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将》 第1章 入城 京郊大营,帅帐之外,风雪初歇。 帐前空地上,一道红衣身影猎猎立于雪中,在白茫茫的营寨间显得格外灼目。 少年负手而立,大氅的猩红绒毛在凛冽寒风中微微拂动。那双总是噙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微微眯起,远眺着通往江都官道的方向,目光深处尽是考量。 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从脖颈到锁骨,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异常突兀。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匹通体雪白的宝马正不耐烦地踏着蹄子,顽皮地用蹄子刨着雪玩,偶尔低头嗅嗅积雪,看起来非常享受这寒冷的天气。 身后的副将微微躬身,以极低的声音汇报着:“殿下,按您回江都前的密令,燕凌骑已兵分三路,此刻皆应依计划潜入各预设据点。” 秦墨玩把着手中的小木雕,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依旧那样有意兴阑珊。 他奉旨率燕凌骑前往西北支援赤炎军,战事既定,便先行拔营回朝,因是轻装简从,脚程快于大军,如今便在这京郊大营暂作休整。 说话的汉子姓薛,名宏业,是燕凌骑的副将,跟秦墨的随侍护卫重擎二人左右掌管燕凌骑的各项事宜。 燕凌骑能有今天的盛名离不开秦墨,他们在秦墨手下是燕赤最快的利刃。 锋利,迅速,猛烈,却沉静。 它可以是最快的刀,直捣敌方老巢,也可以是最及时的箭,支援迅速。 他们人数不多却极精,以轻甲为主,麾下三千轻骑,擅长奇袭。 因为高机动,高灵活是整个燕赤最迅捷的存在。 跟守卫西北的赤炎军,守护海疆的定南军,定在江都的玄明卫,守护边南的巍远军,共称为燕赤五虎。 是整个燕赤从军之人的向往之地。 其中,赤炎军的兵力是五军之首。 薛宏业略作停顿,继续沉声道:“还有一事。前方探马来报,楚将军已奉旨班师,然,陆予将军传来密信,楚将军在一日前途中突染急症,虽无大碍但需静养数日,无法疾行。为免延误觐见之期,故令陆副将率赤炎军大军先行入京呈报,他本人随后即至。” 秦墨摩挲木雕的手指倏然停住,一直显得懒散的眉眼瞬间锐利起来,他侧过头,语气中带着紧绷:“急症?什么急症?可严重否?” 楚昱珩的身体状态,他再清楚不过,寻常风寒绝不可能让其无法疾行,甚至需要延迟面圣。 薛宏业感受到殿下情绪的变化,声音更低了些:“密信中说似是积劳成疾,引发旧伤,加之偶感风寒,来势汹汹故而需静养。陆将军言明已请随军医官悉心诊治,请殿下不必过于忧心。” 话音落下,周遭的空气凝滞了一瞬。 秦墨抿紧了唇,想到他离开时那夜发生的事,脸上那抹忧虑淡去。 他垂眸看着手中那只雕刻得略显粗糙的小木鹰,指尖轻轻摩挲着它的翅膀的轮廓,接着极轻地“呵”了一声。 或许这病是假,是那人因为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索性找了个借口拖延回京,就为了避开他? 可这个念头刚起,又被更深的担忧压了下去。 万一是真的呢?他在战场上留下的旧伤他是知道的,若真是积劳引发,再染风寒,绝非小事。 他压下翻腾的心绪,抬眼看向薛宏业,“传令给我们的人,让他们去查查平南候的病势如何。是真是假,我要确切的消息。” 薛宏业正欲领命而去,秦墨却又叫住了他,“等等,这事办完之后,你不必立刻回营。即刻动身,前往法云寺,后山竹林精舍内,去找一位名叫玄寂的和尚,将此物交予他。”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银白色的金属腰牌,那錾刻工艺极为精湛,它的边缘处有精巧的卡榫结构,两块可以拆分。 他把一半交给薛宏业,望向了遥远的南疆,“你让他随你一同南下,去查一件事。记住,此事关乎朝廷局势,需绝对隐秘,不得有误。” “是,殿下!”薛宏业立刻领命而去。 越影察觉到主人情绪细微的变化,打了个响鼻,在一旁安静下来。 秦墨像是又想起什么,侧过头对着另一边的随侍护卫重擎问道:“将军府呢,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江都的将军府只有一个,就是楚昱珩的父亲镇英大将军。 赤炎军自建立以来,一直由楚家世代辖制,这支雄师镇守王朝北境,威名赫赫,堪称国之壁垒。 六年前,蛮夷大举南侵,铁蹄所至,烧杀掳掠,百姓流离,边关告急。 由于承平日久,朝中怯战之声竟占半数,多以和谈之议苟安。 顺嘉帝正值盛年,雄心未泯,岂肯向蛮族低头,恰逢楚昌邑自南境调任北疆经略使,顺嘉帝便令其调往边北驻军抗击蛮兵。 楚昌邑带着未及弱冠的楚昱珩并麾下诸将,领十万大军挥师北进。屡破敌阵,一举肃清边患。 捷报传回江都,顺嘉帝大喜过望,亲自出城郊迎凯旋之师。为彰其赫赫战功,顺嘉帝特赐封楚昌邑为“镇英大将军”,赏赐无数,恩宠极隆。 当年楚昱珩年岁虽小,却已因常年随父征战、早早独当一面。北境决战关头,他亲率精锐深入草原,奇袭王庭,本可一举功成,却因镇英大将军楚昌邑积劳成疾、骤然病逝于军中而被迫班师回朝。 楚昌邑骤然离世,留下的不仅是偌大将军府的孤儿寡母,更是悬而未决的兵权归属。 依《燕赤律》,爵位世袭,当传嫡子。 楚昱珩虽为长子,却是庶出;而嫡子楚昱昭,不过是个沉溺享乐、仅擅投壶游戏的纨绔,于军国大事上半点不通。这要是依照律法把兵权交给这种人,离燕赤亡国也不远了。 正当顺嘉帝为此事头疼,朝中以御史大夫白唯寻为首的清流一派,正大力推行“革弊举贤”之策,主张唯才是举、不论出身,这刚好给顺嘉帝坡下驴的机会, 为稳定军心,更为笼络这位年少封将的少年,顺嘉帝力排众议,将赤炎军的兵权交予楚昱珩。 待其此番平定边患、得胜还朝后,皇帝更是毫不吝啬,特旨册封为 平南侯 ,以示恩宠。 楚昌邑病故后,府中由主母王氏执掌。王氏育有二女一子,即已出嫁的长女楚言笙、待字闺中的次女楚言莞,以及楚昱昭。 而楚昱珩与其妹楚言歆,则是侧室姜氏所出。 当时楚昱珩凭借战功获封平南侯时,已让主母王氏不满,而近日江都城中隐隐有风声传出,宫中意欲为五殿下择选正妃,人选极有可能为将军府的女儿。 这一下子让主母王氏的心思彻底活络起来,小动作频繁。 想到这里,秦墨的眉头皱了一下,看向重擎。 重擎会意,立刻回答:“殿下,将军府主母王氏近日频繁出入各府命妇举办的茶会花宴,极力携二小姐亮相。据我们的人观察,王氏甚至已暗中开始打点宫中关节。” “至于楚二公子,前几日在红袖招为一清倌人与吏部侍郎家的公子争执,险些动手,最后是抬出将军府的名头才勉强压下,赔了不少银钱。” 他继续补充道,“另有一事,楚二公子近日与光禄寺少卿之子赵霖等一众纨绔往来甚密。昨日,他执意要带三小姐言歆出席赵霖在城西别院组织的诗会,王氏起初以言歆小姐性子静,不宜此类场合为由阻拦,但楚二公子坚持,王氏被说动,已应允此事。” 秦墨漫不经心摩挲木雕的手指骤然停下。 光禄寺掌管宫廷膳食宴飨,其官员子弟多属纨绔,与楚昱昭混在一起,再正常不过。那群人是何等货色,他也清楚的很。 他轻笑一声,“诗会何时?” “回殿下,就在今日申时。” 秦墨挑眉,目光掠过纷飞的雪花,已能隐约望见远方江都巍峨的城墙轮廓。 他将那只雕刻粗糙的小木鹰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一圈,随即利落地收回袖中,周身的锋芒尽数敛去,又恢复了平日里那漫不经心。 “知道了,那就去会会他们。”他语气随意,“对了,我走的这些日子里,大皇兄与三皇兄可还安分?” 重擎对此早有准备,“大殿下近日与其舅父崔相往来甚密,据我们的人观察,他们似乎在暗中谋划,意图阻挠殿下与将军府的联姻。具体手段尚不明确,但已有风声在部分朝臣中流传,暗示将军府门风有瑕,其女不宜为皇子正妃。” 秦墨倒没什么意外,从名节入手,确是他们一贯的风格。 “至于三殿下,”他继续禀报,“他倒是真称病在府中休养了数日,闭门谢客。不过,三殿下府上的长史,昨日却去了京兆尹府上拜访,而京兆尹的夫人,与将军府主母王氏是表亲。” “一个想拆台,一个想捡漏,”秦墨懒洋洋地总结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诮,“还真是各显神通。” 他挥了挥手,“行了,准备启程,告诉咱们的人,盯紧些,尤其是崔相门下的动静。” “是!” 马蹄踏碎琼瑶,车轮碾过冻土,这座繁华皇都,表面依旧维持着年关前的平静与喧嚣。 队伍缓缓驶入幽深的城门洞,风雪被隔绝在身后,而前方,是浮华笙歌下的暗流汹涌。 第2章 第 2 章三小姐,别急着走 申时初刻,城西赵家别院。 虽是天寒地冻,但这处精巧的别院内却暖意融融,炭火烧得极旺,丝竹管弦之声靡靡飘荡。 院内梅枝覆雪,景致被刻意妆点过,倒也有几分雅意。 为了显得名正言顺,赵霖特意邀了几位家世相当的官家小姐前来作陪,美其名曰“赏雪吟梅”。 厅内坐了几位装扮精致的少女,她们三五成群,低声说笑,眼神却不时飘向主位上的赵霖等公子哥,气氛微妙,表面维持着一种刻意的风雅。 所谓诗会,不过是这群纨绔子弟寻欢作乐的由头。 厅内虽设了书案,备了笔墨,但更多人围在酒案旁,推杯换盏,言谈间多是些风月闲话和京城趣闻,夹杂着阵阵哄笑。 楚昱昭坐在其中,颇有些志得意满,他时不时瞥向厅门方向,既显得急切,又带着一丝等着看好戏的兴奋。 不多时,厅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和环佩轻响。 原本喧闹的厅内,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门口。 只见一名少女在一位面容严肃的老嬷嬷陪同下,缓步走了进来。 少女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碧色衣裙,外罩一件月白绣梅花斗篷,脂粉未施,发髻上也只簪着一支简单的玉簪,与满室的浮华格格不入。 她微微垂着眼睫,面容沉静,紧抿的唇线和略显僵硬的姿态,透露出她的不自在与戒备。 