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盛唐》
1. 第一章
(公元2023年,云省临市,镇县,某边境乡镇)
闷雷在连绵的青翠山峦间滚动,空气中湿得能拧出水来。连续一周的暴雨预警,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李思怡的心头。窗外,镇县特有的陡峭梯田上,一片片郁郁葱葱的夏威夷果树在狂风中不安地摇曳,青绿色的果实已初具规模,这是乡亲们未来一年的希望。
李思怡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关掉了电脑屏幕上《关于镇县XX乡夏威夷果提质增效与深加工产业链延伸规划》的PPT。桌角,摆着一个在这个堆满了文件与办公用品的办公桌上略显违和的精致七秀坊手办,那是她在大学的青葱时光里,在《剑网三》世界里的放松和寄托。
游戏里,她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七秀弟子;现实里,她是二十五岁、驻村已三年的选调生村官李思怡。
三年前,她离开大学校园便直接扎进这片西南边陲的深山。从听不懂佤族、傣族老乡的方言,到能坐在火塘边用蹩脚的民族语商量果木嫁接技术;从分不清澳洲坚果和本地核桃,到成了半个土专家,带着村民一棵棵改良品种、开辟电商销路。她看着曾经的荒坡披上绿装,看着老乡们因这“金果子”眼里有了光。产业链刚见雏形,深加工厂的投资意向书才刚刚拿到……
“轰——!!!”
一声沉闷骇人的巨响,像是雷鸣,又像是大地痛苦的呻吟,瞬间击碎了雨夜的沉闷。地面传来明显的震动!
李思怡心脏猛地一缩,扑到窗边。只见远处山体——那片他们亲手种下无数夏威夷果苗的陡坡——在暴雨的疯狂冲刷下,表层土石如同溃堤般倾泻而下,直扑山脚下新建不久的果品初级加工合作社和几户依山而建的村民新居!
“塌方了!是合作社那边!”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紧随而来的责任感硬生生的压下了她的恐惧。什么规划、什么方案全部抛诸脑后。她一把抓起挂在墙上的旧雨衣,手机屏幕上还闪烁着县里刚发来的“地质灾害红色预警”信息,人已经冲进了如瀑的暴雨中。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能见度极低。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山路上狂奔,扯着喉咙大喊:“后山塌了!快通知合作社和下面的人撤!往村委会跑!!”
她刚冲到坡下,泥石流的前锋已经漫过了道路。几个闻讯赶来的村干部和村民都慌了神。李思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可是党员呢,她得成为这里的主心骨:“快!阿强哥带人去合作社抢重要机器和账本!兰阿姐你去疏散旁边沟里那几家!快!让他们东西别要了!保人要紧!”
她组织起村子里不多的青壮年,躲避着不时滚落的碎石,逆着人流冲向最危险的地带,挨家挨户拍门确认。
“岩嘎老爹!出来呢!山要垮了!”
“小玉!带你奶奶先走嘎!不要管那些果子了!”
大部分人员和部分重要资产被及时转移到了安全地带。李思怡浑身湿透,泥浆糊了半身,几乎脱力。然而,就在她最后一次确认加工社后院是否还有人时,一阵令人牙酸的、更深沉的山体撕裂声从头顶传来,仿佛巨兽苏醒。
“李主任!快回来!上面要垮了!!”远处传来村民撕裂般的哭喊。
李思怡猛地回头,瞳孔骤缩。借助一道惨白的闪电,她看到更高处的山体植被大片滑落,巨大的阴影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天塌一般朝着她所在的位置碾压下来!
躲不开了。
山石压下来的前一瞬,她最后看到的,是举起的手腕上那条沾满泥水、却依然鲜艳粉嫩的七秀手绳,那是她游戏里的师父,在知道她要扎根西南边陲的乡村,不得已AFK游戏时,在扬州瘦西湖边上的小巷子里,一颗一颗选了最饱满最圆润的天珠,配上最漂亮最水灵的粉晶,亲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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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好送给她。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夏威夷果那独特的浓郁的奶香味。耳边仿佛响起了游戏里熟悉的技能音效,眼前炫目的粉色花瓣与繁华的长安城街道碎片交织盘旋,形成一个吞噬一切的漩涡。
【检测到强烈灵魂执念…坐标紊乱…重新定位…】
【目标时空:大唐开元二十四年…吐蕃逻些…】
【剑侠情缘3系统强制绑定…融合启动…能量极度匮乏…】
漩涡散开,视线里剩下了一整片浓重的灰白,和正中间一个鲜明的对话框。
【你已重伤,请选择原地复活/回营地复活。】
只可惜原地复活的按键一直是灰色的,也没有倒计时出现,李思怡等了又等,最后实在没办法,选择了回营地复活。
仿佛只经历了一瞬间的光怪陆离,当她再次拥有微弱的感知时,整个人被包裹在温暖又窒息的黑暗里,外界的声音模糊而遥远,剧烈的挤压感从四面八方传来,隐约听见一个女人痛苦而隐忍的呻吟声。
这是哪里?
镇县…的雨停了吗?
乡亲们…安全了吗?
我的果子…
好挤…需要…能量…
剑网三的过图界面在她混沌的意识中顽强闪烁,下方读条卡在三分之一处动弹不得。
【系统融合中...能量汲取不足...5%...】
【警告!能量即将耗尽!融合失败将导致灵魂消散!】
求生的本能超越了时空,她拼命地想抓住什么。
然后,她感觉到一股磅礴、温暖而纯粹的力量,涌入她这具稚嫩的新生躯壳。
【!!!检测到超高浓度未知能量!!!】
【融合度30%...70%...100%!】
【叮!剑侠情缘3系统激活成功!】
仿佛星辰在脑海中炸开。
2. 第二章
公元 736 年,惊蛰,逻些城
铅灰色的云团在逻些城上空堆叠,像被揉皱的氆氇,低得能蹭到红山宫的碉楼尖。二月的寒风裹着雪粒,刮过城外的青稞田垄——去年割掉的青稞茬还戳在冻土上,像一排排冻僵的长矛。远处的念青唐古拉山褪去了往日的银辉,雪峰在阴云下泛着死气沉沉的灰蓝,山脚下的牦牛群缩在石垒的圈里,黑黢黢的像几块冻僵的石头。稀薄的空气里飘着酥油和柏烟混合的气息,街头巷尾的吐蕃人裹紧了身上厚重的藏袍,脚步匆匆地往石砌的屋舍里钻,只有街角玛尼堆上的经幡还在风里乱舞,猎猎作响,将古老的祈愿送往云端。
红山宫顶层的议事房里,石砌的窗棂糊着牦牛皮,风灌进来时呜呜作响。尺带珠丹背对着窗口,绛色锦袍上用金丝绣的雪山图案在昏暗里泛着微光,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金鞘短刀 —— 那是去年平定象雄时所得的战利品,刀柄上镶嵌的绿松石已经被摩挲得温润发亮。忽然转身时,袍角扫过铺在地上的狼皮毡,露出毡子边缘磨损的毛边。
"大苯师," 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你三日前观天象所言的神兆,当真会应在此刻?"
大苯师宗喀枯瘦的手指捻着牦牛角念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细密的符文,他已经很老了,深刻的纹路爬满了他的脸。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里忽然闪过一丝锐光,像雪地里的鹰隼发现了猎物,缓缓点头,喉间发出低沉的回应:"赞普且候。前日神山上空忽现异象,正是应在此刻。"
话音刚落,窗外的风似乎停了,连经幡的响动都轻了下去,只剩下案上青铜灯盏里酥油燃烧的噼啪声。
年轻将领达扎路恭上前一步,铁甲片在寂静中碰撞出轻响,像冰棱坠落在岩石上。这位吐蕃将领左额上有一道浅疤,是早年随赞普征战时被敌军箭矢划伤的。他刻意放柔了语气,掌心的老茧在藏袍下摩挲着:"赞普宽心,中原古话说‘无消息便是吉兆 ''。赞蒙自入吐蕃境,便常向神山供奉祭品,心诚则灵,定能逢凶化吉。" 他目光扫过窗外,只见宫墙下立着些模糊的黑影,该是值岗的卫兵,心里却暗自盘算着 —— 若赞蒙当真出事,大唐那边怕是又要起波澜,去年刚定下的茶马互市可是不能出意外的。
就在这时,云层深处忽然裂开一道缝,渗出一道饱满如融化的黄金般的光泽,顺着裂缝漫出来,像酥油茶倾入木碗时漾开的油花。转瞬之间,一轮巨大的金色天眼撕开层层乌云,完整的出现在宝蓝色的天幕中,瞳仁里流转着柔和的光,缓慢又清晰的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
金光如潮水漫过红山宫的石阶,漫过廊下悬挂的刻着古老符咒的青铜铃 ,悄无声息地渗入每一间房舍。八层的产房里,牦牛油灯的火苗忽然定住了,不再被穿堂风吹得摇晃,灯影里映着墙上挂着的唐式织锦,上面绣着的鸳鸯此刻像活了一般,在金光里浮动。
李奴奴的黑发已被汗水浸透,黏在颈间像是一根根水草。她咬着银制的止疼棒,吞下痛苦的呻吟,指节深深掐进锦被。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感觉快要撑不下去了!
脑海里出现了在幼时阿爷背着她在朱雀大街上的身影。
“阿爷!”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不能倒下,她可是大唐的金城公主!她腹中可是大唐与吐蕃的血脉。
文华郡主李沁站在床边,莲青色的襦裙袖口沾了些血污,却依旧镇定地抬手:"换盆热水来,让稳婆再添些力气。" 她声音平稳,只有紧攥着李奴奴的手时才微微发颤 —— 指腹触到李奴奴汗湿的手背,像摸到了滚烫的烙铁。昨夜她悄悄在神龛前供奉了三盏酥油灯,心里一遍遍默念:若能保赞蒙平安,愿折自己三年阳寿。她比谁都清楚,这位大唐来的赞蒙若撑不过去,她和倓弟在吐蕃的日子只会更难 —— 就像去年冬猎时,她不小心踩坏了吐蕃贵族的玛尼堆,若不是赞蒙从中斡旋,恐怕早已被按吐蕃律法断了手指。
金色的光从门缝和窗缝漫了进来,顺着地砖的纹路漫到床边。李沁抬头时,正看见金光里浮动的微尘,像极了长安春日的柳絮。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稳婆一声喜极的呼喊:"生了!是位小公主!" 那稳婆满脸皱纹里都堆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好险,差一点把自己的命也填进去。
顶层的三人看得真切,那轮天眼在金光里渐渐淡去,最后化作一缕金烟散入云层。逻些城里忽然响起成片的叩拜声,街巷里的人们对着天空伏在冻土上,额头磕出闷响,有老阿妈把转经筒摇得飞快,嘴里念着:"是天神显灵了!"
"咚、咚" 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达扎路恭拉开门,见李沁立在廊下,身姿端庄,脸颊被风刮得通红,双手拢在袖中维持着礼姿:"恭喜赞普,赞蒙诞下公主,母女平安。" 她说话时藏袍领口微敞,露出里面唐式襦裙的暗纹 —— 那是礼部特意绣的缠枝莲,既合大唐规制,又暗合吐蕃对莲花的尊崇。
尺带珠丹紧绷的肩背忽然松弛,他一把抓起案上的蜜蜡佛珠,大步往外走:"快备礼!把库房里那对羊脂玉如意取来!" 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着宗喀笑道:"大苯师果然神算!"
宗喀枯瘦的手指捻着念珠停了一停,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泽,“赞普且慢。”
他缓缓的弯下腰,声音带着种经文的厚重,“天眼天珠降世,此女当以天珠命名,应名为帝惹!”
尺带珠丹朗声笑道,“好名字!便叫做帝惹!大苯师赐名正合天意!”他绛色锦袍的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地上的狼皮毡微微颤动。
宗喀在他身后咳嗽一声,声音里带着笑意,枯瘦的手指捻着念珠又转了三圈:"恭喜赞普。老衲这就去祭坛诵经,为小公主祈福。" 他袍角的酥油渣抖落在地,像撒下几粒黑色的种子。
达扎路恭待众人走远,目光落在李沁身上。她鬓角的碎发结了层薄霜,却依旧挺直着脊背,如长安宫墙下的玉兰。"赞蒙既已安妥,你且回府照看倓公子。" 他语气平稳,招手唤来侍卫巴桑,"护送郡主回府,途中经唐使驿馆时,让驿丞遣人去信告知大唐喜讯。"
李沁屈膝行礼,藏袍的褶皱在青砖上压出浅痕:"多谢将军周全。" 她抬眼时正撞见达扎路恭转身的背影,他腰间的蹀躞带上悬着枚铜质令牌 —— 那是赞普亲赐的调兵符,此刻在天光下泛着冷光。她忽然想起和亲那日,礼部尚书在咸阳桥嘱咐的话:"郡主肩上担的,可是这大唐万里疆土的安宁。"
"巴桑会把府里新熬的酥油茶给你备着。" 达扎路恭的声音从廊柱后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赞普已命人快马通报长安,你我...... 各司其职便好。"
李沁没再答话,转身踩着石阶往下走。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她抬手拢了拢披风。远处的转经筒还在吱呀转动,将古老的祈愿送向云端,而红山宫的金顶在云隙间偶尔闪现,像枚悬在天地间的印章,盖在这片她深感陌生又不得不扎根的土地上。
红山宫八层寝殿内,三层厚毡层层叠铺于石砌地面。底层是防潮的牦牛皮,中间垫着吐蕃产的羊绒毡,最上层则是长安织造的云锦,踩踏其上,无声无息。仆妇们刚用掺了柏叶的热水擦拭过铜炉,此刻里面焚着从大唐带来的合香,在空气中氤氲出独特的暖意。半开的外间窗棂,将远处法号声裹挟着风冲进来,落在紫檀木屏风之上。这屏风乃李奴奴的嫁妆,其上雕刻的《大明宫图》在午后微光的映照下,镀上一层金边,含元殿的飞檐在香雾间微微浮动。
李奴奴斜倚在垒起的迎枕上,绛红色寝衣领口绣着缠枝莲纹。月白色绫罗抹额勒于额间,巧妙遮掩了产后的倦容,唯余一双清亮眼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襁褓中的婴儿。小家伙裹在白狐裘里,皱巴巴的小脸仿若晒干的杏子,鼻尖却透着健康的粉红,呼吸间胸口轻轻起伏,好像有只振翅欲飞的小蝴蝶藏在里面。
“公主,来擦擦手。” 东娘捧着铜盆踏入,盆底铺着从长安带来的干玫瑰花瓣,遇水便缓缓舒展,在水面晕开一片淡淡的绯红。李奴奴抬手时,腕间银镯滑至肘弯,小臂上尚未褪尽的红痕显露无遗。
她指尖轻触女儿耳垂,温热之感传来,恍惚间忆起十二岁那年,她还在大明宫,二姐宜城偷来御膳房枣泥糕,塞给她时说:“阿奴你记着,女儿家的心要像长安的春天,既能守着宫墙开花,也能跟着风跑遍天涯。” 那时候她还笑二姐性子野,如今才知道,所谓天涯,便是这般滋味 —— 青稞酒的浓烈,酥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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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的醇厚,还有这望也望不见长安的广袤穹庐。
稳婆之前诊脉时的话语仍在耳畔回响:“娘娘脉息虚浮,胞宫受损难复,往后怕是再难有孕了。” 李奴奴并未觉得可惜,反倒松了口气。往昔在大明宫做养女的岁月里,她见尽皇子公主们为争宠而施展的种种手段,那些明争暗斗,比吐蕃的凛冽寒风更能伤人。如今怀中抱着这小小的生命,于她而言,已然足够。
“你说,该叫你什么好呢?” 她用指腹轻轻蹭着婴儿脸颊,小家伙突然咂了咂嘴,似是在回应。窗外的风卷着经幡声掠过,李奴奴望着屏风上的大明宫,眼眶不禁泛起红意 —— 阿爷此刻会在长安城的王府里吗?还是又出去游历天下?若是知晓添了外孙女,会不会高兴?会不会赏王府下人双倍月钱?会不会如同当年她生辰的时候,在王府里隔空陪她吃一碗长寿面?
“父皇当了外公,定会设宴庆贺。” 她对着婴儿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笑意,“等你长大了,阿娘便求赞普送你去长安看看。去瞧瞧曲江的流杯池,望望乐游原的绚烂晚霞,去看看…… 阿娘长大的地方。”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仙絮的通报声:“赞普驾临 ——”
李奴奴急忙拢了拢衣襟,东娘手脚麻利地放下一侧的床帐,将哺乳用的锦被搭在床沿。尺带珠丹爽朗的笑声先一步传入:“奴奴可醒着?” 紧接着是仙絮轻柔的阻拦声:“赞普稍候,容奴婢为您拂去寒气。”
片刻后,尺带珠丹挑开帘子走进来,绛色锦袍还残留着殿外的寒意。他搓着手在原地转了半圈,目光炽热地锁定在襁褓之上,活像一只紧盯着猎物的狼崽。“你瞧你,急成这副模样。” 李奴奴嗔怪道,却不自觉地往他那边挪了挪身子,方便他能看得更真切。
“你是没瞧见!” 尺带珠丹压低声音,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你生产时,天上悬着轮大金眼,比大昭寺的金顶还要耀眼!金光刚漫进红山宫,稳婆就来报喜了。宗喀师大呼神兆,说咱们女儿是天眼化形,赐名帝惹 ——便是天眼天珠之意,奴奴你说这名字可好?”
说着,他便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想触碰婴儿脸颊,却被李奴奴轻轻拍开:“洗手了吗就碰?当心把寒气传给孩子。” 尺带珠丹嘿嘿笑着缩回手,挠头的模样,让李奴奴恍惚间想起长安坊间那些初为人父的书生。
“公主,该喝药了。” 砚梨端着药碗进来,青瓷碗沿热气升腾。尺带珠丹立刻抢过碗:“我来我来!爱妻辛苦,且饮此汤。” 他那郑重其事的样子,逗得李奴奴险些笑出声,又怕惊醒孩子,忙用帕子捂住嘴,接过碗一饮而尽。
苦涩瞬间在舌尖蔓延,她眉头微蹙,砚梨赶忙递上蜜水。李奴奴含了一口,却又缓缓吐在银盂里:“刚生了孩子,乳母说不能沾蜜,免得过奶给孩子。” 尺带珠丹见状,急忙拿起旁边的苹果干:“那吃这个?去年从中原运来的,甜得很。”
“赞普且到外间稍候。” 东娘适时上前,手中捧着绣着瑞兽的小襁褓,“公主该给小郡主开奶了,您在这儿多有不便。” 尺带珠丹脸上的兴奋稍稍褪去,恋恋不舍地又看了眼婴儿,捏了捏李奴奴的手:“那我去找宗喀师商量庆典,晚上来陪你用膳。”
“晚上再说吧。” 李奴奴斜睨他一眼,“我这两天累坏了,说不定正睡着呢。” 话虽如此,指尖却悄悄勾住他的袖口。尺带珠丹心领神会,又磨蹭片刻才被东娘 “请” 到外间,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叮嘱:“药苦就含片苹果干,别硬撑着。”
屏风外传来他与东娘的交谈声,隐约是在商议庆典该摆多少桌宴席,是否要等待大唐回复——若是大唐要派使节来,多半要等待使节一起。李奴奴听着听着,眼皮愈发沉重。婴儿在怀中轻轻动了动,发出细微的哼唧声,她陡然醒来,低头轻拍襁褓,鼻尖突然泛起一阵酸楚 —— 那回不去的长安,总得有个人替她再看上一眼。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停歇,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婴儿脸上,绒毛都被镀上一层金边。李奴奴温柔地吻了吻女儿额头,轻声低语:“娘的小帝惹呀,乖乖睡觉吧。等你醒了,就能看见这世上最美的日头了。”
远处的法号声若隐若现,与红山宫檐角的铜铃声相互和鸣,宛如一曲跨越千山万水的悠扬歌谣。
3. 第三章
东娘望着尺带珠丹的背影隐入回廊深处,小心的合上厚重的木门。她快步走进内室,保养得宜的手指先在被角里捂了捂,渥去了指尖的寒气,才小心翼翼抱起襁褓中的帝惹。小家伙被这动静惊扰,小嘴下意识抿了抿,东娘忙轻轻拍了拍,嘴里“喔喔”哄了两声,将婴儿轻放入李奴奴怀中:"公主侧过些身子,让小主子含得稳当些。"
她半跪在地调整李奴奴的衣襟,取过吐蕃产的羊绒毯在两人肩头缠了两三绕,只露帝惹的小脑袋在外,又细细掖好被角:"这宫里头风邪重,便是窗缝里钻进来的风都厉害得紧,可得仔细着。" 说罢扬声唤道:"砚梨,去瞧瞧茕鹿的行李收拾妥了没?让她把公主给陛下的折子再核一遍,千万漏不得小主子的生辰。"
外间传来砚梨脆生生的应喏,仙絮正蹲在炭盆边捡碳,见砚梨要走,忙从炉边取过暖手铜炉递过去:"茕鹿在西厢房清点赏赐呢,我方才见她正翻找咱们带来的朱砂,说是要给家书盖印信。"
东娘听见了,回头对李奴奴笑道:"还是梵书在金城县妥当,上个月捎信来,说皇上派人给公主府重新修葺,有几处换了梁,有几处重新上了漆,还有长安送来的新鲜花,说是等您出了月子,得空儿了能去瞧瞧新鲜。" 她指尖轻点帝惹的鼻尖,"真没见过这般俊的小闺女,这眼缝儿瞧着就带著长安的水润,脸皮子比刚剥壳的杏仁还白嫩。当年您在王府满月时,可比这黑瘦些呢。"
李奴奴低头时,正撞见小家伙迷迷瞪瞪睁了眼。那双眼睛还蒙着层水汽,像裹在云里的黑曜石,啥也瞧不真切,只本能地往温热处拱。脸颊贴着李奴奴的肌肤,闻到乳香混着暖香,小嘴一张,便被温润的触感填满。
李思怡脑子里还晕乎乎的,前一秒似乎还在数着山坡上的果树,这会子嘴里已涌进带着淡淡奶腥的温热液体。"亲妈还是奶妈?" 刚闪过这念头,小舌头已条件反射地卷动起来。成年人的思维在婴儿的本能面前溃不成军,吸了没几口,眼皮便重得像坠了铅,小嘴还含着口粮,意识已跌进黑甜的梦乡。
"瞧瞧这劲头!" 东娘看得眉开眼笑,眼角的皱纹里却沁出泪来,"要是...... 要是当年那个能留住......那个男孩儿……"
"嫲嫲。" 李奴奴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声音微颤却硬是挤出笑意,"您这是做什么?这会儿逗我哭,仔细惊着孩子。" 她低头吻了吻帝惹的发旋,"我闺女模样周正,身子骨结实,这就比什么都强。纵然不是带把的,得了宗喀师这句 '' 天眼天女 '',往后在吐蕃地面上,谁不得敬着?你看赞普方才那傻样,捧着孩子怕摔了,呵气怕化了,哪点像不待见女儿的?"
她晃着身子哄着,忽然轻轻蹙眉:"只是宗喀师给的这名字,太大了。她才这么丁点儿大,我可怕折了她寿。"
东娘忙用帕子拭了泪,往炭盆里添了块银丝炭:"大苯师看过天象的,错不了。当年文成公主入藏,不也说带着祥瑞吗?" 她往李奴奴手里塞了个暖炉,"您安心坐月子,小主子有我呢。方才让仙絮炖了阿胶粥,等会儿给您端来,这产后第一口得吃些温补的才好。"
正说着,外间传来茕鹿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嬷嬷,赞普派的信使催着上路了,家书已盖好印,您要不要再瞧瞧?"
东娘起身时又给她掖了掖被角:"我去去就回,您别乱动。" 走到门口却又回头,望着母女俩的眼神软得像融化的酥油,"等小公主满了月,咱们就去大昭寺还愿,到时候让画师给她画张像,随着家书一起送回长安去。"
李奴奴望着东娘的背影,低头见帝惹咂了咂嘴,小眉头皱了皱又舒展开。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婴儿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她忽然想起大明宫的春天,太液池边的垂柳总在风里摇出金线,那时候二姐和她坐在池边上,有说不完的话,二姐英豪大气,洒脱随性,说她是 "被宫墙圈住的金丝雀"——如今倒真成了在天涯筑巢的鸟儿。
只是这巢里,终究有了牵挂。她用指尖轻轻描摹着女儿的眉眼,心里默念着:我的小惹娘,得顺心顺意的长大!那些世面上的风吹雨打,阿娘都会给你挡严实的!
炭盆里的银丝炭 "噼啪" 爆了个火星,将满室的奶香与合香,都烘得暖融融的。
正说着,仙絮领着个小丫头掀帘而入,铜盒里热水捂着的银耳牛骨汤蒸腾着袅袅热气。"公主," 她将汤碗轻搁在床头矮几上,袖口沾着些许炭灰,"奴婢刚去外间探问,整个逻些城都瞧见那金眼了。小丫头们说足有磨盘大,悬在云里眨了两眨,金光漫进来时,连玛尼堆上的经幡都泛着亮。" 她边说边给汤碗配上只纯银的小匙,"只是那会儿都在内室忙得脚不沾地,倒错过了这等奇景。"
东娘刚从隔壁回转,正好从李奴奴怀中接过帝惹,正竖抱在肩头轻拍。小家伙吃得饱足,粉嘟嘟的腮帮子一鼓,吐出个晶莹的奶泡泡,沾在东娘的氆氇衣襟上。"你瞧这小模样。" 东娘笑着用指腹拭去奶渍,指尖触到婴儿后背温热的汗意,又往襁褓里塞了块细棉布。
仙絮端着汤碗凑到床边,青瓷碗沿凝着几颗溅出来的汤水:"医女说公主喝了药,正好进些清淡的。这汤底用牦牛骨炖了足一个时辰,撇了七遍油花,您好歹喝两口暖暖身子。"
李奴奴接碗时,腕子还发虚。汤色清亮,小朵小朵的银耳在汤里浮浮沉沉,像落在雪上的玉簪花。她抿了两口,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忽然觉得腹中空落落的:"这汤熬得好。" 她望着仙絮笑,眼底带着点产后的倦懒,"只是这会儿倒饿起来了,外间有什么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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饼能配着吃?再让小厨房做些软和吃食,越快越好。"
仙絮应声去了,不多时端来碟茯苓山药糕,玉白的糕块上撒着层细绵白糖:"小厨房正炖着小米粥,公主先垫垫。" 李奴奴捡了块最小的,只咬了半口,眼皮便重得抬不起来,糕饼从指间滑落在锦被上,人已沉沉睡去。
东娘抱着帝惹在屋里慢慢踱步,见此情景只对仙絮递了个眼色。仙絮轻手轻脚挪过去,先捡走落在床榻上的半块糕,又小心翼翼抽走金城公主身下的迎枕,让她平躺下来,再将锦被掖到颔下。这才和东娘两人蹑着脚退到外间,东娘才低声道:"让小厨房把粥温在炭炉上,醒了再传。"
小丫头刚应声退下,东娘忽然停住脚步。她解开襁褓一角,见帝惹眉头皱了皱,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忙用掌心护住婴儿的肚脐:"这时候的孩子金贵得很,一点不能大意。" 她望着炭盆里跳动的火苗,声音压得更低,"公主这胎能保住,全赖宗喀师那句 '' 天女转世 ''。前两回......"
