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季书渺车祸离世,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里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只能借着下楼的时机,小心翼翼地试探何紫。
“妈,我好像记得…我是不是有个表妹,叫季书渺?她现在怎么样了?”
问出这句话时,她心底竟还残存着一丝荒谬的侥幸。
也许她们都没死,只是和蒋蒽汐互换了人生。
何紫脚步一顿,沉默了几秒,声音低沉下来:“那孩子…命不好。三个月前出了车祸,人已经没了。”
“没了”这两个字像钢钉,狠狠凿进季书渺的耳膜。
她眼前猛地一黑,脚下踩空,脚腕猝然崴向一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旁倾倒,幸好反应及时,手掌撑住了墙面,才没有从楼梯上摔下去。
“小心!”,何紫惊呼着扶住她,只当她是为表妹逝世的噩耗失神,语气里满是担忧:“没事吧?”
“没事。”,季书渺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唉…你姑妈那么疼渺渺,没想到中年丧女。她受不住打击,在医院住了两个月才回家,这些日子门都没出过。”,何紫叹息着。
季书渺闻言垂眸,长睫掩住眼底翻涌的酸涩。
“那…姑父呢?他的女儿死了,他不伤心吗?”,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即便亲耳听见医生护士的说那句“只是个养女”,可她心里还是残存一丝对季沉年父爱的渴望。
那个她叫了二十三年爸爸的男人,会不会有一丝后悔?后悔扇了她一个耳光,后悔逼她冲出门,遭遇不测。
“他?”,何紫嗤笑一声,“天塌下来也没他的公司重要。比起女儿没了,他更心疼的是和费家的联姻黄了吧,合作计划也受了影响。”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亲耳听到时,她的心脏还是猛地紧缩了一下。
季书渺十指蜷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记忆里的季沉年,确实不是个顾家的男人。
家长会永远缺席,总是在深夜醉醺醺地回家,与母亲无休止地争吵。
年幼的她,多少次在父母的争执声中惊醒。
后来她长大了,父母不再争吵,却也形同陌路,不仅分床睡,就连饭都不在一个桌上吃。
妈妈将全部心血倾注在她身上,给她最好的物质生活,最用心的教育。
大学毕业后,妈妈想送她出国深造,可季沉年却提出了与费家联姻。
她当时竟天真地以为,顺从爸爸的意愿,就能换取家庭表面的和睦,让妈妈日子好过些。
现在回想,自己真是愚蠢得可笑。
季书渺跟着何紫下楼,走到餐桌前坐下。
蒋家人的筷子几乎没停过,何紫细心剔去鱼刺,将嫩白的鲈鱼肉夹到她碗里,奶奶将剥好的一只只鲜虾,堆成小山推到她面前。
季书渺知道,蒋蒽汐从小最爱吃虾。
可她自己,却对一切带壳的水产敬而远之,并非过敏,只是单纯不喜那股味道。
为了不露馅,她只能硬着头皮,将那只虾送入口中,努力咽下,扬起笑脸:“好吃。”
用餐期间,家人对她走失的这十七年都经历了什么十分好奇,左一句右一句地问她各种问题。
可她压根不是蒋蒽汐,那些问题她压根答不上来,只能用“我暂时不想回忆这些,等过段时间再好好跟你们说”作为理由逃避掉了。
何紫心疼她,握着她的手点头道:“好,不提了不提了,过去都不重要,只要你以后开心就好。”
“对了,你哥哥人在国外出差,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和你见面,你们这么久没见,恐怕都忘了他长什么样了吧?”,何紫先是生了长子蒋祉宪,后隔了七年才生下蒋蒽汐。
兄妹俩差了七岁,如今蒋祉宪都三十岁了,也已经在自家集团任职总裁多年。
蒋蒽汐或许不记得他了,可季书渺却是一点也不陌生。
自从蒋蒽汐失踪后,蒋祉宪就对季书渺格外照顾,每次去往哪个城市,总会带一些小玩意回来讨她开心,像是要把对亲生妹妹的遗憾,全都补在表妹身上。
用完晚餐,季书渺回到房间,反锁上门。
她拿起蒋蒽汐的手机,屏幕亮起,人脸识别成功解锁。
既然要代替她活下去,就必须了解她过去十七年的人生。
得知道她有没有好友,性格怎么样,万一哪天遇到旧识,该如何应对?