她直接走向女眷所在的区域,安静地在一个角落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赵霖见状,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隔着距离扬声道:“楚三小姐肯赏光,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楚昱昭却按捺不住了,他起身走到女眷区附近,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人都听见:“萱萱,既然来了,就别干坐着。赵兄特意请了这么多姐妹来,你也该多与人说说话,莫要失礼。” 一旁几位官家小姐好奇地打量着楚言歆,她们或多或少听过将军府这位庶出三小姐性子安静,不喜交际的传闻,此刻见她果然如此,目光中便带上了几分审视与若有若无的轻视。 这番动静自然也引起了男宾席那边的注意。 几位与楚昱昭相熟的公子哥儿,见楚言歆独自坐在角落,清冷寡言的模样,再细看那眉眼间依稀与某人相似的神韵,不由得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低声嬉笑起来。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用折扇虚指了指楚言歆的方向,声音带着戏谑,对身旁同伴道:“啧,没想到啊,这位楚三小姐不仅面容与她那位兄长有几分相似,连这清冷的性子,也像了个十足。” 江都谁人不知,年少封侯的平南候楚昱珩,不仅战功赫赫,容貌更是出挑,与五殿下秦墨并称燕赤双杰,二人如今都未成婚。 楚昱珩年少封侯拜将,容貌清冷俊逸,性格沉稳寡言,是军中冉冉升起的将星。 而五殿下秦墨,虽年幼时顽劣不堪,又不受圣上宠爱,年仅八岁便被送出宫外,在法云寺里修身养性。 但自从五皇子从法云寺里归来,自请去西北磨砺数载后,虽说言谈举止仍有些懒散不羁,却因为沙场的淬炼让他原本就昳丽的面容越发夺目。 二人虽关系莫逆,但在江都未出阁的贵女们心中,他们却是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心折的春闺梦里人。 另一人接了话,语气有些狎昵:“可不是嘛,”他拖长了调子,带着不怀好意的嬉笑,“也不知将来哪位仁兄有这等福气,能娶了咱们这位楚三小姐过门。毕竟……” 他故意顿了顿,暧昧的目光在楚言歆身上扫了一圈,“能日日对着这张与平南侯有几分相似的脸,岂不是等于……嘿嘿……” 未尽之语充满了下流的暗示,引得旁边几个公子哥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这种玩笑既刺激又隐秘,就好像能通过轻贱他的妹妹,将那位让他们自惭形秽的平南侯拉下神坛一样。 楚言歆端坐在角落,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放在膝上的手却已陷入柔软的衣料之中。 那些不加掩饰的、带着审视与戏弄的目光,让她胸口发闷。 楚昱昭非但没有出言制止,反而觉得场面活跃了起来,颇有些自得,觉得带妹妹来是对的,他甚至还笑着附和了一句:“你们可别吓着我妹妹,她胆子小。”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引得又是一阵暧昧的笑声。 其中一位公子哥,仗着几分酒意和家世,见楚言歆始终沉默隐忍,胆子愈发大了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端着酒杯就朝女眷区走来,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意图凑近说些更不堪入耳的话。 楚言歆猛地站起身,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声音硬邦邦的:“失陪了。”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萱萱!” 楚昱昭立刻上前一步,拦在她面前,脸上带着虚伪的关切,语气却带着胁迫之意:“你这是做什么?方才那位是光禄寺少卿家的公子,家世清白,母亲正有意为你撮合这门亲事。你怎可如此不识抬举?” 他见楚言歆脚步顿住,又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别忘了,你姨娘每月的药钱可不是小数目。将军府如今的俸禄,虽说大部分是大哥挣下的,但开销也大。母亲能容她用药至今,已是仁至义尽。你若再这般不懂事,惹怒了母亲,那药还能不能续上,可就难说了。” 楚言歆的脚步骤然钉在原地,她垂下眸子,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屈辱与愤怒。 偌大一个将军府,如今的功勋和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她哥哥在边疆浴血拼杀换来的? 可他们,这些坐享其成的人,却用她重病缠身的亲娘每月赖以续命的药钱来威胁她,逼迫她在这虚伪的地方,被人评头论足,甚至任由轻浮子弟轻薄。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席卷了她。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顾及母亲的性命。 她心里清楚,主母之所以如此急切地想将她的亲事定下,无非是怕与五殿下联姻的人选最终落在她头上,更怕大哥回来后横生枝节,坏了他们为楚言莞筹谋的好事。 可是…… 她垂下眸子,胸膛因愤怒和委屈而剧烈起伏着。 楚昱昭见楚言歆僵在原地,低头不语,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他趁机对那名试图轻薄楚言歆的公子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再加把劲。 那公子哥会意,酒意和色胆让他更加放肆,嘿嘿一笑,伸手便要去拉楚言歆的手腕,想强行将她按回座位:“三小姐,别急着走嘛,酒还没喝一杯呢……” 就在他那令人作呕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楚言歆衣袖的刹那。 “嗖!” 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那道寒光擦着那公子哥的手指尖与楚言歆手臂间的微小缝隙疾射而过,“夺”的一声闷响,深深钉入了他们身旁的墙壁之中,尾羽犹自颤抖不休! 那是一支小巧却锋利的袖箭。 整个花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笑声卡在喉咙里,表情凝固在脸上。 那公子哥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酒意吓醒了大半。 楚言歆也惊得猛地抬头。 花厅门口,秦墨不知何时已然站在那里。他依旧是一身红衣,张扬又肆意,此刻正斜倚着门框,手中把玩着另一支同样款式的袖箭。 他缓缓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那只差点碰到楚言歆的脏手上。 “啧,”他的语调依然那样懒洋洋的,却让花厅的诸位胆战心惊,“这么热闹?” 他的目光落在了脸色发白的楚昱昭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似笑非笑地开口:“楚二公子,好大的兴致。怎么,这是仗着承锦不在京中,就可着劲儿欺负人家妹妹了?” 楚昱昭的冷汗也下来了,他反应极快,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容,连连摆手,声音都提高了些许:“没有的事,五殿下您误会了!我怎会欺负自家妹妹?我只是……只是觉得萱萱平日总待在府里太过沉闷,这才想着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多结交几位朋友,绝无他意!” 这五殿下怎么回来了?他不是带兵支援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时心乱如麻,拼命给赵霖等人使眼色,希望他们帮腔。 然而赵霖等人早已被秦墨的气势和那支钉在墙上的袖箭吓破了胆,此刻个个噤若寒蝉,根本不敢出声。 秦墨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轻轻“呵”了一声。 他不再看楚昱昭,转而将视线投向一旁那位惊魂未定,伸着手的公子哥,继续把玩着手中剩余的袖箭,声音带着笑意,“见世面?本殿倒是头一回见,这世面是需要动手动脚才能见着的。” 话音刚落,他手腕随意地一抖。 “嗖!” 又一道寒光闪过。 这一次,袖箭几乎是擦着那公子哥的耳畔飞过,将他腰间佩戴的一枚价值不菲的玉佩击得粉碎。 那公子哥“嗷”一嗓子,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处迅速湿了一片,竟是吓得失禁了。 秦墨微微挑眉,脸上露出惊讶,他缓步向前走了几步,语气带着几分无辜的调侃:“哎呀,这可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 他作势要伸手去扶那位瘫软在地的公子哥。 那公子哥见他靠近,立刻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满身污秽和破碎的玉佩,手脚并用地向后猛蹭,口中语无伦次地哆嗦道:“不、不、不敢劳烦殿下!我、我自己滚!我这就滚!马上滚!” 说着,他竟真的像条丧家之犬般,连滚带爬地朝着厅外挪动,消失在众人都视线里。 秦墨停下脚步,眼里闪过一丝冷意,转瞬即逝。 他慢条斯理的转过身,目光再次扫过噤若寒蝉的楚昱昭以及其余众人,语气依旧是那样漫不经心的:“还杵在这儿做什么?等着本殿请你们喝茶吗?” 