仙絮的手猛地攥紧了帕子。去年秋天李奴奴小产时,也是这样阴沉沉的天,太医说胎象稳,偏就半夜流了血,谁都查不出缘故。
东娘抱着帝惹踱到廊下,望着宫墙尽头的经幡:"你写封信,别让茕鹿带去长安。让砚梨找咱们府里的老卒,连夜送回邠王府。"
仙絮怔了怔:"跟王爷说些什么?"
"就说公主怀这胎时,总做噩梦。" 东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生产前三天,安胎药里总掺着些说不清的草沫子。再把宗喀师赐名 '' 帝惹 '' 的事写上,问问王爷...... 有没有什么安排。"
仙絮点头应着,转身去取笔墨。宣纸上的狼毫悬了悬,她忽然想起去年那个被杖毙的小厨房杂役 —— 那人曾偷偷往公主的酥油茶里加过红花,嘴硬着只说自己不懂。那时又是为了维护两国的和睦,纵然知道是有心人故意安排,公主带着她们也只能咬牙认了。
内室的李奴奴略微翻了翻身,帝惹在东娘怀里哼唧了两声。李思怡的意识像浮在温水里,外界的光影都是模糊的一团,唯有眼前的游戏界面清晰得扎眼。角色面板上,"等级 0" 的小婴儿赤身裸体的趴着,赫然正是她游戏角色捏脸的幼态版本,隐约得见长成萝莉后的甜美可爱,旁边仓库按钮正闪着微光。她用意念点开,密密麻麻的外观挂件排得整整齐齐 —— 五红六红,娃娃菜一代金,还有她的奇趣坐骑,统统都在。
"原来都带着呢......" 她在心里偷笑,想着给角色套上七秀的校服,毕竟她好歹是个村官,这么光屁股趴着有点害羞。眼皮却像粘了胶,连带着满仓库的珠光宝气,都坠入了更深的梦乡。外间的铜壶滴漏 "嗒" 地响了一声,将红山宫的午后,敲得愈发悠长。
4. 第四章
后来的李思怡无数次的暗自庆幸,小婴儿的困意来得如同高原上的雪一样猝不及防,才让她没有在众人围观的时候大变活人!
金城公主后来跟她说起大唐的公主们,提起先武后有个亲女,封号为定国广玉公主,有异能,能浮空,通兽语,可惜红颜薄命,十七岁就没了。更让人心疼的是,她走后,先高宗竟下旨把她从所有史书中抹得干干净净,连块碑都没留下……
李思怡在现代只活了短短25年,虽然再睁眼成了吐蕃赞普的女儿,但是“再活一次” 这四个字有多金贵她当然知道。
她缩在襁褓里,小脑袋轻轻蹭着李奴奴温热的掌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这一世是什么身份,她都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健健康康活到老,绝不要像那位定国广玉公主般,落得个早逝还无名无姓的下场。
产房里的血腥气还没完全散去,李奴奴累得睁不开眼。她歪靠在铺着羊绒垫的床榻上,额角还沾着未干的薄汗,鬓边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颊边,连呼吸都带着产后的沉重。东娘端着温好的肉粥进来时,见她睡了过去,轻手轻脚地坐在榻边,用银勺舀了一勺,吹凉了才试探着碰她的唇。李奴奴迷迷糊糊睁开眼,眼神还有些涣散,却下意识朝襁褓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女儿安稳睡着,才小口小口喝起粥来。
粥是用牦牛骨熬的底,掺了切碎的羊肉末,稠得能挂住勺,喝下去暖融融的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李思怡被饿醒时,正赶上李奴奴喂母乳,温热的触感裹着淡淡的奶香,让她瞬间忘了成年人的思绪,只乖乖含着□□,小口吞咽着。喂完奶,李奴奴又靠回榻上,指尖轻轻划过女儿柔软的胎发,没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中间尺带珠丹披着一身寒气来看过两次。第一次来的时候,砚梨正守在榻边给李思怡盖小被子,见赞普进来,忙屈膝行礼,却伸手拦在了外间:“赞普容禀,公主刚喂了奶睡着,医女说产后须静养,小郡主也刚哄睡,恐惊了她们母子。”
尺带珠丹脚步顿住,目光越过砚梨落在榻上,见李奴奴眉头微蹙,显然睡得不安稳,便放轻了声音:“罢了,不扰她们。” 说着,目光落在襁褓里的小女儿身上,眼神瞬间软了下来。砚梨见他实在想看,便小心翼翼地把李思怡抱了过去,还特意托着她的腰,怕她滑下去。
李思怡被抱起来时,刚好转醒过来,小眼睛眨了眨,模模糊糊的看见眼前穿着吐蕃服饰的男人,头冠应该是纯金的,金光闪闪的晃花了她的眼,脸上带着几分威严,在看着她的时候,嘴角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她一时兴起,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个灿烂得要命的笑容,口水还顺着下巴滴在了尺带珠丹的手背上。
尺带珠丹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随即又在砚梨焦急的制止手势中,收住了笑声。他小心地蹭了蹭女儿软乎乎的脸颊,又吩咐人把带来的赏赐送进来:吐蕃产的赤金小锁、大唐进贡的云锦小袄、还有牧民刚送来的白狐尾小斗篷,堆在角落里,快赶上一张小桌子高了。他又逗了李思怡一会儿,见她打了个哈欠,才恋恋不舍地把她递回砚梨怀里,乐颠颠地去处理吐蕃的政务了。
等到李奴奴能恢复正常作息,已经是三天以后。虽然生产前波折不断,全仗着大唐跟来的医女和吐蕃的稳婆通力合作,又是扎针又是熬药膳,这才让她顺利生下了吐蕃首位公主,还传出了 “生产时帐逻些城的天空出现了金色的天眼” 这样的神迹。
只是李奴奴毕竟是高龄生产,气血亏得厉害,即便醒了,脸色也透着苍白,说话声音轻得像羽毛,连坐起来都要仙絮和砚梨一左一右扶着。
李思怡倒成了众人眼里最省心好带的孩子。作为一个装在婴儿身体里的成年人,她把 “乖巧” 二字刻进了骨子里:到了饭点,只需要把她抱到李奴奴怀里,乖乖的张嘴就喝,从不哭闹,也不咬人;没人抱的时候,就自己躺在小摇篮里玩手指,小短腿蹬着锦缎被子,能玩上大半个时辰;要上厕所了,也不瞎折腾,只软乎乎地哼哼两声,丫鬟一过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夜里醒了,也不吵人,就盯着屋顶的灯影看,自己给自己编故事,累了自己又能睡着。
下到负责贴身伺候她的春嬷嬷,上到赞普尺带珠丹,都被她哄得眉开眼笑。春嬷嬷每次抱她,都要跟旁边的丫鬟念叨:“活了四十来年,从没见过这么好带的孩子!比咱们赞普小时候强十倍,那时候赞普半夜哭起来,得三个嬷嬷抱着晃才肯停呢!” 尺带珠丹更是每天得空就往红山宫八层跑,一进来就先把女儿抱起来,举得高高的,看着她咯咯笑,就感觉自己还能跟大臣们继续斗智斗勇八百个回合。
这三天里,李思怡清醒的时间其实不多。婴儿的身体实在太容易困了,前一秒还在心里盘算着 “得找机会看看窗户外的样子”,下一秒眼皮就重得像挂了铅,瞬间坠入梦乡。好不容易清醒一会儿,身边又围着人 —— 要么是医女来给她请平安脉,要么是丫鬟来给她换尿布,要么是李奴奴抱着她轻声说话,根本没机会独处。
不过,她还是在第三天傍晚找到了缩小游戏画面的方法。之前那画面实在惊悚,明明视野里看着的是李奴奴模糊的脸颊,上面却印着清晰的 “仓库” 两个字,像在脸上贴了块不合时宜的补丁,每次看到都让她想起现代看过的无限流小说里的诡异场景。后来她试着盯着自己的小拳头,在心里默念 “缩小”,没想到眼前的画面真的慢慢变小了,虽然还是带着马赛克,但至少变得统一,不再像之前那样割裂,她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日子就这么在李思怡的吃吃睡睡中,像红山宫屋檐上的雪水一般悄悄滑过。李奴奴遵医嘱坐了双月子,每天三顿汤药从不间断 —— 有补气血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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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黄芪汤,有驱寒的生姜羊肉汤,还有医女特意配的安神汤。可即便如此,她的身体还是大不如前。从前她站在铜镜前,肌肤白皙,眼神明亮,看着不过三十出头,一嗔一笑间还带着点少女的娇憨;现在再看,眼角的细纹深了些,脸色也透着淡淡的黄,连头发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以至于有一天早晨,仙絮和砚梨伺候她梳妆,仙絮拿着桃木梳梳理她的长发,梳到后脑勺时,手突然顿住了,缓了缓,面上仍是若无其事的把两侧的头发拢了来盘在脑后。
李奴奴正对着铜镜发困,也没太注意,砚梨看了她一眼,去桌边拿起一把小小的金剪刀,“公主这有根发丝好似分叉了,奴婢帮您剪掉!”
“是白发吧!”李奴奴透过铜镜看着她,“本宫心里有数,剪了吧!”砚梨愣了一下,屈膝回了个是,这才走到李奴奴身后,伸手接过仙絮拈起来的白发,一剪子下去,“奴婢去扔了!”李奴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扔了吧,高原的风硬,我这年纪,有根白发也正常。” 砚梨在旁边忙安慰:“公主别多想,就一根而已,公主这风姿,谁看了不说看着才二十五六。” 说着,又小心地捧过来妆奁,挑了只粉色珍珠攒成的牡丹珠花插在发髻上。
高原的气候苦寒,婴孩的夭折率极高,所以也没有办满月酒的说法。四月的逻些城还在下雪,鹅毛大雪飘落在红山宫顶上,寒风呜呜地刮着,把毛毡帘吹得哗啦作响。李奴奴看着窗外的雪,心里实在不放心,便跟尺带珠丹商量:“这时候办满月酒,万一冻着孩子就不好了,知道赞普想让天下人都分享当爹的喜悦,要不我们缓缓,待逻些城的天气暖和些再说?” 尺带珠丹本想好好热闹一番,但见她坚持,也担心帝惹年小抵抗力弱,便只得同意推后办理大宴。
金城公主便单请了几个亲近的人来恭贺了一番。两个月后的李思怡,视力已经好了不少,能大概看清近在咫尺的人了。她认得那个鹅蛋脸、杏仁眼,笑起来疏朗开阔,身上总带着好闻的不知名香气的女人,正是这具身体的娘亲;也认得那个尖下颌、圆眼,看着年纪不大却梳着妇人髻,笑起来温温柔柔,身上带着莲花香气的姑娘,是娘亲的侄女,也是从大唐来和亲的文华郡主。
文华郡主偶尔也会带着她的弟弟,一个话多得出奇的八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宝蓝色或是松绿的锦袍,头发梳成了总角,一进房间就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一会儿摸李思怡的小被子,一会儿又想碰她的小拳头,等到李思怡的小手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又吱哇乱叫起来。更让李思怡哭笑不得的是,这小男孩还得喊她 “小姑姑”,喊她娘 “姑奶奶”—— 这么算下来,自己明明是个刚两个月的婴儿,却平白多了个八岁的 “侄子”,她躺在襁褓里,小脑袋转了转,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老气横秋起来。
5. 第五章
刚过了李思怡的双满月,红山宫八层的喜庆余温尚未散尽,李奴奴便迎来了她和亲吐蕃以来最大的惊喜。
这一日,天光晴好,逻些城难得的暖阳透过雕花的木窗,在铺着厚重毡毯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奴奴抱着小小的李思怡,哼着不成调的唐宫小曲,看着怀中小人儿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转动,心中满是为人母的柔软与平静。
东娘急匆匆地掀帘而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都带着颤:“公主!公主!您快看谁来了!”李奴奴下意识地抬头,只见逆光中,一个风尘仆仆却挺拔如松的身影迈入了室内。那人发色灰白,面容却红润矍铄,下颌蓄着打理得宜的长须,一双眼睛深沉又含蓄,顾盼间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度,却又透着历经沧桑的睿智与温和。他穿着一身看似普通的吐蕃袍服,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儒雅与风仪,却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这不是她那远在长安的阿爷,邠王李守礼,又是谁?
李奴奴瞬间僵住了,怀里的小婴儿仿佛也感受到了母亲的震动,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那朝思暮想的身影,仿佛置身梦境,直到李守礼带着心疼与关切的呼唤响起:“阿奴……”
这一声,瞬间击溃了金城公主所有的坚强与伪装。泪水毫无征兆地决堤而出,仿若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她哽咽着,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思念与委屈的泪水肆意流淌。有几滴温热的泪珠,正巧落在怀中李思怡娇嫩的脸颊上,小人儿被惊得撇了撇嘴,眼看就要哭出声来。
这下可忙坏了东娘。她一边慌忙上前扶住激动得几乎站不起来的李奴奴,连声劝慰:“公主莫哭,王爷来了是天大的喜事啊!”一边又赶紧从旁边侍女手中接过温热的丝巾,小心翼翼地给李思怡擦拭小脸,生怕惊着了这位小祖宗。眼见李奴奴情绪一时难以平复,东娘只得强自镇定,一边请李守礼坐下,奉上热腾腾的酥油茶和中原带来的茶果,一边指挥着两个大丫鬟仙絮、梵书妥善安置邠王随行的少量心腹侍从。她是个明白人,知道王爷此番前来必定隐秘,不宜声张,迅速将闲杂人等都清出了内殿,只留下最贴身的几人,让这远道而来的父女和外祖孙能好好说些体己话。
李思怡被母亲抱在怀里,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新出现的“外公”。就看到这位外公虽然难掩旅途劳顿,但精神矍铄,气质超凡脱俗,颇有几分她记忆中那些经典影视作品里世外高人的风范,尤其是那关切望着女儿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疼爱。李思怡心中顿生好感,决定给这位看起来就很靠谱的长辈一点面子,于是毫不吝啬地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了一个极其“喜庆”的无齿笑容。
“这是我外孙女啊!”李守礼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喜悦,他伸出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摸了摸李思怡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指尖的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了稀世珍宝。看到小家伙回馈给他的灿烂笑容,李守礼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由衷赞道:“好,好!眉宇间有股灵秀之气,这性子更是喜庆,不像她娘小时候那般爱哭鼻子。”
李奴奴被父亲打趣,破涕为笑,嗔怪地看了阿爷一眼,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宝贝闺女递过去:“阿爷,您抱抱她。赞普说她出生的时候,天上异象惊人,出现了一轮巨大无比的金色眼睛,金光笼罩了整个红山宫。那时我真是精疲力尽,眼看就要撑不住了,不知怎地,这孩子自己在我肚子里奋力挣动了一下,紧接着天上的金瞳消散,她便顺利降生了。国师宗喀说这是‘天眼现世’,乃祥瑞之兆,赞普因此赐名‘帝惹’。”
李思怡被稳稳地转移到外公怀里。李守礼抱孩子的姿势异常熟练稳当,显然并非生手。他低头端详着外孙女清秀的小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思。李奴奴一边细心地为女儿掖好襁褓,一边不无担忧地轻声说道:“阿爷,‘帝惹’这个名字,气象太大。我总担心她小孩儿家家的,压不住这等名号。您学问大,见识广,不如再给她取个汉名小字,平日里叫着,也稳妥些。”
“从收到你遣人送来的信,得知你平安生产,还是个女儿,阿爷我就在琢磨这件事了。”李守礼轻轻拍着怀中的李思怡,目光慈爱,“你看,‘思怡’二字如何?‘思’者,从心所欲,不忘本源;‘怡’者,和悦安乐,顺遂平生。李思怡,愿我这外孙女能随心而行,一生和乐安宁。”
“思者从心,怡为和悦……李思怡……”李奴奴细细品味着这个名字,眼中泛起欣慰的泪光,“这个名字极好!寓意深长又温和雅致,正合我意。”她从父亲手中接过女儿,轻轻逗弄着小人儿粉嫩的脸颊,“小思怡呀,以后你的汉名就跟阿娘姓李,叫李思怡了,喜不喜欢呀?”
好吧,自从这位气质不凡的外公出现,李思怡发现她阿娘跟她说话的语气都下意识地夹起来了呢~她被小被子裹得像个小蚕蛹,只能用更加卖力的笑容来表达对这个新名字的认同和喜爱。“李思怡”,这个名字让她漂泊的灵魂终于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归属感,远比那个听起来就肩负着沉重使命的“帝惹”让她安心。
就在李思怡享受着母亲和外公的温情时刻,殿门外再次传来响动。只见文华郡主李沁领着李倓走了进来。有一说一,李倓不说话的时候,也是个极为俊俏的小男孩儿,小小年纪已看得出肩宽腿长的好骨架,高鼻深目,眉色如墨,唇红齿白,安静不语时,活脱脱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将来必定是位风采卓绝的郎君。
李沁领着弟弟上前,恭敬地向李守礼行礼拜见,口称:“侄孙女李沁,携弟李倓,拜见叔爷爷。”李倓也似模似样地跟着姐姐行礼,举止间已初具皇族子弟的仪态。
此时的大唐,正值开元盛世后期。玄宗皇帝李隆基在位已近三十年,天下承平,物阜民丰,但盛世之下,隐忧已现。口蜜腹剑的宰相李林甫权势日炽,边镇节度使如安禄山之流渐成尾大不掉之势。而在常人难以触及的层面,守护中原的“九天”组织,早已洞察到潜藏的危机。邠王李守礼作为九天之一,深知天下将乱,他此次前来吐蕃,固然是出于对女儿的牵挂,也未尝没有在棋局之外布下一着闲棋的深意。而年幼的李倓,因其身份敏感与聪慧秉性,早已进入某些人的视野,跟着胞姐暂避于吐蕃,既是保护,也是一种特殊的历练。
李思怡的小脑袋瓜又开始努力运转起来。李沁姐弟叫她母亲李奴奴为姑奶奶,叫她岂不是要叫姑姑?那他们该叫李守礼为曾叔祖才对,怎么叫成了“叔爷爷”?这辈分似乎有些乱套……她正被这复杂的人际关系绕得晕头转向时,却听见母亲李奴奴对李守礼说道:“阿爷,您一路辛苦,暂且先在逻些城住下。您常年游历在外,长安邠王府也习惯了您不在,倒不会引人怀疑。只是委屈您不能明着去见赞普了。”
李守礼捋须颔首:“无妨,我本就也没必要去见赞普。我是个闲散王爷,来看看女儿和外孙女,无需惊动太多人。沁儿,你在逻些城熟络,帮叔爷爷寻一处僻静雅致、离红山宫近些的小院便可。”他目光转向一旁安静站立的李倓,眼中流露出审视与考量,“倓儿近日可还在读书习武?”
李沁连忙答道:“回叔爷爷,倓弟每日都有用功,只是逻些城难寻良师,进展缓慢。”李守礼微微点头,“回头找个空,你带他来见我,若是合适,说不得我托大,便收了他也使得。”
这一瞬间,李思怡的灵魂,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李倓”?“建宁王李倓”?那个在《剑网3》游戏历史中,与“九天”关系密切,胸怀大志却命运多舛的建宁王?!文华郡主李沁!这不就是安史之乱前夜,那个万邦来贺、群星璀璨,却即将被战火撕裂的大唐吗?!李白、杜甫、公孙大娘、“九天”……无数熟悉的名称在她脑海中翻腾。她终于明白自己身处何时何地,也瞬间理解了自己携带的【剑网3系统】为何独独与七秀坊相关——这冥冥之中,或许正是与她此世的命运相连。)
想通了关键,李思怡顿时不淡定了。为什么别人穿越带系统都是各种神功秘籍、灵丹妙药,而她的系统仓库里,除了琳琅满目、光华璀璨的各色外观(限量不限量的都有,毕竟成年人从来不做选择),就是一堆或神骏、或呆萌、或华丽的坐骑(从绿螭骢到霸红尘、里飞沙,乃至各种限定奇趣坐骑如鸾、渡情、红匣舆等等)。技能栏里倒是七秀的冰心诀、云裳心经俱全,不说她现在是个婴儿,连根手指都难灵活控制,更别提运功施展了,但看技能栏的灰白,就是到根本还没激活!
她忙不迭地在脑海中“点开”那旁人无法察觉的系统界面,看到熟悉的坐骑列表里,【霸红尘】、【里飞沙】、【雷首飞电】等名驹的图标安然亮着,奇趣坐骑栏里,华丽的【西山拂雪】(驯鹿)、【卷黄尘】(鸵鸟)、【百年苍郁】(乌龟)、【龙宫探俪】(大贝壳)等也静静躺着,她稍微松了口气——至少“家当”还在。但随即她又忧虑起来,在这个视奇技淫巧为异端的时代,她要是哪天突然召唤出一只环绕着祥云的凤凰,或者乘着一只巨大的白狐招摇过市,会不会直接被当成妖孽给烧了?秀生真是太艰难了!
想到这里,李思怡,这位内心是新时代女性兼资深网游玩家的婴儿,忍不住像个真正的小老头一样,发出了一声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充满忧愁的叹息,然后脑袋一歪,抵在外公温暖坚实的臂弯里,带着满腹的“江湖忧患”,沉沉睡去了。
李奴奴见女儿睡着,便轻声唤了东娘进来,将李思怡小心地抱到一旁的床上安顿好。李沁办事利落,很快就在离红山宫不远的一条安静巷弄里,为李守礼寻好了一处雅致小院安置下来。
过了两三日,找了个和暖的天儿,李沁着李倓来到这所僻静的小院里,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新沏的茶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气氛。
数日后,在逻些城那所僻静的小院里,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李沁带着李倓前来拜见李守礼,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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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漫着新沏的茶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气氛。
李守礼放下茶盏,目光如古井无波,缓缓移至少年李倓身上。沉声问道:“倓儿,你姐姐为你求学之心,你可明白?”
李倓立刻站直身,小脸绷得紧紧的,恭敬地行礼回答:“回叔爷爷,倓明白。阿姐是为我好。”
“嗯。”李守礼微微颔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仿佛在敲击着在场每个人的心弦。他沉默了片刻,整个房间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突然,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倓儿,你且说说,在你心中,何以为‘君’?”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未免太过沉重深奥。李沁不由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然而,李倓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便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朗声答道:“回叔爷爷,孙儿以为,‘君’者,非独享万民供奉之主,更是肩负社稷兴衰之责之人。如同赞普统领吐蕃,天子治理大唐,其位至高,其责亦至重。为君者,当以天下为先,而非以己欲为先。” 他的回答虽带着稚气,却条理清晰,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平日有所思考。
李守礼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赞赏,但很快隐去,继续追问,问题更加具体尖锐:“那‘民’呢?君王与百姓,孰重孰轻?”
这一次,李倓回答得更快,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赤子之诚:“‘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孟夫子所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是水,君王是舟。若无百姓耕耘织造,缴纳赋税,君王与朝廷便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故而,为君者当知民疾苦,恤民之力,使民有所安,有所乐。”
李守礼的神色依旧严肃,但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核心的问题:“既然如此,何为‘社稷’?君王又如何守护这‘社稷’?”
李倓深吸一口气,小小的胸膛挺了起来,他努力组织着语言:“社稷……是祖宗留下的江山国土,是生养我们的田园城池,更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万千百姓和他们世代相传的礼法秩序。守护社稷,对外,需有良将精兵,保境安民;对内,需任用贤臣,清除奸佞,轻徭薄赋,兴修水利,开办教化,使得朝政清明,百姓富足。如此,社稷方能稳固,国祚方能绵长。” 他将“民”与“社稷”联系了起来,并且提到了具体的举措。
三个问题问完,李守礼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倓,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这个年幼皇孙的皮囊,看清他内在的魂魄与潜质。李沁在一旁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李守礼终于缓缓站起身。他走到李倓面前,身形虽清瘦,却仿佛蕴含着山岳般的力量。他的声音低沉而庄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好。李倓,你今日所言,虽稚嫩,却已见格局,有担当,更难得有一颗恤民之心。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永远不要忘记‘民为贵’这三个字的分量。”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着李倓的双眼,沉声道:
“跪下。”
李倓似乎早有预感,或者说,他内心深处也渴望得到这位深不可测的叔爷爷的认可与教导。他毫不迟疑,整理了一下衣袍,端端正正地双膝跪地,仰头望着李守礼。
李守礼将一只手按在李倓的头顶,如同一种郑重的仪式:“今日,我李守礼,便收你为入门弟子。授你文武之道,安邦之策,望你勤勉修习,恪守本心,他日方能不负所学,担当大任。正式的拜师礼,待日后回归中原再行补上。你,可愿意?”
“弟子李倓,愿意!”李倓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他俯下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弟子拜见师父!定当谨遵师父教诲,刻苦用功,绝不敢懈怠!”
