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秦墨在汉广学宫实在是太出名了,那时候的他隔三差五总能听到他又惹了什么事,做出了什么出格的行为。
很快的,秦墨就因为此事被送到了法云寺,楚昱珩当时还想,大千世界这么多伽蓝,下回若是在见到五殿下,估计只能等到几年后殿下回宫参加宫宴的时候了。
结果不久之后,他随主母去法云寺里,又见到了那小孩。
邱池知道这二人的渊源颇深,而且真算起来,这二人算半个师兄弟,所以关系亲密并不能代表什么。
听了邱池的安慰,顺嘉帝的神色却没有好转,他深知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德行,也很清楚,要是寻常友人关系,小五根本不可能这么上心,只怕这事定是板上钉钉的了。
重新缓过气来后,看着门外的太医,道,“让他们进来吧。”
深宫里的人全都在看着皇帝的脸色而活,这边皇帝刚刚喊来太医,后宫里的各个眼线便闻风而动,把消息送入各个主子那里。
皇后把控着中宫大局,任何人不得来伺机而动,碍于皇后的威严,各宫只敢暗搓搓的让自己的眼线在承安殿外面候着。
深宫里的今夜注定不眠,而在另一处府邸,亦是如此。
平南侯府内
深夜,姜氏卧在床上,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苏嬷嬷连忙端了水过来,喂了几口后,姜氏的咳嗽终于平息下来。
从隆冬到立春,三个月的时间里,妇人的咳嗽虽是渐渐轻了一些,身体却是愈发脆弱了。
从以前的还能去外面走走,到如今的几乎不能吹风,侯府上下都深知,姜氏熬不住了。
李枢的医术仅能减轻姜氏身体上遭的罪,却在时间上拖延不了太久。
每当深夜姜氏咳嗽的时候,所有下人已经熟门熟路的各分其职。
今夜亦是如此。
待归于平静之后,姜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道,“苏嬷嬷,小珩是不是快要上朝了。”
苏嬷嬷应了一声,接道,“不过姨娘,侯爷昨夜没有回府。”
她俯身给姜氏擦了擦唇角,一边整理被褥,一边道,“昨夜亥时,五皇子殿下送吃了酒的侯爷回的侯府,当时侯爷喝醉了,五殿下就派重擎护卫来传话,说侯爷喝多了,有点闹腾,殿下便把侯爷带回皇子府了。当时小姐还没睡,也是小姐应下的。”
自从分了府,自然也换了称呼,楚言歆的三小姐自然也成了小姐,姜氏的姨娘自然也可以换成老夫人,只不过大家都叫惯了,乍一改口都十分不适应,姜氏也并不在意这称呼,也就让下人都按老规矩叫了。
姜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五皇子殿下……”
她听着侯府上下自然而然提起五殿下与侯爷在一起的事情,突然有种非常荒谬的想法。
好似她家小珩是个姑娘,而五殿下是侯府上下公认的夫婿,所以任何人都很习以为常的提起二人在一处。
可是他们二人皆为男子,更何况,世人皆知,五殿下不日变会成为平南侯妹妹的夫婿。
但是这二人的关系也太亲密了吧。
就连自小与小珩一道长大的陆家小子跟小珩的关系也没有这样好吧。
重新躺下后,姜氏望着静谧的房间,突然睡不着了。
她皱着眉头,细细开始思索之前的事情。
刚回来时她与小珩的谈话,那样笃定的“殿下有喜欢的人了。”
还有这些日子的隔三差五的不在府中。
小珩生性冷淡,就连幼时还是那么小的一团时就不喜与人宿在一处,更不喜欢麻烦别人,但是却在这些日子隔三差五的留宿在五皇子府。
若说是因为关系太好这个原因的话,那陆家小子自小就与小珩一道长大,也没听过他宿在陆家啊。
仅有五皇子。
这时候,姜氏作为母亲的直觉就感觉到了二人那不为人知的隐秘。
他们二人……
姜氏越来越心惊,一口气没喘上来便又开始咳嗽。
伴着苏嬷嬷匆匆从外间过来,扶着姜氏又喂了水,姜氏心里的疑云几乎成了定局。