楚昱昭等人早已吓破了胆,闻言如获大赦,连场面话都顾不上说,纷纷低着头,争先恐后地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喧嚣浮华散尽,花厅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秦墨、楚言歆,以及几个吓得瑟瑟发抖、不知所措的官家小姐和仆役。 秦墨的目光先是懒洋洋地扫过那群噤若寒蝉的小姐们,她们接触到他的视线,个个都慌忙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最后,他的视线才落到静静看着他的楚言歆身上。 他对她浅浅的勾了勾唇,然后对着那群小姐的方向,轻描淡写道:“今日赵公子这诗会,倒是别开生面。诸位小姐受惊了,早些回府歇着吧,免得家人挂心。” 说罢,他甚至没有再看楚言歆一眼,利落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花厅。 第3章 谁都可以逼我娶妻,只有你不可以 将军府,瑾兰苑 楚言歆带着一身寒气,刚踏入自己的瑾兰苑院门,主母王氏身边得力嬷嬷冰冷的声音便已传来:“三小姐,夫人请您去正厅一趟。” 楚言歆心下一沉,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的委屈与愤怒,面色平静地应了声:“知道了。” 松韵作为楚言歆的贴身大丫鬟,连忙上前为她解下沾了雪珠的斗篷,触手一片冰凉,再看小姐虽然强自镇定,但眉眼间难掩倦色,心里便已猜到了七八分。 主仆二人沉默地走向正厅。 一路上,松韵看着小姐挺得笔直却单薄的背影,想着府中上下因侯爷不在而对小姐和姜姨娘的种种怠慢,如今小姐不过是出门一趟,便要立刻被叫去问罪,一股愤懑与心疼在她胸口翻涌。 正厅内,气氛凝重。 王氏端坐主位,脸色阴沉。 楚昱昭则坐在下首,眼神躲闪,却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厅内伺候的丫鬟婆子皆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跪下!”楚言歆刚行完礼,王氏便猛地一拍茶几,厉声喝道。 楚言歆身体微僵,却没有依言跪下,只是垂眸道:“母亲息怒,不知女儿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王氏冷笑一声,声音尖锐,“你还有脸问?我让你二哥带你去见见世面,是让你去结交闺秀,不是让你去不知廉耻,招惹是非!你可知你今日得罪的是谁?光禄寺少卿的公子!你二哥好不容易为你牵线搭桥,你倒好,竟惹得五殿下动怒,当众伤人。我们将军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这番话颠倒黑白,将全部过错推到了楚言歆身上。 松韵站在楚言歆身后,听得气血上涌。 明明是二公子强行带小姐去那等乌烟瘴气之地,明明是那些纨绔子弟言行无状在先,五殿下出手惩戒在后,怎么到了夫人嘴里,全都成了小姐的错? 楚昱昭也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啊三妹,母亲为了你的婚事操碎了心,你怎能如此不识好歹?今日若不是五殿下……哼,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王氏越说越气,指着楚言歆,使出了杀手锏:“我看你就是被你那个病恹恹的姨娘教坏了,不知规矩,不识大体!从今日起,你给我禁足瑾兰苑,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半步!还有,姜氏这个月的滋补药材,我看也不必再用了,省得浪费银子养出个不知感恩的东西!” “母亲!”楚言歆猛地抬头,眼中终于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惊怒。 松韵更是听得心头火起,夫人这分明是借题发挥,想彻底拿捏住小姐。 侯爷在外拼杀,用命换来的俸禄,却连给生母用点药都要被克扣刁难。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怎么?” 一道冷硬如铁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正厅门口传来,打断了正厅的气氛。 “我自己挣下的东西,给我姨娘用,又如何?” 话音未落,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已大步踏入厅内。 来人一身玄色轻甲未卸,身上犹带着西北的风霜与寒意。 他的面容冷峻,一双眸子黑得深沉,目光扫过之处,带着沙场浴血淬炼出的凛冽威严。 正是本该病在途中的楚昱珩。 看到此刻的场景,他周身的寒意更甚,原本被秦墨扰乱的思绪在见到府内的乌烟瘴气后化为更深的戾气。 班师回朝前夜,因为大败蛮夷,众人都喝了点酒,不知怎的就说起了秦墨的亲事。 毕竟五殿下可能会娶将军府的姑娘为正妃的消息已经从江都传到了这边。 或许是因为二人那几年的朝夕相处,秦墨对外还端着的散漫骄矜到了他跟前一下子就原形毕露了。 他趴在他的背上,手臂环着他的脖颈,温热的气息混着清淡的酒意,拂在楚昱珩的耳畔,委屈巴巴的跟他讲他不想订亲。 这句话让他沉默了半响,才试探的询问原因,结果从他口中得知了他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不愿成亲。 刹那间,楚昱珩感觉自己酸胀的情绪,心头涌起的苦涩几乎埋没了他。 他将秦墨送回行军帐,安置在榻上,注视着少年因醉意而愈发漂亮的琉璃色瞳孔,那里面清晰地倒映出他自己的影子,几乎要让楚昱珩产生某种错觉。 他几乎是耗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勉强压下俯身靠近的冲动,只是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发顶,答应他他会回去与主母周旋。 “钧泽还是得娶自己喜欢的姑娘才行。” 他像是在对秦墨说,更像是在告诫自己,试图用这个看似理所当然的道理,来强行压下心底那些见不得光的妄念。 但这句话就像个引线,让秦墨一下子炸了,他攥住他的胳膊,眼里的难过与执拗让他暗自心惊,“阿珩,谁都可以逼我娶妻,只有你不可以。” 他不敢深究那眼神的含义,也不敢让自己的情绪有半点泄露,只想敷衍一下然后赶紧出去,却听见了那句让他心神俱震的话,“我谁也不要,我只想要你。” 他仓促的打断了他的话,强行压下自己心中翻滚的情绪,冷硬道,“你醉了,该睡了。” 却被他一股脑的抱住,就是不撒手,他的头抵在他的后背,心中的情绪仿佛泄洪一般的吐露出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喊你哥了吗?因为我不想让你把我当成弟弟,但是我又怕被你发现,发现我我喜欢你让你觉得我恶心……” 少年就那样抱着他的腰不撒手,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倔强,“承锦,我喜欢你,你别让我成亲,我不想……” 他话没说话,被他强硬的打断,“够了!我不想听!” 他异常强硬的态度让秦墨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他挣开了他的手臂,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他的行军帐,转头就与陆怀安交代他要先行的事情。 他让陆怀安带着赤炎军晚行与燕凌骑,错开与秦墨的行程,而他先行一步让人找不到他。 陆怀安很早就知道他对秦墨的异常,看见他的态度,他直觉两人发生了什么,应允的十分爽快。 楚昱珩当夜就带着亲卫启程。 他比他们都要早到江都,甚至比秦墨还要早入城。 下午发生在城西别院诗会上的一切,赤璋早已事无巨细地禀报于他。 他料到萱萱回府后,必将面临主母与楚昱昭的刁难。 但是时机还不够。 他虽已封侯开府,但依照礼法宗族,未出嫁的妹妹和身份为妾室的生母,其名分上仍归将军府主母的管辖。 他若没有足够令人信服的理由,强行将妹妹和姨娘接走,必会被冠上“不敬嫡母”“破坏宗族”的罪名,妹妹和姨娘反而会沦为众矢之的,名声尽毁。 他需要一個契机,一個能摆在明面上,让世人都看清将军府的主母刻薄寡恩的证据。 所以他现在才出现。 楚昱珩周身散发的气势让整个正厅的温度骤降,方才还气焰嚣张的王氏和楚昱昭,瞬间脸色煞白。 厅内伺候的丫鬟婆子更是吓得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恨不得缩进地里去。 王氏到底是掌家多年,反应极快,她强压下心中的惊骇,脸上硬是挤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容,急忙站起身:“昱、昱珩?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病在路上,需要静养吗?这……这舟车劳顿的,身子可怎么受得住?” 不是说楚昱珩病重缓行吗?怎么回来的这么突然?那之前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王氏心中惊疑不定,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垂眸站着的楚言歆,又看了看面色冷得吓人的楚昱珩,态度一下子变了,“哎呀,萱萱,你看你这孩子,还傻站着做什么?快别绷着了!娘刚才也只是心急,说话重了些,教训你几句,让你长个记性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甚至想伸手去拉楚言歆的手臂,“毕竟今日之事牵扯到五殿下,娘是怕你年纪小,不懂事,万一不小心得罪了天家贵胄,那可怎么得了?咱们将军府可担待不起啊!娘这都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这个家啊!” 