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你先[八零]》 第1章 同事而已1 郑小芳一手端着盆,一手把水龙头拧大,哗哗的冷水流出来,这才算驱散了一点躁意。今年夏天入伏早,这才早晨七点,就热了她一身汗,做个饭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好不容易出来洗个黄瓜,赶紧凉快凉快。 “小芳!”龚艳梅和王贵芬一人拿着个盆,三步并两步冲到水池前,“你看着昨天播那个新闻了没?” 院里的水池狭小,王贵芬没能挤到前面来,郑小芳把她的西红柿全倒腾到自己盆里洗起来:“那能没看着?真吓我一跳呢!” “咱大院这相亲市场我看要全乱套了!”龚艳梅平日里嗓门大,这会儿压低点声音,“我家那不省心的女儿,到现在没寻着好夫家呢,难道叫我往家里再娶一个?” 郑小芳听了就笑:“龚大妈你还真别说,这招挺高妙,我觉得不错!” 后边的王贵芬年轻的时候性格就单纯,这会儿问道:“可是要是俩女的俩男的能结婚了,怎么生出孩子来啊?” “可别提生孩子了!”龚艳梅立马说,“还说生孩子呢,现在管得这严,不生孩子才好呢!” “反正国家政策咱们支持就完事了。”郑小芳道,她今天心情特好,忍不住地就要多说两句,美滋滋的,“不过说不说的,这事一出来,我还真是有了点不一样的想法。” “你有什么好想法?”王贵芬问道。 郑小芳得了老姐妹捧场,一点不藏着掖着:“我们隔壁小池竹是个多好的小姑娘啊,就是命苦,现在一个人拉扯着一个妹妹,这样的怎么敢嫁人呢!可要和女人结婚就不同了,咱哪个女人不是重情重义的,小池竹又这么年轻,长得又秀气,还有技术,脾气也好……” 王贵芬听她天南海北地夸了一通,还没抓住重点呢:“嗯,然后呢?” 龚艳梅倒是琢磨出来了点意思,一面淘着自己盆里的胡萝卜,一面拿两只眼睛觑着郑小芳。 果然,郑小芳喜不自胜:“我觉得,小池竹跟我家白露,那是真配啊!” “哎,你个王大妈,”龚艳梅早料到了,当即大呼小叫道,“你说你配合她干嘛呀!” “妈!”郑白露撩了帘子,在门口喊了一句,“你洗个黄瓜,怎么跟掉水池子里似的?” 她个子高挑,身材苗条,站在门边,真和一株美丽的小花树似的。她又爱时髦,乌黑的长发烫了点卷,下巴尖俏,一张小脸上最招人的地方,就是那双水汪汪的杏核眼,顾盼间,好似能传情一样。 “这就回来了!”郑小芳喊了一声,急匆匆地把西红柿放回王贵芬的盆里,跟俩老姐妹一摆手,先回自己家去了。 “我倒是也觉得那俩小姑娘挺般配。”王贵芬说,“小时候总一起玩,那话叫什么来着,也是有感情基础。” “配管什么用啊?”龚艳梅拣了两根胡萝卜甩水,语气有点感慨,“她家那小白露长得好看,心气恁高,能看得上人家竹子才是有鬼咯!” 郑小芳进屋,把两根黄瓜切成均匀的小块,准备细细地码进两只铝饭盒里,饭盒里已经盛满了白米饭,上面铺着一层香喷喷的排骨,还有一道西红柿炒鸡蛋,要是再加上黄瓜,那是有红有绿,有菜有肉,漂亮营养得不得了。 “中午记得给小池竹送过去一份。”郑小芳叮嘱道,“你可千万别忘了!” “这么大个饭盒我哪能忘?”郑白露道,马上就到月底发工资的日子,她这两天一上班就要踩糊底机做工资袋,难免觉得这件事有些麻烦。屋内风扇嗡嗡地转着,一天比一天更热,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一边答应着,一边出屋门走到院里那棵柿子树下,略侧了一点头,往耳朵上戴一对珍珠耳坠,那是今年过年,姐姐从美国回来的时候给她带的。 - 池竹把饭盒塞到池橙的书包里,又给她整了整戴得乱七八糟的红领巾,“姐,”池橙乖乖立着让她摆弄,“那我将来是不是就没有姐夫了?” “这话什么意思?”池竹问道,“什么姐夫不姐夫的?” “昨晚的新闻你明明和我一起看的呀。”池橙道,“所有人都在说这件事呢,姐姐,说两个女的,两个男的也可以结婚登记了,那将来是不是我就有嫂子了?” 池竹揉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很浅地抿出一丝笑来:“没有姐夫,也没有嫂子,怎么,姐一个人陪你还不够啊?” “那不是。”池橙赶紧表忠心,“我有姐姐一个人就够啦,可姐姐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吧!” 她很小大人的,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姐,你现在还不懂呢!我同学吴瑛你知道不,她姐姐就谈恋爱了,每天可高兴了,我也想让你那么高兴。” “我不谈恋爱也高兴。”池竹不想再和她讨论这个话题,把书包从沙发上拎起来让她背上,“走,姐姐送你去上学。” “我明天自己上学就行啦!”池橙说,她知道姐姐是特地想要骑自行车送她上学的,想让她多睡一会儿懒觉。 她一手捏着自己的书包带,一手拉着池竹的手,一边嘴里嚼着水煮蛋,一边还不忘说话:“姐姐,要是让我选的话,我还是想要个嫂子,又漂亮,又温柔。” 池竹道:“行啦橙子,梦里啥都有……” 她话音未落,也不知道是被池橙打断的,还是自己怔了一下。 大杂院里没有单独的院子,每户人家隔着的就是一道半人高的矮墙。郑白露就在矮墙那面戴耳坠,她的头微侧着,半边浓密的鬈发遮住了小半张粉白的脸孔,池竹呆了一呆,默默地呼吸了两次,这才打了一声招呼:“白露,早上好。” 郑白露终于把那只耳坠给戴好了,冲她点了点头。 白露不笑的时候,那张漂亮的脸就显得有点冷。池竹知道她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对人笑的性格,可心中还是情不自禁地掠过了一丝失落。 “姐,”池橙拉了拉她的手,“你觉得白露姐能做我嫂子吗?” “不能。”池竹不假思索,立即打断了妹妹不切实际的幻想时刻。 池橙念的是工厂子弟小学,距离她上班不远。她送池橙蹬得快,十五分钟就到了。等到放下妹妹,自己去上班,她这才把车速放缓了。 昨晚那条新闻她当然看见了,她和池橙一起,吃晚饭的时候看到的,晚上池橙就想和她讨论,被她撵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写作业去了。 真震撼的大消息,但池竹没觉得如何高兴。只在看到的那一瞬间,她难以控制地生出了一些期待,白露甜丝丝的笑容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旋即被她沉沉地压回到了内心的最深处。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池竹开始在心里慢条斯理地对自己说,遇到很难受,很烦恼的事情时,她就会像一个旁观者,或是局外人一样,冷静地开始对自己说话,分析现在的一切。 之前妈妈爸爸出差的时候出了意外,她就是这样做的,没有原因,她自然而然地开始这样做,将思想抽离了那个无限痛苦的身体,终于顺顺当当地和妹妹一起走到了现在。 不论有没有这个政策,白露都和你不合适。