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匀锡之前听卢鑫说给他介绍相亲时,只给了他一个“滚一边去”的眼神。
他纯粹以为卢鑫是故意幸灾乐祸的,因为他母亲差不多该回越港了。
他的母亲施琳女士,春夏秋三季都在京城,只有冬天那三四个月呆在越港,在这期间,他要被摁头相亲不下三十次。
那三四个月,他有一半时间坐在车里呆在停车场办公,晚上住酒店。因为施琳女士会带着姑娘,去他办公室,或者公寓,或者别墅堵他。
直到前几天晚上,饭桌上,卢鑫又突然跟他说,他小师妹遇到麻烦了,可能需要找个人结婚。
他看了卢鑫一眼,没吱声。
卢鑫推了他一下:“跟你说话呢。”
“听着呢。”他面无表情地删着母亲给他发来的信息,都是母亲在京城认识的适龄女性照片,还推送给他一些女孩子的微信名片。
卢鑫:“你不正好也需要找个人结婚?”
他这才抬头,看智障一样看着卢鑫。
卢鑫跟他分析:“施阿姨马上回来了,你还准备在停车场办公?”
钟匀锡:……
卢鑫继续给他分析:“还是你觉得施阿姨在她亲友团里给你找的人更靠谱?我小师妹,貌若天仙,都便宜你了,你还挑上了,她也就是找人挡烂桃花,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算了,你不配。”
钟匀锡被他这拙劣的激将法整笑了,骂了一句:“滚。”
这天下午他刚开完一个会,接到卢鑫的电话,说在港岛东塔88楼喝咖啡,喊他下来接待。
他手里签着文件:“你喝吧,我让助理给他们老板打电话,我结账。”
卢鑫:“我有正事,你赶紧收拾收拾下来。”
他看了眼时间,离下一个见客户的行程有半小时,合上文件起身,说:“给我点杯冰美式。”
钟匀锡坐在卢鑫对面的时候,看到卢鑫身侧放着一款简约风的女士手提包,大约猜到什么。
直到听着有人叫了声“师兄”才略抬头,眼神扫过站在卢鑫旁边的女孩,看她微一提裙坐下。
钟匀锡第一眼印象,是白意素净的白色长裙,无袖挂脖中式风,衬出一把肩颈美得不可方物,像一缕轻薄丝绸挂在玉如意上,一条在腰间绕缠两圈的绿檀串珠编织腰带做装点。通身静而冷的气韵。
等卢鑫介绍后,与她握手时近了距离,钟匀锡才看清她眉眼,温婉的杏核眼,显得脸型分外姣秀,钟匀锡却莫名觉得,她该很会骗人。
果不其然,他起身去端杯温水的功夫,就不小心听到她语气冷淡淡地嫌他老。
加上她的好友,玩笑似的问她贵庚,噎他一句“小七岁”。
他猜着卢鑫在白意跟前应该提过他,不然也不至于精确到七岁。
钟匀锡听惯了别人说他冷情寡性,也知道,多是因他身居高位。但白意一副温玉般的模样,眼底分明尽是骄冷。
钟匀锡大约明白了,卢鑫为什么一天到晚小师妹长小师妹短的,连她的烂桃花都挂在心上见天念叨,怕他导师倒是其次,这样的师妹在身边,是个男人都不忍心看她受委屈。
钟匀锡看她收起手机,跟卢鑫闲聊着一个医药企业。
卢鑫问起他:“欸,钟老板,润和医药你了解吗?”
他似乎是想了几秒,没有直接回答,提了两句:“做糖尿病和中风方向的中药新研药,这些年政策托举,发展得不错,就是科研弱了点。”
卢鑫忍不住问:“你们这些搞金融的,关注药企,是不是也只关注它们赚不赚钱。”
钟匀锡在两个中药科研人面前,很难说得出“是”,犹豫一瞬,委婉地说:“也不是。”
卢鑫神色鄙夷地发言:“黑心资本家。”
白意也开口问了句,“钟老板,关注过天盛船业吗?”
她不知如何称呼他,幸而卢鑫打了个样,她也便同卢鑫一样,喊他钟老板。
到底是虚长七岁,钟匀锡看着她,像看一个透明人。她语气轻软,但又透着一股漫不经心。
钟匀锡倒是有些好奇她明明看起来眉眼温良,但却又绵里藏针的傲娇劲儿是怎么养成的。
天盛船业的项目对他们领创资本来说,很敏感,钟匀锡本该警惕,但那一瞬间,被她盯着看,他却本能地想回答她。
钟匀锡将杯中的冰美式饮尽,方才挑了些能说的开口:“被证监ST【注】的企业,但基于天盛的规模,破产退市倒不至于,大概率会重组。”
白意垂眸,“哦”了一声,像是没耐心往下听。
忽地抬头,又问了句:“重组是不是会做人事调整?”