楚言歆被王氏这突如其来的亲热弄得浑身不自在,手臂微微一缩,避开了她的触碰,依旧站在原地,目光低垂,没有任何回应。 楚昱珩将她这番惺惺作态的表演尽收眼底,眸中的寒意几乎凝为实质。 他上前一步,将妹妹拉到自己身后,反问道:“所以,依照母亲所言,克扣我姨娘的药资,禁足我妹妹,颠倒黑白,将过错全推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身上……这就是您所谓的为了她好,为了这个家?” 不等王氏强辩,楚昱珩已侧过头,对紧随其后的赤璋递去一个眼神。 赤璋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原原本本地将下午发生在城西别院的事情分毫不差地叙述出来:“今日申时,二公子强携三小姐至光禄寺少卿之子赵霖别院,席间,赵霖及其友伴对三小姐多有不敬之言辞,甚有意图轻薄之举,二公子非但未加阻拦,反有怂恿之嫌,幸得五殿下途经,出手制止……” 随着赤璋不带感情的叙述,楚昱昭早已面如土色。 王氏的脸色的强作镇定也化为乌有,她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开口狡辩,却听见楚昱珩冷冷的打断她即将出口的话,“够了!” “母亲,”他看着王氏,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您若觉得这些家丑还不够响亮,不如由我亲自进宫,面呈陛下,将您今日的这番良苦用心和将军府的生计大计,原原本本地禀明圣上,如何?” “就让陛下评评理,看看这偌大的将军府,如今是不是已经沦落到要靠变相卖女来维持门面,是不是连一个妾室每月赖以续命的药资都要克扣盘剥。您觉得,陛下得知他倚重的镇英大将军府,内里竟是这般光景会作何感想?” 王氏浑身一颤,脸上血色尽失,她踉跄着后退半步,险些瘫倒在椅子上。 今日这事但凡捅到御前,她王氏必将身败名裂,连累整个家族。 楚昱珩没再看她,他转过身,拉住楚言歆的胳膊,“走了。” 楚言歆抬头望着兄长冷漠的侧脸,一直强忍的委屈和惊惧终于找到了依靠,她轻轻点头,任由兄长牵着她,转身朝厅外走去。 走到厅门口时,楚昱珩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遍正厅:“从今日起,姨娘和三小姐的一切用度,按最高份例即刻恢复。若有半分克扣怠慢……” 他略一停顿,语气中的冷意让所有人脊背发凉,“我不介意让这家丑,外扬得天下皆知。” “母亲,您好自为之。” 说罢,他不再停留,护着妹妹径直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他知道,今日的这番震慑至少让王氏在短期内不敢再动任何歪心思,剩下的,反正他已经回来了,有的是时间和手段,慢慢算。 第4章 第 4 章 哪里瘦了,承锦可是变着法子给我开小灶 江都,九重宫阙,巍峨堂皇,正红朱漆的大门顶悬着黑色金丝楠木牌匾,上面龙飞凤舞的题着三个字“乾元殿”。 殿中坐着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高大,面貌威严,脸庞稍显丰满松弛,鼻侧有两条深深的纹路,唇角稍薄,是个严厉独断而薄情的面相。 这便是当今帝王顺嘉帝秦南律了。 帝王身边坐着的女子雍容华贵,端庄贤淑,只穿着一件浅紫色绣兰草缎面的狐皮袄子,白色的挑线裙,乌黑的头发挽了一个堕马髻,只插了一对式样别致的金簪就看起来气势十足。 这便是当今的皇后崔氏。 皇帝身边,窝着一个小女孩。 小姑娘年纪不大,穿着淡蓝色的罗裙,肤色晶莹,柔美如玉,此刻却撅着嘴,以表示她的不开心。 听到外面的动静,她转头看向刚刚被仆从带领进来的小少年。 男孩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样子,白白净净的小脸微微低着,不敢看座上的帝后,余光偷偷瞄了一眼顺嘉帝身边的小姑娘。 他的眼睛很黑很亮,跟皇帝身边的小女孩五官相似,却不如小姑娘那样嚣张,纯澈的黑眸显得十分幽深。 男孩子端端正正的行了礼,“父皇,母后,四妹妹。” “砚儿来了,功课做的怎么样?”皇帝停下跟皇后交谈的话,带着笑意的问道。 “回父皇,先生说尚可。”男孩子一板一眼的回复道。 “怎么一天天老气横秋的,你看看梦儿,你俩一胎双生,怎么性子完全不一样呢。”皇帝招了招手让男孩子站到身边来,“过来,砚儿,父皇正跟你母后正说起你五皇兄的亲事呢。你跟梦儿如今也大了,梦儿再过两年便及笄了,所以朕问问你俩,你们觉得你们五皇兄会喜欢将军府的哪位小姐?” 身边的女孩子踮起脚尖,看着桌子上的画像,抢先开口,“父皇,五哥哥如今在外面打仗,他喜欢的女子应该是那种活泼开朗的吧。我听说将军府的三小姐跟平南侯一样是冷淡的性子,怕是不符合五哥哥的意中人吧。” 她是父皇最小的女儿,平时父皇对她宠爱有加,所以她嚣张跋扈惯了,在皇帝面前也不如皇兄皇姐们那样拘谨了。 顺嘉帝扬了扬眉,“看来梦儿觉得你五皇兄应该娶楚二小姐了,那砚儿觉得呢?” 男孩子听到五皇兄,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听到三人的话,男孩子的眼神微微一沉,目光平静的看了一眼皇帝身边的秦云梦,然后走到帝后身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画,板着脸斟酌道,“父皇,母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五皇兄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父皇和母后决定就好。” 与将军府结亲,也不知道父皇和母后是怎么想的。 小少年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逐字斟酌的说完,心里涌上一股担忧。 大皇兄和三皇兄如今在朝堂之上针锋相对,五哥好不容易让自己不参与夺嫡,突然被父皇和母后指婚,还是和将军府的婚约,不管是哪位小姐都太敏感了。 与将军府嫡幼女结亲,便是和顺天府承攀上了关系,与将军府的庶幼女结亲,那便是有了承锦哥哥的支持。 而且就哥哥跟承锦哥哥的关系这么好,哪位小姐都…… 母后怎么舍得把这么大一块肥肉送到哥哥手中,而不给自己的亲儿子铺路?父皇也不知怎么想的,这简直就是让哥哥不得不参与夺嫡啊。 小少年想到这里,从心里涌上一股寒意。 他又看了一眼冲他做鬼脸的秦云梦,再次垂下目光,没再看这个跟他一胎双生的亲妹妹。 “砚儿这孩子就是太古板了,”皇后笑着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算了,陛下就不要为难砚儿了,砚儿跟梦儿毕竟都是陛下最小的孩子。” “你就会惯着他俩,”顺嘉帝笑着揭过这个话题,看了看小少年开始抽条的身子,“砚儿是不是又长高了?” “到了长个子的年纪了,”皇后打量了一下小少年,“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长得就是快,昨日梦儿还跟我讲她长高了呢。这样,青萝,去把前两天陛下赏赐的暗玉紫蒲纹狐皮大貂拿给砚儿吧,天越来越冷了,砚儿多穿点。” 小少年行礼,习以为常道,“儿臣谢母后赏赐。” 总是这样,只要父皇在,母后关心他的样子就不似做假。 秦云梦扯了扯皇后的袖子,“母后又偏心六哥哥,我也要!” 皇后笑着道,“梦儿的衣裳可比你六哥哥多啊,回回内务府的新料子不都是先给梦儿的吗?怎么还吃起你六哥哥的醋了?” 她又看了一眼站着不语的小少年,状似无意问道,“陛下,西北大捷的战报到了,是不是小五也该回来了,按照燕凌骑的脚程,这几天也快要到了吧。” 听到想见的人,秦砚的耳朵噌的一下竖起来,本想告退的话语止住,安安静静的钉在原地没动。 说到秦墨,顺嘉帝的笑容敛了敛,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不过很快,他想到了秦墨做出的丰功伟绩,叹了一声,“是啊,也就这两日了。” “陛下莫气了,”皇后柔声劝道,眉眼间满是体贴,“父子哪有隔夜仇呢?如今小五领着燕凌骑立下大功,陛下也该宽宽心,别再为些陈年旧事苛责他了。”她话锋微转,似是无意地轻叹,“说起来,小五在军中历练这几年,性子想必也磨砺得沉稳了些吧?只盼着这次回来,陛下能与他好好说说话,可别再像从前那般,一言不合就……唉,这孩子脾气犟,也是随了根儿上的。” 她目光转向一直安静侍立的秦砚,语气愈发温和怜惜:“要说起来,月淑妃妹妹这些年也是不易,小五常年在外,身边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幸好……当初砚儿养在了妹妹膝下,总算是个慰藉,能替他那忙碌的五皇兄略尽孝道,陪着说说话,解解闷。不然妹妹那般娴静的性子,一年到头见不着亲儿的面,这深宫寂寥,可怎生是好?砚儿,你可要好好孝顺你母妃啊。” 她笑吟吟地看着秦砚,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秦砚与秦云梦是龙凤胎,当年因为封依斐出事太早,以至于早早丢下两个孩子。 顺嘉帝念着皇后之前痛失三公主,便把这一双生子女分开,秦云梦交由皇后扶养,秦砚交由月淑妃萧语岚扶养。 毕竟因着早些年的情谊,顺嘉帝的后宫除了皇后外,也就只有跟他青梅竹马长大的萧语岚位份最大了。 站着的小少年嘴动了动,听出了皇后的话外之意,似乎想替自己母妃和哥哥争辩什么,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应到,“是。” “好了,朕乏了,你们都回去吧。”半响没说话的顺嘉帝听着皇后的语调,蹙了蹙眉,等皇后说完,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儿臣告退。” “臣妾告退。” 秦墨解决了楚言歆的事情,这才进了慢悠悠的进了宫。 过了层层宫门,眼看那熟悉的房宇越来越近,他轻身飞跳,熟门熟路的翻身落到了屋檐上。 “五哥!”