她想了想,还是更换了一个更严厉的措辞,白露都不会喜欢你的。 池竹的心一颤,奋力地蹬起自行车来。 鸣城第一机械厂早上人头攒动,池竹一进大门,碰到的每个人都在谈那桩大新闻。她拎着工具包往车间去,中途经过会计办公室,她习惯性地望了一眼,收回目光,步伐一点不变,继续平稳地往前走。 刚要进车间,蒋其华笑嘻嘻地叫住她:“小竹子,白露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呢!” 蒋其华和她同个师傅,是她的师妹,一个扎着马尾辫的活泼姑娘,声音清清亮亮的,嗓门一开,旁边就有人探进头笑道:“白露怎么每天都给你带中午饭啊?咱也都想尝尝郑大妈的手艺!” 往常也有人说这样的话,毕竟没人放在心上,都知道是郑小芳照顾她,可昨天那事一出,大家再一调笑,好像真有点变了味一样。 “大妈是关心我,你们要这样讲可不对了。”池竹立刻要阻止这种没谱的话,她长得秀美文雅,技术好,办事认真,笑起来还有枚小虎牙,大家都爱和她亲近,所以她的话也相应地毫无威慑力。 “那怎么不关心别人,就关心你呢?”有人说,讲完自知失言,忙略过去,“搞不好郑大妈这就是看上你了,要让你给白露做女婿呢!” 厂子里的年轻工人大多都是二十来岁,最受欢迎的就是婚恋话题,昨晚那件事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好容易逮着个能开玩笑的八卦对象,一个个的不上工都在这儿上起了劲。 池竹难得地有些惊慌失措,倒不是因为工友在这儿把她团团围住,而是因为心里头乱极了。尴尬,令人恐慌的、不该有的高兴,还有一种……深刻的疲倦。 她每天单是工作就已经够累的了,任何其他事情,都让她从心底里有种难以应对。 坏了。池竹想,她想从人群中挤出去,还没挪出两步,就听见有个人问:“说我妈看上谁了?谁要给我做女婿呢?” 每年厂子里大家都要无聊地选出一些女子男子做厂花厂草,其他的人选倒是年年变动,可自从郑白露大专毕业,到厂里做会计之后,每年的花必得落到她头上一朵。 她脸长得漂亮倒在其次,个子高,打扮时髦,又不是那种见谁都笑的,这种有点傲的距离感才让人觉得是真美。 方才大家大开池竹玩笑,这会儿见正主来了,纷纷作鸟兽散。 池竹望着她连身裙裙摆绣着的金桂,脸颊隐隐发烫,一句话也讲不出,想要垂下睫毛,又觉得还是看着她的眼睛比较礼貌。 幸好郑白露只是蹙了蹙眉,应该也没太生气。她看了一眼池竹,和往常一样,穿着一件无袖背心和长裤,瘦得真和一杆竹子似的,右手拎着个工具包,左臂搭着件蓝色的工服。 “本来想让你去我办公室把饭盒拿了的。”郑白露说,“你也没手拿,我帮你放到锅炉房算了。” 池竹仍然看着她,很浓的长睫毛微微闪动,对她说:“谢谢。” 这人是种淡淡的秀气,唯有这双眼睛是浓墨重彩,乌黑的眼仁,浓浓的睫毛,看人的时候也仿佛浓墨重彩的。 郑白露对大家的玩笑话向来不在意,这会儿却隐隐地有点小脾气,到底有什么好谢的!咱俩那么不熟啊?从小到大的邻居,从小学到高中都是一个班的同学,我妈把你当作亲女儿看待,你跟我那么认生,到底是打算干什么! 那些人还起哄呢,别说她不喜欢池竹了,人家喜不喜欢她还两说呢! 麻烦。郑白露想,语气平淡:“客气什么呢?” 开文啦!!![粉心][粉心][粉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同事而已1 第2章 同事而已2 “小竹,”侯春霞在门口喊了一声,“早点吃饭去吧!” “好,师傅。”池竹应道,她把机油放到一边,“我先去找刘主任一趟,要改造半自动机床急不了一时,我们也想干,但编程控制器实在是大部分人都还摸不着门道。” “去吧去吧。”侯春霞叹了口气,“去一趟也好,让他给厂长吹吹风,要么进一批那什么数控机床,要么赶紧把技师送出去学习,光咱使劲有啥用啊,人家领导不急显得咱瞎着急。” 她一摆手:“你赶紧吧,我先吃饭去了。” 池竹快步出了门,主任的方向和食堂的方向恰好是反的,她心中想着事情,眼睛微垂,只顾着往前,绣着金桂的裙摆在她视线里一晃而过,郑白露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一股略带柑橘和苦味的花香打过来,池竹一怔,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她不知道郑白露身上是什么香水,这样好闻,只觉得自己刚从车间出来,应该是不太干净。 郑白露哪怕没看见人也知道是她,机油和肥皂混合的味道,不算好闻,可说实话,她不讨厌。倒是池竹退一步这种动作害得她蹙眉瞥了一眼,这个池竹跟自己划清什么界限,避什么嫌呢? 池竹太瘦了。她这一眼看过去,看她肩膀上的骨头透过薄薄的皮肤,都戳出了一个锋利的小尖。她皮肤白皙,那块沾在大臂上的机油落在青色的血管间,就显得格外显眼。 两人对视一眼,池竹就望着她笑了一下。 池竹的颊边有一个很小的,不太标准的梨涡,和那枚小虎牙相得益彰。 郑白露心里面那股从今早遇到池竹就开始升腾起来的气莫名其妙地消了,“快去吃饭吧。”她说了一句,还没走出两步,扭头问道,“我帮你把饭盒取了?” 池竹刚要摇头,郑白露就故意道:“好,那我帮你把饭盒取了。” 算做一个小小的报复好了。郑白露微微一笑,这下气总算彻底顺了。让你再划清界限呢?让你再装不熟呢? 她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也理解池竹的不易,可她们是那么多年的好朋友了,总该是不同的吧? 结果还是疏远了,她大专三年回来,又进了同一家厂子,池竹还是一点想捡起这份友谊的心都没有,那自己更没必要去贴这种冷屁股! 池竹可不知道她的心思,一颗心光是见到她,就自行的在工作的间隙松快、喜悦了一瞬。 感情这事情由不得人,念高中的时候那么累,白露借她根笔她都能高兴半天,更别提刚才白露说要帮她取饭盒了。 去主任办公室的路这样短,她还没走到门口呢,心里头的喜悦就渐渐地冷了下去。她强迫自己不再去多想,敲了敲门,听到主任说话,这才进去。 刘主任戴个黑眼镜,头上生着一片地中海,比厂长还爱打些官腔,说话左绕右绕的永远讲不到重点。池竹和他说话已有经验,开门见山:“主任,改造半自动机床的事情一时之间做不来,技工里头没几个明白编程控制器的。” “哎呀小竹啊,”刘连山说话前必要发出一感叹词,“啊,这个时间紧,任务重,咱们呢……” “主任,”池竹赶紧打断,“我和其他人商量了一下,想要么让技工出去学习,要么劝劝厂长请个专家,一步到位,进一批自动的数控机床进来,让大家直接在厂里学习。” “哎呀,你要让我劝厂长……”刘连山刚起了个范,池竹后退两步:“主任那我就先吃饭去了。”她眼疾手快地关上门,留下刘连山一个人悠然咕哝道:“敌军围困千万重,我自岿然不动,午饭我看看,嗯,夫人给做的小葱拌豆腐。” 食堂摆满了四四方方的木桌,工友们要么在食堂买饭,要么自带,提前搁在锅炉房,有专人挨个地放到大蒸汽箱里加热,中午一过来,全都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郑白露把池竹的饭盒放到自己旁边,和她一个办公室的何静敏坐她对面,看见她旁边那个饭盒就笑道:“小竹的?” “是。”