看着眼前这一幕,李沁的眼眶微微湿润了。她知道,弟弟的命运,从这一刻起,或许将走向一条截然不同,却也充满希望的道路。而端坐于上的李守礼,目光则投向了远方,深邃难测。他收下李倓,既是应李沁之请,为大唐培养一位可能的贤王,又何尝不是为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外孙女李思怡,提前布下的一着重要的棋呢?九天之路,漫长而艰险,他需要帮手,需要传承。而李倓,正是他选中的第一块璞玉。
自此,李倓便每日前往这小院,跟随李守礼学习文韬武略,尤其是那些深奥的“九天”秘术与经世致用之学,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几乎再难有空闲跟着姐姐李沁到红山宫来逗弄他那小小的“思怡姑姑”了。而李守礼,这位本应在大唐安享晚年的王爷,就这样在逻些城悄然住了下来,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未激起滔天巨浪,却已在暗处悄然改变了某些人命运的轨迹。远在长安的玄宗皇帝,或许正沉醉于贵妃的霓裳羽衣曲中,对西域边陲这座宫殿里发生的细微变化,尚一无所知。而历史的车轮,正沿着它既定的轨道,缓缓向前,驶向那个已知而又充满变数的未来。
6. 第六章
光阴如梭,仿佛只是几次花开花落,李思怡便在对红山宫八层的懵懂探索中度过了两年多。
这二三年间,表面看似平静,暗流却从未停歇。李奴奴的身体,如同被岁月悄悄蚕食的锦缎,光泽一日淡过一日。自诞下女儿后,她便时常缠绵病榻,虽因女儿带来的慰藉和丈夫尺带珠丹尚存的几分体贴,精神偶有振作,但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虚弱,却是如何精心调养也难以根除的。李守礼隐匿于逻些城,虽牵挂女儿,却不能频繁往来,以免引人疑窦。原先最得力的老嬷嬷东娘,年事已高,李奴奴不忍她再在高原苦寒之地操劳,早已恩准其回归大唐金城县的公主府荣养。如今贴身服侍的,是二十多岁的砚梨、仙絮、茕鹿三人。她们虽忠心,毕竟阅历尚浅,加之李奴奴有意掩饰,竟也未曾深究主人日渐憔悴的真正缘由,只当时产后体虚,需长期将息。
李思怡芯子里是个成年人,奈何前世历史知识多半还给了老师,对唐朝的认知仅限于课本梗概、游戏剧情和儿时影视剧,加上她年纪实在太小,李奴奴在她面前更是将病痛掩饰得滴水不漏,以至于她竟从未察觉母亲身体的衰败。她大部分活动范围被限定在红山宫第八层,偶尔能被抱上九层见见父亲尺带珠丹,更多时候是尺带珠丹移驾下来探望她们母女。直到两岁之后,她终于获准每半个月能够出宫一次,前往外公李守礼在城中的小院去旁听外公的课程。
她的系统随着年岁增长也悄然变化。等级果然与她的年龄挂钩,稳稳地停在了3级。技能栏终于出现,可惜一片灰暗,只有【名动四方】的图标下有一个等待填充的环形进度条。李思怡心里知道,这是七秀坊一切武学的基础。于是每日在宫室间撒欢疯跑之余,也会偷偷找一处空旷地,屏气凝神,努力旋转。虽然往往转不上十圈便被砚梨等人忧心忡忡地拦下,怕她头晕摔倒,但这大半年来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于看见进度条过半,预计年底便能彻底点亮。这让她心中充满希望,毕竟她虚岁才三岁,未来可期。
十月十五,恰是李思怡前往小院旁听课程之日。深秋的逻些城,天高云淡,空气清冷。李思怡穿着暖和的小皮袄,被砚梨抱在怀里,坐上了前往小院的马车。除了砚梨和几名护卫,还有李思怡的小侍女啾啾,抱着一个装满李思怡专用物品的小包裹跟在车里,小脸上满是认真。
啾啾是李思怡两岁生日时由大昭寺送到红山宫的侍女,大李思怡两岁,吐蕃名那荔西江,因李思怡年小发音含混不清,每次叫她江江的发音跟啾啾一样,李奴奴做主改了汉名啾啾,预备往李思怡的贴身大丫鬟一角培养。
马车行至一段相对僻静的道路时,李思怡正扒着车窗好奇地向外张望,瞥见路边墙根下杂草丛中一抹极不自然的暗色,像是一小堆破布,却又隐隐透出人形。
“停……停车!”她急忙拍打车壁,用小短手指着那个方向,“那里……有人!”
护卫起初以为小主子看花了眼,见李思怡异常坚持,只得停车上前查看。这一看之下,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草丛里蜷缩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看身形比李思怡大不了多少,衣衫褴褛,污秽不堪,左边额角靠近发际线的地方,赫然刺着一个青黑色的“羌”字——在吐蕃,只有最低等农奴才会在额角刺字。小女孩双眼紧闭,脸颊是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微弱,浑身滚烫,显然已经重病昏迷,被农奴主像丢弃垃圾一样扔在了这里等死。
砚梨脸色有些发白,下意识想捂住李思怡的眼睛。然而李思怡却挣扎着要下车,看着气息奄奄的小女孩,小手一挥。
“救她!砚梨,抱她上车!”李思怡气得发抖,声音却异常坚定。
这么小……这么小的小孩子……要是见死不救她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儿。
砚梨犹豫道:“小主人,这……这是个农奴,还病得这么重,怕是……”
“救她!”李思怡抬高了声线,她小小的身体里迸发出不容置疑的气势,“带她回去!找医女!”
或许是李思怡从未有过的强硬态度震慑了众人,或许是那小女孩实在可怜,护卫最终将其抱起,一行人心急火燎地调转方向,提前返回了红山宫。
李奴奴得知原委,并未责怪女儿,反而叹息一声,立刻吩咐召来医女,用上好的药材全力救治。大概是这女孩子命不该绝,红山宫的医药也确实有效,几日后,她竟奇迹般地退烧苏醒过来。睁着双眼茫然的看着周围华丽的陈设和关切的人们,尤其是那个粉雕玉琢、坚持要救她的小女孩,眼中充满了恐惧与不解。
李奴奴见她额角的刺字,问其名字,女孩只是摇头,瑟瑟发抖,显然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或者不敢说。吐蕃语里,羌即是酒的意思。李奴奴便赐了汉名小酒,一同放在李思怡身边。
小酒身体虚弱,需要长期调养,加之惊魂未定,异常沉默寡言。李思怡却对她极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分她一份,仿佛想弥补她之前所受的苦难,如此几日之后,小酒便只黏着李思怡,加上她们两人年岁相近,一时间在李思怡身边连啾啾也要排在小酒之后,幸而啾啾本性宽和温柔,待小酒如亲妹,倒让李奴奴也看高了她两分。
这次意外之后,李思怡再去外公家,身边便又多了这个额角刺字、眼神怯懦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倔强的小尾巴。
此时的吐蕃内部,随着尺带珠丹年事渐高,各方势力围绕继承权的暗斗也日趋激烈。底层农奴的悲惨境遇,正是这种权力结构下的缩影。李守礼冷眼旁观,深知这高原王庭的平静之下,危机四伏。
又一次在外公的小院里,李倓刚结束一段《礼记》的诵读。李思怡坐在一旁的小凳上,啾啾去厨房端茶饼,酒酒陪着她玩几个彩线缠绕的球。看着酒酒额角那刺目的青字,又联想到红山宫外的逻些城,李思怡忽然抬起头,问李倓:“倓儿,你读了那么多书,你说,怎样才能让世上没有像酒酒这样被丢掉的小孩呢?”她习惯性地以“姑姑”自居,虽然只是个小豆丁,口气却老气横秋。
李倓闻言,放下书卷,认真思考起来。他虽只有十一岁,但在李守礼的教导下,眼界已非寻常孩童。“《礼记》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他缓缓道,“若为政者能以仁为本,使吏治清明,轻徭薄赋,百姓能安居乐业,父母自然不会舍弃骨肉。还需废除以出身定贵贱的陋习,如这刺字为奴之制,使人各尽其才,而非一生为奴。”
李守礼在一旁闭目养神,仿佛未闻,嘴角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李思怡听得半懂不懂,但“天下为公”、“废除陋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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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词却触动了她。她想起前世那个虽不完美,但至少没有奴隶、男女平等、小孩子能免费上学、生病有医可治的世界。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脱口而出,用孩子能组织出的最直白语言描述道:“我觉得,最好的国家,应该是……是生活在那里的人,不用害怕突然没饭吃,不用害怕生病了没钱治,不用因为生下来是女孩或是穷人就低人一等。小孩子都能去上学读书,学本事;长大了,只要努力,就能找到活计,养活自己,孝敬爹娘。当官的要真的为老百姓做事,不能欺负人。法律……嗯,就是规矩,要对所有人都一样,就算皇子犯法,也要跟老百姓一样受罚!”
她越说越激动,小脸涨得通红:“还要有很厉害很厉害的军队,但不是去打别人抢东西,是保护自己家的人不被欺负!让坏人不敢来!”她脑海中浮现出前世的很多画面,有地震时从五千米高空盲条的□□,有洪水时手挽手光着膀子拿身体堵缺口的部队,有救灾撤离时被西瓜砸出轻微脑震荡的可怜新兵蛋子,最后她居然还想到了自己在镇县带着父老乡亲种下的果子树。“当官的会想办法让他治下的百姓平安、有钱,如果有事情,就想办法解决事情!!”
李倓听得目瞪口呆,李思怡描述的景象,远远超出了圣贤书中“大同世界”的抽象概念,变得具体而充满诱惑力。他喃喃道:“这……这真是难以想象的盛世……”
李思怡看着他震惊的样子,想起游戏里李倓的结局,一股剧透的冲动和改变历史的豪情涌上心头。她凑近李倓,用自以为很小声、但实际上屋里人都能听到的“悄悄话”说:“倓儿,你那么聪明,又跟着我阿爷学本事,你以后要当个大英雄!回长安去,当……当最大的那个官!不对,当皇帝!就像外公说的,要担责任!你当了皇帝,就能想办法,把我们的国家变成那样!让大唐到处都好……都那么好!让像酒酒这样的孩子,再也不会被丢掉!”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李倓惊得后退半步,脸都白了,下意识地看向师父李守礼。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若是传出去,可是滔天大祸!
酒酒汉语不好,听的半懂不懂,只觉得气氛凝重,她不自觉的往李思怡身后靠了靠,端着茶饼回来的啾啾却是明白的,一瞬间脸都白了,咬牙上前一步,挡在了李思怡身前。
李守礼终于睁开了眼,目光复杂地看向口无遮拦的外孙女,又看了看惶恐却眼底深处被点燃了一丝火苗的徒弟李倓。他并未斥责李思怡,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童言无忌。然,位高权重,非为私欲,乃为苍生。倓儿,你需记住你姑姑今日这番话的重量,更需明白,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路,要一步一步走。”
这番话,既是对李倓的告诫,也像是对某种未来可能性的默许与引导。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几个年龄、身份、命运各异的孩子身上,仿佛为这静谧的一刻,镀上了一层沉重而充满希冀的金边。李思怡反应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但看到外公没有生气,便又安心地玩起了线球。而李倓的心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一个模糊而宏大的梦想,开始悄然生根发芽。远在长安的玄宗皇帝,绝不会想到,在这吐蕃逻些城的一间陋室里,他未来的命运,竟被一个两岁稚童,以一种近乎儿戏却又无比真诚的方式,悄然拨动。
7. 第七章
其时十一月末,逻些城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湛蓝,但空气中已带上了凛冬的肃杀前兆。这一日,李守礼那处位于僻静巷弄的小院,迎来了他等待已久的客人。
马蹄声在巷口停驻,不多时,院门被叩响。李守礼亲自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位身形高大、面容坚毅的老人,白发束得规整,虽年龄看上去比李守礼还大些,眼神依旧锐利如鹰,腰间佩着一柄形制古朴的长剑,周身散发着一种久经江湖的沉稳气度。在他身后,跟着一个约莫二十来岁岁的青年,青年眉目清秀,眼神灵动中带着超越年龄的睿智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好奇地打量着这处吐蕃王城中的小小院落。
“罗宇兄!”李守礼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我想着你估计得入冬了才能到,没想到这般快?快请进!”
来人正是九天之一的“玄天君”罗宇,他身后的少年,便是他悉心培养的弟子,未来的“鬼谋”李复。
“守礼兄,别来无恙。”罗宇拱手还礼,声音低沉有力,“收到你的信件,我可是马不停蹄的就赶来了。复儿,还不见过李师叔。”他环视室内,“你徒弟呢?”
青年李复上前一步,举止从容,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晚辈李复,拜见李师叔。”
“好,好孩子,不必多礼。”李守礼将二人让进院内,目光在李复身上停留片刻,见他目光清正,面目疏朗,便知其心性非同一般,心中对罗宇的眼光暗暗称赞。
此时,正在书房内温习课业的李倓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见师父正在与客人交谈,便安静地侍立一旁,目光与李复相遇,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好奇与审视。
李守礼笑着对李倓招手:“倓儿,过来。这位是为师的故交,罗宇先生,这位是他的高徒,李复。”
李倓上前,依礼见过罗宇,然后目光转向李复。两个同样天资聪颖的人间龙凤,在这一刻正式相遇。李倓因皇孙身份和师父的教导,气质沉稳持重;而李复则因跟随师父游历四方,见识广博,眉宇间多了一份洒脱与锐气。
“复兄。”李倓率先开口,语气平和。
“倓弟。”李复也拱手回礼,嘴角带着一丝友善的笑意。
李守礼与罗宇相视一笑,知道年轻人自有其相处之道,便不再过多干涉,转而走进内室叙话,将院子留给了两个弟子。
起初,两人还有些拘谨,只是简单交流了姓名来历。但天才之间,总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话题很快从逻些城的风土人情,转向了各自随师父游学(或隐居)的见闻。
李复性格更为外向健谈,他双眼发亮地说道:“倓弟,你久居吐蕃,可知中原江南三月,草长莺飞,杏花春雨是何等景致?我与师父曾泛舟洞庭,烟波浩渺,君山如黛,真乃人间仙境。也曾西出阳关,见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戈壁瀚海,壮阔非凡。”他描述起各地的风物、趣闻,甚至一些江湖轶事,绘声绘色,让一直生活在宫廷和固定小院中的李倓听得心驰神往。
李倓虽不如李复游历天下见识各地风俗民情,但在李守礼的教导下,对吐蕃的政治、民俗乃至大唐与吐蕃的关系有着深刻的理解。他也能说出逻些城贵族间的权力纠葛,吐蕃骑兵的战术特点,以及茶马古道上商队的艰辛。他的见解沉稳而务实,让李复也收起了几分轻视之心,开始认真倾听。
随着交谈深入,气氛越发融洽。李倓想起了那个总是语出惊人的小姑姑李思怡,以及她描述的那个光怪陆离却又令人向往的世界。他心中一动,看着李复,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复兄,你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识过各地的百姓生活。你可曾想过,怎样的世道,才算是最好的世道?”
李复微微一怔,思索片刻道:“《道德经》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或许是无为而治,使民自化?又或是如墨家所倡,兼爱非攻,天下大同?”
李倓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彩,他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巨大的秘密:“我认识一个人,她曾对我说过一个不一样的‘大同世界’。她说,在那里,小孩子无论男女贫富,都能上学读书,学习安身立命的本事;人们生病了,有医者可治,不会因贫贱而只能等死;法律面前,众生平等,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官者,需真心为民做主,而非欺压盘剥;国家要有强大的军队,但只为守护疆土和百姓的平安,而非侵略他人。她说,那样的国家,人人都能安居乐业,想唱歌便唱歌,想跳舞便跳舞……”
李倓复述着李思怡的话,虽然有些词句因为记忆和年龄所限显得稚嫩,但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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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核心轮廓——公平、富足、法治、强盛——却被清晰地描绘出来。这远远超出了传统圣贤书中对“大同”的抽象描述,充满了具体而动人的细节。
李复听完,整个人都呆住了。他聪慧绝伦,博览群书,却从未听过如此清晰、如此……“真实”的盛世蓝图。这不像空想,更像是一种对未来的笃定预言。他敏锐地察觉到,这番言论背后,蕴含着一种颠覆性的力量和对现有秩序的深刻期望。
“这……这是何人所言?”李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此言……石破天惊!”
李倓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是我的……小姑姑,她叫李思怡。”他没有透露更多,但李复已然将这个名字深深记在了心里。
就在这时,李守礼和罗宇从内室走了出来。他们显然已经交谈了许久,神色都颇为凝重。罗宇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尤其是看到自己徒弟眼中那未曾有过的震撼与思索的光芒时,他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罗宇看向李守礼,沉声道:“守礼兄,天下将乱,雏凤清于老凤声。你我肩负九天之责,为大唐寻一线生机,或许契机不在别处,就在眼前。”
李守礼颔首,他明白罗宇的意思。李倓的身份与心性,李复的才智与潜力,还有那个身处漩涡中心、言语间透着不凡的小外孙女李思怡,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或许正是未来棋局的关键。
罗宇继续道:“我欲暂留逻些城,与你一同教导这两个孩子。让复儿也留在此地,与李倓一同学习。他们需要彼此的砥砺,也需要更广阔的视野和更深刻的磨炼。吐蕃此地,局势复杂,恰可作为他们初试锋芒的舞台。”
李守礼眼中精光一闪,抚掌道:“正合我意!罗宇兄肯留下,实乃倓儿的造化,亦是九天之幸!”
就这样,在这座远离长安的吐蕃王城小院里,两位九天成员做出了一个影响深远的决定。未来的“建宁王”李倓与未来的“鬼谋”李复,正式开始了他们亦友亦敌、共同成长的岁月。而那个由三岁稚童无心描绘出的“大同世界”的梦想,如同一颗种子,深植于两位少年心中,等待着在未来那场席卷天下的风暴中,破土而生。历史的洪流,在这一刻,因为几个人的相遇与抉择,悄然偏转了一个微妙的角度。
8. 第 8 章
李倓与李复在小院初见相谈正欢的时候,李思怡在红山宫八层正被人掐住了命运的后脖颈拎了起来。
自从金城公主和亲吐蕃以来,吐蕃上下默认整个红山宫八层都是金城公主的地盘,公主从大唐带来的侍从仆妇负责整个八层的每日运转,尺带珠丹后宫的其他妃嫔一般也不会出现在这一层楼,因此这天李奴奴身体不适在房间午休时,也放心李思怡带着侍女们在八层撒欢。
李思怡穿着精致的真丝小棉袄,领口和袖口镶了一圈雪白的狐毛,一边跑一边转着圈攒经验,砚梨追在后面不停提醒,“小主子别转了,小心头晕!”“要撞墙了小主子!”啾啾带着小酒捧着隔汗的丝帕,安安静静的跟在后面。
转着圈的李思怡在长廊转角处一头撞上个人,她人小身轻,穿得又厚,直接被弹了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这一层的长廊都铺着柔软的绒毯,倒也没受伤。只是几步开外的砚梨等人还没来得及冲过来扶起她,已教人攥住她小棉袄的衣领,轻而易举的把她拎了起来,另有一只手毫不客气的掐住了她的脸颊,指甲太尖,划破了她左腮上的细皮嫩肉。
拎起她的是个吐蕃打扮的女人,高而壮,长脸,腮上带着高原日照留下的浅淡红晕,眉眼间尽是倨傲和戾气。满头长发打了密密的垂联,头顶一颗比李思怡拳头还大的鸡油黄蜜蜡,垂联上挂着蓝色的绿松石和红色的珊瑚珠子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离得太近,李思怡闻到了她发上浓烈的酥油与香料混合的气息,熏得李思怡一阵不适,小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砚梨心头一紧,红山宫八层随侍的仆妇都随李奴奴,平日里都穿着汉族服饰,只有年节或是庆典需要与尺带珠丹一同出席在众人面前时会更换吐蕃服饰。今天李思怡突兀的撞上个吐蕃女人,还被对方拎在手里,看对方身后也跟着一群吐蕃仆妇,感觉此事蹊跷的砚梨把手放背后打了个手势,啾啾趁人不注意,贴着长廊的阴影处悄悄的溜去找李奴奴了。
她强自镇定,脸上堆起礼节性的笑容,上前一步道:“这位夫人,小主人年幼无知,冲撞了您,还请高抬贵手。”
吐蕃妇人仿若未闻,只是嗤笑着打量手中拎着的小人儿,“哦?这就是那个传闻中天眼所钟,出生的时候引来金色神迹的天女转世,叫个什么?帝惹?”吐蕃女人的汉语讲得怪腔怪调的,将“帝惹”二字咬的极重,语气充满了质疑和嘲讽。
她拎着李思怡的衣领,将她聚到与自己视线齐平的高度,左手仍然掐着她的脸颊,力道让李思怡疼得小口小口的吸气。脖颈被丝绸衣领勒住,呼吸开始不畅,小脸渐渐憋红。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屈辱感袭来,李思怡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小主人!”砚梨心急如焚,忍不住上前要去抢过李思怡来。
妇人恶意的抬高手臂闪开,让砚梨扑了个空。“就哭了,哈!”她轻蔑的笑道,“跟你娘一样娇气的中原女人,风吹吹就倒了,居然是天女转世,笑死了,宗喀也老了,不是看走眼了吧?”
她身后跟着的仆妇也嘻嘻哈哈的跟着嘲笑起来。
丝绸的衣领把李思怡勒得呼吸困难,短短的四肢在空中舞来舞去却毫无帮助。
窒息感让她的脑袋开始发晕,混乱的想着自己这辈子要是就这么被勒死了可真是太窝囊了!她开始琢磨要不要从仓库里取个大乌龟出来砸这个女人头上,她作为天眼天珠转世,有点超乎常理的异能,应该不会被当成妖孽抓去烧死吧?应该不会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小脸由红转青之际,一个虽然虚弱却依旧劈金裂玉的声音,如同冰凌坠地般响起。
“那囊妃!放下我儿!”
李奴奴在茕鹿和啾啾的搀扶下,疾步赶来。她显然是被匆匆唤醒,发髻微松,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但那双眼眸却燃着冰冷的怒火,直直射向那囊氏。
那囊氏见正主到了,嚣张的气焰收敛了些许,到底不愿在明面上彻底撕破脸。她冷哼一声,像是丢弃一件厌弃的玩具般,随手将李思怡朝砚梨的方向扔去。
“小主人!”砚梨惊呼着扑上前,险险接住。李思怡虽然年纪小,但被养的好,浑身上下的小奶膘也是有点重量的,被那囊氏这么一扔,跟个小炮弹似的扎进砚梨怀里,砸的砚梨连连后退,脚下一崴,抱着李思怡一起摔在地上。
现场顿时一阵忙乱。仙絮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从砚梨怀中接过惊魂未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思怡。其他仆妇则七手八脚地扶起扭伤了脚、疼得额头冒汗的砚梨,并迅速接替匆匆赶回的啾啾,稳稳搀扶住身形摇摇欲坠的李奴奴。
那囊氏冷眼看着这场忙乱,尤其是看到李奴奴那弱不禁风却强自镇定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与快意,语带讥讽:“赞蒙近日辛苦,也难得出来走动散心。”
李奴奴却根本不屑与她作口舌之争。她先低声吩咐人送砚梨回房延医诊治,随即从仙絮手中接过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儿。当看到女儿雪白脖颈上那一道刺目的勒痕,左颊清晰宛然的指印和那细微却刺眼的血珠时,双手竟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见那囊氏竟想若无其事地带着人离开,李奴奴眼神一寒,声音如同淬了冰:“那囊妃,你当我这红山宫八层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肆意闯入,伤我孩儿,还想来去自如?” 她侧首道:“仙絮,去九层,即刻禀报赞普!” 同时,一个眼神,随行的健壮仆妇立刻上前,堵住了那囊氏一行的去路。
那囊氏脸色微变,强扯出一个笑容:“赞蒙何必小题大做?我不过是见天女活泼可爱,心生喜欢,与她玩耍一番罢了。谁知中原的孩子如此娇气……”
李奴奴看着哭嚎的李思怡真是心疼得要命,只垂眸轻拍着她低低的哄,并不搭理那囊氏。前面也说过,李思怡真心是个外人眼里很好养的小孩子,不太爱哭闹,也很好哄,长得跟她捏出来的萝莉一样可爱,又因着宗喀师的赐名,长到二三岁上,第一次面对这样直白的恶意,什么沉稳啊淡定啊荣辱不惊啊在她这里统统没有,哭得差点昏死过去。
尺带珠丹来得比预想中更快,身后跟着宗喀与达扎路恭,见此情形,达扎路恭趁人不注意低声吩咐下人回去通知李沁。
那囊氏见了尺带珠丹又换了张脸,带着些恭敬与委屈,抢先开口“赞普!”也不等尺带珠丹说话又抢着解释,“妾身只是听闻天女灵秀,特来探望,一时喜爱,与她嬉闹,不知怎就惹得赞蒙如此动怒,竟劳动赞普圣驾,实在是妾身的罪过。”
她轻描淡写的一席话,倒显得李奴奴小题大做了。
这话茶得,连哭得直打嗝的李思怡都顿了一下,她一直觉得茶艺这种工夫,应该要那种娇娇软软的白白净净的斯斯文文的女孩子,做起来比较赏心悦目,是她刻板印象了,没想到穿越过来第一次见到茶艺表演是在一个吐蕃女人身上,果然历朝历代后宫的女人都不简单,哪怕吐蕃赞普后宫没几个妃子,哪怕她阿娘身后还站着大唐王朝。
历史不好的李思怡又卡住了,她连唐朝的历史都记得零零落落,更不要说远在天边的吐蕃了,她能记起阿娘的身份都要感谢初中历史书对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和亲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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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这个那囊氏她实在不知道是谁,金城公主独占红山宫八层,她以为尺带珠丹只有她阿娘一个女人,没想到只是没有舞到她脸上来而已。
她气得都忘记了自己还在委屈的哭,反而一脸生气的看向她爹那个大猪蹄子,大眼睛水灵灵的包着一泡泪,眼皮倒没哭肿,只是眼周红得吓人,左颊上血珠子早干了,指印还在,一头的汗把额发湿成一绺一绺的,委实是连他爹都没见过的狼狈。
尺带珠丹一看这样子脸立马就沉了下来,刚要开口,他侧后方的达扎路恭急不可察的轻咳了一声,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尺带珠丹到了嘴边的话顿了顿,硬生生的转了口风,语气放缓,带着安抚的意味走向李奴奴,“好啦好啦,知道小帝惹受委屈啦!”他没搭理那囊氏,伸出手去要抱起李思怡。
李奴奴侧身避开他的手,将怀中的女儿搂得更紧,李思怡也扭过头去,把脸埋在母亲的颈窝,只留给他爹一个乱糟糟还炸毛的后脑勺。
尺带珠丹深处的手在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讲真李思怡的颜值还是很能打的,金城公主本身是个大美人,她完美继承了阿娘的优点,还跟她捏的小秀萝有点挂像,更何况还在最讨人喜欢的三岁,她这一委屈让达扎路恭都差点心软,更不用说尺带珠丹还是她亲爹。立马弯腰一手揽住李奴奴一手摸着李思怡的小揪揪,声音也不自觉夹起来,“哦哟,我们小帝惹怎么这么委屈哟,都不叫阿爹了!”