正在书房写字的秦砚听到了房檐上的动静,眼睛一亮,一反往日的板正,蹭蹭蹭的跑了出来,看见了屋檐上面容俊朗的少年,纵身就要往上跳。 “哎哎哎,我下去,少学这些危险动作。”秦墨翻身轻盈落地,没好气的拍了一下小少年的头,便被小少年一个虎扑,撞了个满怀,“哥哥!哥哥!” “这么想我啊,”少年的语调轻快,摸了摸弟弟的头,从袖袋里拿出了一个礼物递到他手边,然后四下张望了一下,“母妃呢?” “母妃……”小少年拔出自己的脑袋,正新奇的看着自己哥哥给自己的东西,还未看清,就听见一声明快的声音,“小墨!” “母妃!”秦墨牵着弟弟,往女人的方向走去。 面前的女子身着胭脂色金缠枝蔷薇缎面长裙,头戴金花嵌红珍珠步摇,她似乎是时间的宠儿,哪怕秦墨已经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母子三人在一处跟姐弟一样看不出年龄的差距。 “母妃!母妃!我就说吧,哥哥回来肯定会先来找我!”秦砚先把东西收了起来,语气欢快的给萧语岚讲话,带着炫耀之意,丝毫不见在帝后跟前的老气横秋。 “臭小子!”萧语岚看着两个儿子,嘴上嗔怪,眼里却盈满了笑意。 她上前一步,轻轻抱了抱风尘仆仆的大儿子,随即上下仔细打量着他,目光在他脖颈那道新增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眼底迅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心疼,却很快被她压下,语气努力维持着轻松:“黑了,也瘦了些,不过这身板倒是更结实了。西北的风沙到底磨人。” 秦墨看着母亲眼中那份关切,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语气带着一丝只有在至亲面前才会流露的狡黠:“娘,您仔细瞧瞧,儿子哪里瘦了?承锦可是变着法子给我开小灶的。” 萧语岚闻言,没好气地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臂,嗔怪道:“你呀,就会使唤人家昱珩。他堂堂一个将军,倒成了你的私厨了?” 秦墨笑嘻嘻地揽住母亲的肩,语气里满是理直气壮:“这有什么嘛,反正都是自己人!他手艺好,我胃口才好,这叫两全其美。”他顺势将话题引回最初的目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不过啊,我还是想吃娘亲手做的梅花糕,儿子可是馋了好久了。” “我也要我也要!”秦砚跳着举手,很是活泼,“母妃做的梅花糕,天下第一好吃!” “好好好,就会折腾我,”女子拿他们没办法,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我给你做去,你得去见见父皇和你母后。” 提到帝后,秦砚刚刚活泼的样子瞬间变回老成,秦墨的眼神冷了冷,转瞬即逝,又是调侃的语气道,“娘,刚来就赶我走,我好伤心啊。” “按照礼数,你得去。”女子的声音不容置疑。 “是,我这就去。”秦墨叹了口气,知道母妃的性子,没再说什么,只是侧头点了点秦砚的鼻子,“不许偷吃!我回来要是糕点少了,就是你偷吃的!” “就偷吃!”秦砚吐舌头,“所以,哥哥你要早点回来啊!要不然我就吃光了!” 秦墨整理了一下着装,面色恢复了惯常的模样,迈步打算去请安,就听见门口的公公尖着嗓子,“皇上驾到!” 这下,要去做梅花糕的不去了,要跟着母妃偷吃的也不去了,都小跑到门口福礼。 “臣妾给陛下请安。” “儿臣见过父皇。” 秦墨,秦砚和萧语岚齐声道。 “免礼。”顺嘉帝摆了摆手,目光落在身形挺拔的少年身上,“朕不久前听闻燕凌骑安顿在城外大营了,探子来报里面有越影,侍卫又报你已入了宫门。朕左等右等没等到你来请安,就想着你先来你母妃这里了,这么一看果真如此。” “父皇的消息真灵通,儿臣前脚刚到母妃这里,后脚您就来了。”秦墨的声音带着笑,语调却不那么友好,也没有寻常皇子那样对父皇的惧怕,叛逆心思明显。 顺嘉帝一窒,刚准备劈头盖脸的骂人,就看见少年人露出的脖颈上狰狞的疤痕,本想骂人的语气顿住,按耐自己的脾气道,“小五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吧,罢了,你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母妃了,朕也不怪你,但是你得去见你母后。” 顺嘉帝语气一转,看向旁边的秦砚和月淑妃,“阿岚和砚儿这是要去哪?” 萧语岚自从皇帝来了之后就一直冷着脸,听见皇帝的问话后也没说话,安安静静的当个聋子。 顺嘉帝身边的邱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他知道顺嘉帝跟月淑妃当年的事情,这些年陛下对着月淑妃也是能满足就满足,便眼观鼻鼻观心的当一个哑巴。 顺嘉帝有些尴尬,但也是怨他,所以对着月淑妃他也没法摆皇帝的架子,只得点了无辜的秦砚来回答,“砚儿你说,你跟你母妃准备去哪?” 秦砚被迫点名,也不能不回答皇帝的话,正准备开口时就听见身边的哥哥凉凉的语气道,“父皇日理万机,竟还有闲暇过问这等微末小事?母妃与弟弟的去处,实在不敢劳烦陛下圣心垂询,免得耽误了您的军国要务。我们母子几人,还是不要在此碍眼,妨碍您日理万机了。” 反复被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儿子数落,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皇帝不要面子的啊,但是那句话是他的原话,还是他曾经说给他们的原话,真是风水轮流转。 顺嘉帝铁青着脸色,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喊,“秦墨!” “在呢在呢,您别气坏了龙体,那儿臣找谁说理去。”秦墨的语气吊儿郎当的,刚打算继续开嘲讽就听见母妃喝止的声音,“五殿下。” 萧语岚终于开口,目光看向秦墨,声音平静,“去见你母后吧,这边不需要你操心了。” 听出了母妃的话的含义,秦墨知道这是命令了,捏了捏秦砚的手,然后松开,旋即道,“儿臣告退。” 第5章 第 5 章 婚事 挑起战火的走了,剩下一众人松了一口气,顺嘉帝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挥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人告退,“你们都先下去吧,朕今日在月淑妃这边用膳。” 萧语岚脸色一僵,很后悔刚刚自己把儿子支走,可哪有后悔药可以买,她只能冷淡的把这尊大佛请进来。 “砚儿跟你母妃是要去哪啊?”顺嘉帝被冷落,只好牵着秦砚的手,一边跟在萧语岚后面,一边问话。 一句话问了三遍,却反复被坐冷板凳,秦砚非常同情自己的父皇,最终还是一板一眼的回答道,“五皇兄想吃母妃做得桂花糕,母妃正要去小厨房做呢。” “朕也好久没尝过你母妃的手艺了,”顺嘉帝有些怀念道,“当年你母妃的厨艺可是江都一绝,又是江都有名的才女,求娶的少年郎踏破了萧府的门槛,可是你母妃一心只想嫁于朕。” 他的语气略有些骄傲,说起陈年旧事带着怀念,“朕和你母妃自小认识,哪怕朕之前不受宠,你母妃也不介意,只想等我得了封地跟我背井离乡,只可惜啊,造化弄人,是朕负了你母妃。” 顺嘉帝的目光落在看起来依旧年轻的萧语岚,步伐不紧不慢的,知道她听得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带过了这个话题,只道,“砚儿以后有了心悦的女子,自然会明白朕的感受了。” “感受什么?”萧语岚脚步未停,声音却沉了下来,“陛下是想让砚儿体会,将来遇到心仪之人却无法明媒正娶的无奈?还是想让他懂得,弱冠之后便可三妻四妾,将曾经的誓言弃如敝履?” 气氛突然凝固住了,秦砚抿了抿唇,抬头看了看母妃又看了看父皇,看着大人们眼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沉默片刻开口,打破了这几乎死寂的气氛,稚气未脱的声音轻而坚定,“母妃放心,儿臣不会的。” 萧语岚的视线从皇帝脸上移到秦砚身上,顺嘉帝也一同看向尚且青涩的小少年。 被二人盯着,秦砚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磕巴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继续表达出自己的含义,“虽然儿臣不是母妃亲生,但是儿臣是在母妃身边长大的,所以儿臣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的。” 萧语岚听见这很孩子气的话,浅浅的笑了,露出了她在皇帝面前第一个笑意,只不过是对着秦砚的,“好啊,母妃可当真了。” 顺嘉帝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萧语岚那抹难得的笑意上,半晌才恍然回神,掩饰性地又咳了几声,终究未追究二人言语间的些许逾矩。 见萧语岚转身欲向小厨房走去,他松开一直牵着秦砚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朕与你母妃有要事相谈,砚儿先去温习功课吧。” 秦砚不满的撅了撅嘴,有些不爽,可是这毕竟是皇帝,他还是没有自己哥哥那么大的胆子,所以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慢吞吞的离开了。 萧语岚知道后面的动静,也猜到了秦砚的不情不愿,只不过她正好要跟皇帝说说关于秦墨的亲事,所以就任由小儿子被顺嘉帝支走。 顺嘉帝缓步踱入小厨房,阳光映照着萧语岚忙碌的背影,他驻足片刻,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身上,寻了个话头,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砚儿……被你教导得很好。” “不然呢?” 