郑白露夹了一块黄瓜,“她怎么还没来?” “肯定是机床那个事吧。”何静敏说,“厂长之前下的命令,要改造什么半自动化的机床,我听家里人说,人家外面有的大厂子,可都有什么全自动化的了,咱们这儿也忒落后。” 见郑白露抿着嘴唇,她随口问道:“你一点也不知道这事啊?小竹这几天下班都晚了,有时候还会先回去给橙子做饭。” “怪不得我见她这些天这么忙。”郑白露含糊地应道,她确实完全不知道这事,甚至都不知道池竹回来晚了,不过她有些微妙地不愿承认,便装作自己知道的样子。 “哪比得上你这大忙人。”何静敏道,她喝了一口搪瓷杯里的炖汤,“我可听说了,马时兴三番五次地邀你去电影院看《少林寺》,结果全被你无情拒绝。” 郑白露听到这话,有点厌烦地笑了:“无情拒绝都算好的啦,我真怕我愤怒地拒绝!” 别人怎么说她的,郑白露一清二楚,说她心气高,说她傲,哪怕说她小资说她不切实际不会过日子,她都认。唯有一点,说她只看得上有钱的,那她不愿意! 光有钱顶什么用,没有一点生活情趣,长得蠢笨,她郑白露宁可单着,也不会委屈了自己! “姐姐,”郑白露玩笑道,“别说我了,该关心关心您啦!” 何静敏比她大七岁,自从她进厂里的财务科就一直尽心尽力地带她,这么好的女人,这么温柔的性格,居然迄今尚未结婚,家里全都急疯了。 “我要向深圳特区的人看齐。”何静敏也笑,眉目里微微带了一点惆怅,“听说那儿经济起来了,女人都忙事业,谁也不结婚。更何况现在政策出了,更不用着急。” 郑白露在这点上很有同感,不愿意相亲结婚有什么错?遇不到投缘的便不结了呗! “我开玩笑呢。”她说,“这种事委屈自己就是委屈一辈子,咱们自己明白就成,不用和那些冥顽不灵的人解释。” 她一边说,一边怕饭菜有点凉了,随手捂住了池竹的饭盒。 池竹一进食堂就看到了那桌,原因无他,郑白露太扎眼了。 她走过来,这才看到白露一只白皙的手搭在她饭盒上,修剪整齐的指甲透出一股杏粉色,见她过来,这才很从容地把手收了回去,“怎么这么慢,你饭都凉了。” “没事。”池竹拿起饭盒,自然是比不得刚热好的烫饭,不过也还是热乎乎的。她用手捏紧,不切实际地仿佛感到了刚才白露掌心的温度。 池竹最恨这样的瞬间,有时候她想是不是自己总成日想着与白露没可能,反而起了逆反心理?但要是反其道而行之,那绝对的是更加无法收拾。 要能彻底地断绝希望也好,或许哪天白露谈了个对象,她就能够放下了,可仔细想想,在放下之前,二十岁的池竹明白,她可能得先伤心好久好久了。 “那我先过去了。”池竹话音刚落,郑白露就道:“过哪去?就在这儿吃吧。” 何静敏也赞同道:“小竹别忙了,在食堂吃吧。” 池竹想不出什么合情合理的理由推辞,就坐到了郑白露旁边,她吃得很小心,不想在别人,当然,尤其是白露面前不雅观。 “你今晚有什么事吗?”何静敏问,“高姐她们说准备去吃烧烤,大家一块去吧,聚上一聚。” “刚好得出去一趟。”郑白露道,她得去参加班上的同学会,不过话在嘴边,想也不想便咽了下去,“下次吧,下次咱们去三姐家的烧烤,她那儿烤的牛羊肉最好吃。” 池竹默默地听着,她知道白露今晚的那件事是同学会,也知道白露没说出口的原因。 高三的时候她家里出了意外,厂子里外派她家长出差,在高速路上被一辆大车追尾了。这件事是鸣城十年来的最大事故,上了中央新闻。她因此辍学,厂长特批让她接了家长的待遇,入厂学习。 池竹现在想到这件事,也不过是这样总结性的寥寥几句罢了。她很平静,痛苦已经像一条滔滔大河一样从她体内流走了,只剩下一些震颤的,永远无法消失的余韵。 她知道郑白露是不想让她难过,但很多时候,她不想要别人这样的小心。 “池竹,今天下班你帮我把饭盒带回去吧?”郑白露说,“我先不回家了,你直接带给我妈。” 池竹一口答应,她来得晚,还没吃完,郑白露和何静敏已经站起身来,打算回办公室了。 池竹向她俩点了点头,依然是很静默地夹起一块排骨,刚打算吃,郑白露忽然转过头来,对她微微笑了:“晚上早点下班吧,明天周末呢。” 这人总把自己的日子那么辛苦怎么行呢?还总是说不要给她带饭,都瘦得皮包骨头了,不带饭怎么成? 池竹一怔,还没来得及答话,郑白露就和何静敏说笑着回去了。 郑白露从小时候就是这样,说是最有主见,也不尽然,不如说是有点小小的爱炫耀,做出自己认为很对的事情的时候,往往就不爱听别人回答。 池竹边想,边忍不住抿出一丝笑容。她本来想帮郑白露把饭盒也洗了的,可是里面还剩下小半盒饭菜,她就还是原样把盖子扣好,天气热怕变质,还特地把饭盒放到了食堂里那台美菱冰箱里。 要说厂长是完全的抠门,倒也不是,冰箱这种必备品打个报告该买就还是买,只能说她是太谨慎了。进一批数控机床可算得上一笔款子,往后如何大家也都还在观望,不过让技师出去学习应该是有戏的。 池竹现在最担心的是,刘主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压力全压到技工头上,他倒是方便了,改造半自动机床的任务是真等不下去了。 实在不行,还是得去见厂长一趟。池竹心里盘算着。 以前技工制度还没变更的时候,她妈妈和爸爸在厂里就都是八级工,她耳濡目染,学习了许多知识,进厂之后,又由侯春霞带着,很快成了中级技工,再过两年就要预备着考高级技工去。 她年轻技术好,为人又善良、热心肠,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地让很多工友推出她做了代表。侯春霞乐见这种情况的发生,不过时不时地也叹气。 她不会把一些真实原因告诉池竹,即便这个徒弟似乎早就有所察觉了。这里不少工人算蒙过池家人的恩惠,是看在她家人的面子上不假,但在很多事情上,更希望的是池竹借着自己家人的面子去压厂委会。 有些工人老油条了,看池竹工作努力,乐得把她往前推,反正觉得她年轻没主见,最后还是得受自己这些老人的摆布。 工人代表的虚名是个好东西。所以侯春霞才不声不响,只在暗地里默默照拂着自己这个学徒。 池竹暂时也没什么办法,索性不再想。她是很想听从郑白露的话,今天早些下班的。只是这段时间实在太忙,改造的事情也没个定论,明天又是周六,收尾还得一会儿。 她从工服口袋里拿出一粒冰凉的薄荷糖含到嘴里,这种丝光薄荷糖最凉,一下叫人醒了神。余下的工作没有一个小时做不完,她索性先回家,路过菜场的时候买了两条鱼,又买了点小白菜,打算今晚给池橙做清蒸鱼和醋溜白菜吃。 等到做好饭,她把饭盒先给郑小芳送回去,做好鱼又送了一条过去,郑小芳一见可不行了:“你这孩子,送什么鱼啊,今天白露不在家,我哪吃得了!” “您一直让白露给我带中饭,真是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池竹没说完,郑小芳那边一听见谢谢俩字又过敏了:“说这!咱都多少年邻居了,小池竹你往后可不准跟大妈说谢谢了!” “那这鱼我就收下了。”看池竹态度坚决,她端过盛鱼的盘子,不过再次重申,“下次可不许送东西了,平日里家里有点修表换灯的事我都找你,但你要这么客气,往后大妈可不请你帮忙了!” 