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意晚上没睡好,她在越港不算太认床,尤其是钟匀锡在身边的时候。但是到了京城却不行了。
空气湿度跟越港差很多,哪怕床边放着加湿器,她也觉得鼻腔不舒服,半睡半醒间,总想喝水。
睡着前,她脑子里想着,钟匀锡是怎么适应两个地方的。
回越港的航行中,钟匀锡说,他在越港长大的,十四五岁的时候回京城念的高中和大学。后来去美国,五年前才回国,回国后也一直在越港。
他还说,其实越港和京城上流圈子重合度很高。
白意心里默默算了算,他在越港的时间比在京城长多了。所以他理应算越港人。
落地的时候,越港下着雾星小雨,她深呼吸,久违的湿润感像久旱遇甘霖,跟钟匀锡说:“你在京城呆的几年,真的不会鼻炎吗?”
钟匀锡笑说:“没有,不过冬春季节,京城确实很多人鼻炎过敏。”
她拽着钟匀锡的胳膊,微仰着脸:“我不喜欢去京城。”
钟匀锡看了她几秒,“那以后就不去了。”
白意绝少委屈自己,她很会躲掉人生中让她不舒服的处境。
或许是因为,她几乎对任何东西都没有什么情绪依赖,除了钟匀锡,所以她才总抱怨钟匀锡pua她。
当她意识到她对钟匀锡依赖感很深,深到她即便觉得很委屈,也还是不舍得彻底躲掉他,那么快就原谅他,她很惊恐。
像是倒持干戈、受人以柄。她给了钟匀锡伤害她的资格。
爱情怎么能不算是一种精神病呢。
钟匀锡大概不会有这样的处境,因为他不需要躲避什么,他一直是某种意义上的侵略者。
所以在京城那个家庭中,只有她会觉得不舒服,钟匀锡不会,他有改变的能力和筹码。
回泊云滩后,她在客厅,坐在钟匀锡身边,拆礼物,打游戏,打发着琐碎的时间。
“钟匀锡,这些是你的。”她举着几个盒子。
是她和施琪在某家店里给他买的皮带,领带,袖扣等配饰。
钟匀锡在露台那边打电话,捂了一下话筒,转头跟她说:“好,你等下回衣帽间帮我收起来。”
等她转移到衣帽间的时候,花了一些时间,盘点了钟匀锡的衣柜和配饰。她以前并不关心他的东西。除了一瓶香水,几乎对所有东西都没印象。
那瓶香水是她送过钟匀锡唯二的东西,还有一件就是戒指。
钟匀锡上楼的时候,她睡着了,衣帽间的东西收拾了一半,是钟匀锡给收的尾。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严,她还是蒙着脑袋,整个人缩在薄被里。
钟匀锡把她的睡姿整理的舒服些,关严窗帘,留了夜灯后下楼。
雾星小雨变成连丝雨线,整个别墅区都被逐渐浸的湿漉漉的,他给管家打电话,晚上安排厨师过来做饭。
白天的雨,没有那么难忍。
晚饭的时候,钟匀锡整个下午略烦躁的状态才平稳下来。
白意吃过饭又要接着睡,钟匀锡问她这么睡真的不会对大脑造成什么影响吗。
白意纠正他:“不睡觉脑子才容易坏掉。”
她还一本正经的给他科普:“你不知道吗,人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远古的记忆是不可能被抹去的,远古人在寒冷的雨夜时候,睡得最安稳,因为不会有野兽侵扰,所有物种都默认,这是大自然赐予的休战信号。”
钟匀锡一本正经的问:“真的吗?”
她笃定地点点头,上楼去了。
钟匀锡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
白意凌晨四点醒的时候,怀里只有陪伴玩偶,钟匀锡不在卧室。
她从卧室出去,整个房子里,只有嵌在墙角的灯带微弱的亮着。还有书房门下的缝隙里一线光源。
白意皱了皱眉,揣紧毛绒绒的睡袍去书房。
门是锁着的。
她突然就不想敲门了。
一转身,门锁咔哒一声,门开了,钟匀锡问她:“怎么醒了?”
白意看着他穿的不是居家服,愣了几秒,“你出门了啊?睡不着吗?”
他只是笑说:“出去走走。”
白意:?
“是有什么雨夜被前女友甩了的创伤吗?”
钟匀锡:……
他面不改色地逗她,“你怎么知道?”
白意盯着他,一气之下:“那你还挺活该的。”
说完转身回卧室,又说了句:“我看过很多言情小说,你这个剧情可烂了。”
钟匀锡低头一笑,忙拉住她。
“你自己在这里回想前女友吧,我要去睡觉的。”
“没有前女友。我逗你玩的。”钟匀锡怕再逗下去要当真了。
白意已经气了。
“你不准回卧室了,就呆在你的书房里想。”
他笑着把人拉到书房里:“真的没有。”
书房的沙发上,放着他的冲锋衣,大约是淋湿了,顺手扔上去的,他拎起来,又拉着人回卧室。
“刚刚回来怕吵醒你,就没回卧室,你既然醒了,让我进去换个衣服,再睡个回笼觉?”
白意不愿意:“我都醒了,你还睡什么睡?”