尺带珠丹虽然不像金城公主一样亲手带大李思怡,但因着他对金城公主确实有几分真爱,现在的大唐又正处于盛世,加上天眼天珠的神迹女,那也是宠爱有加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主儿,曾几何时见过李思怡受这样的委屈,只是因为那囊氏出自吐蕃大族,如今吐蕃与唐王朝的关系错综复杂,吐蕃几大家族虽然各有各的心思,但在赞普继承人身份上倒是统一口径,绝不允许出现一个流着唐王朝血液的继承人,那囊妃便是推选出来孕育继承人的人选,这倒让尺带珠丹这会儿也无法严厉的处置她。
李奴奴静静等待了片刻,见尺带珠丹并未立即对那囊氏发作,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终于彻底熄灭。她比谁都清楚,那囊氏背后站着吐蕃本土强大的家族势力,在目前唐蕃关系微妙、内部权力暗流涌动的时刻,尺带珠丹需要权衡,不可能为了一个年幼的“祥瑞”女儿,去严惩一个代表本土势力、且可能为他孕育继承人的妃子。
一股深切的悲凉与无力感瞬间席卷了她。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绝。轻轻挣脱尺带珠丹试图揽住她的手臂,抱着女儿,后退一步,“赞普自行处理吧,我带惹娘回去上药。”
她的眼神像是冰冷的刀锋,越过尺带珠丹直直的刺向那囊妃,
“那囊氏,”她的声音冷得淬了冰,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长廊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你最好祈求神明,让赞普的恩宠与庇护,能护你一世安稳,永不褪色。”
说完,她不再看脸色铁青的尺带珠丹,也不再理会眼神闪烁的那囊氏,转身在侍女们的簇拥下,挺直了脊背,一步步走回内室。
刚踏入房门,隔绝了外界的所有视线,李奴奴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小心翼翼地将怀中仍在抽噎的李思怡交给迎上来的仙絮,刚想开口嘱咐什么,喉头猛地一甜,一股腥热无法抑制地涌上——
“噗——”
一口鲜血喷在外间的屏风上。
“赞蒙。”
在侍女们惊恐的呼喊声中,李奴奴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9. 第九章
仙絮抱着李思怡,砚梨受伤,还好茕鹿及时抱住李奴奴,才不至于摔在地板上,又有健壮的仆妇上来帮忙,七手八脚的好容易把李奴奴抬到内室的床上安顿好。
李思怡本来还因为受了委屈,正抱着仙絮的脖颈抽噎,被李奴奴吐血昏厥的景象这一出吓得止住了哭声,小脸煞白。她挣扎着从仙絮的怀中溜下地,看着一屋子人无头苍蝇似的进出,用还带着奶腔的声音大声喊,“仙絮,先去给阿娘请大夫!”
正是这最忙乱的当口,李沁匆匆赶了过来。她在自己府中只隐约听说是李思怡被那囊妃为难,似乎并无大碍,倒是李奴奴动了气。她本想着过来帮忙安抚一下小思怡,劝解一番姑姑。谁知一脚踏入红山宫,感受到的却是近乎凝滞的沉重空气,再一细问,才知姑姑竟被气得吐了血,至今昏迷不醒。李沁的心里一沉,秀美的脸庞瞬间褪去了血色。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理了理眼前的情况。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小思怡,她果断吩咐:“来个人先带思怡回她房里休息。”——是的,李思怡自两岁起便有了独立的卧房,偶尔也需要学习独自安寝。然而,此刻的李思怡却异常执拗,紧紧攥着李沁的衣角,死活不肯离开,泛红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倔强地要进去守着阿娘。
李沁见她如此,心中酸涩,知她受了惊吓又担忧母亲,硬逼她离开反而不好。她叹了口气,弯下腰,柔声对李思怡道:“思怡乖,姑姑这里情况可能不太好,待会儿大夫、侍女们进进出出,难免忙乱磕碰。你且到窗边榻上坐着,让啾啾和小酒陪着你,安安静静地待着,既不离开,也不乱跑,好不好?你若在这里哭闹,你阿娘醒了听见,岂不更要心疼?”
李思怡仰着小脸,看着李沁温和却坚定的目光,又望了望内室方向,终于咬了咬下唇,重重地点了点头。她乖乖地被李沁牵到窗边的美人靠上坐好。啾啾立刻机灵地端来一碟精致的金霜酥和一碟喷香的干果,放在美人靠旁的高几上,又将李思怡平日用惯的那套小巧的茶杯并一壶温热的奶茶摆放妥当,然后便带着小酒规规矩矩地垂手侍立在美人靠边,寸步不离地守着小主人。
李沁见三个小人儿自行安排妥当,暂且安下心,对着李思怡鼓励地点点头,随即转身,面色凝重地掀帘进入了内室。室内,大夫刚为李奴奴请完脉,正凝神书写药方,满室寂静,只闻得笔尖划过纸笺的沙沙声,以及李奴奴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仙絮见李沁进来,无声地行了一礼,眼中是掩不住的忧虑。李沁微微颔首,目光却急切地投向大夫,压低了声音问:“先生,赞蒙情况如何?可有大碍?”
那大夫放下笔,将药方交给一旁侍立的小丫鬟,示意其速去煎药。他转向李沁,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缓缓摇头,语气沉重地连声道:“不妙,实在是不妙啊……”
此言一出,侍立在一侧的仙絮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她身形微晃,强撑着才没失态,求助般的目光投向李沁,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郡主……是否应立刻派人通知王爷?” 李沁心知情况严重,果断点头:“速去,记得叫我们自己人!” 她随即安排了两个沉稳的丫鬟在室内小心看护,自己则引着大夫暂到外间稍候,详询病情。
李沁心中充满了不解与惊惶。这一两年来,李奴奴外表看上去虽称不上丰腴健康,但也一直还算平稳,并未显露什么明显的病兆。怎么今日吐了一口血,就让经验丰富的老大夫连连摇头,直呼“不好”?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心悸。李思怡坐在美人靠上,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双手紧紧抓着衣襟,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她虽年纪小,却并非全然不懂事。刚才内室里隐约传来的低语,在外间里大夫沉重的面色、李沁姑姑强自镇定的焦虑,都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压在她心上。啾啾在一旁,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死死攥着李思怡的袖口,仿佛这样就能给小主人一点支撑的力量。
李思怡的历史知识贫乏,但她模模糊糊地知道,那些远嫁异域的和亲公主,似乎……很少有长寿的。那位声名赫赫的文成公主是如此,她那美丽而坚韧的阿娘,难道也逃不过这样的宿命吗?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感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满室愁云惨雾,静得只能听到更漏滴答声时,内室忽然传来了几声微弱却清晰的咳嗽声。是阿娘醒了!
李思怡眼睛猛地一亮,几乎是本能反应,她一下子从美人靠上滑下来,晃着两条小短腿,不顾一切地像只小炮弹一样冲向内室。周围的侍女们发出低低的惊呼,生怕她摔着,又怕她扑过去压住李奴奴,却见她在床前猛地刹住脚步。她仰着小脸,因为奔跑和激动,脸颊涌上一点可怜的血色。她伸出小手,紧紧握住李奴奴无力放置在锦被上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努力做出凶狠的样子:“阿娘!阿娘你怎么了?定是叫那个坏阿爹气着了!不怕,思怡给阿娘报仇去!”
李奴奴刚被丫鬟扶着半坐起身,靠在一个厚实的大迎枕上,正接过丫鬟递来的温热帕子擦拭嘴角。见女儿如同小炮弹一样冲进来,又说出这般稚气又贴心的话语,她苍白如纸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极其虚弱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她伸出手,将女儿柔软的小身子揽入怀中,声音虽轻,却充满了暖意:“好,好……阿娘等着,等着我们小思怡给阿娘报仇呢……”
李沁已领着仙絮重新走了进来。见李思怡已经脱了鞋,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兽般窝在李奴奴身侧,她便从仙絮手中接过刚刚煎好、还冒着腾腾热气的汤药,小心翼翼地递到李奴奴面前:“赞蒙,药煎好了,您先趁热服下,缓缓精神。我已派人去请王爷了,想必很快就能到。”
李奴奴点了点头,接过药碗,那浓黑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她连眉头都未皱一下,极为干脆地仰头,将那一碗苦药一饮而尽。将空碗递还给旁边伺候的小丫头后,她示意李沁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又转向一旁的仙絮,气息微促却条理清晰地下令:“仙絮,你去我书房,桌子后头那个紫檀木多宝架上,找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找到了,立刻走我们自己的那条线,务必尽快给我二姐送去。”
仙絮面色一肃,躬身应道:“是,公主放心,奴婢明白。”随即不再多言,立刻转身疾步而去,执行主子的命令。
李沁坐在一旁,看着李奴奴强打精神安排事务,心中愈发焦灼不安。李思怡窝在母亲身侧,脑子里乱糟糟的,突然想起自己的技能,要是能把云裳心经的技能点亮,是不是能救下她阿娘?
这个想法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疯长。她越想越觉得这是唯一的希望。悄悄的从李奴奴温暖的臂弯里探出头,想着晚上得偷溜去找个空旷的房间转圈,好歹得把这名动四方的技能给转出来点亮,才知道后面的技能怎么出来。这么想着,她好歹振奋了一下精神,又蹭了蹭李奴奴,下定决心要拯救她阿娘。
李守礼来得比预想的还要快,身边还跟着已然长高了一大截的李倓。两年多的高原生活,似乎并未在李守礼身上留下太多风霜的痕迹,只是鬓边的白发明显多了些许,反而更衬出几分超然物外的气度,只是这超然之下,此刻难掩一抹深切的忧色。而年仅十一岁的李倓,变化则更为显著。他身量抽长,褪去了不少孩童的圆润,面容白皙清秀,眼神沉静,举止间已初具少年人的稳重,俨然一个矜持守礼的贵族小书生模样,只是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李奴奴见到父亲,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些。她柔声对李思怡说,“思怡,你带倓儿去书房看看书,玩一会儿好不好?阿娘要跟外公商量一点事情!”
两个小小的身影离开后,内室的门被轻轻掩上。李奴奴不再强撑,她靠在迎枕上,望着父亲,唇边甚至带着一丝云淡风轻的笑意:“阿爷,您别怪我瞒着大家。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得李沁眼圈瞬间通红,她死死咬着唇,用帕子捂住嘴,才没让哽咽声溢出喉咙,泪水却已在眼眶中疯狂打转。“都怪我……是我疏忽,怎么就没早些发现赞蒙身子竟已亏虚至此……”
李守礼在外间时,已详细询问过大夫。大夫直言不讳,李奴奴这是常年积郁,心思过重,加上高原环境影响,导致身体底子早已亏虚殆尽,呈现油尽灯枯之兆。原本若是一直精心温养,或许还能拖上一年半载。今日这番急怒攻心,吐血伤元,无疑是雪上加霜,如今便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回天乏术了。此刻再亲耳听到女儿平静地说出这番话,李守礼只觉得心如刀绞,老泪险些夺眶而出。他此生,最觉亏欠的便是这个女儿——幼年便被迫离家,送入宫中名为抚养,实为质子。他多年来故作逍遥,不同政事,却终究没能护住她,让她远嫁这苦寒高原……一念及此,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悔恨与不甘甚至在他心底滋生——早知今日,当初为何不奋力一争?或许……或许就能改变女儿的命运,不至于如今要眼睁睁看着……
李奴奴仿佛看穿了父亲心中翻腾的巨浪,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深深的疲惫:“阿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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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必过于为我伤心。我既受了万民的供奉,冠了李唐的荣光,如今能为两国安宁尽一份心力,亦是……心甘情愿的。”她的目光转向强忍悲声的李沁,语气变得郑重,“只是,眼下的吐蕃局势,我实在放心不下。那囊家今日敢如此嚣张,绝非孤立之事。”
李沁立刻起身,眼神坚定,仿佛立誓般说道:“公主放心!沁虽不才,亦同样身受皇恩,享万民奉养,平息两国争端,护佑大唐安宁,我责无旁贷!”
李奴奴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深邃:“沁儿,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有些浪潮,单凭个人意愿,是拦不住的。”她复又看向父亲,声音低沉了些,“我虽不常出宫,阿爷您却是在外头住着的您看吐蕃这几大世家,近年来明争暗斗,扩张势力,其行径可还像样?赞普他……唉……”
她的目光幽幽地投向床帐顶端那垂下的明黄色流苏,那象征着尊贵的颜色,此刻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却透出一种王朝末年的陈旧与破败感。“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做个懵懵懂懂的深宫妇人,或许……反而能更快活些吧。”她轻轻闭了闭眼睛,将即将涌出的泪意逼退回去,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清冷的了然。
“赞普这些年,对我早已情淡爱弛,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尊重。沁儿你那边,更是……达路扎恭,哼,这么多年了,他可曾给过你应有的体面?连个身后人都……思怡她,若非当年宗喀师力保,称其降生伴有神迹,恐怕她……”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竟之语中的寒意,让李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可是,阿爷!”李奴奴忽然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一股异常灼热的光芒在她眼中燃烧起来,竟将她苍白的面颊也烧出了两团不正常的红晕,“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她紧紧抓住身下的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的思怡!她凭什么要像我一样,一辈子被困在这吐蕃之地,困在这红山宫的高墙深院之内!她应该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她应该比我活得自由,活得快活!她值得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她的声音带着泣血般的决绝,“只要她愿意,只要她有能力,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凭什么,她不能去争一争,坐一坐!”
李沁被这石破天惊的话语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本能地疾步走到外间与内室相接的门口,紧张地侧耳倾听,确认外面绝无闲杂人等,这才抚着狂跳的心口转回,脸色惊疑不定。李奴奴此言,已是大逆不道!若有一字半句泄露出去,在场所有人,立时便是灭顶之灾!
然而,李守礼却显得异常镇定。他深深地看着女儿眼中那簇不甘的火焰,沉声道:“无人窥听。阿奴,你继续说。” 他甚至向前倾了倾身,压低了声音,“不会到那一步。你放心,阿爷会护着思怡。阿爷带她走,也带你走!离开这是非之地,吐蕃也好,大唐也罢,这纷争,我们都不管了!”
李奴奴看着父亲,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但随即化为更深的哀戚与决然,她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阿爷……阿奴走不了啦……我这身子,撑不到离开高原的那天了……”她示意父亲再靠近些,用几乎微不可闻的气音在他耳边说道:“阿爷,我已给二姐去了信,将思怡……托付给二姐了。您知道的,若是您带着思怡回长安,目标太大,麻烦……也太多。”
李沁唬得忙忙的去看外间是否有人在,李奴奴这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到外面去,在场的人哪里还有活路。李守礼却淡定,“不会的,阿奴放心,阿爷会护着思怡,阿爷带她走,也带你走,吐蕃和大唐怎么样,我们都不管了!”
李奴奴摇摇头,“阿奴走不了啦!”她看看外间的李沁,李沁正守着外间的门口。她拉近李守礼,“阿爷,我给二姐去了信,把思怡拜托给二姐了。阿爷你知道的,若是你带着思怡,麻烦太多!”
李守礼是何等智慧之人,瞬间便明白了女儿的深意与苦心。这是在为思怡铺设一条更隐蔽、也更稳妥的退路。他浑浊的老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同样低声回应:“你要阿爷如何配合?帮你上奏朝廷吗?”
李奴奴见父亲瞬间领会,唇角勾起一抹虚弱的、却带着算计成功的笑意,放松地倒回大迎枕上。“我……还能再撑几日。奏本……我会亲自来写。阿爷您……只需答应我,不必为我表现得过于哀伤,以免引人疑心。往后……漫漫余生,请您,务必,多替我护着思怡……她还那么小……”她微笑着,声音越来越轻,那努力维持的平静终于破碎,两行清泪,再也抑制不住,顺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无声地滑落,迅速洇入精致的锦缎枕面。
10. 第十章
李思怡牵着李倓的手,一路沉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小小的身影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她指挥着李倓在雕花圆凳上坐下,自己则爬上另一个凳子,小小的身子陷在宽大的凳面里,脚还够不着地,悬在半空。她板着小脸,一板一眼地吩咐侍女去准备茶果,又让啾啾到门口守着,留意动静。那副强装大人、老气横秋的模样,与她粉雕玉琢的娃娃脸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李倓看她小小一团,明明一团孩子气,偏偏学大人样老气横秋的招待自己,纵使知道李奴奴身体不好,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这位小姑姑,聪慧得不像个寻常孩童,偶尔却又流露出这般纯然的稚气。
李思怡却无暇顾及李倓的笑意。她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母亲呕血时刺目的红,一会儿是大夫凝重的面色,一会儿又是李沁姑姑强忍悲戚的眼神。焦躁和无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小心脏。她从圆凳上溜下来,小小的身子一边无意识的转着圈,一边又想着半个月没去外公那里了,不知道倓总现在的功课进度如何?那些经史子集,他理解起来吃力吗?
李倓见她转得晕头转向,生怕她一不小心绊倒,连忙起身拉住她的胳膊,“小姑姑,当心摔着。”他唤啾啾取来温热的湿帕子,仔细给李思怡擦去掌心的薄汗,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温声说起自己近来结识的一位新朋友,“……小姑姑,我前些日子认识了一位大哥,名叫李复。他游历四方,见识广博,连师父都夸他学识渊博,真真是厉害!”小少年的眼睛因为崇拜而闪闪发光,语气也雀跃起来,“我以后也想如他那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李思怡闻言,思绪被稍稍拉回。历史上安史之乱之后,李倓……好像是辗转去了不少地方。安史之乱……安史之乱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着?她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早已还给老师,只剩下一点混沌的印象。她的小脸皱成一团,一会儿眯起一只眼,一会儿又努起嘴,似乎在为什么难题绞尽脑汁。
李倓见她表情丰富多变,只觉得是小孩子心思难猜,也就忽略了他小姑姑居然没有追问他谁是李复。
呵,说得像谁不知道李复一样!一个让秋叶青追着他大江南北的跑的臭男人!人家姑娘都失忆了他才幡然醒悟。
呸呸呸!
幸而,这时李沁推门走了进来,神色略显疲惫,却依旧维持着镇定,“倓儿,我们该回去了。小姑姑,”她转向李思怡,语气柔和,“公主请你过去一趟。”
李思怡得了这个机会,忙不迭的谢过了李沁,匆匆交代啾啾和小酒守好自己的屋子,便像只灵活的小鹿,一溜烟的跑去了李奴奴房里。
李奴奴的房间里很安静,李守礼已然离开,只留下仙絮在外间临窗的桌旁做着针线,暖黄色的烛光映着她专注而忧虑的侧脸。见李思怡跑来,仙絮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行礼,紧走几步为她轻轻推开内室的门,低声道:“公主,小主子来了。”
内室没有开窗,有些许沉闷。桌上儿臂粗的雕金红烛静静燃烧,偶尔爆开一两点灯花。床前放置着一个青铜小火盆,炭火明明灭灭的。天光透过窗棂上糊着的点金纱,变得柔和而朦胧,投射在床前的地毯上。李奴奴散着一头长发靠在大迎枕上,一床金红底绣着累累杏子的绫被半盖在身上。她微闭着眼,呼吸轻浅,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愈发苍白。
李思怡放轻脚步,慢慢挪到床前,一眼就看到阿娘鬓边的白发,在烛光下闪着微光,刺痛了她的眼。
“阿娘!”她小声的喊,有点怕,又唾弃自己前世那25年是不是白活了遇到一点儿事就慌脚鸡似的。
李奴奴闻声睁开眼,看见女儿小小一个团子站在床前,想靠近又不敢近前的样子,心中又是酸软又是温暖,禁不住笑了起来,她的思怡,从小就是个胆大包天、活泼泼的孩子,何时有过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真是被自己吓到了,所以人家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啊,果真不假,看着这小棉袄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担忧,李奴奴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驱散了些许病体的寒意。
她冲李思怡招招手,声音虽弱却充满怜爱:“来,到阿娘这儿来,让阿娘抱着。”
李思怡却摇了摇头,自己脱了小巧的绣鞋,动作麻利地爬上了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进母亲怀里,而是规规矩矩地窝在她身侧,小声说:“我重,阿娘别抱了,累着阿娘。等我长大了,我抱阿娘,好不好?”
李奴奴笑了,伸手将这个小大人般的团子搂进怀里,手指轻柔地抚过她的发顶,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变得悠远而郑重:“思怡啊,阿娘知道,从你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个一般的孩子。旁的小姑娘,再机灵再能干,也没有我的思怡这般……早慧通透。或许,宗喀师说的是对的,你真的是天眼天珠转世的小仙女。”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帐幔,望向了不可知的远方,并不需要李思怡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胆子大,心底里对皇权似乎缺乏寻常人该有的敬畏。你不怕赞普,也不怕长安宫里的皇上,你觉得他们跟你,跟仙絮、砚梨一样,都是人。你骨子里有种‘人生而平等’的念头,你不轻视谁,可你也不畏惧谁,甚至连这世道的规矩枷锁,你好像都不太放在心上。”李奴奴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敲在李思怡心上,“可是,没事,阿娘觉得你这样……并没有错。”
她摸摸李思怡头顶的小揪揪,这么久了,忙忙乱乱的,也没人给她重新梳过,有一边歪了,另一边又支棱着好些碎发出来,“阿娘本来想着,要是阿娘能护你一辈子呢,你这个性子没什么问题,活得自在快活比什么都强。”她偏过头,轻轻咳了两声,“可是小思怡呀,阿娘没法子护你一辈子啦!往后,你至少得学会认识皇权是什么,对它保持必要的敬畏,懂得它的规则,才能……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阿娘!”李思怡抬起头,她知道自己其实跟这个封建王朝格格不入,她上辈子25年都生活在新中国,而且是快速崛起腰杆硬硬的新中国,她对于封建王朝的认知只来源于九年制义务教育和各大电视轮番播放的古装正剧。可是在这红山宫八层,李奴奴用用她的能力和权力,为自己小心地营造了一个相对自由的空间,保护了她这份“格格不入”。“我知道的阿娘!”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急切地抓住母亲的手,“阿娘你信我!我能治好你的!我很快就可以治好你的!你等我!”。“
她手忙脚乱的想下床去转圈,她今天不把名动四方转完她就不睡了!
李奴奴却用力搂住了她,不让她动弹,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与坚定:“思怡!”
小姑娘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母亲。以前总觉得阿娘是高雅美丽、雍容华贵的象征,像壁画上的神女。可现在凑得这样近,她才真切地看到,母亲的眼角已有了细密的纹路,耳畔白发刺眼,原本白皙紧致的皮肤也略显松弛。她怔怔地想:“我的阿娘,她真的……老了。”
李奴奴轻柔地用手指揩去她脸上的泪珠,将话题引开,声音带着一种引人入胜的飘渺:“小思怡啊,你知道阿娘的家,是什么样子的吗?”她搂着女儿,有节奏地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哼唱一首古老的摇篮曲。
“长安啊,是世界上最雄伟、最繁华的一座城……”她的眼神变得迷离,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回到了邠王府那个小小的院落。院子不大,她那位风流倜傥的父亲子嗣众多,她能拥有那个独立的小院,还是占了嫡出的光。院中有一棵梨树,乳母东娘曾说院子里种梨树不吉利,寓意分离。可她那时年纪小,贪恋那一树白花的清雅芬芳,又惦记着结果时满枝的果子,到底没舍得砍掉。后来圣旨下,她被召入宫中抚养,离府那日,梨树刚结了小果,青青的,只有她拳头大小。她让人摘了一颗,咬了一口,酸涩得她直皱眉头。那时她想,或许东娘是对的,那棵梨树,当时真该砍了去的。
“阿娘后来住在大明宫里,和宜城阿姐住在一处。”她想到今日送出去的那封信,默默计算着二姐收到信的时间。
“宜城?”小朋友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
“嗯,宜城公主,是阿娘的二姐。”李奴奴低头看着女儿,“小思怡记得阿娘的封号吗?”
“金城!”小朋友眼睛亮了起来,肯定地回答,“阿娘是金城公主!”
“真棒!我们思怡真是聪明的小朋友!”李奴奴亲了亲她的额头,“阿娘是金城公主,所以阿娘有汤沐邑哦!小思怡知道在哪里吗?”
好的,这下问到小朋友的盲区了,她茫然的摇了摇头。
“在河西九曲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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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奴奴突然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凉意。笑得太轻,以至于李思怡不太确定她阿娘是不是笑了。
李奴奴轻轻转过女儿的小脑袋,让她正视着自己的眼睛,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阿娘当年嫁过来的时候,吐蕃为阿娘向圣上请求,将河西九曲之地划为阿娘的汤沐邑。然后……”她顿了顿,语气加重,“他们就在那里厉兵秣马,以阿娘的名义,行侵扰大唐之实!”
李思怡屏住了呼吸,看着母亲眼中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的眼神锐利又坚定,“小思怡,阿娘走之前,会给圣上上遗折,为你讨一个正式的封号,把河西九曲,给你做汤沐邑!”李奴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你是赞普的女儿,又有宗喀师为你‘天眼天珠’的身份背书,吐蕃国内,反对的声音不会太大。而阿娘的遗折,圣上……驳回的可能性也小。所以,大概率地,小思怡,你能拿到河西九曲地区。”
李思怡只觉得脑容量严重告急,信息量太大,几乎要撑爆她的小脑袋。她以为自己穿越过来,带着游戏系统,顶多是走个宅斗宫斗的爽文路线,怎么听着母亲的意思,这剧本突然就变成了先基建、再朝堂,甚至……还要她一个奶娃娃去争霸天下?
天知道她真的做不到!
小姑娘看着母亲的眼神彻底呆滞了,像极了李奴奴记忆里大明宫御兽园中那些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住的小动物,茫然又无措。
李奴奴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一笑带动了气息,又引起一阵轻咳,吓得李思怡赶紧给她拍背。“傻孩子,”她缓过气,柔声道,“不是让你现在就去!阿娘已经给你宜城姨妈去了信,她会带你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等你长大了,羽翼丰满了,再回去做你想做的事。”
李思怡稍微回神,“宜城姨妈……凶吗?会骂人吗?”