池竹虽然过意不去,但这样的关心让她心里直发烫,就笑着使劲点了点头。 池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点不挑食,和她一样吃得很快。她一边让池橙细嚼慢咽,一边自己匆忙吃过饭,先得骑车赶回厂子里去。 再回来的时候,天沉沉的黑透了,她刚进门,橙子跑到院子里嚷道:“姐姐,家里的灯泡坏了,刚才一下全黑了!” 今天热得异乎寻常,池竹感觉热汗顺着鼻梁往下淌,八点钟,大杂院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她停好车子,朝屋门过去:“外面的灯烧了吗?我看看。” “对了姐。”池橙又说,“老师今天和我说,体谅咱们家里的情况,说往后不让我自己带中饭了,学校要替我定盒饭。” 池竹不大喜欢受人恩惠,一是大家过得都不容易,二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日子还是要自己过,她有决心,也有能力自己带着妹妹过下去。 但是学校的好心,没有拒绝的理由。她看着橙子殷切的眼神,点了点头。 池橙最怕她辛苦,见她点头,马上松了口气,撒娇道:“姐姐,我今天校服裤子破了。” 她攥住池竹的手,方才吃饭的时候没顾得上,她这会儿一个劲地和姐姐分享:“我和吴瑛玩呢,结果没注意,一下蹭到了树上!姐姐你知道吧,就我们学校里那棵大树,特别粗!树皮也特糙,一下给我裤子挂坏一道口子!” 池竹强行把事情理出个先后来:“小卖部没有灯泡,姐先去里屋帮你缝,好不好?我明天等起床就去买灯泡。” 她不大会做手工活,只会一些简单的缝缝补补。不会不行,衣服破了道口,掉了只纽扣,这种不值当的去找别人帮忙,必须得自己动手。 做铣工要专注,针线活也用眼,她眼前一阵发花,稍闭了闭,又睁开,她得这会儿就尽快缝完,夏天换衣服勤,是绝对不能拖的。 天太热了,热得她心烦意乱,手里妈妈留下的计算机笔记像一团团黑云一样。小字闪闪烁烁地飘来飘去。 说不好看不清还是看不懂,池竹头一阵阵地发晕,纵使风扇在头顶上不停地转,伸手一抹,额头上仍然全是湿漉漉的热汗。 桌上明黄色的座钟报了一声时,池竹猛地醒过神来,已经十点了。 她拿了牙刷和毛巾出去,正刷牙的时候,郑小芳打帘子出了屋门,刚要焦急地左右张望,见到她就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你见着白露了吗,她咋还没回家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同事而已2 第3章 同事而已3 “她出门的时候多,可从来这时候都已经到家了!”郑小芳着急忙慌,“池竹你替大妈看着点家,我得找找去!” 池竹脑袋嗡的一声,赶紧把牙膏泡沫吐掉,想也不想就说:“我去,我知道饭店位置。” 班长也给她发了邀请,就在淮昌路的锦春饭店。 她顾不上肩膀上还搭着毛巾,刚要跑着去骑车子,猛地想起一件事,现在都十点钟了,她走了,橙子会不会害怕? 虽然里头还有灯,可大屋的灯泡坏了,那么黑,又十点钟了,橙子该怎么办?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是往自行车还是往家门的方向走,停了几秒,反应过来似的,走到郑小芳面前:“大妈,我这就去,我家灯泡坏了,特别黑,你去照顾橙子一会儿吧?” “我这就去!”郑小芳一点不耽搁,“你可得注意安全!” 池竹理智上知道白露不可能有什么事情的,可她这会儿头晕目眩,一点可能性都令她很怕,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赶到的锦春饭店。 她一向爱惜自己的车子,这会儿却连支住都没时间,直接扔下就跑上了台阶。 “办同学会的那桌走了吗?”池竹劈头就问,前台被她吓了一跳:“办同学会的?”她慢悠悠地要翻册子,池竹就催促道:“打电话来约的那个人应该姓钱,钱先生。” 前台翻到那一页,答道:“哦,那早走了,九点钟的时候就走了。” “所有人都走了?”池竹又问,热汗一股股地从她额头上淌下来,杀到眼睛里一片刺痛。“有一个女孩,长得很高很美的,穿一条米白色连身裙,裙子上绣了桂花,她走了没?” “这话问的,”前台说,“当然全走了,你说的那个女孩我有印象呢,穿的不是白色裙子,不过也走了。” 池竹听完,转头就冲了出去,前台嘀咕道:“小姑娘咋一点礼貌没有,谢谢都不讲!” 得报警。池竹心里风一阵雨一阵的,她将自行车扶起来,迷迷糊糊地骑了一大段路去派出所,这才想起到了人家也不会受理的。失踪是十二小时还是二十四小时来着?总之人家肯定不会帮着找才一个小时没回家的人。 白露能去哪呢?即使是同学会结束再和人出去,也一定会打电话来和家里说一声的。 池竹一边蹬着车子,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任何的可能性。倘若是就这样回家告诉郑小芳在饭店没找到白露,郑大妈该多焦心啊! 白露能去哪呢?电影院和录像厅这种地方,这么晚了,白露不会去。何姐说的烧烤?她猜应该是康恒路那片,白露说的三姐烧烤也在那儿。 那里五六个饭店连成一片,一到夏天,外面摆满了桌椅,烟熏火燎,厂子里的人都戏称那里是小伦敦。 池竹有了主心骨似的,把三魂七魄抓回来几缕,奋力地蹬起自行车来。等到了地方,她把车子一扔,进桌椅堆里去找。 吃烧烤的人多得像汪洋大海,池竹一桌桌地游过去,越找越是失望,别说白露了,就连何静敏她也没看见,应该早吃完回家了。 白露能去哪呢?池竹一刻也不停,又骑上自行车,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去哪找,她也觉得不能停下来。 池竹一直觉得,自己是很了解白露的。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她们在一起玩,那时候白露可淘气,总是要爬院里的柿子树,她就自告奋勇在下面看着,池竹想自己那时候最勇敢的时刻,就是预备着在郑白露掉下来的时候英勇地接住她。 不过郑白露从来没有掉下来过,她也终于也有了一些常识,知道自己那脆弱的两条胳膊是接不住一个人的重量的。 她和郑白露都越长越大,不知道怎么,她竟然有了那份心思,喜欢上了自己的好朋友。一切如果如常发展,她还会和白露做朋友,直到高考之后分开。 可天翻地覆的事情发生了,像是老天顺带阻止了她的非分之想,就这样理所应当,顺理成章地,她们的关系疏远了,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快四年过去了,她还把很多事情记得清清楚楚,郑白露最爱吃的菜是京酱肉丝和凉拌腐竹,郑白露最喜欢的动物是小猫,尤其是那只叫火烧的狸花猫,郑白露从小喂到大,连名字都是亲自给取的。 郑白露不喜欢吃苦,喜欢打扮得体体面面,喜欢亮晶晶的首饰,有一点小小的收集癖和强迫症,会把硬币叠成高高的一摞,发夹和皮圈整整齐齐地码放到铁盒里。 