萧语岚头也未抬,手中的动作 未停,声音平淡无波,“若交给陛下教导,陛下膝下儿女众多,政务又那般繁忙,如何能顾得周全?” 顺嘉帝被这话噎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梁,语气放得更软,带着近乎讨好的意味:“阿岚,此处就你我二人了,便莫要再呛我了。” “也别……再称陛下了。” 这细微的变化,悄然将两人拉到了近乎平等的地位。 萧语岚手上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却并未接这个话茬,她将手中的食材放下,转过身,看着皇帝,“小墨的亲事,我不同意。”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无论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皇后的意思。只要小墨自己不点头,我这一关,便绝无可能通过。” 顺嘉帝闻言,并未动怒。 他向前走近两步,声音放缓,试图以理说服:“将军府的庶幼女,确是门好亲事。” 他娓娓道来,目光始终落在萧语岚的脸上,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与柔和:“楚家三姑娘虽是庶出,然毕竟是平南侯一母所出的亲妹,身份并不低微。且此女才貌俱佳,性情温婉娴静,远胜其嫡姐的骄纵任性。” “你瞧,平南侯如今虽已开府别居,却仍时常回将军府探望,足见其对这位幼妹的看重与回护。”他语气加重了几分,点出关键,“再者,小五与平南侯的情谊非同一般,此桩婚事若成,平南侯必将成为小五日后最坚实的臂膀。这其中的益处,阿岚你当比我看得更透彻才是。” 说话间,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有条不紊的动作,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些许温情与小心翼翼。 “那又如何?”萧语岚语气沉静,“陛下,娶自己不爱的女子,相敬如宾却同床异梦的过完一生,这个苦你还要让小墨吃吗?并非谁都是皇帝,可以强娶豪夺,亦能心无所愧。” 顺嘉帝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阿岚……你仍在怪我。” “臣妾岂敢?” 萧语岚的语气带着些许讽刺,“萧府早已倾覆,臣妾如今……还有什么资本敢怨恨陛下呢?” 提及萧府,顺嘉帝脸上愧疚之色更浓:“我……” “罢了。” 萧语岚打断他,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锐利,“臣妾还是那句话:小墨成亲,可以,只要他心甘情愿,我便无异议。” “但若陛下欲强行指婚,”她微微停顿,声音低沉下去,“臣妾身无长物,已无可威胁陛下之物。” “只求陛下念在小墨终究是你我血脉的份上,莫要逼他。” “若陛下执意如此,”她深吸一口气,“反正臣妾心中所恨,早已不止一桩,再多添一件……”她抬眼,直视皇帝,“于臣妾而言,也无甚区别了。” 她竟如此坦然直白地将“恨”字说出口,反倒让九五之尊的皇帝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 万人之上的帝王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眉宇间带着疏离与决绝的女子,半晌,才答非所问地开口道:“阿岚,你当明白,无论怎样,朕属意小五。” “他的姻缘,绝非寻常嫁娶。他将是未来的储君,肩负的是燕赤的江山社稷。他有他必须承担的责任,婚事……容不得他任性。” 幼年时,几位皇子的性子还没有那么明显,但年纪渐长后便高下立见了。 老大温和有度,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老二冲动急躁,急功急利;老三心思太明显,又刚愎自用,自满显著。 唯有养在月淑妃膝下的两个孩子,心性能力,皆可承大统。 而小五,战功赫赫,深得民心,胸怀天下,谋略过人……除却非嫡非长的名分,无一不是他最属意的继承人人选。 外界皆道他冷落五皇子,实则他内心始终存着一份难以言喻的偏袒与期许。 只因,这是他与阿岚的孩子。 更因,他深知这个孩子的到来,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故此,对秦墨的选妃,他从一开始,便寄予了远超寻常的重视与考量。 “陛下,慎言。” 萧语岚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清晰的提醒之意,“储位之事关乎国本,臣妾方才什么也未听见。” 即便听闻这足以震动朝野的隐秘,她脸上依然不见喜色,只因那未来的至尊之位,于小墨而言,并非荣耀,而是沉重的枷锁。 “朕……也唯有在你面前,方能说几句真心话了。” 顺嘉帝语气中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孤寂。 高处不胜寒,唯有眼前人,纵有隔阂恩怨,仍能让他暂卸心防,“阿岚,就当是成全朕这一回吧。” 他叹息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萧索:“满朝文武,宗亲贵胄……也唯有你,从未对朕手中的权柄,露出过半分觊觎之色。” “陛下,路是您自己选的,事也是您自己做下的。” 萧语岚语气清淡,“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是……是朕自己造下的孽。” 顺嘉帝 苦笑,笑容中充满了自嘲与无奈。 他终于将最深层的忧虑道出:“正因小五是你我的孩子,朕才更要为他铺路。” “朕知道,老大有相府支撑,老三有定南军为后盾。外戚势大,朕不得不防!” “朕虽然给了小五燕凌骑,也想为小五择一门有力的姻亲,弥补他母族失势的不足,为他将来增添一份保障啊!” “陛下,小墨的性子您不会不清楚,不管是被你发派到法云寺里修身养性也好,还是回来后又把自己一竿子杵到西北去也罢,都是为了不掺和朝堂这潭浑水,我不相信陛下您看不明白。如今您却这样为他指婚,这简直就是把小墨往火坑里推。”萧语岚声音寒凉,“陛下,臣妾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盼着小墨平平安安的得了封地带着阿砚跟他离开,不想让小墨参和这趟浑水,难道陛下连臣妾这微末的愿望,也要剥夺吗?” “小五会是未来的储君,这江山未来都可以是他的,何必拘泥于一方封地?” 萧语岚的眼里有着深深的疲惫,“罢了,陛下,你始终是不懂的。” 另一头,将军府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掠过庭院,室内却因烧着地龙而暖意融融,熏香袅袅。 临窗的长榻上,铺着厚厚的锦垫。红漆矮几上,散放着几碟精致的瓜果点心。 楚昱昭半倚在榻上抖着腿,手里虽捧着一卷书册,目光却飘忽着,半晌也未曾翻动一页。 下头垂手侍立着一群丫鬟,个个屏息凝神,却不时地互相递着眼色,或用嘴角努向窗外,或暗地里比划着手势,眉梢眼角暗藏机锋,没一刻安分。 楚昱昭正被她们这些小动作勾得心痒难耐,蠢蠢欲动之际,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小丫鬟,声音清脆地禀道:“夫人来了!” 此言一出,众人为之一振,满屋的丫鬟顿时收敛了所有神色,迅速而无声地垂首敛目,规规矩矩地站成了一排。 楚昱昭更是一个激灵,抖动的腿瞬间绷直,原本慵懒歪斜的身子也猛地坐正,手忙脚乱地将书册捧到眼前,装模作样地蹙眉研读起来。 待那身着华服的王氏扶着丫鬟的手缓步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勤勉攻读画”。 王氏在榻边坐下,楚昱昭连忙起身行礼,唤了声“娘”,乖顺地挨着她坐下。 王氏拉过他的手,目光扫过略显昏暗的室内,眉头微蹙,责备道:“天色渐暗,屋里怎也不掌灯?仔细看坏了眼睛。” 丫鬟们闻言,立刻上前将灯烛点亮,又换上了新沏的热茶。 楚昱昭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看得入神,倒未曾留意。娘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王氏接过茶盏,轻呷一口:“去你舅舅府上商议些事,回来顺路来看看你。也省得你晚间再多跑一趟。” 楚昱昭眼珠一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可是……为了咱家与宫里的那桩亲事?” 王氏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就你耳朵长。成日里正事不学,专会打听这些有的没的。” “这哪用打听?” 楚昱昭不服气地提高了声调,“整个江都都传遍了!五殿下遴选皇妃,咱们将军府有望中选!” 王氏没说话,只是冲着周边的丫鬟们道,“都下去吧,我跟你们少爷说说话。” 呼啦一下子,周遭的小丫鬟们都顺着出去了,两个大丫鬟守在门口,安安静静的当门神。 没了旁人,王氏便道,“宫里头眼下也没个准信。” 她蹙眉道,“也不知最终是你姐姐,还是西院那个小贱蹄子有幸入选。前几日你大哥那一番发作,倒是真没把我这个嫡母放在眼里。如今他军功在身,圣眷正浓,我们行事需得更谨慎些才是。” 楚昱昭闻言,脸上立刻浮现出愤愤不平之色,他冷哼一声:“娘,您就是太瞻前顾后了。大哥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臣子。菀儿若能成了皇子妃,将来便是君!他还敢对我们如何?” 楚昱昭的语气带着热切的期盼,“日后菀儿若能贵为皇子妃,乃至……”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咱们将军府,又何须再倚仗那个庶子的军功来撑门面!” 王氏的眉头蹙得更紧,儿子的这番话,既点燃了她的野心,也勾起了她对楚昱珩的忌惮。 她沉吟着,没有立刻接话。 