问话像是戳中了李奴奴某个奇妙的笑点,她甚至松开了挽住李思怡的胳膊,转过身去伏在迎枕上,笑得肩膀抖动,又引发了一阵咳嗽,唬得李思怡挥舞着短小的胳膊手忙脚乱的要给她拍背顺气。外间的仙絮听到动静,悄无声息地端了温热的茶水进来,伺候李奴奴喝了两口,又将烛芯细心剪了剪,让室内更明亮些,然后再次无声地退了出去。
“你宜城姨妈,性子最急,”李奴奴好不容易止了笑,眼角都笑出了泪花,“又不拘小节,幼时在公里,最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她想起年少时的趣事,嘴角又弯了起来,“后来成亲,嫁了河东裴氏的裴巽。那裴巽……”她小小的呸了一声,带着明显的不屑,“是个文臣,最是话多,又自诩风流。几次三番跟侍女纠缠不清,被你宜城姨妈逮住,气的你姨妈动了手,外面那些无聊人,还编排说什么你姨妈剥了侍女……里的皮贴裴巽脑门上的胡话,你姨妈听了气得要命!”
李奴奴打了个小小的磕巴,巧妙的含糊过了少儿不宜的部分,但李思怡是多聪明的小孩儿啊,瞬间就想起前辈子听过的八卦,才终于把宜城姨妈和那个天子峰副本的李裳秋对上了号,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后来你姨妈实在是厌烦了跟裴巽一起生活,因着圣上赐婚无法和离,求了幼时在宫里拜的师父,假死脱身,这才得了自由。”
李思怡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是了是了,她知道的哇!作为一个资深的前七秀玩家,李裳秋的师父是她们七秀坊风华绝代得大师祖哇!大师祖真厉害呀!又漂亮又厉害啊!小秀萝高兴的在脑子里转圈圈。
“还有你安乐姨妈,”李奴奴想起大明宫里那个骄纵明媚的少女,从小就敢骑在中宗头上撒野,一言不合就挥着马鞭抽人,却也在深夜盯着烛火不服气的表达自己的野望,“算啦,她跟你宜城姨妈素来不对付,估计你也见不着的,万一哪天见到了……再说吧!”
安乐公主李裹儿!李思怡可太“知道”这位了!一个梦想效仿祖母武则天当女皇的猛人,历史上甚至毒杀了亲爹。在游戏的背景里,好像还勾结反派烧过七秀坊(如果她没记错游戏剧情的话)。李思怡下意识地磨了磨小米牙,暗下决心:要是真见到这位“猛女”姨妈,她是一定要去骂两句的,要是安乐姨妈要打她……她磨了磨牙,她就去抱大师祖的大腿。
11. 第十一章
在这天晚上,李思怡半夜躲在自己房间的柜子和床形成的死角里,转圈转的头晕眼花,终于把名动四方给转亮了,可惜的是跟着需要点亮的图标是江海凝光(普通攻击),她看到自己头像旁边的图标,是冰心诀,她找了找,没有找到切云裳心经的地方,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切奶秀,或者她这辈子可能就单修冰心,但是她不想放弃,万一她把江海凝光点亮之后,就可以切心法了呢?或者她就算没有办法使用云裳心经,但是把心鼓弦(战斗中复活)点亮了呢?
可名动四方转圈就可以攒熟练度,江海凝光她要怎么攒熟练度啊!!!
于是红山宫的众人发现她们的小主子最近突然爱上了独处,特别喜欢在窗边发呆,最多能接受啾啾或者小酒在屋内守在最远的角落。
天知道李思怡为了攒这技能的熟练度熬干了她可怜的小脑瓜子,在窗边发呆就可以用江海凝光打过路的小鸟,她真的太难了,她只是一个三岁的小朋友,她明明应该天真无邪耀武扬威仗着年纪小为所欲为的,她天天这么熬更守夜的练技能,要瞒着亲妈就算了,东水寨也不给表示表示?
东水寨表示听到了,所以第二天李思怡例行公事般打开背包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组红色的药丸闪闪发亮,认真看了看,是玄九丸。
游戏里吃玄九丸刷怪双倍经验,不知道这里会不会加快她技能的熟练度?小朋友死马当活马医的吃了一组丸子,欣慰的看到游戏界面自己头像下面的双倍buff,溜达到窗边,看准路过的小雀儿咻的一下。
麻雀:这个红色的房子最近真可怕,我的兄弟姐妹亲朋好友都折在了这里,今天终于轮到我了,啊——
金色的阳光照在窗边,把李思怡整个的笼罩在里面,她那些技能自带的浅粉色亮晶晶的花瓣啊光圈啊被阳光一照,若有似无的,啾啾见过多次,只当是天珠神女的神迹,只是李思怡下死令不许她外传,不然整个红山宫八层应该早就直到并且让她在李奴奴面前表演——就像你小时候在长辈面前表演诗歌背诵鹅鹅鹅一样。
江海凝光的技能在玄九丸的加持下终于熟练度满级,系统仁慈的一次性给李思怡点亮了玳玹急曲(读条攻击)和剑破虚空(瞬间攻击)两个技能,她心心念念的云裳心经心法还是不知道在哪里。
在她隔壁是李奴奴的小书房,这会子李奴奴正强撑着病体伏案疾书。她的笔迹不再似往日那般雍容端丽,而是带着一丝虚浮的急切,然而字里行间蕴含的感情与恳切,却穿透了纸背。
这一封将会呈递到大唐皇帝李隆基面前的遗折,她写得极其用心,字字泣血,句句含情。遗折中并没有过多赘述自己的病体,而是以一个即将离世的母亲和远嫁公主的双重身份,恳求皇帝陛下垂怜她年幼的女儿李思怡。她细数吐蕃国内大苯师对李思怡降生时神迹的宣扬,强调她身上流淌着大唐与吐蕃高贵的血脉,是连接两国友谊的特殊纽带。她请求皇帝册封李思怡为郡主,并将自己的汤沐邑——河西九曲地区,赐予思怡作为未来的封地。理由冠冕堂皇:以此彰显大唐对和亲公主后裔的恩宠,稳固吐蕃内部的亲唐势力,并可借年幼郡主之名,由大唐派遣官员辅助管理河西九曲,潜移默化中加强唐廷对这片战略要地的影响。
她也知道这份奏折递到李隆基手里,必然会引起朝堂的争论,她甚至能想象到那些文臣武将各自吹胡子瞪眼唾沫横飞——就像那年吐蕃请求大唐下嫁公主和亲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么吵的。
但她更知道,她这位名义上的皇兄雄才大略,对边疆局势有着敏锐的洞察。用一个虚衔和一片本就名义上属于公主、实际上却屡受吐蕃侵扰的“飞地”,来换取一个介入吐蕃事务、羁縻边境的绝佳借口,这对正处开元盛世的李隆基而言,是一笔值得考虑的买卖。她在信中极尽哀婉,甚至暗示若李思怡在她离世后孤苦无依,恐被吐蕃内部敌唐势力利用,反生祸端,这无疑是戳中了帝王心中最在意的地方。
她相信她的这位皇兄会让她得偿所愿。
接着要克服的障碍,是她的夫君,目前正值壮年,在吐蕃国土上说一不二的尺带珠丹。
尺带珠丹对这位来自大唐,与自己成婚多年相敬如宾的妻子,终究还存有几分旧情,在她被那囊妃刺激吐血,卧病在床后,也多次来探望。
那一日午后,天光正好,李思怡带着啾啾和小酒在自己房间里鼓捣她的技能。
尺带珠丹又一次前来探病,茕鹿把他迎进了内室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只见李奴奴的内室里药香弥漫,李奴奴靠在榻上,面色苍白,只有唇上的口脂,还维持着她最后的体面和风华。
“赞普,”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我的身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帝惹。”
尺带珠丹看着眼前这个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玉人儿,心中也有些怅然若失,叹道:“奴奴何必说这等丧气话,好生养着便是。帝惹是我们的女儿,又是大苯师亲口认下的天眼天珠转世,我自然会护她周全。”
李奴奴微微摇头,露出一抹凄然的笑容:“赞普的承诺,我自是信的。只是……帝惹身份特殊,她年纪太小,留在逻些,留在红山宫,目标太大。那囊家……以及其他对大唐心存芥蒂的家族,难保不会将她视作眼中钉。我实在担心,我走之后,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会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棋子,届时,不仅她自身难保,恐怕还会给赞普带来无尽的麻烦。”
尺带珠丹眉头微蹙,他并非不知国内错综复杂的局势。李奴奴的话,确实也说中了他的一些隐忧。
李奴奴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缓缓道:“我思前想后,为帝惹,也为赞普,求一个两全之法。我已上表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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恳请他为思怡赐下郡主封号,并将我的汤沐邑河西九曲赐予她。让帝惹离开逻些,前往河西九曲的公主府成长。”
“什么?”尺带珠丹有些意外,身体微微前倾,“让她去河西九曲?那里虽是你的汤沐邑,但毕竟……”
“我知道那里靠近大唐!”李奴奴接过了他的话,眼神清澈而坦荡,“赞普,正因为靠近大唐,帝惹在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她有大唐郡主的身份,又有赞普您的庇护,唐朝的皇室自然会竭力保护她的安全,以防边境生事。而在吐蕃国内,她远离了权力中心,那些虎视眈眈的家族,也会暂时放松对她的关注。这对帝惹来说,已经是眼下能想到的最好的保护。”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而且,赞普,帝惹她在河西九曲,不就是一座活着的、连接吐蕃与大唐的桥梁吗?通过她,赞普与大唐的沟通可以多一条更……更柔和的渠道。将来,无论是对内安抚亲唐部族,还是对外与大唐交涉,帝惹的存在,都可能成为赞普手中一颗灵活的棋子。这难道不比将她困在红山宫,成为一个易碎的象征,或者被他人利用的隐患,要好得多吗?”
李奴奴没有直接提及任何的政治交换,但她巧妙的描绘了一幅对尺带珠丹亦有利的图景——一个可控的、在外的“质子”,一个缓和与大唐关系的缓冲,一个能用来制衡国内势力的符号。
她将一个母亲的拳拳爱女之心,包裹在了政治权衡的外衣下,让尺带珠丹更容易接受。
尺带珠丹沉默了。他凝视着病榻上的妻子,不得不承认,即使在她生命的尽头,她依然保持着惊人的政治智慧。她为女儿铺的路,看似退让,实则以退为进,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为她的帝惹找到了一线生机,同时也给了他一个台阶,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安排。
良久,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握住李奴奴冰凉的手,语气有些复杂,“奴奴,你总是想得如此周全……罢了,就依你吧。如果唐朝的皇帝真的把河西九曲地区给了帝惹做汤沐邑,我会下令,同意她前往其汤沐邑居住成长。”
李奴奴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强撑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反手轻轻的回握了一下尺带珠丹的手,低声道,“多谢赞普成全!”
一个月后,大唐的使臣队伍浩浩荡荡地抵达了逻些城。旌旗招展,仪仗威严,带来了大唐皇帝李隆基的册封诏书。在红山宫大堂举行的庄重的典礼上,年幼的李思怡穿着特制的郡主礼服,在众人的注视下,跪接诏书。
诏书中,皇帝陛下褒奖了金城公主为两国和平做出的贡献,感念其拳拳爱女之心,特册封其女为“金城郡主”,并准其所请,将河西九曲地区赐予金城郡主作为汤沐邑,承袭其母封邑。仪式盛大而隆重,尺带珠丹亦出席了典礼,表现出了对大唐使臣和这份册封的尊重,等于公开承认了这项安排。
12. 第十二章
大唐使团下榻的院落位于红山宫外不远处,此刻因正、副使及主要成员皆前往红山宫参加册封典礼而显得格外安静。后院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个身材高挑、头上包着蓝底白花土布包巾的中年仆妇闪身而出。她衣着朴素,步履却沉稳利落,虽不熟悉逻些城的街巷,却并无丝毫畏缩遮掩之态,反而大方地向路遇的行人询问方向,口音带着些许关中的腔调,却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江南风情。不多时,便以找到了李守礼那处看似不起眼的小院。
西侧厢房内,罗宇正在给李倓和李复讲授兵书,少年的争论声和青年沉稳的应答隐约可闻。李守礼独自坐在院中一株老树下,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耳听八方。叩门声响起,他倏然睁眼,亲自起身前去应门。
那仆妇见了他,脸上并没有惶恐的表情,反而绽开一个爽朗的笑容,压低声音却语气熟稔地唤道:“王爷!”
李守礼目光微凝,不动声色地将她让进院内,引着她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房。那仆妇一边走,一边极自然地从袖中抽出一块寻常的棉布帕子,在脸上囫囵抹了几把。待她踏入书房,转身面向李守礼时,已然露出了真容,肤色白皙,丰颐广颡,眉宇间带着几分历经风霜的锐利与不拘,正是多年前便已“香消玉殒”的宜城公主,李裳秋。
老仆无声地奉上两盏清茶,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将书房门掩上。敞开的窗户外清晰地传来对面厢房里李倓与李复就某一兵家论点激烈讨论的声音,遮掩住了李守礼与李裳秋的低声交谈。
李裳秋没有半句寒暄,直接从怀中取出一封边角已有些磨损的信笺,那是李奴奴写给她的密信。她将信放在桌上,推向李守礼,开门见山,快人快语如同她一贯的作风:“王爷,奴奴在信中都跟我说了。她的计划,您想必是知道的?”她不等李守礼回答,便斩钉截铁地继续道:“思怡那孩子,绝对不能现在就送到金城县那个公主府去!汤沐邑的名分我们先占下,但人,必须另寻安全之处暗中抚养长大。
李守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痛,他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丝作为父亲的骄傲与酸楚:“奴奴那孩子……心思缜密,考虑得已然十分周详了。”他端起茶盏,借氤氲的热气遮掩了一下微红的眼眶,抿了一口,才问道:“使团那边,具体的行程安排是如何定的?”
李裳秋眉头微蹙,语速很快:“依照惯例,使团大约会在逻些城停留,直至……直至奴奴的身后事料理完毕。”她吞下了那个令人心碎的词语,继续道,“之后,便会以护送金城郡主的名义,前往金城县。”她看着李守礼骤然握紧茶杯的手,以及那难以抑制泛红的眼尾,心中也是一恸,却知此刻不是伤怀之时。
李守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我这边,已按照奴奴的意思,寻到了一个年岁、身形与思怡相仿的女童,作为替身。”他起身,从身后的书架取下一卷精心绘制的舆图,在书桌上铺开,手指点向逻些城的位置。“我原本的计划,是离开逻些城后,寻机立刻将思怡换走。但……吐蕃方面派出的护送人员中,有不少人曾见过思怡真容,若是调换过于急切,恐引人疑窦。恐怕需要抵达金城县公主府,安顿下来之后再行‘金蝉脱壳’之计,更为稳妥。”
他的手指沿着舆图上预设的路线缓缓移动,从逻些出发,途经通天河、唐古拉山口、巴颜喀拉山、扎陵湖、赤岭、直至大唐境内的石堡城……指尖重重敲过几个险要的关隘和荒僻之地,声音带着浓浓的忧虑:“只是,这一路山高水远,路途艰险,并无坦途。我担心……吐蕃内部,未必所有人都乐见思怡平安抵达公主府。若有人存心不良,在这几处险要之地设伏,”他摇了摇头,语气沉重,“纵然是神仙,也难保万全。”
李裳秋俯身,锐利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李守礼的手指在舆图上移动,沉吟片刻,断然道:“不行!夜长梦多,风险太大。最好的时机,就是在离开逻些城后,尽早将思怡换走!”她站起身,在书房内踱了两步,脑中飞速盘算着,“至于相貌问题,我来解决。只要王爷找的替身能在举止、声音上模仿得七八分像,做出几张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对我来说不是难事。”她猛地一击掌,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有人皮面具,支撑到金城县应当无虞。待到入了大唐境内,进了公主府,谁又能轻易见到郡主的真容?便很容易遮掩了。”
李守礼闻言,再次看向舆图,指尖在吐蕃境内仔细搜寻,最终落在一处:“若依此计……以使团队伍马车的正常行进速度计算,离开逻些第一日,最快大约只能抵达此处。”
他的指尖重重地点在“达孜”这个地名上:“我们可以让替身及接应人马,提前在此处准备好。趁当夜宿营,人马困顿、守卫相对松懈之时,利用夜色掩护,完成调换!”
李裳秋凑近舆图,仔细衡量着达孜与逻些之间的距离,以及下一站的可能落脚点,果断点头:“可以!就定在达孜之夜,子时之前完成调换。一旦成功,我立刻带思怡轻装简从,绕道离开。这就需要王爷提前在约定地点备好快马和向导,我们必须在天明之前,赶到下一个能落脚补给的地方……”她的目光在舆图上快速移动,最终锁定一个地点,“墨竹工卡!以此为第一个中转点,如何?”
“好!墨竹工卡那边,我会安排可靠的人接应,备好车马物资。”李守礼郑重点头,将此环节牢牢记下。
大事商定,书房内紧张的气氛略微缓和。李裳秋沉默片刻后,抬眼看向李守礼,声音低沉了些许:“王爷……我想要去……再见奴奴一面?您可能设法安排?”
李守礼看了看窗外逐渐西斜的日头,估算着时辰,道:“再稍等片刻。文华稍后会来接倓儿回去。由她来安排你进入红山宫,更为稳妥便宜。”
“倓儿?”李裳秋的注意力被对面厢房传来的、属于少年清越的声音吸引。
“是嗣升(李亨的初名)的第三子,李倓。”李守礼解释道,想起小思怡那些“惊世骇俗”的鼓励之语,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弧度,“那孩子,倒是很得思怡的眼缘,思怡还总鼓动他,说他将来能当皇帝呢。”
李裳秋闻言,挑了挑眉,脸上并无惊诧之色,反而露出一抹了然与重视:“哦?既是思怡看好的,那这孩子……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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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又西沉了几分,院墙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李沁上午参加完李思怡的册封典礼,又陪着达扎路恭招待大唐的使臣,直到这会儿才得空回府去换了一身藕荷色常服,来李守礼的小院子接走李倓。
李裳秋重新包好了头巾,低眉顺眼的站在一侧,李守礼也未多言,只对李沁微微颔首,递过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李沁何等的聪慧,心念转动间已含笑望着李守礼,“既如此,我这就带这仆妇进去,姑姑那边正好缺个手脚利落、懂得按摩疏通的,让她去试试。”
又转向李复和李倓,“既这样,要麻烦这位李兄送一下倓儿。”
“倓儿,你回府之后,只需交待一声我去探望赞蒙,晚些归家就可以了!”
李守礼颔首:“有劳文华费心了。一切……小心为上。”
李沁便不再多言,语气平常地吩咐李裳秋道:“你,跟我来。红山宫里规矩多,跟紧了,莫要四处张望,冲撞了贵人。”
李裳秋立刻压低了身子,用略显沙哑的声音恭敬应道:“是,夫人,奴婢省得。”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小院,融入逻些城傍晚渐起的暮色与稀疏的人流中。
通往红山宫的路,李沁早已走惯。宫门的守卫认得她这位时常来往的唐室郡主,例行检查时,并未多加为难,挥挥手便放行了。
红山宫内的气氛明显与外间不同。高大的垂柱投下沉重的阴影,回廊间偶尔走过的侍女与喇嘛皆步履轻缓,神色肃穆。
李沁对这里的路径极为熟悉,她并未走向通常接待外客的区域,而是引着李裳秋,穿过几道守卫相对松懈的侧门和回廊,迂回地向八层走去。
越往上走,人迹越少,空气中也仿佛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与难以言喻的压抑感。李裳秋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将这座闻名遐迩的宫殿内部结构记了个明白,心中亦为妹妹常年居住于此的感受而揪紧。
仙絮守在八层的入口,见到李沁身后跟着的生面孔,正要上前询问,李沁冲她微微摇头,“公主现在精神可还好?”
仙絮吞下了疑问,“公主下午睡了一个时辰,现在精神还行,茕鹿在里面伺候着。”她一边说,一边引着两人悄无声息的穿过走廊里悬垂这的一道道厚重的毡毯,终于进入了李奴奴的内室。
内室里的烛光温暖,药香愈浓。李奴奴半倚在床榻的大迎枕上,虽然消瘦不堪,发髻却梳得一丝不苟,穿一身天青色的常服,正在茕鹿的服侍下喝干净的小碗里的药汁。当她的目光越过仙絮,落在紧随其后的李裳秋脸上时,那双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彩,如同夜空中骤然亮起的星辰。
“二姐……”一声带着颤抖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唤,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
李裳秋再也抑制不住,几步冲到床前,紧紧握住了妹妹伸出的、冰凉而枯瘦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间,看着记忆中明艳娇憨的小妹这般形销骨立的模样,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奴奴……我来了……”李裳秋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用力回握着妹妹的手,仿佛这样就会让李奴奴好起来,“二姐来了……你别怕……”
13. 第十三章
夜色如墨,沉沉地笼罩着红山宫。寝殿内,儿臂粗的雕金红烛燃至过半,仙絮悄步上前,用银簪轻轻挑亮了些许烛心,与茕鹿交换了一个忧戚的眼神,便默默退至外间,陪伴着尚未离去的李沁。内室愈发静谧,温软的烛光如同母亲的手,轻轻抚慰着这对历经劫波再度聚首的姐妹。
李奴奴半靠在厚实的迎枕上,仿佛一尊易碎的玉瓷人偶。李裳秋紧挨着床沿坐下,身子微微前倾,两人的手紧紧交握,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大明宫内那两个在深宫中互相依偎、取暖的少女时代。
“二姐还没见过思怡吧?”李奴奴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迫不及待的分享欲,轻声的吩咐外间的仙絮,“去把思怡抱来。”
仙絮在外间低声应下。趁着这个间隙,李裳秋压低声音,语速快而清晰:“我今日一到逻些,便先去见了王爷。”她用力握了握妹妹冰凉的手,“王爷提及,思怡那孩子,似乎格外看好嗣升家的第三子,名叫李倓的?”
“嗯……”李奴奴的唇角弯起一个极柔和的弧度,眼中漾起暖意,仿佛想起了什么极为欣慰的事,“我在信里同二姐说的,句句是真。思怡她……真的不是寻常孩童。正因如此,我更不能将她独自留在这虎狼环伺之地。”她的声音虽弱,语气却斩钉截铁。
李裳秋重重点头,眼中闪过锐利与痛惜交织的光芒:“我与王爷已将计划反复推敲,力求万全!可是奴奴……”她的声音骤然哽咽,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我们安排得再周详,又怎及得上你……你亲自看着她长大?”
“我明白……”李奴奴反手轻轻拍抚着二姐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可只要我活着一天,思怡就注定是吐蕃的金城公主之女,是这红山宫里的囚鸟,是各方势力觊觎的棋子。这种身不由己、如履薄冰的日子……”她深吸一口气,眼中迸发出决绝的光芒,“我一天,都不想让她再过了!”
这时,仙絮引着李思怡走了进来。李奴奴立刻收敛了外露的情绪,脸上绽开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冲女儿伸出微颤的手:“思怡,来,到阿娘这里来。”
待李思怡依偎到床边,李奴奴用尽全身力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带着笑意:“思怡,你看,这是阿娘的二姐,你的宜城姨妈。快叫人。”
李思怡睁大了眼,这就是她当年在天子峰不清楚机制打了半天的李裳秋?
宜城公主眉宇间自带一股英气,眼神明亮如星,与阿娘温柔似水的气质截然不同。她乖巧上前一步,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思怡见过宜城姨妈。”
李裳秋看着这粉雕玉琢、眼神灵动的小外甥女,心中那份因妹妹病重而积压的酸楚,竟被冲淡了几分。她伸手将李思怡轻轻揽到身前,仔细端详着她酷似妹妹的眉眼,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带着江湖人的爽利:“好孩子,模样生得真好,像极了你阿娘。”这亲切的语气,让李思怡本能地感到亲近。
“思怡这孩子,心性通透,不同于俗流。”李奴奴的目光胶着在女儿身上,充满了无尽的爱怜与不舍,“我不求她将来富贵泼天,贵不可言,只愿她此生能依从本心而活,有足够的能力护住自己想护的人与事,有自由去踏遍她所想见的万里山河。”她缓缓将目光移向李裳秋,那眼神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重若千钧的托付,“二姐,我把她,交给你了。待到时机成熟,请你带她离开这樊笼,教她安身立命的本事,让她……真真正正地,活出她自己的模样。”
李裳秋迎上妹妹的目光,眼神坚定如磐石,掷地有声:“你放心!只要我李裳秋一息尚存,必倾尽全力护思怡周全!定让她如你所愿,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自在随心,不受羁绊!”
李思怡在一旁听得一脸懵,但“离开”、“托付”、“活出自己”这些字眼,让她隐隐感到不安,阿娘的语气,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像……像在交代后事?
夜色渐深,李裳秋不宜久留。她再次紧紧拥抱了妹妹瘦削的身躯,在她耳边低语:“奴奴,保重……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她又深深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思怡,随即决然地松开手,重新用蓝花布巾包裹住头脸,由李沁引着,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殿外的黑暗中,如同来时一般隐秘。
李裳秋离去后,李奴奴仿佛心中最后一块大石落地,精神竟奇异般地振作了一些。她将李思怡唤到身边,柔声道:“思怡,天色不早了,你带啾啾和小酒回自己房里安歇吧。阿娘也有些累了,想静静。”
“可是阿娘……”李思怡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并非真正不谙世事的三岁孩童,前世二十多年的经历让她对生死离别有着清醒的认知。她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袖,那股无力回天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
李奴奴摩挲着她的头顶,李思怡头顶长着两个旋儿,是个倔强的小朋友。她笑了笑,“小思怡,阿娘知道你舍不得阿娘,阿娘也舍不得你!”
李奴奴如何不懂女儿的心思?她摩挲着李思怡头顶那两个倔强的发旋,苍白的脸上努力维持着温柔的笑意:“小思怡,阿娘知道你舍不得,阿娘……又何尝舍得下你?”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字字敲在李思怡心上,“不要太过难过,好吗?能做小思怡的阿娘,哪怕只有短短两三年,对阿娘来说,也是这世间最有成就感、最幸福的事了。
她凝视着女儿泪光闪烁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的模样刻入她的灵魂深处:“记住阿娘的话,往后,要多听自己心里的话。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记得,阿娘永远爱你。好了,回去吧,听话,做个乖孩子。”
李思怡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生怕母亲见了更添伤心,猛地转过身,用袖子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强忍着哽咽,低低应了一声“嗯”,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内室,叫上候在外间的啾啾和小酒,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母亲的房间。
约莫一炷香后,寝殿的门被极轻地叩响了。仙絮开门一看,讶异地发现竟是去而复返的啾啾。小丫头独自一人,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却异常坚定。她快步走到李奴奴床前,“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下,深深伏下身去,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
“公主殿下!”啾啾的声音带着孩童的清脆,却有着超乎年龄的郑重,“奴婢不清楚公主殿下对郡主有什么安排,可是奴婢斗胆,恳求殿下恩准,让奴婢和小酒,继续跟着郡主!无论郡主去哪里,奴婢们都誓死相随!”