喜欢读爱情小说,看电影,郑白露很有些浪漫主义。开心的时候,她喜欢出去逛街,买各种各样的糖块吃,难过的时候—— 池竹霎时间一醒,心中一片雪亮,她怎么把那儿给忘了! 鸣城的小满山算不得什么景区,除了本地人有时候踏青之外,大多数都去山脚下的小满山公园玩。 池竹把车子靠树停下,步伐匆匆,没走特意铺设出来的台阶,而是捡了一条小路。 这里有些地方景色一般,人迹罕至,拖了很久也没有被开发。比如后山那棵巨大的元宝枫,郑白露想事情的时候,总爱坐在这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下。 池竹遥遥地在暗夜里看到一个淡黄色的身影,她心重重地一跳,刚要走过去,郑白露马上听到了脚踩泥土发出的声音,很警惕地抬起头来:“是谁?” 那声音带着很浓重的鼻音和哭腔,池竹愣了一下,随即答道:“白露,是我,你怎么还没有回家呢?” 听到池竹的声音,郑白露立刻将头又埋了下去。她没看时间,不过想也想得到,一定是自己耽搁了,妈妈心急,池竹这才出来找自己。 可她这副样子,实在不想让别人看见,就故意任性地说:“你来干什么?你不要过来。” 她这样说话很不对,但她没别的方法了,郑白露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池竹真就依言停在了她面前三步的距离,语气微微发抖:“白露,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郑白露不敢抬头,只敢悄悄地放出目光,明亮的月亮下,池竹神情紧绷地望着她,清秀的脸孔上一片湿漉漉的热汗,将半长的黑发也浸的濡湿。无袖背心也全湿透了,肩膀上甚至还搭着一条毛巾。 郑白露想象得出她是在多匆忙的情况下出门来找自己的,一时之间,那些被强压着的情绪又翻涌上来,她哽咽道:“池竹……” 池竹心里发颤,听她说话,这才又往前走了两步,蹲了下来。郑白露坐在一块小石头上,她仰脸望着白露,声音也颤颤的:“白露,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她的脸上全是汗,郑白露的脸上全是泪:“我今天去参加同学会……” 话说到这儿,郑白露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要怎么说?当初班里追求过自己的男同学去深圳赚了点钱回来便沾沾自喜,以为自己错过他是自己的最大错误? 还是说那人多喝了点酒,就开始讽刺自己是假清高,现如今年纪越来越大,还不如早点收手,再找不到个如意郎君,将来只能越嫁越往下了! 同学会比起联络感情,被这样的势利人一带,立即变成了一个攀比的场合。郑白露倒不会至于因为他这番充满恶意的话妄自菲薄,只是—— “池竹,”郑白露抽泣着说,“我可能,真没我想象当中的那么好。” “你说什么呢?”池竹仰着脸望她,虽然面颊上一片潮热的红,呼吸也很急促,但黑白分明的眼睛很清澈,像两颗清凌凌的玻璃珠子一样,“白露,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就是最好的啊,谁要是说你不好,那一定是胡说八道。” “你别安慰我。”郑白露说,“咱们鸣城多小啊,深圳,申城那样的才是真正的大城市。在那儿什么样的人没有?归根结底,我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罢了。” 她有句话没说出口,我要是真那么好,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继续做朋友了呢? “谷雨姐可是去了美国,你要是没见过世面,那我不知道谁见过了。”池竹诚恳地说,“白露,你别瞎想了,大家都觉得你好,会计工作做得好,人也好。” “真要有这么好的话,为什么没有真正的好人喜欢我?”郑白露说,“池竹,是不是你们都知道,追求我的那些人,其实全是驴粪蛋子外面光的货色。” 反正池竹现在和她没什么大关系,要是真好朋友,她怎么好意思讲,现在莫名其妙的,她讲起来肆无忌惮,泪水滴在裙子上,洇出浅浅的湿迹。 “比如那什么放贷款的马公子,还公子呢!还有隔壁孙大妈家的孙兴浩,人家都说他在外面好赌,打起牌来一晚上要输好几百块钱,我看起来是这样缺钱的样子吗,成日净招这些人来喜欢我?” 郑白露长长的睫毛**的,一双杏眼里盈盈地含满了泪。池竹的一颗心都不会跳了,她看着郑白露的脸,真想一点点把她的泪水全擦去,再不让她伤心了。 她知道郑白露是最有原则的,她有点虚荣,爱体面,可这不代表她爱钱。她心气高,对爱情有追求,那追求绝不和钱挂钩。 池竹觉得自己和她不合适,因为她觉得白露要过最好的生活,要有面霜,香水和首饰,很显然,自己不具备那些条件,从高三那年开始,她们就注定走不到一条路上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白露不爱女人,也不爱她。除此之外,一切都是虚的,一切都暂时是不重要的,是她杞人忧天的,因为白露根本不爱她,不需要她有那么多无谓的烦恼。 “怎么能这么说呢?”怎么天气还是这样热呢?池竹望着她,头脑昏昏沉沉地说,“当然有好人喜欢你的,不论是厂里还是院里,喜欢你的人都多着呢。” “谁啊?”郑白露问,她也不是为了让池竹回答,只是想反驳一下池竹对她的安慰,“要真有那么多好人喜欢我,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从没谈过朋友。” 元宝枫下全是潮湿的长草,静谧的夜里,蚊子嗡嗡的声音异常清晰,池竹来的时候只穿了背心和短裤,一路被蚊子咬了许多包。 这会儿她觉得腿上一阵刺痒,下意识地伸手去拍,拍出一点鲜红的血来。 “好多人呢!”池竹说,她朦朦胧胧的,觉得思维全都停滞了,太累了,眼前发花,心脏一下一下地急跳着,她忍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谁?”郑白露流着泪逼问她,和刚才一样,不是为了要一个答案,就是故意想逼问她,咱们俩现在连朋友都不是了,你倒是还知道谁喜欢我呢? “你说得好听,真觉得我很好吗?到底有哪个好人喜欢我呢?谁呢?” 见池竹不说话,她变本加厉:“你也觉得有很多人喜欢我,实际上呢,到底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安慰而已。说白了,我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好人喜欢我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问题……” 白露还说了许多,可惜池竹全听不清了。模模糊糊的,她就听见白露说:没人喜欢我。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没人喜欢她呢? 