钟匀锡一怔,原来她并不太关心金融市场和企业的运作,只是关心人员的问题,或许她有什么亲友在天盛就职,“嗯”了一声,又说:“不止调整……”
他话没说完,助理打电话进来,他看了眼时间,要回去见客户。
他眼神掠过卢鑫,落在白意身上:“不好意思失陪了,要回去处理一些工作。今天的咖啡我请,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请白小姐喝咖啡。”
相亲局上提前离席,并不礼貌,基本是一种没看上对方的信号。
但是今天的见面,卢鑫没有提前约,他又确实忙,只好留下以后再约的诚意。
以卢鑫对钟匀锡的了解,他不可能对相亲局上的女性态度这么模棱两可地邀约“以后”。
白意只微微点头,“谢谢钟老板的咖啡。”
她似乎还挺喜欢喊他钟老板,钟匀锡含笑离席。
他刚走,卢鑫就给他发信息:狗东西。
他在电梯上看了一眼,坦诚:她要闪婚,我肯定比别人靠谱,你看着办。
卢鑫:……
他转头问白意:“小师妹,你说的联姻,到底怎么回事。”
白意倒也没再遮掩:“我爸领导的儿子。拖了有几年了。”
卢鑫一个研究院的科研人,哪见过这交易,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意想起刚刚钟匀锡说“不止调整”后面,似乎是没说完,忍不住发信息问他:钟老板刚刚说天盛,不止调整,是什么意思。
发过去,又觉得生硬,他大约回办公室会很忙,又补了一句:不着急,你忙完有空再回,麻烦你了。
看师兄皱眉,白意喝了口咖啡,嘲弄一笑:“在湘城过了两年多安生日子,都忘了越港这些麻烦事。”
卢鑫想起他在白意跟前死夸越港比湘城有多好,多少有点于心不忍。
“小师妹……”
白意的语气还是无所谓似的:“联姻又不是送命。大不了就联。”
只是卢鑫觉得她神情更凉了些。
他随意抬手指了指方才钟匀锡的座位:“你那个联姻对象,跟钟匀锡比,怎么样,不然你拿他挡烂桃花?他没意见的。”
白意有一瞬愣神,她跟钟匀锡一面之缘,只靠一张脸,实在对比不出来什么。只是,这个男人不论气场还是段位,明显比周祁更加深不可测。
卢鑫看她愣着不说话,直觉她没看上钟匀锡。
钟匀锡坐在会议室看客户融资路演,但在看到信息后,眼神就再也没离开过手机。
他没立即回复白意,问卢鑫:白意为什么想闪婚?
卢鑫回他:我知道的也不多,说是联姻,她父亲上司的儿子。但是,我觉得小师妹没看上你。
钟匀锡支着下巴,垂眸半晌。
路演的客户看他全程都没怎么抬头看PPT,只顾着看手机,都吓得有点卡顿了。
钟匀锡点开白意的聊天框回复她:债权人发起重组之前,会委托审计介入。审计对企业进行梳理的精细度由债权人决定。
他没往下说更严重的事,比如会根据审计的梳理结果和债权人的需求,追查牵连到一些人。
他收了手机,伸手掀了几页文件,抬眼看客户路演。
咖啡馆里,白意看着钟匀锡发来的两行字,大约了解了父亲的处境。
印证了她的预判。
天盛船业,曾经越港船舶制造业的龙头企业,因连续亏损被越港证交所ST,触发破产。债务规模343亿,其中金融债务178亿。这178亿里,有50亿,债权人是领创资本。
几方债权人申请破产重组,越港中院裁定后,正在磨合重组计划书。
港岛东塔108楼。领创资本总裁办。
送走客户后,钟匀锡回办公室,站在落地窗前讲电话,几分钟后挂断,助理薛盟才上前,递上一份文件:“老板,这是天盛的重组计划书,您过目。”
他接过,没去坐进办公桌里,走到沙发那边坐下,双腿自然交叠,往沙发背上靠了靠。
薛盟给他沏了茶,站在他身边等。
给钟匀锡当了这么多年的助理,薛盟知道他这种随意的动作,表示这件事他心里有数,很快就能给反馈。
他略过文件里“资产剥离”和“引入战略投资”两大板块,直接翻到最后“主要业务和人员组织构架整合”。
足足看了有快十分钟,给出的指示却是:“查一下天盛的中高层里,有没有一个姓白的,男性,年龄五十岁左右。他的社会关系和在天盛的上下级。”
薛盟愣了一下,随即回:“我现在联系天盛的人事。”
钟匀锡眼尾微抬,“私下查。”
即便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薛盟有时也会被他的眼神震慑,男人的丹凤眼,面无表情时,凌厉冷漠,压迫感十足,薛盟应道:“懂了。”
钟匀锡这才抬手把文件递过去:“人员组织构架上,中层继续缩减。”
薛盟接过:“我让他们再优化。”
第二天一早,钟匀锡到办公室之前,薛盟已经将白业良的个人资料汇集好,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注】ST:Special Treatment,特别处理。被证监ST,指上市公司出现异常状况,证交所为了提醒交易者注意风险,在其股票简称前加上“ST”的标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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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