李奴奴微微讶异,看着下方跪得笔直的小小身影:“啾啾?你可知……思怡日后要去的地方,可能与现在截然不同,甚至充满未知与艰辛?”
“奴婢知道!”啾啾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奴婢和小酒自打进宫就跟在郡主身边,郡主从不把我们当卑贱的奴仆看待。奴婢们愚笨,没什么大本事,唯有一颗忠心!郡主年纪还小,这一路颠沛,身边怎能没有知根知底、尽心尽力的人照顾?奴婢愿在此立誓,此生此世,只效忠郡主一人,生死相随,永不相负!求公主殿下成全!”说罢,她又重重地磕下头去,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奴奴凝视她片刻,缓缓问道:“啾啾,我记得你……并非来自大唐,乃是大昭寺送入红山宫伺候的?”
啾啾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回忆的伤痛,“回殿下,奴婢的阿娘是汉家女,她病故后,阿父续娶……便把奴婢送去了大昭寺……是殿下您仁善,将奴婢留在红山宫,让奴婢能跟着郡主,不仅衣食无忧,还恩准奴婢识字学礼……殿下和郡主的大恩,奴婢无以为报!奴婢这条命是殿下给的,从今往后,就是郡主的!奴婢敢以性命担保,小酒也和奴婢是一样的心思!”
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纯粹与忠诚,听着她提及小酒时的那份笃定,李奴奴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思怡的未来充满变数,身边确实需要这样赤胆忠心的陪伴。她轻轻颔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欣慰:“好孩子,起来吧。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也收下了。我准了,你和小酒,从今往后,就跟着思怡吧。”
啾啾闻言,惊喜交加,眼泪再次涌出,她连连叩首,声音哽咽:“谢公主殿下恩典!奴婢……奴婢万死难报!”
“此事不宜声张,你自己知道就行。”李奴奴叮嘱道,“你且悄悄回去,将你和小酒要紧的行李收拾妥当,随时准备出发。记住,今晚之事,不可对任何人提及,就连小酒,也需等到合适时机再告诉她。”
“是!奴婢明白!奴婢告退!”啾啾强忍着激动,再次恭敬行礼,然后脚步轻快却又极力不发出声响地退了出去。
打发走了啾啾,趁着精神还好,李奴奴让仙絮将茕鹿、砚梨也一并唤入内室。
烛影摇曳,三位陪伴她多年的贴身侍女静立在床前,皆已泪眼婆娑。她们心知肚明,这恐怕是公主殿下最后的嘱托了。
李奴奴的目光缓缓扫过她们熟悉的面容,仙絮的沉稳干练,茕鹿的细心周全,砚梨的灵巧忠心……往昔岁月历历在目,心中涌起万般不舍,但她必须为所有人的未来,做下最后的安排。
“我时日无多了,”她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有些事,需提前为你们,也为思怡安排好。”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床帐上垂下的明黄流苏,目光落在年纪最长的仙絮身上:“你们跟了我这些年,岁月蹉跎,我都看在眼里。尤其是仙絮,你今年……该有二十七了吧?”
“是我耽搁了你们!”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深深的歉疚,“所以,在交代正事之前,我须得先问你们一句,若你们自己另有打算,无论是想脱籍归家,还是另有归宿,此刻便说出来,我即刻发还身契,绝不阻拦。”
仙絮带头跪了下来,“公主,奴婢从来没有别的想头!奴婢这一辈子横竖是不嫁人的,求公主垂怜,允奴婢日后伺候郡主!”
茕鹿和砚梨也跟着跪了下来,“奴婢也没有别的想头,能服侍郡主也是奴婢的造化!”茕鹿的头深深的叩了下去。
唯有砚梨,尚未开口,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李奴奴看着她们,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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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欣慰又酸楚的浅笑:“你们的心意,我知道了……都起来吧。”
她首先看向仙絮:“仙絮,你性子最为沉稳,亦通晓人情世故,打理庶务是一把好手。我名下在长安、洛阳等地的几处田庄、铺面,连同所有相关的账册、地契、房契,日后便全权交由你掌管。具体收益如何处置,我阿爷那里存着一份我的手谕,你依令行事即可。”
她的目光转向茕鹿:“茕鹿,你心细如发,掌管我库房与诸多首饰细软。我将我嫁妆中剩余的金银、玉器、以及不便带走的贵重物品清单一并交给你。如何运走、保管,你需与仙絮仔细商议,务必谨慎。”
最后,她望向哭得几乎脱力的砚梨,眼神变得格外柔和:“砚梨,你是我阿爷从王府送来,虽然年小,但也跟了我十来年。我知道,长安城里,一直有人在等着你。原本,我也想着待你明年满了二十五,便风风光光地放你出去,成全你们……”她示意仙絮将妆台上那个精美的螺钿小匣子取来,亲手递给砚梨,“这里是你的身契,还有一些我私下为你准备的体己钱,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回到长安,若那人……并非良配,你也不必委屈自己,这些钱财足以让你安稳度日。这,也算全了我们主仆这十余年的情分了。”
砚梨抱着那沉甸甸的匣子,如同抱着自己过往的青春与忠诚,伏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气噎声堵,只能一遍遍地叩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奴奴挥挥手让几人起来,“既如此,你先回去收拾收拾,都带走吧。”
砚梨泣不成声,抱着匣子,再次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响头,额上甚至泛起了红痕,这才一步三回头,踉跄着退出了内室。
殿内只剩下仙絮和茕鹿。李奴奴收敛起离愁别绪,脸色一正,语气变得无比凝重:“我有一项最紧要的事情交待你二人。”她目光如炬,扫过两人,“待我去了之后,你们需带着我分配给你们的资财,伺候那位明面上的‘金城郡主’,前往金城县的郡主府!”
两位侍女皆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金城郡主”恐怕并非李思怡本人。
“王爷会安排一个可靠的替身。”李奴奴证实了她们的猜测,“你们的任务,就是竭尽全力,配合王爷,将这场戏做足、做真!要让吐蕃、大唐,让所有人都确信不疑,思怡就在金城县的郡主府内!你们要替她守护好那座府邸,维持住‘郡主安居于此’的假象,直到……直到思怡真正归来的那一天!”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耗尽生命力的嘶哑,“这件事,比守护任何金银财宝都重要千倍万倍!你们……可能做到?”
茕鹿、仙絮相互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她们齐齐跪倒,声音哽咽却清晰:“奴婢等在此立誓,必竭尽所能,完成公主嘱托!定当守护郡主府,静待郡主归来,绝不辜负公主信任!”
看着眼前忠心耿耿的侍女们,李奴奴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全然放松的、带着慰藉的笑容:“好,好……都起来吧。日后,辛苦你们了。”
将所有身后事一一安排妥当,李奴奴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心力。她感到生命力正从体内一点点流逝。当宫人前来禀报,说赞普尺带珠丹想来探视时,她轻轻摇了摇头。
“回复赞普,多谢他挂念。只是我此刻形容憔悴,实在不宜面君。请赞普……记得我最好的样子便好。”
尽管是一场政治联姻,她依然希望,在他最后的记忆里,自己永远是那个在大婚典礼上,身着华服、明艳不可方物、代表着大唐盛世气象的金城公主,而非此刻这个形销骨立、气息奄奄的将死之人。
殿内终于彻底沉寂下来,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李奴奴靠在榻上,积蓄了许久的力量,然后,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撑起身体,对守在身边的仙絮低声道:“为我……按品大妆。”
仙絮等人含泪应下,小心翼翼地为她梳起高髻,戴上璀璨的金冠,穿上那套最为庄重华美的金红色公主礼服,敷粉描眉,点染朱唇。镜中的人,虽然消瘦,却依旧眉目如画,气度高华,依稀可见昔日倾国风采。
妆毕,李奴奴挥退了所有侍女,只留下一句:“我想独自静一静,你们都出去吧,不必守夜了。”
仙絮等人心如刀割,却不敢违逆,只能含泪深深跪拜,然后依次无声地退至外间。
李奴奴缓缓躺下,吐蕃的天可真凉啊,这褥子也是,捂了这么久,还是冰凉。她望着帐顶模糊的纹样,眼神渐渐放空,仿佛穿透了宫殿的穹顶,看到了长安的梨花,看到了儿时的院落,看到了那片她为女儿争取来的、广袤而自由的天地……她的唇角,似乎微微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安宁的弧度。
夜深人静,红山宫八层的烛火,一盏接一盏,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当黎明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穿透点金纱,照进寝殿时,仙絮端着温水,轻轻推开殿门,只见她们尊贵的公主殿下,身着华服,妆容精致,神态安详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沉睡,却已然气息全无。
14.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金城公主李奴奴的薨逝,在逻些城乃至整个吐蕃都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尽管后期情分淡薄,但尺带珠丹依旧给予了这位大唐公主最高规格的哀荣。依吐蕃王室的仪制,在红山宫外的皇家祭坛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僧侣诵经声连绵不绝,青烟袅袅,直上苍穹,仿佛要为她指引通往彼岸的道路。送葬的队伍绵长而肃穆,吐蕃贵族和大臣皆身着素服,面露悲戚,无论这悲伤中有几分真心,至少场面上的尊崇给得十足。
小小的李思怡,穿着厚重的孝服,被李沁紧紧牵住,走完了整个葬礼的流程。她看着那华丽的棺椁,看着漫天飘洒的纸钱,看着周围人或真或假的泪水,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不相信,那个会温柔抱着她、会笑着叫她“小思怡”、会为她谋划未来的阿娘,就这样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即将被送入黑暗地下的躯壳。她恨自己为什么没能点亮云裳心经的心法,为什么没能救回阿娘……巨大的悲痛、自责和一种源自穿越者的、对历史车轮和生死轨迹的无力感,如同冰锥一样,狠狠刺穿了她幼小的心灵。
葬礼一结束李思怡便发起了高烧,小脸烧得通红,浑身滚烫,意识模糊间,只会反复呓语着“阿娘……风袖……救阿娘……”。汤药灌下去,如同石沉大海,病情反反复复,不见好转,眼见着那小小的身子一日日消瘦下去,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红山宫内一片忙乱,尺带珠丹派来了最好的吐蕃医官,却也束手无策,只道是“悲恸攻心,邪风入体,心神涣散,药石难医”。
消息传到李守礼的小院,李裳秋心急如焚。
“不能再等了!”李裳秋语气斩钉截铁,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奴奴刚走,思怡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我们必须立刻把她接出来!”
李守礼的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沉吟片刻,看向一旁的李沁“要从红山宫里把人偷出来,文华,我们需要红山宫的布防安排。”
一旁的李沁想了想,直接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执笔蘸墨,边画边讲解,条理清晰得仿佛早已将红山宫的格局刻在脑中:“红山宫侧面的长梯,由厚重原木搭建,直通六层平台。此梯依附外墙而建,平日少人使用,入口处通常仅有两名侍卫值守。”她换了一支朱笔,在图纸一侧精准地圈出一个点,“此处围墙外,恰有一棵古柏,枝繁叶茂,高度约与宫墙二层檐角齐平。若从此树借力跃入长梯,以宜城姑姑的轻功,足可悄无声息,下方侍卫难以察觉。”
她的目光扫过凝神倾听的李裳秋、罗宇和李复,继续道:“六层梯口门内亦有固定守卫。但我们可以安排仙絮她们从八层垂下滑索或绳梯,如此,便可绕过六层守卫,直达八层。”她放下笔,指尖轻点图纸,“红山宫守卫轮换,子时一次,下一次在卯时。寅时初刻至二刻,夜色最深,人最困顿,正是行动良机。
李守礼接过她画的地图与李裳秋一同审视。图上朱笔勾勒的路线、标注的时辰一清二楚。“好!”李守礼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有了此图,行动便多了五成把握。”他抬眸看向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罗宇与李复,深深一揖,“罗先生,复公子,老夫深知此事凶险,只是关乎老夫外孙女性命,如今情势危急,不得不行此险招。万望二位,助我等一臂之力!”
罗宇面容肃穆,他与李守礼相交多年,深知其为人,更明白金城公主临终所托之重,当即抱拳还礼:“王爷言重了。罗某义不容辞。”李复虽未言语,但清俊的脸上神色坚定,对着李守礼和李裳秋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心思缜密,轻功卓绝,正是此次行动不可或缺的关键。
计划迅速敲定。李守礼叫人带来一早准备好的女童,李裳秋则拿出她秘制的人皮面具与易容材料,在李复的协助下,根据记忆和李沁的描述,精心将女童面容修饰得与病中李思怡有八九分相似,尤其突出了那抹病态的苍白与虚弱。同时,他们给这“假郡主”喂服了少量能制造持续低烧、脉象虚浮症状的秘药,确保即使有医官查验,也难以立刻识破。
因为需要红山宫内侍女们的紧密接应,李沁在次日午后,以探望金城郡主的名义再次来到红山宫八层。
李奴奴的房间内,药香混合着悲伤的气息弥漫不散。仙絮、茕鹿和砚梨皆身着素服,面带倦容。李沁先是按照礼数,在外间李奴奴的灵位前恭敬祭拜,默默伫立片刻,方转身走向内室。
李思怡躺在床上昏睡不醒,气息微弱,被李沁握着的小手滚烫。“这才几日,怎么就病得这样重了……可怜的……”李沁的声音哽咽,充满了真切的担忧。
仙絮在一旁垂泪道:“郡主悲伤过度,邪风入体,医官也……也说是凶险异常。”
李沁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顺势靠近仙絮,借着身体的遮挡,用极低极快、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寅时初,侧窗,滑索。” 她手指看似无意地在仙絮手背上点了三下,代表确认。
仙絮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常态,同样低声道:“明白。绳索已备,我亲自在。” 她借着为李沁倒水的动作,迅速回应。
李沁停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又嘱咐了侍女们几句要好生照看“郡主”,便带着满脸忧色离开了。她秉性文雅,第一次做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即便表面维持着镇定,心底却早已波涛汹涌。一路强撑着回到李守礼的小院,关上门,那紧绷的弦才稍稍放松,随之而来的是止不住的心慌与后怕,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她走向等候在书房内的李守礼和李裳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禀报道:“幸不负王爷所托,宫内已安排妥当,今夜……便可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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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守礼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努力抑制却仍显慌乱的眼神,心中了然,也涌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感激与歉疚。他没有多话,只是上前一步,对着李沁,深深地弯下腰去,郑重地做了一个大揖。
李沁吓得连忙侧身避开,连声道:“王爷!您这是做什么!快请起!这真是要折煞死文华了!”为了避免李守礼再行大礼,她匆匆退出书房,来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竭力想控制住仍在微微颤抖的手,心中又是惶恐又是酸楚。
李倓默默的走了过来,他年纪虽小,但心思敏锐,早已察觉这几日小院内的气氛非同寻常,尤其是自己姐姐的频繁出入和难以掩饰的紧张。他看向李沁,清亮的眼眸中带着明显的困惑与担忧,轻声问道:“阿姐,您……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您身在吐蕃,此举若是被赞普或是姐夫察觉,您往后的处境……该如何自处?”
李沁听到李倓的疑问,身体微微一僵。她看向这个早慧的弟弟,看到他眼中真切的关心,而非质疑,心中不由一暖,那阵慌乱似乎也平息了些许。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却清晰:
“倓儿,你问得对,这确实风险极大。”她的目光越过李倓,仿佛看到了红山宫那重重高墙,“我远嫁至此,名义上是吐蕃的媳妇,是达扎路恭的妻子,一言一行都关乎两国颜面,理当谨言慎行,明哲保身。”
她话锋一转,眼中泛起泪光,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可是倓儿,躺在那里病得奄奄一息的,是金城公主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她为我们大唐付出了自己的一生,难道我连为她的女儿冒一次险的勇气都没有吗?”
她握住李倓的手,继续道:“是,我若事发,处境必然艰难。但若我因畏惧自身安危,而对思怡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她可能……可能熬不过这一关,我余生何安?我李沁,在成为吐蕃的媳妇之前,先是李唐宗室的血脉!护佑自家骨肉,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有些事,明知险阻,亦不得不为。”
她看着李倓若有所悟的眼神,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倓儿,你要记住,身在皇家,权谋算计固然重要,但血脉亲情与心中道义,更是立身之本。今日我助思怡,并非全然不顾后果,而是权衡之后,认为此事必须做,也值得冒险。至于往后……走一步看一步吧,但只要思怡能活下来,能如金城公主所愿,我今日所做的一切,便都值得。”
李倓安静的听着,又看着姐姐眼中混合着恐惧与勇敢、担忧与决绝的复杂光芒,沉默了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倓儿明白了。阿姐,您……千万小心。”
李沁见他理解,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释然的微笑,站起身来,对走出来的李守礼道,“请王爷带人准备吧,我就先回府去了。”
“祝愿大家一切顺利,得偿所愿!”
15. 第十五章
寅时初刻,夜色如墨,万籁俱静,正是守卫最为困倦松懈之时。
红山宫巨大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宫墙外,古柏的枝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李裳秋与李复如同暗夜中的山灵,悄无声息地攀上树冠。李复目光锐利,仔细查看着宫墙内的动静,对李裳秋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深吸一口气,看准时机,身形如燕般从树梢掠起,足尖在宫墙上轻轻一点,便灵巧地翻过了高墙,落入墙内的阴影中,整个过程迅捷无声。
与此同时,红山宫八层,约定的侧窗外,一条浸过油结实绳索被仙絮和茕鹿小心翼翼地垂了下去。砚梨则紧张地守在稍远些的内室门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手心全是冷汗。
李裳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垂下的绳索,试了试力道,与李复交换了眼神,随即迅速攀援而上。当她轻盈地翻窗进入八层内室时,仙絮和茕鹿立刻上前,接过她背上背着的假郡主。
内室里烛光昏暗,真正的李思怡依旧昏睡在床榻上,小脸烧得通红,呼吸微弱。啾啾和小酒守在床边,眼睛红肿。见到李裳秋,两人都是精神一振。
时间紧迫,不容多言。李裳秋迅速检查了一下李思怡的状况,眼中痛色一闪而过,随即果断地将真正的李思怡用厚厚的锦被包裹好,轻轻背在背上。同时,仙絮和茕鹿合力,将那个戴着人皮面具、穿着李思怡寝衣的“假郡主”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榻上,盖好被子,营造出一直在此昏睡的假象。
整个过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动作轻缓却效率极高。李裳秋背起李思怡,对仙絮等人点了点头,低语一句:“按计划行事,保重!”随即,她再次从侧窗翻出,与李复汇合。两人沿着原路,借着夜色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红山宫,迅速返回李守礼的小院。
房间内的仙絮和茕鹿快速收起绳索,清理掉可能留下的痕迹,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却又不敢完全放松的紧张。她们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已经完成,但接下来的戏,还需要她们继续演下去。
次日,红山宫传出消息,昏迷多日的金城郡主病情似乎略有起色,体温稍降,偶尔能进些米汤。尺带珠丹闻讯,派了医官前去诊视。医官把脉后,回报说郡主悲恸过度,元气大伤,虽暂脱险境,但脉象依旧极其虚弱,逻些地势高寒,于其病体恢复大为不利,建议尽快移往地势较低、气候更宜人的金城县公主府中长期静养,方能有望彻底康复。
尺带珠丹考虑到与大唐的关系,以及对李奴奴的承诺,便顺势下诏,命令大臣尚·没陵赞全权负责,调配精锐护卫,务必配合大唐使团,将“金城郡主”平安护送至金城县郡主府。
就在使团出发前,仙絮以公主府旧人、未来郡主府总管的身份,向大唐使团正使提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请求:“公主殿下仙逝,郡主年幼袭爵,按制,公主府应降格为郡主府。恳请正使大人先行派人快马加鞭,前往金城县,督导当地官府,将府邸规制、匾额等一应物事,尽早更改为郡主府制,以免日后落人口实,于礼不合。”正使觉得此言有理,且是小事一桩,便欣然应允,安排了下去。
在吐蕃官员和大唐使团的共同“见证”下,那位病情“稍有好转”但仍需卧榻、面容苍白脆弱的“郡主”,被小心翼翼地抬上了特制的舒适马车。仙絮和茕鹿作为贴身侍女随行左右,砚梨也以脱籍后返回长安为由同行。庞大的车队缓缓离开了逻些城,向着东方,向着金城县而去。
失去了李奴奴这个主人,又送走了李思怡这个小主人,曾经象征着唐蕃联姻、承载着无数悲欢的红山宫八层,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灵魂。那扇通往顶层寝殿的雕花木门被暂时封闭了起来,昔日萦绕的药香、低语与步履声,都被一片死寂所取代。
曾经在此侍奉的大唐籍仆妇和侍女,大部分都随着使团队伍,以照料“郡主”的名义前往了金城县。而剩下的那些吐蕃本土侍女,则如同散落的珍珠,被重新分配——有的被调拨到其他后妃房内使唤,有的则被赏赐给有功的臣子府邸。偌大的宫室迅速冷清下来,只留下空旷的回廊和积尘的窗棂,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繁华与如今的落寞。
李沁作为达扎路恭的夫人,顺理成章的从管理低等侍女的宫人手里带走了啾啾和小酒,直接送去了李守礼的小院。当啾啾看到床榻上依旧苍白病弱的李思怡时,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哽咽着扑到李思怡床边,却又不敢大声,只能低低地唤着:“郡主……郡主……”
小酒则在跪在床边,眼泪不停的往下流,却说不出话来。
昏迷中的李思怡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一切,她的意识仿佛漂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乱的碎片之中。阿娘呕血的画面、红山宫冰冷的墙壁、周围人悲戚的面容交错闪现,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然而,就在这意识的深渊里,系统自带的她的头像,始终倔强的占据着她意识海的左上角,三岁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两颊绯红像是烧了起来,下方有个小小的“病弱”debuff闪着微弱的红光,像是扶贫那三年里她时时刻刻呆在手上的七秀坊的手串,提醒着她还带着她的精神寄托。
她也会梦到前世在镇县走过的那些崎岖的山路。风雨交加的夜晚,打着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去走访危房户;面对起初不理解、不信任甚至带有敌意的村民,需要一遍又一遍、耐心耗尽又重新积聚地沟通解释;为了一个项目、一笔资金,来回奔波,磨破嘴皮,看尽冷眼;亲眼见过因病返贫的家庭那绝望的眼神,也经历过项目成功、百姓露出真心笑容时的巨大慰藉……
那段经历,磨掉了一个城市女孩的娇气,赋予了她一种近乎本能的韧性——一种在极端困境中,知道抱怨无用,只能咬着牙,一点一点去挪动、去改变、去争取的韧性。是那种“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还能动,就总得做点什么,总会有办法”的底层信念。
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韧性,在她病中化为了顽强的求生意志。当身体的痛苦和心灵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试图将她彻底淹没时,那份属于“扶贫干部李思怡”的坚韧,便会隐隐发挥作用。它让她即使在昏沉中,也会下意识地配合着喂到嘴边的药汁,努力吞咽;让她在偶尔清醒的片刻,不是沉溺于哭泣,而是用努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潜意识里在进行着最基础的“环境评估”和“风险判断”。
小小的院落里终日弥漫着草药的苦涩与藏香的宁神气息。李思怡被安置在最安静温暖的房间里,啾啾和小酒日夜轮班守候,严格按照医嘱喂药、擦身、更换药浴。李守礼更是亲自监督药膳的熬制,确保每一碗都火候得当。
李复喜欢在月下给她吹奏笛曲,那笛声不带悲喜,如同山间清泉,缓缓流淌。李倓则热衷于白日在她清醒的时候陪着她发呆,或者在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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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跟她分享他的日常。
“小姑姑,你看这方墨,据说是用雪山松烟所制,带着一股冷香。”
“小姑姑,李复大哥说江南的春日,桃花开起来像云霞一样,连绵不绝……”
“小姑姑,今日先生讲兵法‘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觉得,人或许也是如此,经历过最难的,往后便都是坦途了。”
“小姑姑,姑母为您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让她成为您永远的牵绊和伤痛。她希望您活着,好好活着,去看她没看过的风景,去过她没能过上的生活。您若一直沉溺于悲伤,岂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他顿了顿,声音温和而坚定,“您不是普通人,姑母说过,宗喀大师也说过。您的路还很长,振作起来,才不枉姑母为您争来的这片天地。”
在如此精心的照料下,也幸得李思怡骨子里的坚韧,她反反复复的高烧终于在新年来临前渐渐退去。
只是这一场大病着实凶险,几乎耗尽了小孩儿本就未足的元气。她瘦得厉害,原本略带婴儿肥的小脸尖了下巴,显得一双眼睛更大,裹在厚厚的毛皮袄子里,愈发显得小小一团,脆弱得让人心疼。李守礼和李裳秋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时值深冬,吐蕃高原正是最严寒的时节,北风凛冽,大雪封路,道路难行至极。以李思怡如今这般虚弱的身子骨,根本经不起长途跋涉的颠簸与风寒。两人一合计,当即决定更改出发的日期,等到来年开春,冰雪消融,道路畅通之后再行离开。并且,要利用好这几个月的时间,竭尽全力给李思怡把身体养回来,至少也要恢复到能承受旅途劳顿的程度。
想通了的李思怡自己也开始“奋发”起来。她不再被动地接受照顾,而是表现出了一种积极的配合,再苦的汤药端到面前,她也会皱着小鼻子,咕咚咕咚尽量快地喝下去,喝完立刻塞一颗啾啾准备好的蜜饯,小脸皱成一团,却从不耍赖。用膳时,她也努力多吃几口,即使胃口不佳,也会细嚼慢咽,不再像病中那样食不下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养好身体,才能去做她想做的事,才能不辜负阿娘的期望。
李裳秋见她精神好些,便开始教她一些最基础的强身健体的法门,主要是为了活动筋骨,促进气血运行。最简单的就是扎马步。起初,李思怡连半炷香都坚持不了,小腿抖得厉害。但她骨子里有股倔劲,每次都咬牙撑着,小脸憋得通红,直到李裳秋喊停才放松下来。李裳秋看着她那认真又吃力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没人的时候,她就坐在窗边,拿小院里的树叶练习技能的熟练度,啾啾和小酒对她指尖时不时出现的粉色光效,花瓣霜雪,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面的见怪不怪,只花了短短三天时间。
李守礼也并未因她是女孩且年幼就放松对她的教养。当她的身体逐渐好转,便被允许旁听李倓和李复学习的课程。内容对她来说自然是深奥的,多是经史子集、兵法策论。她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但有时,也会提出一些看似天真、却角度奇特的问题,让李复和李倓争论不休。
这段被迫滞留在逻些养病的时光,反而成了李思怡沉淀、积累和内在成长的关键时期。外祖父的疼爱,姨妈的教导,李倓的陪伴,李复的分享,啾啾和小酒的悉心照料,还有系统界面里一点一点积攒的技能熟练度,共同编织成一张温暖而有力的网,托举着她,一点点走出丧母的阴影,一点点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春天来临。
16. 第十六章
小院里的时光匆匆,转眼已是玄宗开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的惊蛰。在失去母亲三个多月后,李思怡迎来了自己的四周岁生日。
逻些城的严寒渐渐褪去,冻土变得松软,空气中弥漫着冰雪消融后特有的湿润而清新的泥土气息。春雷尚在酝酿,但倾泻而下的阳光已带上了切实的暖意,照在人身上,驱散了最后一丝冬日的僵冷。
李守礼这处平日颇为清静的小院,今日难得地热闹起来。众人齐聚于此,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珍重,为李思怡庆祝这或许是她此生在逻些度过的最后一个生辰。
没有红山宫曾经的奢靡排场,长寿面是李裳秋亲手抻的,一根到底,寓意绵长;那碟不算太规整却甜糯可口的白糖米糕,出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李沁之手;李守礼亲自挑选了一头肉质鲜嫩的两岁小山羊;罗宇和李复则负责将羊羔烤得外焦里嫩,香气四溢。李倓送上了一方他耗费多日亲手打磨、镂刻着精致云纹的歙砚;就连啾啾和小酒,也用彩线编结了寓意平安吉祥的络子,线绳细密,满是心意。
李思怡穿一身从外观衣柜里翻出来的阳春·雪,白色的绒毛领子簇拥着她的小脸,衬得那刚刚养回些血色的肌肤越发精致剔透。连带着,她那头原本有些稀疏的黄发,今日也似乎丰厚了不少,在头顶乖巧地挽了两个小发包,系着与衣衫同色的发带,整个人像是年画里走下的玉雪娃娃。
当初李裳秋将她从红山宫换出,情况紧急,哪里顾得上收拾衣裙。而啾啾和小酒更是自身难保,根本无法带走她的任何服饰。次日李裳秋想为她更换衣物时,才发觉这个疏漏,匆忙在逻些城里买了成衣,却因找不到汉服,只得买了藏袍。待李思怡神智清醒后,实在不习惯终日袒露一臂的穿着,便暗自尝试着从游戏衣柜里取出了自己的外观。
第一次穿的时候还挺紧张,生怕引来追问解释不清。谁知啾啾和小酒在红山宫早已见惯了她身上偶尔流转的微光,对她“天眼天珠”降世的身份深信不疑,见她凭空得了新衣,只当作是神迹显现,非但不疑,反而目光更加虔诚敬畏。李裳秋见三个小丫头一个比一个淡定,虽觉惊奇,却也按下不问,只当是这孩子果真不凡。久而久之,这小院里常来往的几人,对此也都见怪不怪,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默契。
此刻,李思怡正努力而专注地吸溜着那根长长的面条,小腮帮子一鼓一鼓,直到将最后一截顺利吸入口中,才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就在她放下调羹的瞬间,意识里有清脆的“叮”声响起,那个脑海里的游戏系统界面光华流转,等级悄然提升至4级。更让她心花怒放的是,技能栏里,在早已点亮的【名动四方】、【江海凝光】、【玳弦急曲】和【剑破虚空】之上,赫然又多出了一排熠熠生辉的图标——【鹊踏枝】(解除控制)、【蝶弄足】(移动加速)、【水榭花盈】(水面行走,踏足借力)、【繁音急节】(短时间内大幅提升攻击力)以及【天地低昂】(大幅度降低所受伤害)。
最令她欣喜若狂的是,这些新图标上干干净净,没有那恼人的、需要不断练习才能填满的熟练度圆圈!这意味着她可以直接使用它们!
