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纱幔隔绝了外界的空气,当我屏息凝神,踏入这方私密的天地时,那双因高烧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琥珀色眸子,循着轻微的脚步声,缓缓地带着一丝费力地转向了我。
在她苍白病容上,清晰地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意外。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清泠悦耳,带着浓重的鼻音。
这一声问话,像一根无形的细针,精准地刺中了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泛起一阵酸胀的疼惜。
我立刻屈膝跪下行礼,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冰凉的地面,声音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
“听闻陛下凤体欠安,奴婢……奴婢心中实在难安,斗胆……斗胆逾矩,想来贴身伺候陛下用药。”
“斗胆”二字出口,我自己都惊了一下,这简直是自曝其短,把“僭越”写在脸上了。
她闻言,那本就微蹙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几分,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
薄唇抿成一条略显倔强的直线,目光掠过旁边小几上那碗黑漆漆、散发着浓郁苦涩气息的药汤,抗拒之意显而易见:“朕无碍,药……放着吧。”
语气虚弱,却带着不允违逆的余威。
侍立在一旁的秋云姐姐无声地递给我一个“你看吧,我就知道”的无奈眼神,甚至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我别再徒劳。
那股从踏入这里就支撑着我的孤勇,眼看就要在女帝的拒绝和秋云的无奈中溃散。
不行!
看着她病恹恹的样子,那揪心的感觉瞬间压倒了所有的规矩和恐惧。
我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
我站起身,脚步放得极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走到床边的小几旁。
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药碗,那沉重的感觉仿佛也压在了心头。
然后,在秋云骤然睁大、写满惊恐的目光注视下,以及在女帝因讶异而微微睁大带着一丝困惑的虚弱眼神中,我做了一个堪称“大逆不道”的动作。
我伸向了宽大的宫装袖袋(感谢这繁复宫廷服饰的唯一优点!),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折叠整齐、仅有掌心大小的小油纸包。
那是我得知她生病后,背着人跑去御膳房,软磨硬泡从小太监那儿“顺”来的。
几颗用上等蜂蜜精心腌渍过、色泽呈半透明琥珀色的梅子。
前世社畜生涯里,每次被感冒药苦得怀疑人生,全靠这甜蜜炸弹“续命”。
我屏住呼吸,轻轻打开油纸包,浓郁的酸甜气息瞬间逸散出来,冲淡了空气中弥漫的药苦味。
我拈起一颗最大最饱满、裹着晶莹蜜汁的梅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洁白小巧的骨瓷碟里。
然后,我将这承载着“甜蜜诱惑”的小碟,连同那碗沉甸甸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汤药,一起稳稳地捧到了她面前,高度刚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陛下,”我尽量放柔了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近乎哄诱的语调,“您看,只要喝完这碗药,立刻就能吃上这颗甜甜的梅子,保管一点苦味儿都留不下!真的,奴婢拿……呃,奴婢亲自试过,百试百灵,特别有效!”
我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无比真诚、无比“狗腿”,充满了“信我没错”的坚定光芒。
她的目光在那碗令人望而生畏的药汤和我手中那颗散发着诱人光泽、包裹着整个春天蜜意的梅子之间缓缓游移。
秀丽的眉头依旧习惯性地微蹙着,但那份抗拒,似乎被这从未见过的“贿赂”方式撬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那浓密卷翘的长睫轻轻颤动了一下,泄露了一丝动摇。
寝宫内陷入了一片更加深沉的寂静。
只剩下灯烛燃烧时偶尔噼啪的轻响,以及彼此压抑着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秋云已经彻底呆住了,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似乎连呼吸都忘了,完全被我这套“土法制裁”惊得忘了反应。
我稳稳地端着药碗和碟子,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开始泛起细微的酸麻感。
但我岿然不动,眼神依旧无比坚定,且持续散发着“求求您了老板快喝吧”的狗腿之光。
一瞬不瞬地迎视着她复杂的目光,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意志力的拔河。
时间在沉默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就在我几乎以为手臂要僵直、这场战役要宣告失败时,她似乎终于被我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架势磨得没了脾气。
又或许是高烧消耗了她太多精力,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来维持帝王的威严和固执。
她极轻地叹了口气,终于伸出了手。
那只平日里握着朱笔指点江山、此刻却显得有些无力的手,带着高于常人的体温,带着点迟疑地,接过了我手中的药碗。