蒋蒽汐的手机里没有微信,只有Ins。
最近的一条动态发布于美国:“毕业快乐,我的镜头永远自由。”
她是耶鲁大学艺术学院摄影专业毕业。
曾在非洲草原抓拍过野生动物,也曾在南极冰川与朋友笑着比耶。
参加聚会的她,身穿红色吊带长裙,手执香槟,与镜头互动时笑得明媚开朗。
还有朋友在评论区调侃她“千杯不醉”,她回复了一个俏皮吐舌的表情。
再往下,还有她与前任男友的合影,文字里能读出曾经恩爱过,但最终体面分手。
一路滑到底,季书渺也对她的过去有了一定的了解。
就在她准备退出软件时,指尖不小心碰开了存稿箱里一段未发送的文字。
这段文字,揭开了最后的真相:
三个月前,蒋蒽汐与父母在海边旅行,父母不幸被海浪卷走,双双罹难。
她悲痛欲绝,在办理死亡证明时,才惊觉自己并非亲生。
接连打击之下,她晕倒在街头。
并被医生告知,她心脏本就不好,又因长期作息紊乱,酗酒等不良嗜好,加上此次情绪剧烈波动,更是雪上加霜,有猝死的风险。
养父母去世后,她决定踏上回国寻亲之路。
之后就是昨晚,就在她与亲生父母血型比对成功,激动相认的时刻,心脏不堪重负,当即昏死过去,
经过抢救…
再睁眼,季书渺就在她的身体里了。
蒋蒽汐因心脏病去世,而季书渺,借尸还魂。
“真的太可惜了…”,季书渺不免为这个曾经鲜活热烈的表姐感到惋惜。
但重生已是既定事实,既然无法改变,就只能坦然接受。
回顾自己那二十三年,温顺,听话,乖乖女,是所有人给她贴的标签。
费泉桉说喜欢温柔懂事的,她便收敛所有棱角,努力做个乖巧贴心的未婚妻。
可如今上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再也不要做任人摆布的玩偶。
她要借着这具崭新的,自由的身体,活得肆意,也要让那些曾将她羞辱过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三天后,归家宴,名流云集。
许多面孔对季书渺而言是陌生的,他们是蒋庆国商场的伙伴。
蒋庆国满脸自豪,向众人介绍着他失而复得的女儿。
不断有人上前敬酒,祝贺她回归蒋家。
而她始终心不在焉,目光急切地等待着费泉桉和季沉年的身影。
终于,入口处一阵骚动。
在众人簇拥下,费泉桉走了进来。
“费少来了。”
“费公子,难得一见啊!”
“费少待会儿赏脸喝一杯。”
周遭尽是谄媚的恭维。
费家是京城首富,他作为费家唯一的孙辈,自幼受尽宠爱,众星捧月。
连蒋庆国都笑着迎了上去。
何紫在她耳边低语:“那就是费泉桉,渺渺以前的未婚夫。可惜了…渺渺走后,他伤心了好久,前阵子还被人瞧见在酒吧买醉,喊着渺渺的名字…”
季书渺闻言,胃里一阵翻涌。
恶心!人都死了,还在拿她当深情幌子!死渣男,贱不贱!
她在心里狠狠咒骂。
四目相对的瞬间,季书渺的恨意几乎要溢出眼眶,然而嘴角却勾起一抹明艳动人的笑。
她主动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熟稔:“泉桉,好久不见。”
费泉桉显然没料到“蒋蒽汐”会主动搭话。
在他记忆里,与这位蒋家千金并无交集。
加上这张与季书渺几分相似却又更添风情的脸,让他恍惚了片刻,竟有些慌了神。
他蹙眉,带着审视:“蒋小姐…我们见过?”
季书渺笑得愈发明艳,眼底却适时漫上一丝失落:“费小公子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如果我没记错,我们还是幼儿园同学呢。看来…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了。”
她语调里的淡淡伤怀,竟让费泉桉莫名生出一丝愧疚。
“对对对,还真是…”,何紫猛地想起来,笑着打圆场,“泉桉,汐汐她刚回来,好多事都不记得了,没想到独独记得和你做过同学呢!”
“抱歉,蒋小姐,我这人记性不太好。”,费泉桉端起酒杯,“自罚一杯,向你赔罪。”
他仰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恰有其他宾客到来,何紫与蒋庆国转身去应酬。
这里就剩他们二人。
季书渺浅笑嫣然,语气里带着若有似无的钩子:“没关系,从今天开始记住我,也不晚…”
说完,她翩然转身离去。
经过他身侧时,纤细指尖“不经意”地拂过他的左肩,指甲若有似无地轻轻一刮。
她清晰地看到,男人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
季书渺在心底冷笑。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口口声声说爱那个白月光,孩子都生了却不给名分。
一边与季家联姻订婚,一边又嫌她无趣想摆脱。
如今见了“蒋蒽汐”这张像季书渺,却又更美艳的脸,他那点沾花惹草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现在的京城,论权势地位,费家之下,就是蒋家。
要是能促成费蒋联姻,远比与季家结合带来的利益更大。
之前是蒋家没有适龄女儿,现在蒋蒽汐回来了,他费泉桉的心思,便悄然发生转变。
与费泉桉虚与委蛇一番后,她强撑着穿过人群。
直到锁上洗手间的门,才终于卸下伪装,双手撑在冰冷的洗手台上,控制不住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拧开水龙头,她用冷水反复搓洗双手,直到掌心泛红才停下。
几分钟后,她终于缓过劲,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门。
却在门开的瞬间,撞入一双深邃的眼眸。
男人身姿挺拔,气质矜贵沉静,就站在门外。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小叔叔…”
话音未落,她猛地僵住,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眼前的人是费仲炘,费氏集团真正的掌权者,费泉桉的小叔叔。
从前,她还是季书渺时,一直跟着费泉桉这样称呼他。
可她刚刚恍神,竟忘了自己已经不是季书渺了。
费仲炘微微蹙眉,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疑惑,以及一丝…难以捕捉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