强的小朋友。她笑了笑,“小思怡,阿娘知道你舍不得阿娘,阿娘也舍不得你!”


    李奴奴如何不懂女儿的心思?她摩挲着李思怡头顶那两个倔强的发旋,苍白的脸上努力维持着温柔的笑意:“小思怡,阿娘知道你舍不得,阿娘……又何尝舍得下你?”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字字敲在李思怡心上,“不要太过难过,好吗?能做小思怡的阿娘,哪怕只有短短两三年,对阿娘来说,也是这世间最有成就感、最幸福的事了。


    她凝视着女儿泪光闪烁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的模样刻入她的灵魂深处:“记住阿娘的话,往后,要多听自己心里的话。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记得,阿娘永远爱你。好了,回去吧,听话,做个乖孩子。”


    李思怡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生怕母亲见了更添伤心,猛地转过身,用袖子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强忍着哽咽,低低应了一声“嗯”,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内室,叫上候在外间的啾啾和小酒,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母亲的房间。


    约莫一炷香后,寝殿的门被极轻地叩响了。仙絮开门一看,讶异地发现竟是去而复返的啾啾。小丫头独自一人,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却异常坚定。她快步走到李奴奴床前,“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下,深深伏下身去,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


    “公主殿下!”啾啾的声音带着孩童的清脆,却有着超乎年龄的郑重,“奴婢不清楚公主殿下对郡主有什么安排,可是奴婢斗胆,恳求殿下恩准,让奴婢和小酒,继续跟着郡主!无论郡主去哪里,奴婢们都誓死相随!”


    李奴奴微微讶异,看着下方跪得笔直的小小身影:“啾啾?你可知……思怡日后要去的地方,可能与现在截然不同,甚至充满未知与艰辛?”


    “奴婢知道!”啾啾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奴婢和小酒自打进宫就跟在郡主身边,郡主从不把我们当卑贱的奴仆看待。奴婢们愚笨,没什么大本事,唯有一颗忠心!郡主年纪还小,这一路颠沛,身边怎能没有知根知底、尽心尽力的人照顾?奴婢愿在此立誓,此生此世,只效忠郡主一人,生死相随,永不相负!求公主殿下成全!”说罢,她又重重地磕下头去,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奴奴凝视她片刻,缓缓问道:“啾啾,我记得你……并非来自大唐,乃是大昭寺送入红山宫伺候的?”


    啾啾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回忆的伤痛,“回殿下,奴婢的阿娘是汉家女,她病故后,阿父续娶……便把奴婢送去了大昭寺……是殿下您仁善,将奴婢留在红山宫,让奴婢能跟着郡主,不仅衣食无忧,还恩准奴婢识字学礼……殿下和郡主的大恩,奴婢无以为报!奴婢这条命是殿下给的,从今往后,就是郡主的!奴婢敢以性命担保,小酒也和奴婢是一样的心思!”


    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纯粹与忠诚,听着她提及小酒时的那份笃定,李奴奴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思怡的未来充满变数,身边确实需要这样赤胆忠心的陪伴。她轻轻颔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欣慰:“好孩子,起来吧。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也收下了。我准了,你和小酒,从今往后,就跟着思怡吧。”


    啾啾闻言,惊喜交加,眼泪再次涌出,她连连叩首,声音哽咽:“谢公主殿下恩典!奴婢……奴婢万死难报!”


    “此事不宜声张,你自己知道就行。”李奴奴叮嘱道,“你且悄悄回去,将你和小酒要紧的行李收拾妥当,随时准备出发。记住,今晚之事,不可对任何人提及,就连小酒,也需等到合适时机再告诉她。”


    “是!奴婢明白!奴婢告退!”啾啾强忍着激动,再次恭敬行礼,然后脚步轻快却又极力不发出声响地退了出去。


    打发走了啾啾,趁着精神还好,李奴奴让仙絮将茕鹿、砚梨也一并唤入内室。


    烛影摇曳,三位陪伴她多年的贴身侍女静立在床前,皆已泪眼婆娑。她们心知肚明,这恐怕是公主殿下最后的嘱托了。


    李奴奴的目光缓缓扫过她们熟悉的面容,仙絮的沉稳干练,茕鹿的细心周全,砚梨的灵巧忠心……往昔岁月历历在目,心中涌起万般不舍,但她必须为所有人的未来,做下最后的安排。


    “我时日无多了,”她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有些事,需提前为你们,也为思怡安排好。”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床帐上垂下的明黄流苏,目光落在年纪最长的仙絮身上:“你们跟了我这些年,岁月蹉跎,我都看在眼里。尤其是仙絮,你今年……该有二十七了吧?”


    “是我耽搁了你们!”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深深的歉疚,“所以,在交代正事之前,我须得先问你们一句,若你们自己另有打算,无论是想脱籍归家,还是另有归宿,此刻便说出来,我即刻发还身契,绝不阻拦。”


    仙絮带头跪了下来,“公主,奴婢从来没有别的想头!奴婢这一辈子横竖是不嫁人的,求公主垂怜,允奴婢日后伺候郡主!”