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她闭紧了双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停驻的蝶翼,覆盖在眼睑上,微微颤动。
她仰起头,喉间滚动,将那碗苦涩的药汁一口气灌了下去。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酷刑。
药液滑过喉咙的瞬间,那张因发热而泛着病态潮红的脸庞,立刻痛苦地皱成了一团,饱满的唇瓣紧抿着,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反胃的冲动。
“陛下!”我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同一时间,双手将那个盛放着晶莹蜜饯的小碟子稳稳送到了她的唇边,速度快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她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嘴,拈起那颗救赎般的梅子,飞快地放入口中,用力咬下。
清甜的汁液混合着蜂蜜的醇香瞬间在口腔中爆开,霸道地驱散了那令人作呕的苦涩。
随着那酸甜的滋味在味蕾上蔓延开来,她紧蹙得如同打结般的眉头,终于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舒展开来,紧绷的身体线条也随之松弛下来。
她缓缓抬起眼帘看向我。
因为刚才憋气灌药,眼角还残留着一点被生理性的湿润水光。
但这双眼眸,却比刚才清亮了不少。
“你……”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却比刚才多了一丝力气。
她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倒是会想些……稀奇古怪的法子。”
那语气说不出是褒是贬,却让我为之开心。
看到她神色终于舒缓下来,我那颗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心脏终于“咚”地一声落回了原位。
我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了带着点小得意和小骄傲的灿烂笑容:“有用就好!陛下觉得不苦了就好!”
那笑容在摇曳的烛光下,大概显得有点傻气,却又无比真诚。
她看着我脸上仿佛完成了什么天大任务般的欢喜笑容,明显怔了一下。
她重新靠回身后柔软的锦枕上,阖上了双眼。
浓重的倦意如同潮水般重新席卷了她,将她包裹。
她的声音低哑模糊,带着浓浓的睡意,却依旧清晰地地飘散在静谧的空气中:
“今日……便在这里伺候吧。”
那语气平淡,却如同惊雷在寝宫内炸响!
我:“!!!”
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留在……这里?伺候?!
老板的卧室?!通宵?!
我感觉脚下的地板都在旋转,一切都变得极度不真实,如同踩在厚厚的、松软的云层之上,下一秒就要坠落下去。
秋云姐姐比我更震惊,她猛地抬头看向榻上的女帝,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敢出口。
她迅速低下头,掩去所有情绪,只留下一瞬的愕然凝固在脸上。
最终,她无声地地对我福了一礼,然后悄无声息地、如同影子般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厚重的殿门。
“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寝宫内,彻底只剩下了我和她。
烛台上跳跃的烛火,将暖黄的光晕投在雕花的床柱和华丽的帐幔上。
我僵立在原地,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
我,代明玉,一个穿越来的、只想躺平的卑微社畜,不仅在老板生病时闯进了她的卧室,用“土方子”哄骗老板喝了药。
现在……居然还被钦点“留宿”(虽然是伺候)了?!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床榻。
她斜倚在层层锦被之中,卸下了所有防备和盔甲,墨色的长发铺散在枕边。
那张平日里清冷疏离的面容,在病弱的倦意和昏黄烛光的柔化下,呈现出一种毫无防备美
呼吸均匀绵长,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此刻的她,纯净、安宁,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
心底那些被担忧强行压下去的粉色泡泡,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汹涌澎湃地翻涌上来,带着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找回一点身体的掌控权。
我轻轻地挪动脚步,走到脚踏边跪下。
伸出手,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小心翼翼地替她掖了掖滑落至腰际的锦被一角,指尖隔着柔软的丝绸被面,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体微微散发的温热。
她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绵长安稳。
我跪坐在脚踏上,微微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她恬静的睡颜。
烛光在她脸上跳跃,那纤长的睫毛偶尔会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
一种混杂着心疼、守护满足感、以及剧烈悸动的复杂情绪,如同温热的泉水,缓缓充盈了整个胸腔,几乎要满溢出来。
所以,我这是……临危受命,成功晋升为老板的“贴身特护”了?
而且,看老板这态度,似乎对我这种“以下犯上”、花样百出的照顾方式……
非但没有震怒,反而隐约透着点……默许甚至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