压下喉间的痛意,姜氏拍着苏嬷嬷的手,“明日小珩下朝,让他直接过来。”
苏嬷嬷不明所以,应声,“哎,姨娘,侯爷不是日日都要过来看您,您睡糊涂了吧。”
姜氏揉了揉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点头,“明日小珩一回府,就让他过来见我。”
她想了想又接了一句,“让萱萱也一道过来。”
她本想着,萱萱作为妹妹,应该知道一些事情的,但是转念一想,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算了,就让小珩过来吧。”
早朝堪称京官们最深恶痛绝的苦差,试想,即便无事启奏,也得在“无事退朝”的宣告前,硬生生从温暖被窝里挣扎起身,顶着星月寒风赶赴宫门,完成一整套繁琐仪式后,才能拖着步子回去补个回笼觉。
多痛苦。
虽说燕赤王朝的规制已大为精简,每月逢旬末有三次休沐,年节亦照常放假,但对于需每日点卯的京官而言,这仍是杯水车薪。
除非是驻守边关的将领,或经御批准许告病休养的重臣,亦或是像楚昱珩这般,刚奉旨回京的将军副将,可享有前三日休整安顿的特权,免于朝会。
除此之外,任你前夜是通宵达旦处理公务,还是沉溺酒色笙歌,次日寅时,还是得寅时到奉天门外等候。
上回的楚昱珩因为刚到江都,可以借着休息整顿这个借口不上朝,但是今日便没有这些借口了。
饶是他前半夜被某人翻来覆去折腾得筋骨酸软,几乎是天将破晓才堪堪合眼,没过两个时辰,生物钟还是将他唤醒。
楚昱珩强撑着坐起身,只觉得骨头像散了架,每一处关节都泛着隐秘的酸软无力。
他这边稍有动静,身旁那个睡得迷迷瞪瞪的罪魁祸首便下意识地循着热源贴过来,手臂一伸,将他重新揽回怀里,蹭了蹭他的脸颊,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睡意地嘟囔:“还早,天都没亮,再睡会儿……”
看着睡的昏天暗地的某人,将军的心里涌起了一丝微妙的不爽。
他掐了掐少年的脸,引得少年人蹙眉躲避。
然后少年本能把作妖的手攥到唇边,带着浓重的困倦安抚的亲了一下,咕哝道,“乖,别闹……”
秦墨作为一个明面上不务正业的皇子,这个早朝对他来说根本不用去。
所以前夜他将人里里外外折腾够本后,心满意足地一觉睡到自然醒,苦的只有楚昱珩还需强撑精神早起。
他原本有些不忿,但是少年这本能的安抚给了他一颗甜枣,让他心里的无名之火噗的一下灭了个干净。
楚昱珩心里叹了一声,把他额前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露出了棱角初显的睡颜。
秦墨肖母,眉宇间不经意流露的锋利却像父亲,只是平日总被那副懒散纨绔的模样掩盖,淡化了那份不易亲近的距离感。
此时的小孩子呼吸平稳,平日里惯常带着笑意的桃花眼少了几分魅惑,显得安静乖巧,像只肚腩朝天的刺猬。
锦被只胡乱盖到腰际,露出了少年修长的脖颈,那道狰狞的贯穿伤疤与线条漂亮的锁骨清晰可见,劲实的胸膛上还带着一些不明的红意。
这是昨夜他俩胡闹时他造成的。
想到这些痕迹是怎么来的,一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将军耳尖悄然泛起了红。
仗着天还未亮,没人能看得见,楚昱珩低头亲了亲少年的眉心,然后撑起仍有些酸软的身体,准备下床。
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衣物,他正捏着眉心打算去外间另寻一件能穿的,却瞥见床尾的椅子上,早已整整齐齐地备好了两套干净衣裳。
一套是早上上朝要穿的官服,另一套是少年标志性的红衣。
两人其实身高体型相差不大,唯一相差的就是少年肩膀更宽一些,也更高一些,体型显得匀称,而楚昱珩则偏劲瘦。