    茕鹿和砚梨也跟着跪了下来,“奴婢也没有别的想头,能服侍郡主也是奴婢的造化!”茕鹿的头深深的叩了下去。


    唯有砚梨,尚未开口,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李奴奴看着她们,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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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欣慰又酸楚的浅笑:“你们的心意,我知道了……都起来吧。”


    她首先看向仙絮:“仙絮,你性子最为沉稳,亦通晓人情世故,打理庶务是一把好手。我名下在长安、洛阳等地的几处田庄、铺面,连同所有相关的账册、地契、房契,日后便全权交由你掌管。具体收益如何处置,我阿爷那里存着一份我的手谕,你依令行事即可。”


    她的目光转向茕鹿:“茕鹿,你心细如发,掌管我库房与诸多首饰细软。我将我嫁妆中剩余的金银、玉器、以及不便带走的贵重物品清单一并交给你。如何运走、保管,你需与仙絮仔细商议,务必谨慎。”


    最后,她望向哭得几乎脱力的砚梨,眼神变得格外柔和:“砚梨,你是我阿爷从王府送来,虽然年小,但也跟了我十来年。我知道,长安城里,一直有人在等着你。原本,我也想着待你明年满了二十五,便风风光光地放你出去,成全你们……”她示意仙絮将妆台上那个精美的螺钿小匣子取来,亲手递给砚梨,“这里是你的身契,还有一些我私下为你准备的体己钱,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回到长安,若那人……并非良配,你也不必委屈自己,这些钱财足以让你安稳度日。这,也算全了我们主仆这十余年的情分了。”


    砚梨抱着那沉甸甸的匣子,如同抱着自己过往的青春与忠诚,伏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气噎声堵,只能一遍遍地叩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奴奴挥挥手让几人起来,“既如此,你先回去收拾收拾,都带走吧。”


    砚梨泣不成声,抱着匣子,再次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响头,额上甚至泛起了红痕,这才一步三回头,踉跄着退出了内室。


    殿内只剩下仙絮和茕鹿。李奴奴收敛起离愁别绪,脸色一正,语气变得无比凝重:“我有一项最紧要的事情交待你二人。”她目光如炬,扫过两人,“待我去了之后,你们需带着我分配给你们的资财,伺候那位明面上的‘金城郡主’,前往金城县的郡主府!”


    两位侍女皆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金城郡主”恐怕并非李思怡本人。


    “王爷会安排一个可靠的替身。”李奴奴证实了她们的猜测,“你们的任务,就是竭尽全力,配合王爷,将这场戏做足、做真!要让吐蕃、大唐,让所有人都确信不疑,思怡就在金城县的郡主府内!你们要替她守护好那座府邸,维持住‘郡主安居于此’的假象,直到……直到思怡真正归来的那一天!”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耗尽生命力的嘶哑,“这件事,比守护任何金银财宝都重要千倍万倍!你们……可能做到?”


    茕鹿、仙絮相互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她们齐齐跪倒,声音哽咽却清晰:“奴婢等在此立誓,必竭尽所能,完成公主嘱托!定当守护郡主府,静待郡主归来,绝不辜负公主信任!”


    看着眼前忠心耿耿的侍女们,李奴奴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全然放松的、带着慰藉的笑容:“好,好……都起来吧。日后,辛苦你们了。”


    将所有身后事一一安排妥当,李奴奴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心力。她感到生命力正从体内一点点流逝。当宫人前来禀报,说赞普尺带珠丹想来探视时,她轻轻摇了摇头。


    “回复赞普,多谢他挂念。只是我此刻形容憔悴,实在不宜面君。请赞普……记得我最好的样子便好。”


    尽管是一场政治联姻,她依然希望,在他最后的记忆里,自己永远是那个在大婚典礼上,身着华服、明艳不可方物、代表着大唐盛世气象的金城公主,而非此刻这个形销骨立、气息奄奄的将死之人。


    殿内终于彻底沉寂下来,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李奴奴靠在榻上,积蓄了许久的力量,然后,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撑起身体,对守在身边的仙絮低声道:“为我……按品大妆。”


    仙絮等人含泪应下,小心翼翼地为她梳起高髻,戴上璀璨的金冠,穿上那套最为庄重华美的金红色公主礼服,敷粉描眉,点染朱唇。镜中的人,虽然消瘦,却依旧眉目如画,气度高华,依稀可见昔日倾国风采。


    妆毕,李奴奴挥退了所有侍女,只留下一句:“我想独自静一静,你们都出去吧,不必守夜了。”


    仙絮等人心如刀割,却不敢违逆,只能含泪深深跪拜,然后依次无声地退至外间。


    李奴奴缓缓躺下,吐蕃的天可真凉啊,这褥子也是,捂了这么久,还是冰凉。她望着帐顶模糊的纹样,眼神渐渐放空,仿佛穿透了宫殿的穹顶,看到了长安的梨花,看到了儿时的院落,看到了那片她为女儿争取来的、广袤而自由的天地……她的唇角,似乎微微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安宁的弧度。


    夜深人静,红山宫八层的烛火,一盏接一盏,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当黎明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穿透点金纱,照进寝殿时,仙絮端着温水,轻轻推开殿门,只见她们尊贵的公主殿下,身着华服,妆容精致,神态安详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沉睡,却已然气息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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