“那你想干什么,我陪你。”
钟匀锡在衣帽间换了衣服,出来时,白意横着趴在床上:“你去睡沙发。”
他坐在床边,微微往后仰着,一手撑着床,一手抚着她的背,笑说:“从来没有什么前女友,下雨的时候睡不着,是因为小时候,有一年生病了,住院的时候,半夜醒了,出去找人,结果在医院走丢,找不到病房楼,在一个行政楼里呆了几个小时,冻得高烧。后来,每次想克服心理的某些障碍,就会在雨夜出去走走。”
白意翻了身平躺着,“别人都尽量回避创伤,你是想掌控创伤。钟匀锡,你还说你不冷血。”
钟匀锡:……
他问:“那你会怎么做?”
白意爬起来坐在他怀里,钟匀锡笑着抱住她的腰,他很喜欢这样抱着她,尤其是在她睡意惺忪的时候,乖的人心软。
白意笑说:“我才不会出去找什么人。生病了我会乖乖在病房呆着。”
钟匀锡低头亲了亲她:“嗯,你只会赶别人。”
白意说钟匀锡冷血,其实她才冷。
送上来的心意她都要挑挑拣拣,她从不主动靠近谁,她可以随时跟任何人绝交。
钟匀锡时常会害怕她像一滴水落入水面那样,没接住就会再也找不到。
他突然想起挂在书房里的那幅小字,是从岳父那里要来的,白意中学时候写的东坡词《临江仙》,那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他还是抱着白意睡了两个多小时回笼觉。
钟匀锡送她去上班,她在车上抱着平板查资料,还忙着打电话。
钟匀锡第一次听她说西南方言,他听不懂,但觉得好听。
不知道跟谁打电话,她看起来很开心。
挂了电话,白意看他一直看着自己,才说:“跟外公打的,问几味药。”
他只点点头,白意的工作内容,他很少过问。
她一到公司,蒙双还惊讶,说:“这周没安排学术会议,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白意:……
她现在咸鱼的程度已经被人误解的这么深了。
一到工位上,她一边做实验设计,一边跟卢鑫和任霄聊天。
她想去借用实验室。
任霄无语:你过家家来用我几百上千万的实验设备?
白意反驳:不是过家家,我有一个构想……
任霄:什么遗失的制香古方,它也是古时候贵族用来消遣的,白老师,我们是医药人,做的是治病救人的事。
白意:我可以捎带给你做一瓶。
任霄:……
任霄:我一个天天在实验室跟试剂打交道的人,你觉得我对那玩意儿有需求?什么香水到我们实验室能盖得住乙醇丙酮乙酸乙酯的味道?你不如折现给我。
白意:这是给钟老板做的,我就做一次,如果你也有一瓶……
任霄:立马过来。我陪你加班。
白意:……
白意:我实验设计都还没做好呢,原材料都没齐呢。
任霄:我跟你一起做。
白意:任霄你真小人。
任霄:钟老板值钱啊。
白意是在半个多月后才凑出成分,二苏旧局的古方打底,其他成分筛筛选选,并不容易,助眠的中药并不少,能拿来提取的不多。
用藏菖蒲是外公跟她提的,说早年去藏南当知青的时候,研究过藏药,藏菖蒲很适合。
她记得不久前,喻时渊还在短视频平台上科普过藏菖蒲。
藏药的使用范围一直没有扩大到藏区以外的地方,她很难在越港买到藏菖蒲,只好找喻时渊。
喻时渊正在杂志社,刚加班剪完视频,问她:“在加班吗?”
她嗯了一声,“在思健医药,刚跟实验搭子处理完样本。”
“我刚下班,去实验室接你,一起吃个饭?”喻时渊有段时间没见她了。
她看了看任霄,没拒绝,本来今天想请任霄一起去吃饭的,既然喻时渊也能来,那就一起请了。钟匀锡帮她定过餐厅了。
她把地址发过去。
虽然已经立冬好多天了,前几天北方强冷空气汹涌的驱赶走副热带高压最后一点余气,越港才算彻底入冬。
食用双脱醛萃取的琥珀,又过了一周了,任霄帮她第三次换了溶剂,做了记录,吐槽:“这点活,我们实验室的小助理都懒得做。”
白意试着配比:“是你非要跟我一起做的。”
任霄看着她,笑说:“我想看看你能给钟老板做出什么旷世奇香出来。”
白意指了指一瓶正在萃取的茶叶:“他这个配方不出彩的,比那个我捎带着给师兄做的茶香主调的,要逊色一点。”
任霄问了句:“为什么?我看钟老板这份设计,挺麻烦的。”
“构想原理,过程难易跟结果成败,本来就是毫不相干的,你做实验又不是没遇到过。”
“那你怎么就觉得,钟老板这个设计结果就不行呢?”
白意想了片刻:“从药的角度来入手的。我觉得成品不能用香水的标准来评价了,有二苏旧局撑得住嗅觉框架就不错了。”
任霄有点明白了:“那就是说,这个设计,嗅觉巅峰也就是二苏旧局了。”
白意点点头,“不可能超越二苏旧局。藏菖蒲再加进去,不混杂就谢天谢地了。”
任霄有点失望:“费这劲。”
喻时渊到思健楼下给她打电话,白意和任霄收了尾,出了实验室,穿上大衣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