楚昱昭观察着母亲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阴郁的光芒,趁机道:“娘,姐姐不是一向倾心五殿下吗?五殿下与大哥私交甚笃,若按常理,即便陛下指婚,殿下也必定会看在大哥的情面上,偏向那个庶出的三妹!何时能轮到菀儿?” “不若……”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狠厉,“下次宫宴,我们设法在五殿下的饮食中动些手脚,让他与姐姐……” “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事关女儿家清誉,五殿下岂能不认账?姐姐自然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王氏的眉头一竖,刚想斥责儿子竟想出如此败坏门风、玷污女儿清誉的腌臜主意。 但转念一想,是啊,若真能借此攀上五皇子,女儿将来便是尊贵的皇子妃,甚至可能是……一国之母! 到那时,楚昱珩又算得了什么? 虽说五皇子看似圣眷平平,可当年陛下与月淑妃的情谊谁人不知?那份旧情岂是说断就断的?否则月淑妃当年又如何能盛宠不衰?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点了点头:“……好。” “此事……”她声音低沉而严肃,“需得从长计议,务必周密。” “下次宫宴……”她看向儿子,“一切,听为娘安排。”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闪烁着对权势的渴望和不惜铤而走险的狠绝。 第6章 第 6 章 朕今日便做主,为你定下一门亲事 皇宫深处,萧语岚与皇帝顺嘉帝之间关于秦墨亲事的争执,终究未能达成共识。顺嘉帝心意已决,执意要为五皇子择定一门在他看来于国于己皆有利的姻缘。 只不过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赐婚的时机会来的这么快。 楚昱珩在将军府雷霆震怒,为母妹撑腰的事情,终究没能彻底捂住。 不过一两日功夫,便被府中几个嘴碎的下人当作惊天秘闻,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 这消息本就足够引人注目——年少封侯的平南侯,竟与嫡母当面撕破了脸。 然而,更令人津津乐道的,是随之不胫而走的另一个细节:这位本该病重缓行、尚在数百里外的侯爷,竟是听闻妹妹在诗会上受辱、姨娘药资被克扣的消息后,忧心如焚,竟不顾病体,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赶回了江都。 流言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赞叹楚昱珩重情重义,有人讥讽王氏刻薄寡恩,更有人将目光投向了那位身处漩涡中心却始终安静低调的楚三小姐。 而这阵风,自然也毫无意外地吹进了该听到的人耳中。 皇宫深处,顺嘉帝放下手中的密报,指尖轻轻敲着御案,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楚昱珩抱病却提前回京,此事可大可小。 但若其缘由是为孝道亲情所驱,倒显得情有可原,甚至堪为表率,只是,这将军府的内宅不宁,终究不是好事。 五皇子府内,听罢重擎的禀报,秦墨把玩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果然是在躲自己。 就在这暗流涌动之际,一道旨意从宫中传出,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顺嘉帝下诏,将于三日后在宫中设宴。 一为祝贺赤炎军与燕凌骑凯旋,二为犒劳为国尽忠的楚将军及众将士,三为他们接风洗尘。 是夜,**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珍馐美馔香气四溢,琼浆玉液醇厚甘洌。朝中重臣、宗室亲贵陆续抵达,彼此或寒暄客套,或低声密谈。 随后,几位皇子与公主的驾临,更彰显出此次宫宴非同寻常的规格与陛下的重视程度。 大皇子秦书入座后跟坐在位置上跟他礼节性示意的秦砚打招呼,“砚儿,今日你母妃又没来吗?” 一般来说,年幼的皇子都是跟随自己母妃出席的,不过,都知道瑶华宫的那位逢会必病的道理,所以要么秦砚自己来,要么就干脆也告病不来。 “恩。”秦砚点点头,依旧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一言不发。 “话说五弟回来了,你怎么不跟五弟一道来呢?”旁边的二皇子秦棋故作疑惑,“莫非五弟去了月淑妃那里还未去你那里?你还未见他吗?” 看着秦砚一言不发的样子,秦棋哥俩好的拍了拍秦砚的肩膀,“六弟啊,都知道你崇拜你五哥,但是,你五哥毕竟不得父皇喜爱,你还是得为自己考虑考虑。更何况虽然你养在月淑妃娘娘的身边,但是你五哥可是月淑妃娘娘的亲子,就算月淑妃娘娘争抢什么,也只会考虑亲儿子的。” 这句话挑拨离间的意味太明显,秦书警告道,“二弟,慎言。” 秦砚依旧一言不发的看着杯子,整个人宛若雕像。 秦棋嘟囔一句,“孺子不可教也。”便移到旁边跟三皇子秦止聊起了天。 另一头,秦墨在将军府将人堵了个正着。 只是宫宴在即,不容耽搁,他还未来得及说上几句,楚昱珩便已寻了借口,以一种近乎刻意的疏离,将他所有未出口的话语尽数挡了回去。 秦墨岂会轻易放人,他随即命车驾跟上,干脆利落地登上了楚昱珩的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碌碌声响。 秦墨斜倚在软垫上,目光落在楚昱珩的侧脸上。他几次欲开口,那句“你的病……”或是“那晚的话……”几乎就要冲破喉咙。 可每每他刚起个头,楚昱珩或是以拳抵唇,低咳两声,仿佛旧伤未愈,不适交谈;或是转而提起西北军务、宫宴流程,将话题引向无关紧要的公事;甚至干脆闭上眼,假寐养神,只留下一个拒绝沟通的冷硬侧影。 其回避之意,昭然若揭。 秦墨所有未出口的诘问与试探,都被这堵无形的墙轻描淡写地挡了回来,最终只能沉默无言。 两人就这样僵持到了宫门外。 殿外司礼太监高昂的通报声骤然响起,清晰地穿透了殿内略显嘈杂的寒暄,也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凝固氛围:“平南侯到——!” “五皇子到——!” 话音落下,殿内交谈声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知道,今晚这场宫宴真正的主角到了。 女眷席那边立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正值妙龄的贵女们,或含羞带怯地以团扇半掩面容,或更大胆些的,已忍不住抬眸望去,目光尽数聚焦在那前后踏入殿门的两人身上。 为首之人,身着一袭暗红色水纹锦袍,袍角随着步履微动,隐约露出内里银线绣就的木槿花镶边。腰间束着玉带,悬挂的玉佩温润剔透,其上隐隐雕琢着一族挺拔的竹叶纹样。 他身姿修长挺拔,步履沉稳,周身自带一股无需向任何人屈膝的冷硬气度。 男子五官硬朗,一双幽深的眼睛如无波的古井,深不可测,微薄的唇轻抿着,显得异常冷淡。 紧随其后的少年,尚存几分少年意气,但每一步都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仪,他身着暗红色窄袖纹袍,袖口处金丝祥云刺绣熠熠生辉;腰间朱红白玉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其上悬挂的羊脂白玉质地温润,光华内敛。 乌发以金冠高高束起,剑眉之下,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唇角微勾,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痞气。 他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女眷席,对着那些因他出现而低声议论的姑娘们勾起一抹浅笑,随即微微侧头,对前方的楚昱珩低语了句什么。 那一直冷若冰霜的男人闻言,目光也随之转向女眷席,精准地落在了那位始终安安静静垂眸端坐的少女身上。 看到她的瞬间,他那紧抿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抹柔和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这细微的互动,自然未能逃过众多目光,女眷席中顿时又起了一阵混合着羡慕与嫉妒的低语骚动。 然而,这阵骚动很快便被随后响起的、更高亢的通报声彻底盖过:“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帝后携手而来,仪仗威严。 被皇后亲自牵着手引入席位的秦云梦,听着周遭山呼海啸般的拜见声,娇艳的小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骄傲与得意。 看,她果然还是父皇和母后最喜欢的小女儿。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自己那位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却见男孩子的目光根本未曾落在她身上,而是充满信赖与仰慕地,紧紧追随着五哥。 秦云梦不满地微微抿紧了唇,那不快的神色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她不明白,明明她才是六哥哥的亲妹妹,可是他对她的态度跟对所有人一样,刻板冷静,似乎除了五哥哥,好像谁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她知道五哥哥很厉害,也知道她们的母妃之前跟五哥哥的母妃情同亲姐妹,她们幼时没少承蒙月淑妃娘娘的照顾。 