李思怡放下手里的调羹,抬头看向李守礼,外公比来逻些城时又老了些,阿娘的离世对他的打击同样大,也该回中原了。
李守礼的目光与她相遇,带着慈爱与不容置疑的沉稳:“思怡,外祖父不能与你一同回去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凝重,“我还得留在逻些城一段时间。一来,继续为倓儿授课。他天资聪颖,根基需打得牢靠,逻些虽远,亦是磨砺之处。” 他的目光扫过李倓,带着期许,随即又看向李沁,隐含深意,“二来,文华孤身在此,看似尊贵,实则不易。我留在逻些,明里暗里,总能看顾一二,有些风雨,也能替她挡一挡。”
李沁闻言,眼圈微红,低下头,轻声道:“多谢叔祖。”
小朋友过于兴奋,于是在饭后众人各自散去,李守礼与李裳秋则在书房最后确认行程路线。李思怡按捺着雀跃的心情,悄悄拉了拉两人的衣袖,将他们引到了院门外。
这小院位于巷弄最深处,最近的邻家大门也隔着七八米远,且那户人家空置已久,门环锈蚀。李思怡还是假装认真地左右张望,确认狭长的巷子里确实只有他们三人,连只野猫也无,这才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小手朝着空地处轻轻一挥。
随着一阵柔和却绝非凡尘应有的微光闪过,一架精美绝伦的马车突兀地出现在青石板上。车轮是乌木打造,却泛着隐隐的翠色光泽,车盖如流云,垂悬着碧蓝色的纱幔。拉车的两匹白马神骏异常,通体仿佛笼罩着月华清辉,鬃毛与马尾点缀着彩虹般流转的璎珞,姿态优雅如谪仙坐骑,正是她奇趣坐骑中的【银月金虹】。李守礼和李裳秋瞬间怔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纵然他们知晓李思怡“不凡”,却也未曾想过是如此直观、近乎仙术般的“无中生有”!
“这……这是……”李守礼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是……是我的坐骑,叫【银月金虹】。”李思怡小声说道,带着点献宝般的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
李裳秋最先反应过来,她快步上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光华流转的坐骑,眉头立刻蹙起,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思怡!快收起来!”她环顾四周,确认巷子里并无外人窥见,才压低声音道,“此物过于显眼,华美异常,绝非世俗所有!若被旁人窥去一丝半缕,只怕立刻会引来杀身之祸!”
李守礼也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道:“你姨妈说得对!怀璧其罪!此等神异之物,绝不可轻易示人!”他看着李思怡因他们反应而瞬间无措的小脸,语气放缓,带着引导,“思怡,你既能取出此物,可能……换个寻常些的?越不起眼越好。”
李思怡被两人凝重的态度吓到了,连忙点头,小手再挥。【银月金虹】化作一道流光倏然消失,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辆看起来颇为朴实无华的灰篷小车,拉车的马匹虽也精神,但至少还在常人理解的范畴之内,正是她的另一个奇趣坐骑【八方游】。
“这个……可以吗?”她问,天知道这还只是正常的马车,稍微华贵些,也不至于离谱的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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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她的玄武凤凰狐狸白鹿拿出来,怕是真的要把外公和姨妈吓出个好歹来。
李裳秋长长舒了一口气,上前仔细摸了摸那灰扑扑的车厢,触手是寻常木料和麻布的质感,这才点头:“此物甚好,虽也比寻常马车稳固轻快些,但至少不扎眼。”她蹲下身,双手扶着李思怡的肩膀,目光灼灼,几乎要看进她灵魂深处,“思怡,你老实告诉姨妈,你这般……凭空取物的本事,除了啾啾和小酒,可还有他人知晓?”
李思怡歪着头想了想,肯定地摇头:“没有了。啾啾和小酒……可是她们觉得这很正常,是我该有的。”她想起那两个丫头虔诚的目光,补充道。
李裳秋与李守礼对视一眼,蹲下身看着李思怡的眼睛,“那你答应,今日之事,绝不可再对第四人言!你的这些……‘本事’,在你有足够能力自保之前,便是你最大的秘密,亦是最大的危险!”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历史的阴霾与警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寒意:“你阿娘……可曾与你讲过先武帝时期,那位封号‘广玉’的定国公主,名唤李盈的?”
李思怡点点头,那时候李奴奴刚知道她生而有异象,担心她因不凡而得祸,专门挑着这位公主跟她说过。“宫闱之中,朝堂之上,乃至这江湖之远,人心叵测,远超你想象!你的不凡,可以是助你腾飞的翅膀,但若羽翼未丰便急于显露,那便是万箭穿心的靶子!姨妈只盼你能平安长大,无忧无虑,你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吗?”
李盈公主那昙花一现却骤然凋零的命运,带着冰冷的铁锈味,让李思怡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看着李裳秋眼中不容置疑的严肃,又望向李守礼那饱含担忧与凝重的目光,心中那点因获得新能力而膨胀起来的兴奋和得意,瞬间被彻底戳破、消散。她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如同立誓般说道:“思怡明白了!以后再也不敢胡乱用了!一定藏得好好的!”
李守礼看着眼前的外孙女,心中浪潮翻涌,难以平息。这凭空造物、择取由心的能力,已完全超越了“天眼天珠转世”所能解释的范畴。他不由得再次想起她曾对李倓那看似童言无忌的期许——“倓总,以后要当皇帝哦。”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与坚定——思怡所望,恐怕绝非虚言!倓儿那孩子,或许当真身负莫大的气运。而思怡这神鬼莫测的能力,在未来,很可能成为辅佐明君、安定天下的关键助力,但也必须在绝对安全的前提下。这更坚定了了他留在逻些的决心——他必须为这两个孩子,经营好这处后方的据点,铺平前路,挡住来自暗处的冷箭。
“好孩子,记住你姨妈的话,刻在骨子里。”李守礼最终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压下,只化作一声温和的叮嘱,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去吧,看看啾啾她们收拾得如何了。三日后,我们送你们出发。”
惊蛰的暖阳笼罩着小院,刚刚发生的隐秘插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只留下更深的沉寂与更坚定的前路。李思怡将那份刚刚点亮能力的兴奋与展示的冲动,小心翼翼地藏回了心底最深处。
17. 第十七章
【八方游】载着李思怡一行四人离开了逻些城,在李裳秋的强烈要求下,李思怡放弃了自己衣柜里花里胡哨的外观,老老实实的穿着深色的藏袍,成天成天的跟啾啾和小酒缩在车厢里。
马车一路向东。车轮碾过了逐渐返青的草甸。越往东行,地势起伏愈发剧烈,空气也似乎变得更加稀薄而凛冽。
旅途中,他们时常能遇见虔诚的吐蕃人,或独行,或结伴,沿着蜿蜒的山路,一步一叩首,进行着艰苦而漫长的转山朝圣。他们古铜色的脸上刻满风霜,眼神却纯粹而坚定,口中低声诵念着经文,那强大的信仰之力,仿佛能与这亘古的雪山共鸣。李思怡趴在车窗边,安静地看着这些身影,心中对这片土地和在这篇土地上生活的人民,有了更直观也更复杂的感受。
如此前行了十天,她们来到了夏贡拉山口。山下的植物已经绿了一片,上到山口却寒风如刀,裹挟着雪粒,吹得车帘猎猎作响。
李裳秋给三个小姑娘裹上了厚厚的毛毯,哪怕直到【八方游】根本不需要车夫,自己就能前行。但这里山路崎岖,坡度陡峭,她还是不放心的亲自坐到车前看着马匹在山壁上前行。
虽然呼吸比平日费力,胸口也有些发闷,但是她们终究还是安全的翻过了夏贡拉山口,往下走到一处相对平缓的背风坡时,眼尖的啾啾忽然指着前方不远处:“钦波,您看!那里好像有人!”
离开红山宫来到小院的啾啾和小酒被众人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再叫李思怡郡主,小酒不接受用别的称谓称呼李思怡,最后是啾啾带着小酒直接称呼李思怡“钦波”(藏语:主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前方的路边有个半跪着的青年女子,约莫二十上下,穿一身紫黑配色的劲装。再走近一点,才看见她身前还躺着一个跟她同样衣着的女子,面色青紫,双目紧闭,显然是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已陷入昏迷。
李裳秋勒住马车,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确认并无埋伏或其他危险。她常年行走江湖,深知高原反应的凶险,尤其是对初入此地、身体不适者,几乎是致命的。
“是万花谷的弟子。”李裳秋低语,目光扫过女子衣领上刺绣的银色纹样。七秀坊与万花谷、长歌门并称大唐三大风雅之地,门下弟子也时常往来交流,素有交情。
半跪着正在给她做检查的万花弟子也发现了他们,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写满焦急与疲惫的脸庞,眼中带着恳求,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嘶哑:“前方可是路过的朋友?在下万花谷弟子言绻,我师妹言荃突发恶疾,危在旦夕,恳请援手!”
李裳秋沉吟片刻,她对万花谷印象不坏,又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低头看向钻出车厢的李思怡,用眼神征询她的意见。毕竟,这马车是李思怡的“坐骑”,此行她虽是护送者,却也尊重小外甥女的想法。
李思怡看着言绻那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神,又看看危在旦夕的言荃,见死不救实在有违本心。她用力点了点头,小脸上是超越年龄的认真:“姨妈,我们要是不帮忙,这个姐姐会死的!我们一定要帮忙!”
李裳秋见她如此说,也不再犹豫,当即道:“好!快将人抱上车!”
言绻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言荃抱上了【八方游】。本来车厢里只有李思怡、啾啾和小酒三个小孩子,空间还算宽敞,言绻和言荃一上车,特别是言荃还得平躺在车厢里,这下子车厢里就有点拥挤了。啾啾和小酒干脆退到了车厢外,跟李裳秋一起坐在驾车的位子上。
言绻也没有时间客气,指尖闪烁着淡绿色的柔和光芒,迅速在言荃头颈胸腹几处大穴拂过,正是万花谷绝学《太素九针》中的镇脉定魂手法,用以稳住她最后一线生机。
“多谢诸位援手!师妹她修为尚浅,不适应这极高之地,之前为了救治山下牧民又耗费了大量精力,这才……”言绻语带哽咽,满是自责。
“言荃姑娘不必多礼,救人要紧。”李裳秋沉稳道,一手一个护住啾啾与小酒避免她们落下车去。
为了缓解言绻的焦虑,也为了让李思怡多了解外界,李裳秋有意无意地引着言绻说话。言绻心怀感激,又见李思怡虽年幼却眼神灵动,充满好奇,便也陆陆续续地讲述起她们此次出谷历练的见闻。
她讲起在陇右道,为饱受风沙之苦、患有严重肺疾的牧民老者施针缓解咳喘;讲起在剑南道偏僻村落,遇到因山洪家园被毁、缺医少药的村民,她们就地取材,配制草药救治伤患;还讲起在淮南道,目睹富庶城镇中,仍有贫苦人家因无钱请医,小病拖成重症的无奈……
言绻的声音温和,讲述的故事没有过多渲染,却格外真实。李思怡听得入了神。这些故事,与她前世在贫困山区见过的景象何其相似!她仿佛透过言绻的讲述,看到了大唐广袤疆域下,不同阶层百姓的真实生活——有边塞牧民的坚韧与艰辛,有山村乡民的淳朴与无助,也有城镇贫民的挣扎与无奈。这远比在红山宫或李守礼小院里听到的更加鲜活,也更加沉重。
在【八方游】平稳快速的行驶下,他们终于在天黑前抵达了在舆图上计划晚上休整的金岭乡。他们终于在天黑前抵达了计划中晚上休整的金岭乡。这是一处坐落在河谷地带的小小村落,海拔已降低许多,空气也湿润了些。李裳秋帮着言绻将依旧昏迷但面色好转的言荃抬进了提前联系好的一户干净民居。
李裳秋帮着言绻将言荃抬进了借宿的民居,言荃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青紫已退,呼吸也渐渐平稳绵长,算是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安顿好言荃,言绻再次郑重向李裳秋和李思怡道谢。月光透过简陋的窗棂洒入屋内,映照着言荃依旧苍白的脸,言绻心中的感激与后怕交织。她犹豫了片刻,目光落在旁边安静站着的李思怡身上,终是唤住了准备去安排食宿的李裳秋,语气带着谨慎与关切:
“李前辈,请留步。晚辈……还有一事冒昧。”她微微欠身,看向李思怡,“一路行来,晚辈观小妹妹面色,似有倦怠之色,不似寻常孩童红润,唇色亦略显淡白,缺乏血色。这高原路途艰辛,最是耗人气血。晚辈师承万花谷,略通岐黄之术,心下实在难安……可否让晚辈为小妹妹请个脉?若能无恙,大家也都安心。”
李裳秋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如炬,仔细审视着言绻。见她眼神清澈坦荡,眉宇间只有纯粹的担忧,并无半分算计,又想到万花谷“活人不医”之名虽显孤高,但其医术确实冠绝天下,让她瞧瞧思怡的情况,或许能发现逻些城医者未曾察觉的隐忧。她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言姑娘有心了。那便有劳。”随即对李思怡柔声道:“思怡,过来,让言姐姐帮你看看。”
李思怡乖巧地走到屋内那张略显粗糙的木桌旁坐下,伸出自己细小白皙的手腕,轻轻放在言绻临时取出垫在桌上的一个小巧布制药枕上。言绻收敛起所有杂念,屏息凝神,伸出右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指腹轻柔却精准地搭在李思怡的腕间“寸关尺”三部。
几个呼吸后,她示意李思怡换另一只手。
言绻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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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变得有些凝重,看向李裳秋,语气带着一丝沉重:“前辈,小妹妹的脉象……略显细弦,尤其左关弦象明显,按之略有滞涩之感,这是情志不舒,肝气郁结之兆。右关部脉象偏弱,濡软无力,是思虑过度,损伤脾气,运化乏力所致。心脉)亦略显浮数,乃是先前受过极大惊悸,心神未稳。”
她顿了顿,看着李思怡清澈的眼睛,心中叹息,继续道:“《内经》有云,‘悲则气消’,‘思则气结’。小妹妹年幼,脏腑娇嫩,这般忧思悲恐交织,最是耗伤心脾,暗损精血。若长此以往,非但影响生长发育,更恐……恐折损寿元根基。”
“什么?折损寿元?!” 李裳秋尚未开口,一直紧张关注着的啾啾先失声叫了出来。她一贯沉稳细心,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此刻脸色煞白,眼中瞬间盈满了惊恐与心疼。小酒的汉语学得还不太熟练,未能完全听懂,但见啾啾如此反应,也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个箭步冲进房间,紧紧站在李思怡身后,眼神警惕又带着敌意地看向言绻。
李裳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在逻些城时,只当思怡是悲伤过度,慢慢将养就好,城内汉医医术有限,竟未诊出如此深层的隐患!她心中又是懊恼又是后怕。
言绻见她们神色,连忙宽慰道:“万幸,万幸小妹妹年纪尚小,生机蓬勃,如初升之阳,恢复力强。如今及时察觉,悉心调养,为时未晚。只是日后,定要极其讲究养生之法,此非依赖药石所能速效,重在‘调摄’二字,需持之以恒。”
她细细道来:“其一,调畅情志最为关键。需尽量让她心境开阔,避免再度受到大的刺激与悲伤。可引导她多接触自然生机勃勃之物,或习练一些舒缓心神的功法。其二,饮食需格外注意。宜温软易化,少食生冷油腻。可常用些健脾养心的药膳,如莲子、百合、山药、红枣熬粥,或是用合欢花、玫瑰花泡水代茶饮,疏肝解郁。其三,起居有常,保证充足眠息,不可过度劳神。其四……”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若有得闲,能往万花谷一趟,让孙爷爷看看,更为保险。”
“孙爷爷?”李裳秋敛目,“可是医圣孙思邈老先生?”
言绻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颊上飞起一抹红晕:“正是家师祖。我今年才初次与师妹出谷历练,见识浅薄,怕诊断拿捏得不十分稳妥。若能得孙师祖亲自诊视,开方调理,自然是最令人放心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难以启齿的恳求,“只是……不知几位目的何处,是否……与我们同路?师妹此番高反甚是凶险,唯恐伤及头颅根本,在这吐蕃地界,我实在……实在找不到其他可靠的帮手了。”她颊上飞红,“也不知几位目的何处,是否同路。”
她深知自己的要求近乎得寸进尺,对方已救了师妹性命,自己却还想蹭车一路同行。但为了师妹的安危和后续的彻底康复,她也只能厚着脸皮恳求,眼中满是忐忑与期待。
李裳秋看向李思怡,按计划她们需乘坐马车到达长安西北的广通渠渡口,乘船过通济渠南下扬州,大方向上倒也顺路。
李思怡更没有想别的,两个花姐就在眼前,所求也只是蹭个车,她还有机会能前往万花见识见识,甚至还有可能见到孙思邈!她还要什么自行车?果断点头同意,“顺路的!言姐姐,我们一起走吧!”
言绻见她们竟如此爽快应允,心中感激得无以复加,只觉恩情如山,一时不知如何表达,只能连连道谢,暗暗发誓待回到万花谷,定要倾尽所能报答这份救命与援手之恩。
18. 第十八章
【八方游】载着众人一路东行,车轮碾过初春的原野,也跋涉过尚未完全解冻的河谷。旅途并非总是一帆风顺,偶尔她们也会错过可以借宿的村落或小镇,需得在星空下露宿。每逢此时,李裳秋都坚决拒绝李思怡想从她那神奇的仓库里掏出各种看起来就舒适非凡的帐篷、软榻的提议。
她安排李思怡、啾啾和小酒三个小的睡在【八方游】相对安稳的车厢内,自己则铺开简单的行李,与言绻、言荃两位万花弟子一同在马车旁燃起的篝火边打地铺。
言荃在师姐言绻日以继夜的救治下,早已苏醒过来。李思怡感叹万花谷的医术果然精妙。加之她本身年轻底子好,除了不能剧烈运动外,日常起居已与常人无异。
而这“无碍”之后的言荃,仿佛要将昏迷时错失的话语全部补回来,她活泼健谈的程度,让素喜热闹的李裳秋都暗自叹息,沉稳的言绻更是都恨不得掏出银针,给自己的师妹扎上个“哑门穴”让她清静片刻。
“思怡妹妹,你知道纯阳宫吗?”言荃倚着软垫,眼睛亮晶晶地问。
李思怡拼命点头,内心的小人却在呐喊:那可太知道了!比如什么“队友的无敌能超过一秒掌门就会表扬”啊,再比如什么“就算是烤羊肉串,剑纯和气纯也不能被穿在同一根签子上”啊,还有什么“往事六砖,在你眼眸”啊……她知道的可多了!但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常识”无法宣之于口,她只能努力眨着求知的大眼睛,听言荃讲述这个“真实”江湖的纯阳。
“纯阳的掌门李忘生前辈,年轻时那可是风姿卓绝!他于华山之巅练剑时,据说连仙鹤都会闻讯而来,绕着他翩跹起舞,如同伴驾!有一次,他的白玉发簪还被一只调皮的仙鹤衔走了,至今都没找到呢……”言荃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
“还有啊,七秀坊的楚秀师姐们,一曲名动四方跳起来,真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不过她们练‘雷霆震怒’的时候可就吓人啦,剑气激荡,能把忆盈楼旁小湖里的鱼都震晕浮起来,我们谷里还私下笑称那是‘自动捞鱼剑法’呢!”
“天策府的军爷们骑着高头大马,看着是威风凛凛,其实他们养的马匹可娇贵了!听说有位师兄的宝贝里飞沙,有次因为嫌弃新换的草料不够鲜嫩,竟然闹脾气绝食,把那位平日里流血不流泪的铁血军爷急得团团转,差点当着马儿的面哭出来……”
这些带着江湖烟火气的八卦,听得李思怡津津有味,大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与向往的光芒。她前世只在游戏里了解这些门派,如今听到“真人真事”,感觉既亲切又新奇。两个年纪相差其实挺大的女孩凑在一起,一个说得眉飞色舞,一个听得全神贯注,车厢里时常响起李思怡被逗乐的、压抑着的轻笑声,驱散了不少旅途的沉闷和离愁。李裳秋看着外甥女脸上久违的真挚笑容,心中对言荃也多了几分感激。
而另一边的啾啾,则在参与了几次江湖八卦分享后,将自己的关注重点转向了言绻。自从听闻言绻对李思怡“忧思伤身,恐损寿元”的诊断后,一种强烈的意愿就在她心中扎根。她开始有意识地靠近言绻,在她整理药材、记录医案时,默默地在旁边看着,偶尔递上需要的东西,或者提出一些看似简单的问题:
“言姐姐,为什么同样的头痛,有时用川芎,有时又要用白芷呢?”
“言姐姐,您说若是肝火旺,除了喝药,平时吃些什么会好些?”