要是真穿了对方的衣服,只要不是盯着看,完全看不出来。
因为他们二人都是不喜欢旁人近身的性子,也没仆从伺候,他原本打算自己自力更生找衣服,结果发现某人已经考虑到了。
还不算没良心。
一切安顿好之后,他刚出房间,就看到重擎的身影。
这时候的天灰蒙蒙的,年轻的护卫靠在外面的树上,闭眼假寐。
看到楚昱珩出来,他刷的一下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重擎经过大风大浪,已经对楚昱珩从主子房间里出现习以为常了,坦然的冲他行了礼,然后恭敬道,“将军,主子已经吩咐过了,马车已经在府外等候了,早膳也在车内放着,将军可以在路上吃。”
楚昱珩略略一点头,维持着自己冷淡的形象上了马车。
早朝这么多年还是万变不离其宗,前些天刚休完大沐,所以哪怕今夜是上元节,这卯时点卯的早朝也照样免不了。
文官列队东侧面西而立,武官则于西侧面东而站。
负责纠察仪容的御史手持名册开始唱名,同时锐利的目光扫过队列,将那些咳嗽、清嗓乃至神色不属的“失仪”官员一一记录在案,留待后续参奏处置。
待皇帝御驾抵达,四品及以上官员方能鱼贯入殿。各部院掌印官依次出列,向皇帝禀报政务并请求圣裁。
年关刚过,并无紧要大事,六部呈上的多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议题,朝堂之上竟为这些小事吵吵嚷嚷,听得人头疼。
顺嘉帝轻咳一声,制止了他们要往更离奇的方向吵,众人瞬间噤声。
“好了,工部的费用预算列个单子呈上来,其余的日后再论。”顺嘉帝拍板敲定,然后听着下面恭维的话,摆摆手道,“往年春猎多在三四月间,但今年难得诸位边关将领齐聚京城,朕意将春猎提前至三月初。具体事宜,一会由礼部公示。”
这下子,大家都清醒了。
礼部尚书赵尚书早有准备,得到示意后立刻公示,“此次春猎,将由诸位皇子分别率领队伍进入猎场。因本次围场中猎物众多且不乏凶悍之辈,为策万全,每位皇子队伍中须配备一名副将级军官随行护卫,主将不得入队。唯六皇子殿下年幼,特准其队伍中可有一名主将。朝会之后,诸位殿下便可自行着手结队事宜。”
这便是提前公布的原因了,原来是要拉拢各将领结成一队。
赵尚书说完便回到了自己的站位,顺嘉帝微微颔首,“今年春猎,既然难得诸位将军都在,若谁能得魁首,朕便允一件事。”
这次的彩头可是帝王一诺,瞬间,早朝沸腾起来了,不过既然有五位皇子带头参加的春猎,这彩头自然只能落在他们几位的身上。
帝王简单的几句话,自然被有心人察觉到了不同的意思。
诸人皆知,如今夺嫡之争欲烈,虽说是五位皇子,但是真正争储的也就三波人,其中一位还不知是什么想法。
但是就这位不知道什么想法的皇子,反倒是目前占优势的。
五军之中,除了仅归顺于皇帝的玄明卫,剩下四军里,五皇子是燕凌骑的将领,又与赤炎军的主将交好,虽然不涉及朝堂政事,却在武将中有极高的人缘,又得民心,除了母家不占什么优势,文官里没什么人脉,倒是最出挑的。
其他两位皇子中,定南军是三皇子的人,剩下的巍远军大皇子必定要拉拢。
楚昱珩整个早朝都在神游天外,想到自己里衣里的绣字,经过昨天晚上这么一折腾,换了新衣又落在了秦墨那边,定是会被小屁孩发现,整个人燥的不行。
他只想迫切的早点结束,赶着小崽子没起来,好回去毁尸灭迹,根本对这春猎没有丝毫的兴致。
结果顺嘉帝话音一转,目光落在了前方的楚昱珩身上,想到了昨天晚上察觉的事情,眉头皱起,继续道,“这次的春猎巡防,楚卿便与玄明卫一道负责吧。”
还在神游的楚昱珩立刻回神,行礼示意,“末将领命。”
下朝还没走几步,邱池便出现在了楚昱珩身边,行礼示意道,“侯爷,陛下有请。”
楚昱珩极其轻微的蹙了一下眉,对着身边的陆怀安示意了一个先走的眼神,然后道,“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