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郑白露终于忍不住问。
对不起?有什么可对不起的,然后呢?倘若月亮底下的告白是真心的,那现在太阳底下的呢?然后呢?到底然后什么呢?
池竹抬起睫毛,拼尽全力地看着她,声音浅浅地发抖,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我昨天实在太冲动了,晚上太热,我不知道怎么了,脑子很不清醒。白露,你别为难,别往心里去,好不好,我们还和从前一样。”
“和从前一样?”这话立竿见影地把郑白露的火给点着了,“哪个从前?池竹,你和我说,哪个从前!”
池竹一颗心脏都忐忑地皱缩成了一小团,明明有点愕然,还是很认真地解释道:“从前,就是我犯傻之前……”
郑白露真是气笑了,明明脸上是个带笑的神情,乌溜溜的杏眼里却猛地蹿上来了一股滚烫的热泪:“我明白了,你的从前,就是咱们俩是同事的从前,是这个意思吗?你说了那一番话,最后就还是想和我做同事,是吗?”
“不是。”池竹说,她把眼泪硬生生地咽下去,“不是,咱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郑白露瞧着她,亮堂堂的太阳光落在她眼睛里,全模糊成一片混乱的光影,“池竹,你从哪觉得咱们俩还是朋友的?见面顶多打一声招呼,自从我回来了,一句天都没正经聊过,你见过这样的朋友!笔友都比咱俩亲近!咱俩还是朋友呢?你梦里的朋友吧!”
池竹怔怔地望着她,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她不是因为没有希望的爱慕才故意疏远白露的,她从来没有故意疏远过白露。高三那半年她要带着妹妹操办葬礼,进厂学习工作,白露在学校冲刺高考,见到的时间本来就寥寥无几。
白露回来之后,更和她不再是同一世界的人。白露有新的朋友,新的交际圈,新的生活,许许多多的追求者,而她的生活只是工厂和妹妹。
哪怕她们就这样因为时间走远了,池竹也一直觉得,她们还是朋友的。
原来白露觉得,她们早就不是朋友了吗?
“你到底是真喜欢我,还是纯粹为了安慰我呢?”郑白露忽然说,“我没谈过恋爱,可我知道爱情是很热烈的,如果有人真爱我,怎么舍得只和我做同事,或者是那好笑的朋友呢?”
“你没什么可对不起的。”郑白露说,“是我该对你说谢谢,不管你是不是真喜欢我,还是就是为了安慰我,或者可怜我。对你说了谢谢,不欠你什么了,往后咱们就做同事吧,因为我不需要别人安慰,更讨厌别人可怜!”
她转身走了,池竹咬紧牙关,跌跌撞撞地跑了两步,到底是满心彷徨地停住了。
什么都晚了,什么都完了!池竹一想到这儿,简直是摧心剖肝一样的难受。没经历过事情的年轻人一遇到点挫折,就会觉得像天塌了一样,她今年二十岁,明明已经经历过全世界最痛苦的事,这时候却仍然觉得天是塌了。
她只喜欢过,只爱过白露一个人,明明好好地把这份感情藏在心里就可以,怎么能弄到这种地步!
池竹深深地喘过一口气,一步步地挪进屋,把锅里炒的酸辣土豆丝盛出来,池橙惊疑不定,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姐姐,你和白露姐吵架了?”
“没有。”池竹说,她竭力将语气放得平稳,一如往常,“快吃吧,吃完我刷了饭盒,你给大妈送回去。”
池橙倒是不怕跑腿,她眨巴眨巴眼睛:“姐,你送过去呗,要是你跟白露姐闹矛盾了,你俩见一面,不就又能和好做好朋友了吗?”
她滔滔不绝地给姐姐支招:“前一阵我可和吴瑛吵了一架,现在我都忘了为啥吵的了,那一阵可难受了,我俩也不说话,互相也不看。前天上体育课的时候我忍不住跑去找她,她一见着我就哭了说想和我和好,我俩就马上和好啦。”
池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橙子,小学生和大人是不一样的,大人想要和好没那么简单的。”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池橙一个劲地撺掇她,直到池竹说:“好了橙子,送完饭盒该回屋写作业了。”
池橙马上蔫了,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全神贯注地看起电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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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白露喜欢吃腐竹,郑小芳做的凉拌菜里面腐竹就是大头,女儿还没回来,郑小芳先往她的碗里夹了点菜。
她自觉今天自己的菜做得不错,而且她总觉得即使郑白露说不喜欢女孩,但往后怎么样,谁也说不准,这会儿正美着呢,郑白露大踏步进来,一张俊俏的小脸上又红又白:“从今往后,你做了饭直接拿给池竹,别过我的手了。”
郑小芳一愣,完全没搞清楚这是突发了什么状况:“你这莫名其妙的是咋了?”