池竹望着她,喃喃地说:“白露,我喜欢你,我爱你啊。” 她说出口,浑身忽然一轻,好像所有的担子都消失无踪了。没有压力,没有烦恼,不是要承担妹妹责任的姐姐,不是要承担期待和责任的年轻工人代表,不是所有人不管情不情愿都得必须处处关照的可怜人。 她只是池竹而已。一个暗恋自己青梅竹马朋友的池竹,仅此而已。 “白露,我喜欢你,我爱你。”她说,“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同事而已3 第4章 同事而已4 郑白露乌溜溜的杏眼含着泪,她的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惊吓还是疑惑,跳动的拍子全乱了:“你说什么?” 池竹回过神来,刹那之间,一张脸彻底白了。热汗之上,**的冷汗一下涌了出来,赶紧站起身来去扶郑白露:“咱们回家吧。” “我刚刚听见你说爱我。”郑白露乌浓的长睫毛上还坠着泪珠,“池竹,这……这是怎么一回事?真的吗?” “我去把自行车推过来。”池竹不答,她心慌意乱,后悔得心如刀绞,一句多的话也讲不出了。 “你这是干什么呀?”郑白露提高声音问了一句,池竹已经走到树边去推自行车了,她用肩上自己的擦脸毛巾抹了抹车子后座,又翻到干净的一面垫在上面:“走吧,我送你回去。” 郑白露方才听得清清楚楚,她说爱自己的,现在这样的表现,应该是害羞了吧。她擦擦眼泪,坐到车后座上,忽然想到,自己好久没坐过池竹的自行车了。 上次坐是什么时候?高中吗?郑白露有点记不清了,大约是高中的某一天她起晚了,让池竹帮忙载她上学,光等她收拾好池竹就等了十分钟。 那次迟到了没有?郑白露同样地记不太清了,应该是没有迟到。池竹的自行车骑得好快,她都不知道这人那么瘦哪里来的这样的脚力。 池竹小时候可不是那么瘦。郑白露心想,谁能想象得到池竹小时候居然长得胖乎乎的,像个小笋!从念小学开始,池竹就人如其名,变得越来越瘦了,高中的时候,本就宽大的校服穿在她身上更是空荡荡的。 大半年前,自己在外面念了三年大专回来,院里的人都凑过来对她问东问西,池竹站在人群后面,好像是站了很久,等到她走到身边,才向她打了一声招呼:“白露,你回来了。” 池竹比以前更瘦了,这件事郑白露记得很清楚,因为她觉得池竹几乎是瘦得令人惊心。 她望着自己笑了,那枚很不标准的梨涡和小虎牙一起露了出来。 难道那时候,她就喜欢自己了吗?郑白露心不自然地一跳,泪也不流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这件事上了。 池竹的自行车轱辘轱辘地轧进大杂院,郑小芳又惊又喜地迎过来,看到自己女儿满脸泪痕,吓得要命,赶紧牵住女儿的手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这才拉着要走的池竹感谢了好几遍才肯放人家回家。 同学会的事情郑白露没和妈妈细说,一方面是怕妈妈义愤填膺,实在气着身体,一方面是自己现在的心思也真不在那事上面了。 她稀里糊涂地洗了个澡躺到床上,脑子里思绪还是纷纷乱的,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池竹爱她?真的吗?她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一点都没有意识到的! 郑白露恨不能把脑海中关于池竹的记忆全都搜刮出来,仔仔细细地分析一遍。其实她一直觉得,池竹是不会谈恋爱,不会爱上任何人的。上学的时候,池竹一心学习,她的成绩永远是名列前茅,也不喜欢讨论任何当时班级内流行的谁喜欢谁之类的热门话题,更不关心杂志和电影里的男明星。 有人偷偷给她写情书,也被她还回去了,据说理由是一板一眼的:谢谢你,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认真学习。 不会是因为这个政策吧?郑白露想,她突然就有点生气了,这政策才出两天,她还认认真真地想着不能因为这么突然的东西一夕就改变自己去喜欢女人,池竹难道就因此对自己有意思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也太草率了! 她恼了一会儿,翻了个身,又渐渐地想,池竹不会这样的,她不是这样的人。在小满山的时候,她和自己说了好些话,那些话肯定都是真心的,尤其是最后那两句喜欢、爱……太真了,她了解池竹,她不会骗人。 难道她早就喜欢自己了吗?是不是在高中的时候?池竹不关心男明星,原来一直是因为喜欢女孩吗?可她也不怎么关心女明星呀! 郑白露心里情不自禁地有点甜丝丝的,池竹都喜欢她,可见自己吸引来的倒也不真全是没谱的人。 不过这份甜旋即被惆怅给冲散了,明天她要怎么和池竹说呢?她是很愿意借着这个契机和池竹重修旧好的。池竹这个闷葫芦既然对她表白了,那她也要投桃报李,告诉她自己其实一直为她们之间的疏远而介怀。 该怎么说呢?因为这话讲出来,其实得算一种婉拒了。 好,睡觉吧!郑白露给自己催眠,现在不要想了,到睡觉的时间了。 然而她刚合上眼睛不过两分钟,又睁开了,杏眼在一片微微的黑暗中亮晶晶的:到底该怎么办呢,不想清楚她根本睡不着! 郑白露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愿意道歉。她当初也是孩子心性,不愿意宽容池竹一点,大专回来之后她就该主动一点的,结果直到现在才知道池竹和自己疏远的外因和内因。 恋人做不成,起码要做朋友的。郑白露心念电转,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又无端端地忧心起来。 可是池竹脸皮那么薄,自己这种婉拒,让她伤心该怎么办?池竹已经伤过那么多次心了,她不愿意让她再受伤。 郑白露想着想着,意识昏沉,坠入了一个沉沉的梦乡。 她这边睡得香,池竹那边可是一分钟也睡不着,真跟整个身心全落进了油锅熬煎似的。 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池竹现在想来,真是难以置信。明明藏得严严实实的,早就做好了一辈子不见天日的预备,她怎么这么愚蠢的,莫名其妙地全揭了出来? 白露现在一定很烦恼吧?政策突如其来,可人一时半会儿是改变不来的,她并不觉得,白露会和她一样喜欢女人。 而且她是很清楚的啊,清楚白露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很显然,那种生活,和她的距离比唐僧到西天取经还远。 快睡吧,池竹强迫自己,明天一定要想办法和白露说清楚,就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让她别放在心上,千万别为难…… 许多只羊慢吞吞地在她的脑海中走过,池竹睁着眼睛,就这样始终望着有一道裂缝的天花板,外面的月光透过窗帘洒进来,今晚月明星稀,明明是多好的天气啊。 