言绻起初有些意外,但见啾啾眼神认真,态度恭谨,所问的问题虽基础,却往往切中要害,显示出不错的悟性,便也乐于指点。啾啾虽未正式启蒙学医,但心思缜密,观察入微,记忆力极佳,更难得的是骨子里透着一种天然的悲悯与体贴。在默默观察了啾啾近一个月,见她依旧初心不改、诚意十足后,言绻在一次途中歇息煮茶时,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行囊中,珍重地取出一本用蝇头小楷工整抄录小册子,细心的抚平了边角的磨损后递给了啾啾。
“啾啾,我看你于此道确是真心向往,亦有几分灵性。这本《汤头歌诀》是我初入万花谷时,于灯下一笔一划手抄而成,里面收录了一些最常用方剂的组成、功用与主治,以歌赋形式编就,朗朗上口,便于记诵。你若有心,可拿去闲暇时看看。若有不解之处,随时都可来问我。”
啾啾几乎是屏住呼吸,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那本还隐约散发着墨香与淡淡药草气息的小册子,如同捧住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她将册子紧紧贴在胸口,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哽咽:“多谢言姐姐!我……我一定日夜诵读,绝不负姐姐期望!” 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小酒在一旁看着,虽不完全明白那本书意味着什么,但见啾啾如此开心,她也跟着咧开嘴,憨憨地笑了起来。
如此前行了近一个月,众人终于抵达了陇右道的边城——鄯城。连续的长途赶路,加上风餐露宿,梳洗不便,众人都有些疲惫。见鄯城城池坚固,市井间也显出几分边塞特有的繁荣,李裳秋便决定在此休整两日,让大家好好洗漱一番,也补充些物资。
万花谷的两位姑娘之前便在鄯城义诊多日,救治过不少贫苦百姓,此番重回旧地,不免被以往的患者认出。这日清晨,众人正在街边一家简陋但干净的小店用朝食,一位老妪穿着打满补丁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的布衣,牵着一个约莫七八岁、脸上带着几处明显红肿淤青的男孩,拎着一个用粗布仔细包裹的小包袱,满脸激动与感激地走了过来,径直朝着言绻和言荃深深鞠躬,几乎要将身体折到地上。
“言大夫!两位恩人!可算……可算又遇到您了!”老妪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乡音,“桩子昨天回来说在城里瞧见您二位的身影,我还骂他小子眼花看差了人!没想到……没想到真是菩萨保佑,让老婆子我能再见到恩人!上次要不是您二位心善,免费给老婆子我诊病开药,我这把老骨头早就埋进土里了!家里穷,实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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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是自家烙的青稞饼,我让桩子这孩子,特意跑到后山崖子那边,掏了蜂蜜给抹上的,香得很!您和您的朋友们……务必尝尝鲜,千万别嫌弃!” 她颤抖着手将布包打开,里面是几个烤得金黄、散发着质朴麦香与清甜蜜糖气息的饼子。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那个小男孩脸上。小家伙有些害羞地躲在祖母身后,但那鼻青脸肿的模样实在显眼——眼皮肿着,脸颊上还有几处未消的红斑和细微的蜇痕,显然是掏蜂蜜时被野蜂攻击所致。他看着那金黄饼子,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却乖巧地没有开口索要。
言绻和言荃心中酸涩,连忙起身推拒。“牛姥姥,您这是做什么!快别这样!”言绻扶住老妪,“您家里的情况我们还不知道吗?怎么能烙这纯青稞面的饼子……这太破费了!快留给桩子吃,我们正吃着呢,都一样的!” 言荃更是心疼地蹲下身,想伸手去触摸桩子脸上的伤,“桩子,快让姐姐看看,这蜂毒可不得了……”
老妪却执意要将饼子塞过来,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布包,反复念叨着:“一点心意,就一点心意……要不是二位大夫心善,老婆子我可能真就熬不过那个坎了……这恩情,这辈子都记着……”
桩子从怀里摸出个黑乎乎的麸皮干粮举起,努力想绽开一个笑容,却扯动了脸上的伤,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但还是坚持着,用带着童稚的、骄傲的语气说:“姐姐看,我也有!我的也抹了蜜!可甜了!姐姐你们快吃,可好吃了!” 他仰起那张伤痕累累的小脸,主动凑近言绻,让她为自己涂上清凉的药膏,仿佛那点甜味,足以抵消所有的疼痛。
李思怡看着桩子脸上的伤,有看着他手上黑乎乎的干粮,恍惚间忆起前世,她刚到镇县的时候,那里的百姓,好像吃的也是这样的干粮,不对,甚至不是干粮,只是糊糊。再想到这一路行来见过的艰辛,心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在红山宫里她也不算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但李奴奴把她保护得太好,她从未真正体会过什么是“匮乏”。这掺杂着伤痛换来的蜂蜜饼,和孩子高高举起的粗粝干粮,比任何言语都更直观地让她感受到了底层百姓生活的艰难与他们心中那份最朴质、最厚重的感恩之情。她忽然觉得,自己拥有的那些“系统”、“技能”,如果不能为牛姥姥和桩子这样努力活着的百姓做点什么,似乎就失去了意义。
而一旁的啾啾和小酒,看着桩子,仿佛看到了不久前的自己,她们在进入红山宫之前的日子,或许还不如这个至少拥有祖母疼爱、能自由奔跑在山野间的男孩。啾啾紧紧攥住了怀中那本《汤头歌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看着言绻轻柔地为桩子处理伤口,看着牛姥姥因得到救治而重获的健康与希望,再对比自己面对小郡主体内隐患时的无力与惶恐,她想要去万花谷、想要掌握医术的决心,从未如此刻这般坚定而清晰。
唯一的问题是,她需要怎么样说服她的小郡主。
19. 第十九章
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秦岭脚下,已是暮春时节,山外芳菲渐歇,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蓬勃生长的湿润气息。
几人在谷雨这天到达了万花谷入口,在李思怡一番撒娇耍赖、软磨硬泡之下,李裳秋终于勉强同意她换下了一路风尘仆仆的藏袍。李思怡立刻欢天喜地地从仓库里,取出了名为 “望月” 的古早外观。这是一套雪莲青色的齐胸襦裙,衣料柔软,绣着若隐若现的缠枝暗纹,裙摆如同初绽的花瓣,将她整个人衬得愈发肤白如玉。为了配合这套漂亮的小裙子,她还特意央求了性子温柔的言绻,把她渐渐养得丰厚乌黑的头发,在头顶精心编绾了两个对称的小发包,用雪莲青的发带绕了起来,显得格外俏皮可爱——若是让李裳秋来打理,多半只会将她所有的头发笼统地一抓,用块布帕子包起来了事,毕竟李裳秋自己就常是那般利落(甚至堪称潦草)的模样。
眼前豁然开朗,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崖边那座标志性的宏伟木制建筑。粗壮的原木以巧妙的方式层层垒叠,架构起高耸的平台,平台中间悬空挂着一个精致的木制小亭。言绻带着众人步入亭中,温声提醒:“大家往里站一些,这便是我们万花谷的 ‘凌云天梯’ 了。” 她伸手拉动旁边一根不起眼的机关柱,只听一阵沉稳的“喀喀喀”机括声响起,小亭子便开始平稳地缓缓下降。言荃立刻搂住李思怡,笑着安慰:“别怕,这只是机关运作的声音,凌云天梯安全得很,我们上下都靠它呢!”
天梯稳稳地降落在谷底,踏出亭子,便是一片浩瀚花海。碧青的山坡起起伏伏,上面星星点点缀满了各色娇艳的花朵,绚烂夺目,空气中混合着百花的馥郁香气。温顺的梅花鹿在花丛间悠闲踱步,偶尔还有机灵的小松鼠从草丛中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群陌生人。
言绻领着众人沿着花海边缘,走向右侧一条清澈见底的潺潺小溪。溪上架着一座古朴的石板小桥,桥下流水淙淙。穿过小桥,抬头望去,三座巨大的石峰如同三只托举苍天的巨手,稳稳地承托着上面无数精巧的亭台楼阁,直插云霄。云雾在山峰与建筑间缭绕流转,阳光透过云隙洒下道道金辉,将那片空中楼阁映照得宛如九天宫阙,不似凡间,正是万花谷的核心——三星望月。
李思怡虽然以前在游戏里早已见识过万花谷的绝美风光,但亲身立于其下,感受着这磅礴的自然伟力与人工奇巧的完美结合,那种身临其境直击心灵的震撼,实在是游戏画面难以比拟的。
李思怡在游戏里就知道万花谷的美貌,但实在没有身临其境时来得让人震撼。
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悄无声息地没入李思怡体内,那是她的【游八方】,在离开她三十米后自动收回了她的仓库,幸好,此刻所有人都深深沉醉于万花谷这超越想象的奇景之中,无人留意到这一细微的动静。
两位花姐先去落星湖旁的茅庐拜见了她们的掌门师兄裴元,裴元仔细听取了她二人此次外出历练,尤其是在吐蕃境内行医的详细汇报,对她们救治牧民的行为给予了肯定。然而,当听到言荃因救治他人耗费精力过巨,加之不适应高海拔环境,却未及时与师姐沟通,直至昏迷险酿大祸时,英俊花哥的脸色沉了下来。
“医者,需先能自保,方能保人。”裴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言荃,你心系病患是好事,但罔顾自身极限,便是鲁莽!若非恰遇贵人,你待如何?岂非让关心你之人痛心?此次教训,你需谨记于心,罚抄《千金方·大医精诚篇》百遍,细细体悟!”
言荃惭愧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讷讷称是,再不见平日的活泼模样。言绻也一同领罚,面露自责。
待裴元处理完师妹之事,目光转向李裳秋几人。李裳秋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姿态飒爽:“七秀坊公孙大娘门下李裳秋,见过裴先生!”
李裳秋与李裹儿分别拜师公孙大娘和公孙二娘,却没有进入七秀的序齿,也算是七秀坊里比较特立独行的存在。
李思怡也连忙带着啾啾和小酒,像模像样地跟着行礼。
裴元拱手还礼,风度翩翩,语气温和:“李师姐客气了,还未正式谢过师姐援手,救助我谷中两位师妹,裴元在此代万花谷谢过。”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李裳秋洒脱的挥挥手,目光望向高耸入云的三星望月,谨慎的询问,“我等不请自来,冒昧打扰,不知是否需要拜见东方谷主?”
裴元闻言,唇角泛起一抹清风朗月般的笑意,显得愈发温雅:“李师姐客气了。实在不巧,掌门此刻云游在外,并未在谷中。”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安静站在一旁的李思怡,继续道,“若诸位是为求医问药而来,或可由在下引路,前往 药王庐 ,拜见家师孙老先生。家师虽年高喜静,但于医术一道,或能提供些许帮助。”
李裳秋闻言大喜,这正是她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之一,连忙再次施礼:“若能得孙老先生垂青,实乃万幸!有劳裴元先生引荐,感激不尽!”
言绻陪着哭丧着脸的言荃回去抄写《千金方》,裴元则亲自引领着李裳秋一行人,沿着落星湖畔,穿过繁花似锦的小径,来到了医圣孙思邈隐居的药王庐。
庐舍简朴,四周种植着各类珍稀药草,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神宁静的药香。医圣孙思邈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精神矍铄,正坐在庐前的石桌旁翻阅着一卷医书,目光温润而深邃。
李裳秋上前,恭敬地行了大礼,详细说明了李思怡的身体状况,尤其是言绻在路上诊脉后提及的“忧思伤身,恐损寿元”之语。“……若非言绻姑娘心细,主动为思怡诊脉,我们实在没想到,这孩子看着慢慢好转,内里竟已凶险至此……”她想起早逝的妹妹李奴奴,喉头不禁一阵哽咽。
孙思邈和蔼地抬手,止住了她后续的话语,示意李思怡上前,把小手放在脉枕上。他的诊脉比言绻更为细致,时间也更长,三指搭在李思怡腕间轻移重按,又叫换了手来,良久,他缓缓收手,抚须沉吟道:
“小友先天根骨极佳,灵秀内蕴,乃璞玉之资。确如言绻所察,心脉浮数,肝脉弦细,脾脉濡弱,肺脉略浮而肾脉略沉。虽未至沉疴,然精血暗耗,元气有损,若不加调理,确于生长发育乃至日后寿数有碍。”
他的诊断比言绻更为精准深入,语气温和:“然,天地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小友年幼,生机勃发,如初春之木,虽有寒霜侵袭,根基未坏。老夫可开一‘扶正固本汤’,配合特制的‘安神香’与食疗药膳,如用莲子、茯苓、山药健脾,百合、麦冬养肺阴,枸杞、桑葚滋肾水,徐徐图之。更重要的是,需导其心志,使其常怀欢喜,亲近自然,假以时日,非但沉疴可愈,或能因祸得福,激发其先天灵秀之质。”
说罢,他招手唤来侍立一旁的裴元,“元儿,你先着人安排客房,让贵客稍事歇息,洗去风尘。再将我方才提及的药食、香料备齐一份,送至客房。” 他又转向李裳秋,慈祥地说道,“一路辛苦,诸位可先去安顿。晚间,自会有我谷中弟子将安神香与调理药食送去。”
李裳秋得了准话,心里一颗大石落地,带着李思怡再次行了大礼,叩谢孙思邈,这才跟着药王庐的小弟子前往客房洗漱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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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花谷的夜晚静谧而安详,空气中弥漫着药草与百花的混合清香。李思怡皱着鼻子,一口气灌下那一大碗浓黑苦涩的汤药,小脸瞬间皱成一团。啾啾在一旁早有准备,立刻将一颗甜滋滋的蜜饯精准地塞进她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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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冲淡了那令人不悦的味道。另一边,小酒正小心翼翼地用银筷,将万花谷弟子送来的、散发着宁神气息的安神香块,添入床畔的莲花造型小香炉中,淡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
待李思怡漱了口,感觉口中的苦味散去,啾啾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没有起身,反而后退一步,在李思怡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脊背挺得笔直。
“郡主!”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异常清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分明,“啾啾想求郡主,允许啾啾留在万花谷,拜师学医。”
李思怡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啾啾,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呀!”
啾啾避开了她的手,执意跪着,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李思怡,声音虽轻,却带着诚恳的坚定:“郡主,啾啾想留在万花谷,拜师学医!求郡主恩准!”
李思怡愣住了,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行此大礼的请求。在她心里,早已将啾啾和小酒视为独立的个体,而非只是自己的附庸。她立刻用力点头,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这是好事啊!啾啾!你想学医,我支持你!快起来!你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比什么都高兴!”
房门被轻轻推开,李裳秋迈步而入。她显然在门外听到了一些动静,面色看似平静,目光却如探照灯般锐利地落在跪地的啾啾身上:“啾啾,你为何不先与我商议,径直来求思怡?”她的语气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度,“可是觉得思怡年纪小,心肠软,定会依了你?”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啾啾迎着李裳秋的目光,并没有畏惧,她依旧跪得笔直,声音清晰而冷静:“李前辈,啾啾感念您一路护持之恩。但啾啾曾对赞蒙发誓,啾啾的主人自始自终都只有郡主一人。我的去留,只需要得到郡主的同意。我留在万花谷学医,既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将来能更好地守护郡主的健康。此事,无需他人首肯,只需郡主点头。”
她的话语坦荡直接,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执拗的虔诚,明确地划清了界限——她的忠诚,只属于李思怡。
李裳秋眸色微深,正欲开口,在香炉旁守着的小酒也冲了进来,她汉语还不流利,却急急地挡在啾啾身前,对着李裳秋和李思怡,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藏语,努力表达:“钦波!小酒,以后,也不一定!小酒,学别的!可以吗?钦波说,可以,自己选!”
小酒的出现和她急切的话语,让李裳秋再次怔住。她看向李思怡。
李思怡一手一个拉住她们,抬头对李裳秋认真地说:“姨妈,是我告诉她们的。我说,离开了逻些,离开了红山宫,她们就不再是谁的奴婢了。她们是啾啾,是小酒,是她们自己。她们可以自己去选择想学的本事,想走的路。只要她们喜欢,只要是对她们好的,我都支持。”
看着李思怡清澈而坚定的眼神,看着啾啾毫不退缩的忠诚与志向,再听着小酒那质朴却充满渴望的话语,李裳秋心中震动。她忽然更深切地理解了妹妹李奴奴为何拼死也要为思怡争一个自由的未来,也明白了眼前这个外甥女心中那份与世俗迥异的、对每一个生命个体发自内心的尊重与成全。这份心胸,或许比她的异能”更为难得。
良久,李裳秋脸上的严肃化开,化作一声轻叹,又带着几分释然与赞赏。她点了点头,对啾啾道:“既然思怡同意,我自然不会阻拦。万花谷是学医圣地,你能有此志向,是好事。起来吧。” 她又看向李思怡,眼神复杂,“思怡,你……很好。”
李思怡听到姨妈的肯定,立刻松开了拉着两人的手,双手叉腰,骄傲地挺起小胸膛,下巴扬得高高的,像只得意的小孔雀,毫不谦虚地应道:“那是自然!我也觉得我特别好!”
20.第二十章
李裳秋带着李思怡在万花谷逗留了三天,言绻得知啾啾想要拜入万花门下,很是热心的把她推荐给了掌门师兄裴元。裴元亲自考察了啾啾的品性与悟性,又见她心志坚定,便欣然首肯,让啾啾顺利拜入万花门下,成为了言绻名正言顺的小师妹。
言荃得知自己终于不再是师门最小的“小师妹”,开心得如同得了什么宝贝,翻箱倒柜地找出自己珍藏多年的各种小巧玩意儿,一股脑地要送给啾啾。啾啾身无长物,心中感激又有些无措。还是李思怡看在眼里,悄悄在自己的“仓库”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显示为“可交易”的腰坠来递给啾啾以便还礼。
腰坠金光璀璨,缀着切割完美的红宝石,流光溢彩,虽不附加任何属性,但做工极其精致,正符合言荃那活泼明艳的性格。李思怡也搞不清这到底是纯金还是游戏里的特殊材料,反正她仓库里绑定无法交易的好东西更多,这个能送出去正好。
啾啾也不认得材料,只觉得这腰坠漂亮得晃眼,又是她最敬重的小郡主所赐,便毫不迟疑、真心实意地转手送给了言荃。言荃果然喜欢得不得了,当场就挂在了腰带上,从此形影不离,逢人便要显摆一下这新得的、亮闪闪的宝贝,倒也给幽静的药王庐附近增添了一抹跳动的亮色。
李思怡则老老实实地连着喝了三天扶正固本汤。药虽苦,效果却颇为显著。穿越以来,尤其是丧母之后,她夜里常会梦见光怪陆离的游戏里的故事碎片,其中那个让她前世在电脑前捶胸顿足痛哭流涕的马嵬驿的霍仙儿,更是在她的梦里反复出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无奈与悔恨。而这几晚,在汤药和安神香的双重作用下,她竟也能一觉无梦,直睡到天光微亮,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月来积压在心头的那股沉甸甸的滞涩感,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李裳秋见李思怡脸颊重现红润,眼神也清亮有神,心中悬着的大石总算落下几分。然而,她深知李思怡身份特殊,乃是已故和亲公主之女,如今更是“金蝉脱壳”的关键人物,在外滞留越久,暴露的风险越大。眼见李思怡身体已能承受旅途劳顿,她便不再犹豫,果断决定启程。
告别了眼泪汪汪的啾啾以及依依不舍的言绻、言荃两位花姐,李裳秋带着李思怡和小酒,再次踏上了旅程。她们转道向东,前往长安西北方向的广通渠渡口,计划乘船顺流而下,借由水路前往扬州。
码头上人来人往,舟楫云集,喧闹异常。李裳秋正仔细打量着停泊的客船,寻找着合适的目标,忽听得一个清亮悦耳、带着几分吴侬软语韵味的声音带着惊喜喊道:“前面可是裳秋师姐?”
李裳秋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容貌秀美,气质温婉中又透着干练的女子,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她穿一身浅碧色衣裙,一头青丝在头顶挽成个利落的发髻,发髻上还别着一枚粉色绢扇发簪,身边跟着一个看上去七八岁、扎着双环髻、眼神灵动的小女孩。
“白师妹?”李裳秋也认出了来人,正是忆盈楼绮秀门下的弟子白无限。她乡遇故知,脸上也不由露出了笑容,“真是巧了,竟在此处遇到你。你这是……带着徒弟去往何处?”她目光温和的落在那小女孩身上。
白无限牵着徒弟于爱意的手走上前,笑着见礼:“见过师姐。我带着爱意要去长安参悟游历,顺便让她见识见识大慈恩寺。”她拍拍小姑娘的手,“快来见过李师伯!”
于爱意大大方方的给李裳秋福了福,“见过李师伯!”
李裳秋取下手指上的绿松石戒指递给她,“好孩子,拿着玩儿吧!”
于爱意看着师父,白无限点点头,这才双手恭敬的接下戒指,妥帖的放在腰间荷包里,“谢谢师伯!”
白无限看了看李裳秋身边的李思怡和小酒,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见李裳秋并没有介绍,也不多问,而是语气低沉的说道,“师姐久不在坊中,恐怕还不知道,忆盈楼前些时日……出了大事。”
李裳秋神色一凛:“何事?”
白无限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是高绛婷师姐。她在扬州一曲箜篌,声动四方,本是扬我威名的大好事。谁知那范阳来的统领庞龙武,竟敢当众对高师姐言语轻薄,行为不端。小七师姐性子最是刚烈,见不得高师姐受辱,一怒之下,竟失手将那庞龙武给杀了……”
李裳秋倒吸一口凉气:“小七她……她如今何在?”
“不知道,”白无限面露忧色,“小七师姐为了不拖累师门,已自请脱离忆盈楼,如今……不知所踪。高师姐为此事亦是伤心不已,整日闭门不出。”
她们对话的声音虽轻,但一旁的李思怡却听得清清楚楚!高绛婷!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她前世作为七秀玩家,对“无骨惊弦”高绛婷的遭遇印象极深她之前竟然忘了这桩公案!正是万花谷的康雪烛,以雕像为名,将高绛婷骗至万花谷,残忍地剔除了她双手的血肉,只余森森白骨……
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死脑子快想!
“白……白师叔!”李思怡再也忍不住,猛地扯住白无限的衣袖,声音都变了调,“您说高师叔在扬州演奏箜篌?那……那当时,台下可有万花谷的康雪烛,还有长歌门的杨逸飞在场?!”
白无限被李思怡这突如其来的激动问得一愣,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歉然地摇摇头:“这……我当时并未在场,只是后来听闻。具体台下有哪些宾客,却是不太清楚了。康大家和杨公子皆是名士,若在场,或许……也有可能?”
她这不确定的回答,却让李思怡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在她模糊的记忆里,高绛婷的悲剧应该就发生在此事之后不久!她脑海中已经浮现出高绛婷那双玉手被残忍剔除血肉、只剩森森白骨的可怕画面!光是想象就让她窒息!
太痛了!太痛了!她可怜的高师叔!
强烈的恐惧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心脏疯狂擂动,呼吸不受控制地变得又浅又急,胸口憋闷得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四肢开始发麻、冰凉,指尖也传来阵阵针刺般的麻痹感。她想尖叫,想呐喊,喉咙却像是被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破碎而急促的喘息声,小脸刹那间血色尽褪,惨白如纸。
“妹妹?!你怎么了?” 第一个发现李思怡不对劲的是于爱意。她一直悄悄关注着这个看起来玉雪可爱的小妹妹,见她突然身体摇晃、呼吸异常,立刻松开师父的手跑了过来,扶住李思怡,焦急地喊道:“师父!裳秋师伯!你们快看这位妹妹!”
李裳秋和白无限闻声转头,只见李思怡靠在于爱意身上,呼吸急促得如同离水之鱼,唇周已明显发白,纤细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蜷缩。
白无限经验丰富,一眼看出症结所在,沉声道:“是癔症之气!爱意,扶稳她!” 她迅速上前,一边示意李裳秋帮忙,一边对于爱意说,“爱意,用你的手,轻轻罩住她的口鼻,别捂实,让她回吸一些自己呼出的气!”
于爱意虽然年纪小,但素习沉稳,又跟在师父学习多年,此刻虽紧张,却毫不慌乱,依言用自己温热的小手,虚虚地拢在李思怡的口鼻前,试图减缓她过度流失的二氧化碳。李裳秋则半抱着李思怡,轻轻拍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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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后背,低声安抚:“思怡,放松,慢慢呼吸,没事的,没事的……”
在李裳秋的安抚和白无限师徒的及时处理下,李思怡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手脚的麻木感也开始消退,但脸色依旧苍白,浑身虚软地靠在李裳秋怀里,眼中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恐。
白无限见状,心知孩子需要安静的环境休养,此地不宜久留,便对于爱意使了个眼色,然后对李裳秋道:“师姐,孩子怕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心神动荡,需得好生静养。我与爱意还需赶路,便不多打扰了。他日返回扬州,你我姐妹再好好叙话。” 她顿了顿,语气诚挚地补充道,“高师姐之事,坊中自有师父和诸位师姐妹周全看护,师姐暂且宽心。”
于爱意乖巧地跟着师父,临走前,还担忧地回头看了李思怡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保重。”
送走了白无限师徒,李裳秋片刻不敢耽搁,立刻在码头附近寻了家看起来干净稳妥的客栈,要了间上房,将虚软无力的李思怡小心安置在床榻上,盖好锦被。
“思怡,告诉姨妈,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李裳秋紧紧握着李思怡依旧冰凉的小手,感受到那细微的颤抖,心也跟着揪紧。
“小酒,门口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李思怡急促地吩咐,小酒立刻像个小门神一样退出了房间,绷着小脸站在门口,警惕地关注着走廊上的动静。
确认安全后,李思怡再也忍不住,抓住李裳秋的手,语速极快地将她所知关于高绛婷和康雪烛的“未来”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康雪烛如何假借雕刻之名,如何将高师叔骗去万花谷,又如何残忍地剜去她双手血肉,只是为了雕刻一双天底下最美的手”。
“……更可恨的是,他心心念念要雕刻的,根本就不是高师叔本人!只是看中了师叔这双弹箜篌的手!这让人如何能忍!” 李思怡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姨妈,我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但肯定就是在这风波之后不久!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绝不能让他得逞!”
李裳秋听着这匪夷所思、细节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预言”,心中巨浪滔天。她深知李思怡身上有许多无法以常理解释之处,此刻见她因预见到同门的惨剧而激愤至此,甚至引动癔症,已是信了十成十!高绛婷是她看着长大的师妹,其箜篌技艺倾注了无数心血,若真遭此毒手,不仅是她个人的毁灭,更是整个忆盈楼乃至天下乐道的巨大损失!
什么?你说高绛婷只剩下手骨之后更厉害了?她明明已经很厉害了为什么要吃这样的苦?
“来不及等我们赶回去了!”李裳秋当机立断,“长安城到扬州走水路也要一个月,这已经是最快的法子了。”。她迅速从随身行囊中取出笔墨和一小截用于传信的薄绢,就着窗外的天光,笔走龙蛇的将李思怡所述之事简明扼要地写下,再三强调康雪烛包藏祸心,万不可让高绛婷随其前往万花谷!
写罢,她取出一个精巧的竹哨,放在唇边吹出了一段奇特的韵律。不多时,一只羽毛光洁的信鸽扑棱着翅膀落下。李裳秋将绢布仔细卷好,塞入信鸽腿上的小竹管内,低声道:“速回忆盈楼,面呈师父!十万火急!” 信鸽似乎通人性,咕咕叫了两声,振翅高飞,很快化作天际的一个黑点。
她转身坐回床边,轻轻拍抚李思怡的背脊,语气坚定地安慰道:“好了,信已送出。你且安心休息,要相信师父,她老人家定有办法护住高师妹周全!” 随即,她扬声唤进小酒,“小酒,你在此好好守着你家主子,我去码头寻妥当下扬州的船只,再为你们带些吃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