“我莫名其妙?”郑白露没好气地说,“妈,你在这儿乱点鸳鸯谱我就不说你了,她自己明明能拿,总叫我帮忙,我俩是同事!连朋友都不算的同事!我总是要给这个同事带饭,你知道厂子里都怎么传的吗,说你想要她做我女婿了!你女儿我恋爱都没谈过,受不得这气!”
郑小芳被她吵得脑袋瓜子嗡嗡响,根本没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什么同事什么朋友的?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郑白露说到做到,周一清晨看桌上盛好的两个饭盒,就只拿自己那个,一句话也不多说,早早地就上班去了。
郑小芳拿着剩下那个饭盒,见池竹到院子里推车子,急忙过去想要把饭盒塞给她,池竹摇摇头拒绝了:“谢谢大妈,但是我能自己做饭的,往后真的别麻烦了。”
她很坚决地,又感激又抱歉地看了郑小芳一眼,这才微微地垂下头,骑上车子走了。
这俩孩子到底咋了?郑小芳既迷惑,又是满心的怅然,她做长辈的,想问又不能问,最怕掺和了孩子的事,反而给闹得更糟糕了。
池竹把自己带着的饭盒放到锅炉房,又回车间,她想走得快一点,然而走得稍微一快,那颗心简直像生了怪病一样,悬在胸口,毫无凭依地飘来荡去,空荡荡的难受。
往常那颗心沉甸甸的,填塞了很多东西,有对白露的爱,还有对妹妹的期望。她想着等到池橙考上大学,那时候白露也一定已经结婚生子,她就离开这个地方,去更广阔的大城市。
可这两天因为政策,让她多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越是疲倦,越是没有时间,她反而越变本加厉地胡思乱想。
当晚看完新闻,她做梦都在想,或许我能和白露结婚呢?将来池橙又能考上大学,那她真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结果现在爱被她这样愚蠢地剖了出来,晾在了阳光底下,她的心都空了大半。
自己怎么能这么傻呢?池竹自己都想不明白,现在好了,现在好了!
刘主任那边暂没回音,池竹不抱太大希望,打算什么时候看厂长有时间,能和她见一面。她一上午的时间检查维护机床,陆陆续续地有人问她,怎么厂花今天没给你送饭呢?
池竹低着头,把工具一样样地收好,故意用很轻松的语气说:“我怎么能总麻烦人家呢?”
厂里的年轻工人大多都是二十啷当岁,正是对恋爱八卦最感兴趣的时候,这句话被池竹说完没多久,马上乘着风就进了财务科办公室。
郑白露气得用力踩了一下糊底机的脚踏板:“我俩什么关系呀我还天天给她带饭呢?你们都跟池竹学着点,大家都是同事关系,客客气气的最好了!”
何静敏笑了:“白露,你这么说的话,大家只会更觉得你们关系非同一般。”
“就有那爱嚼舌根子的。”郑白露说,“下次要让我逮住了,我非得好好收拾那人一顿不可!”
何静敏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她不问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一边拨着手里的算盘,一边说:“今天下午下班前厂长过来,我把剩下的做了,你去把资金日报送到办公室吧。”
郑白露知道这是何姐照顾她,愿意把轻省的活给她,一口答应下来,把一纸袋的黄油球糖往何静敏的方向推了推。
何静敏知道她的心意,并不推辞,拣了一块含在嘴里。
本来她们这边的百货商场是没有这种糖的,自从《金鹿儿》上映之后,着实带火了不少糖果,商场里不仅进了黄油球糖,还多进了许多以前少见的咖啡糖和酒心糖。
郑白露等了一会儿,看还有半个小时下班,拿起日报打算去厂长办公室。明明还有一段距离,她偏偏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瘦得令她惊心的身影。
真是冤家路窄,池竹正站在厂长办公室门前呢!
池竹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一看到郑白露,她眼睛都睁大了,欣喜、懊悔、局促……种种的情绪翻涌出来,让她既不想转过头,生怕白露又觉得自己是疏远她,但是又不敢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白露看,只好微微地垂下睫毛,很小心地打了个招呼:“白露。”
郑白露没答话,大约是心里还带着气,冷冷地横了她一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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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同事而已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