思绪左右奔突,她突然想到,白露果然穿的不是绣着金桂的米白色裙子,她换了一条,淡黄色,绣着小小的月亮。 郑白露下意识地在眼前挡了一挡,金黄色的阳光将半间屋子照得灼灼发亮。“妈,”她脑子还有点发蒙,“几点了这是?” “九点了!你再晚起会儿咱就能吃中午饭了。”郑小芳笑道,“刚才我还看着小池竹在院子里头转呢,好像要来找你似的,我还没问呢,她就骑上车子出去了,应该是去买灯泡了,昨晚她家灯灭了。” “找我?”郑白露敏锐地从中捕捉到关键词,她立即下了床到院里去洗漱,回到屋内,一边往胳膊和脖颈上抹宫灯杏仁蜜,一边问正择韭菜的郑小芳:“妈,确定是找我呢?” 这孩子以前可从不说这话!要么让她去,要么直接就自己过去了,确定什么确定呢? 郑小芳眼珠一转,一点不错过这个机会:“这话问的,确定不确定的你去一趟不也挺好?要我说小池竹这孩子是真不错,长得好看,又稳重,还有技术。这几年你要说妈帮衬人家不少,那是,可咱家有时候电灯不亮了,需要搬个煤气罐了,这些勤杂事,人家也没少帮衬着咱们!” “我一句话您十句等着我呢?”郑白露听着好笑,“这么喜欢,你去把人家请来做亲生女儿吧。” “在我这儿待遇是亲生的。”郑小芳那嘴丝毫不落下风,“但是想真成亲生女儿,那你妈我说了可不算。” 郑白露横了她一眼,对自己亲妈的想法是一清二楚。这不就是一见政策出了心里活泛,同性之间也点起了鸳鸯谱,想把她和池竹凑一对吗? 她没说自己,反而道:“你不怕人家不喜欢女孩呀?” 郑小芳满不在乎:“那咋了,不喜欢就不成,喜欢就是有缘,这不就跟女孩和男孩相亲一样的吗,性别现在就和身高相貌一样,喜欢咱就趁热打铁,不喜欢就拉倒,恋爱就讲究一个试字!更何况你知道人家不喜欢女孩呢?” 郑白露这下真被她妈给说住了,郑小芳一阵得意:“赶上你妈这境界你还得多吃几年盐呢!别说人家了,你喜不喜欢女孩?” “不喜欢啊。”郑白露不假思索,“政策刚出三天,我就喜欢女的了呀?妈,您想过再给我找个后妈吗?” 郑小芳把韭菜作势往她身上一戳:“行了,赶紧去看看人家是不是找你有什么事呢。” 郑白露一扭身躲开,乘着郑小芳这句话的东风,转头到衣柜里挑衣服穿。她一件件地挑拣衣服,浑然没发现,自己比挑同学会的衣服还用心。 她拣出一件小方领的白色衬衣,又选出一条及膝的短裙穿上,挺满意地对着镜子瞧了又瞧,心想自己总不能空手过去,就喊了一声:“妈,要不早点炒菜,我送点给她俩。” “行啊!”郑小芳说,“正好你起得晚,咱们早点吃中饭。” 没一会儿,她把红焖鸡块,韭菜炒鸡蛋和凉拌菜一样盛到饭盒里一些,让郑白露送过去。 郑白露把饭盒搁到桌子上,不忘抹了抹唇膏,这才跨出门,几步就走到了池家的小院里。她一进门,正在屋檐下搂着本书,昏昏欲睡的池橙眼睛一亮,马上精神了:“姐,白露姐来了!” 屋内传来叮哐的一声,郑白露猜是池竹把锅铲扔了,果然,不到两秒钟的功夫,池竹就匆匆地走了出来,腰上还系着个橙黄色的花格围裙。 池竹看着她,和昨天一样,脸上全是热汗。昨晚纵使月光明亮,她也看不很清晰,今天这样大的日头,她把池竹那张湿漉漉的秀气脸孔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里那情不自禁躲闪的眼神。 这是还不好意思呢。郑白露想。 “橙子,你先进屋。”池竹推了推池橙的小肩膀。 郑白露抿出一丝笑意,道:“橙子,把饭盒拿进去。”池竹刚要阻止,池橙已经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两手捧住热乎乎的饭盒,甜甜地说:“谢谢姐姐,谢谢大妈。” 她才十一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别人对自己有善意,她不像姐姐一样总觉得不好要拒绝,她觉得别人的善意就像这饭盒一样热乎乎的,到时候你来我往,再用自己的善意报答回去就好了嘛!总是推辞,会生疏的呀! 池橙跑进屋,只留下池竹越发地局促,她紧紧地攥着围裙,知道装傻是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的,更何况这种事,白露又那么聪明,哪里又有糊弄的余地? 倒是郑白露很体贴,知道她害臊,起了一个头:“昨晚……” 她想还得是先让池竹说,她想听听池竹的想法,她到底对昨晚是怎么想的呢? “对不起。”池竹说,“白露,昨天晚上,真的对不起。” 郑白露静静地等着,没想到往后再没声音了,池竹只是说,对不起。 池竹站在她面前,做错事一样垂着睫毛,浓墨重彩的眼睛都失了颜色,面上一片雪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同事而已4 第5章 同事而已5 “然后呢?”郑白露终于忍不住问。 对不起?有什么可对不起的,然后呢?倘若月亮底下的告白是真心的,那现在太阳底下的呢?然后呢?到底然后什么呢? 池竹抬起睫毛,拼尽全力地看着她,声音浅浅地发抖,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我昨天实在太冲动了,晚上太热,我不知道怎么了,脑子很不清醒。白露,你别为难,别往心里去,好不好,我们还和从前一样。” “和从前一样?”这话立竿见影地把郑白露的火给点着了,“哪个从前?池竹,你和我说,哪个从前!” 池竹一颗心脏都忐忑地皱缩成了一小团,明明有点愕然,还是很认真地解释道:“从前,就是我犯傻之前……” 郑白露真是气笑了,明明脸上是个带笑的神情,乌溜溜的杏眼里却猛地蹿上来了一股滚烫的热泪:“我明白了,你的从前,就是咱们俩是同事的从前,是这个意思吗?你说了那一番话,最后就还是想和我做同事,是吗?” “不是。”池竹说,她把眼泪硬生生地咽下去,“不是,咱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郑白露瞧着她,亮堂堂的太阳光落在她眼睛里,全模糊成一片混乱的光影,“池竹,你从哪觉得咱们俩还是朋友的?见面顶多打一声招呼,自从我回来了,一句天都没正经聊过,你见过这样的朋友!笔友都比咱俩亲近!咱俩还是朋友呢?你梦里的朋友吧!” 池竹怔怔地望着她,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她不是因为没有希望的爱慕才故意疏远白露的,她从来没有故意疏远过白露。高三那半年她要带着妹妹操办葬礼,进厂学习工作,白露在学校冲刺高考,见到的时间本来就寥寥无几。 白露回来之后,更和她不再是同一世界的人。白露有新的朋友,新的交际圈,新的生活,许许多多的追求者,而她的生活只是工厂和妹妹。 哪怕她们就这样因为时间走远了,池竹也一直觉得,她们还是朋友的。 原来白露觉得,她们早就不是朋友了吗? “你到底是真喜欢我,还是纯粹为了安慰我呢?”郑白露忽然说,“我没谈过恋爱,可我知道爱情是很热烈的,如果有人真爱我,怎么舍得只和我做同事,或者是那好笑的朋友呢?” “你没什么可对不起的。”郑白露说,“是我该对你说谢谢,不管你是不是真喜欢我,还是就是为了安慰我,或者可怜我。对你说了谢谢,不欠你什么了,往后咱们就做同事吧,因为我不需要别人安慰,更讨厌别人可怜!” 她转身走了,池竹咬紧牙关,跌跌撞撞地跑了两步,到底是满心彷徨地停住了。 什么都晚了,什么都完了!池竹一想到这儿,简直是摧心剖肝一样的难受。没经历过事情的年轻人一遇到点挫折,就会觉得像天塌了一样,她今年二十岁,明明已经经历过全世界最痛苦的事,这时候却仍然觉得天是塌了。 她只喜欢过,只爱过白露一个人,明明好好地把这份感情藏在心里就可以,怎么能弄到这种地步! 池竹深深地喘过一口气,一步步地挪进屋,把锅里炒的酸辣土豆丝盛出来,池橙惊疑不定,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姐姐,你和白露姐吵架了?” “没有。”池竹说,她竭力将语气放得平稳,一如往常,“快吃吧,吃完我刷了饭盒,你给大妈送回去。” 池橙倒是不怕跑腿,她眨巴眨巴眼睛:“姐,你送过去呗,要是你跟白露姐闹矛盾了,你俩见一面,不就又能和好做好朋友了吗?” 她滔滔不绝地给姐姐支招:“前一阵我可和吴瑛吵了一架,现在我都忘了为啥吵的了,那一阵可难受了,我俩也不说话,互相也不看。前天上体育课的时候我忍不住跑去找她,她一见着我就哭了说想和我和好,我俩就马上和好啦。” 池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橙子,小学生和大人是不一样的,大人想要和好没那么简单的。”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池橙一个劲地撺掇她,直到池竹说:“好了橙子,送完饭盒该回屋写作业了。” 池橙马上蔫了,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全神贯注地看起电视来。 - 郑白露喜欢吃腐竹,郑小芳做的凉拌菜里面腐竹就是大头,女儿还没回来,郑小芳先往她的碗里夹了点菜。 她自觉今天自己的菜做得不错,而且她总觉得即使郑白露说不喜欢女孩,但往后怎么样,谁也说不准,这会儿正美着呢,郑白露大踏步进来,一张俊俏的小脸上又红又白:“从今往后,你做了饭直接拿给池竹,别过我的手了。” 郑小芳一愣,完全没搞清楚这是突发了什么状况:“你这莫名其妙的是咋了?” “我莫名其妙?”郑白露没好气地说,“妈,你在这儿乱点鸳鸯谱我就不说你了,她自己明明能拿,总叫我帮忙,我俩是同事!连朋友都不算的同事!我总是要给这个同事带饭,你知道厂子里都怎么传的吗,说你想要她做我女婿了!你女儿我恋爱都没谈过,受不得这气!” 郑小芳被她吵得脑袋瓜子嗡嗡响,根本没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什么同事什么朋友的?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郑白露说到做到,周一清晨看桌上盛好的两个饭盒,就只拿自己那个,一句话也不多说,早早地就上班去了。 郑小芳拿着剩下那个饭盒,见池竹到院子里推车子,急忙过去想要把饭盒塞给她,池竹摇摇头拒绝了:“谢谢大妈,但是我能自己做饭的,往后真的别麻烦了。” 她很坚决地,又感激又抱歉地看了郑小芳一眼,这才微微地垂下头,骑上车子走了。 这俩孩子到底咋了?郑小芳既迷惑,又是满心的怅然,她做长辈的,想问又不能问,最怕掺和了孩子的事,反而给闹得更糟糕了。 池竹把自己带着的饭盒放到锅炉房,又回车间,她想走得快一点,然而走得稍微一快,那颗心简直像生了怪病一样,悬在胸口,毫无凭依地飘来荡去,空荡荡的难受。 往常那颗心沉甸甸的,填塞了很多东西,有对白露的爱,还有对妹妹的期望。她想着等到池橙考上大学,那时候白露也一定已经结婚生子,她就离开这个地方,去更广阔的大城市。 可这两天因为政策,让她多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越是疲倦,越是没有时间,她反而越变本加厉地胡思乱想。 当晚看完新闻,她做梦都在想,或许我能和白露结婚呢?将来池橙又能考上大学,那她真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结果现在爱被她这样愚蠢地剖了出来,晾在了阳光底下,她的心都空了大半。 自己怎么能这么傻呢?池竹自己都想不明白,现在好了,现在好了! 刘主任那边暂没回音,池竹不抱太大希望,打算什么时候看厂长有时间,能和她见一面。她一上午的时间检查维护机床,陆陆续续地有人问她,怎么厂花今天没给你送饭呢? 池竹低着头,把工具一样样地收好,故意用很轻松的语气说:“我怎么能总麻烦人家呢?” 厂里的年轻工人大多都是二十啷当岁,正是对恋爱八卦最感兴趣的时候,这句话被池竹说完没多久,马上乘着风就进了财务科办公室。 郑白露气得用力踩了一下糊底机的脚踏板:“我俩什么关系呀我还天天给她带饭呢?你们都跟池竹学着点,大家都是同事关系,客客气气的最好了!” 何静敏笑了:“白露,你这么说的话,大家只会更觉得你们关系非同一般。” “就有那爱嚼舌根子的。”郑白露说,“下次要让我逮住了,我非得好好收拾那人一顿不可!” 何静敏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她不问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一边拨着手里的算盘,一边说:“今天下午下班前厂长过来,我把剩下的做了,你去把资金日报送到办公室吧。” 郑白露知道这是何姐照顾她,愿意把轻省的活给她,一口答应下来,把一纸袋的黄油球糖往何静敏的方向推了推。 何静敏知道她的心意,并不推辞,拣了一块含在嘴里。 本来她们这边的百货商场是没有这种糖的,自从《金鹿儿》上映之后,着实带火了不少糖果,商场里不仅进了黄油球糖,还多进了许多以前少见的咖啡糖和酒心糖。 郑白露等了一会儿,看还有半个小时下班,拿起日报打算去厂长办公室。明明还有一段距离,她偏偏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瘦得令她惊心的身影。 真是冤家路窄,池竹正站在厂长办公室门前呢! 池竹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一看到郑白露,她眼睛都睁大了,欣喜、懊悔、局促……种种的情绪翻涌出来,让她既不想转过头,生怕白露又觉得自己是疏远她,但是又不敢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白露看,只好微微地垂下睫毛,很小心地打了个招呼:“白露。” 郑白露没答话,大约是心里还带着气,冷冷地横了她一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同事而已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