可是啊,五哥哥根本不受父皇的重视,而且还没有母家势力,她的傻哥哥却依旧这么屁颠屁颠的跟在五哥哥的身后。 大哥是皇后亲生,背后又是宰相府,成为储君几乎是名正言顺的,日后大哥继位,她的傻哥哥肯定会出事的。 罢了,念在终究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情分上……她或许,真该寻个合适的时机,好好提醒一下她这位看似聪明、实则在某些方面天真得可怕的哥哥了。 秦墨的位置在秦砚身侧,他坐到位置上后目光下意识的去找侧后方的楚昱珩,见他在与陆怀安低声交谈什么,又转过头去百无聊赖的转了一圈手中的杯子。 经历了一番繁琐的宫廷礼节后,宴席终于正式开始。 既是庆功宴,主旨自然在于犒赏这些为国征战、出生入死的将士。 封赏由低阶军职开始,依次进行。 金银绢帛,田庄宅邸,官阶擢升……恩赏有条不紊地颁下,殿内气氛也逐渐热烈起来。 终于,到了今晚的重头戏——封赏此战功勋最为卓著的两位主将:五皇子秦墨与平南侯楚昱珩。 顺嘉帝目光落向下首身姿如松柏般挺拔的年轻将军,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声音洪亮而充满赞许:“如今我燕赤,能有你们这般英勇有为的少年英才,实乃社稷之福,江山之幸!” “昱珩,”他语气格外温和,“你此次立下大功,可有何想要的赏赐?但说无妨,朕定当满足。” 他略作沉吟,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含笑问道:“昱珩如今已二十有一了吧?似乎还未成家?” “不若……”皇帝语气带着一种看似随和却不容置疑的意味,“朕来为你做主,择一门佳偶,如何?” “或是……”他目光微凝,带着几分探究,“昱珩心中可已有属意的女子?不妨告知朕,朕亲自为你赐婚!” 此言一出! 整个**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前方那位始终沉默冷峻的平南侯身上! 少年们眼中充满了对英雄的崇拜与好奇,迫切想知道这位他们心中的战神,会倾心于怎样的女子。 少女们则个个屏住了呼吸,脸颊绯红,怀春的目光中交织着羞涩与强烈的期盼,仿佛在等待一个可能关乎自己命运的答案。 皇子席位上。 原本慵懒地支着下颌,眼神百无聊赖地扫视着殿内众人的秦墨在听到“赐婚”二字的瞬间,眸光骤然一凛! 果然,又是要赐婚,这么喜欢赐婚,干脆早早退位改行当媒婆得了。 秦砚侧头看了看突然紧张的哥哥,又看了看殿前的人,歪了歪头,有些不理解。 女眷席位上,原本安安静静当木头的女孩子的眼睛动了动,有些担忧的看着最前头的将军,袖中的小手握紧了些。 迎着满殿或好奇、或期盼、或探究的目光,楚昱珩沉默了片刻,清冷而坚定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之中:“回陛下,臣暂无娶妻之念。” 顺嘉帝闻言,眉头微微一皱,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关切:“哎——!这怎么成!” “男子汉大丈夫,先成家后立业,乃是正理。当年若非楚老将军去得突然,你为父守孝,也不至于耽搁到如今还未成家。” “这样吧,”他话锋一转,似已有了决断,“朕听闻吏部尚书家的……” 楚昱珩心头猛地一紧!刚欲再度开口,斩钉截铁地回绝,一声清亮而略带不耐烦的嗓音却抢先一步,骤然响起,打断了皇帝的话:“父皇!” 顺嘉帝在满朝文武面前被骤然打断,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不悦之色溢于言表:“小五!朕话未说完,岂容你插嘴!” “你的皇子礼仪教养何在?!”他厉声斥责道,“太傅的教诲,莫非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待宴后,自行去奉先殿罚跪思过!” “儿臣遵旨。” 秦墨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朝御座方向随意地拱了拱手,姿态看似恭敬,实则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敷衍:“父皇息怒,非是儿臣有意打断。” 他的语调不急不缓,“只是……儿臣曾与侯爷谈及此事。侯爷曾言:‘边关未靖,何以家为?’” “如今西北蛮夷虽暂平,然西南海寇依旧猖獗,战事瞬息万变。” “若此时为侯爷赐婚,”他目光扫过女眷席,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待年关一过,侯爷便要重返北境,浴血沙场。留下新妇独守空闺,岂非平白耽误了人家姑娘的大好年华?” “故此,”他朝皇帝微微颔首,话语却直白得惊人,“父皇这鸳鸯谱,还是莫要乱点了吧。” 此言一出! 满殿文武百官顿时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有人暗自咋舌,惊叹于五皇子竟敢如此直言犯上;有人则露出惋惜之色——这般锋芒毕露,不懂迂回,终究难成大事啊。 顺嘉帝听完秦墨那番直白的陈词,并未动怒,反而朗声笑了起来,语气带着一种看似宽宏的赞许:“好!好!”他颔首道,“我燕赤能有你们这等心系边关、志存高远的好儿郎,朕心甚慰!” 然而,他话音陡然一转,目光锐利地锁定了秦墨:“不过楚爱卿既执意以边事为重,暂不成婚,朕便依他。但小五你,” 他语气不容置疑,“距及冠尚有三年,先定亲,再成婚,正合礼制。朕今日便做主,为你定下一门亲事!” “明年开春,你便与将军府庶出的三小姐、平南侯的亲妹楚言歆定亲!” “正好,”他补充道,仿佛一切早已算计妥当,“楚三小姐也还有两年方及笄,时间上恰好相配。” 一个重磅炸弹丢下,全场都看向风波中心的女孩子的方向。 只见楚言歆身着一袭淡蓝色烟云轻纱长裙,安静地坐在席间。她薄施粉黛,气质沉静,是个瞧着便温柔婉约的小美人。 即便被皇帝当众指婚,成为全场焦点,她脸上也未见丝毫波澜。 只是微微垂着眼睑,目光平静地落在自己面前的酒杯上,姿态沉静得仿佛置身事外。 “父皇!” 秦墨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他猛地站起身,身侧的拳头死死攥紧,“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儿臣与楚三小姐素无往来,更无感情基础!强行定亲,非但儿臣为难,更是误了楚三小姐终身!” “感情……” 顺嘉帝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日后自可培养。” “可楚三小姐对儿臣并无心意!” 秦墨竭力争取,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父皇您未曾问过将军府上的意愿,便擅自定亲,楚三小姐可知情?平南侯可知情?” “父皇!”他几乎是在恳求,“儿臣尚未弱冠,可否待儿臣随侯爷及诸位将军肃清边关,再议婚嫁之事?!” 上天仿佛给他开了一个残酷至极的玩笑,他心中所念,是楚昱珩。如今却要他去娶楚昱珩的亲妹妹,这简直荒谬。 “将军府已然应允!不日朕便让礼部下聘!” 顺嘉帝语气强硬,油盐不进。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秦墨异常激动的神色,尾音忽然危险地微微上扬:“小五,你如此百般推拒,神色激动,莫非……是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 此言一出,一旁的楚昱珩神色骤然一紧。 他太了解秦墨那无所顾忌的性子了,为了防止少年语出惊人,情急之下,楚昱珩不得不上前一步,沉声开口:“陛下!” 他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舍妹年幼,且臣对此事确不知情。” “虽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长兄如父,臣既为兄长,此事……”他目光扫过将军府席位,继而诚恳道:“五殿下乃天潢贵胄,凤子龙孙;舍妹仅为庶出,身份卑微,实在配不上殿下金玉之质。” “什么配不上!朕说配得上,便是配得上!” 顺嘉帝接连被驳,在众目睽睽之下颜面尽失,顿时龙颜大怒,“楚爱卿,你此言是要拒婚?!” “臣……不敢。” 楚昱珩拱手,目光却飞快地与秦墨对视了一眼,眼中暗含警告。 秦墨读懂了那眼神中的含义,让他不要冲动。 他无所顾忌的翻了个白眼,声音清晰地响彻大殿,语不惊人死不休:“父皇!您这般急切地为儿臣指婚。究竟是要为儿臣选妃——还是……”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楚言歆,“嫌您后宫妃嫔不足,想替自己纳将军府的小姐入宫为妃啊?!” “放肆!!!” 顺嘉帝勃然变色,他猛地抄起手边的果盘,连带着瓜果劈头盖脸地狠狠砸向秦墨! “混账东西!”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秦墨声嘶力竭地咆哮:“逆子!逆子!” “给朕滚!立刻滚回你的毓庆宫去!” “邱池!”他厉声喝道,“给朕拖下去!杖责二十!一杖都不许少!” 皇帝扔果盘过去的时候,楚昱珩下意识的就想挡,但是按耐着这是大殿之中,他没动,只是目光跟着果盘,落到了少年渗血的脸上,微微抿了抿唇,呼吸沉了沉。 小破孩再怎么作,他也没舍得动过一下,直接被皇帝这么劈头盖脸的砸下来,看这样子也不是第一回,他心情瞬间不爽了。 只是这是少年的父皇,他闭了下眼睛,没吭声,暗暗唾弃自己。 一果盘下去,秦墨的额头立刻破了。 少年也不在乎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被驳了颜面,只是心道还好父皇没有继续跟他扯要成婚的事情,随意礼节性的示意,转头离开。 当着百官的面闹成了这样,顺嘉帝也没了心思,皇后温言温语的哄着人,几位皇子也顺势安慰皇帝,成亲的事情就这么暂且放过了。 毕竟宴会还得进行下去,少了反骨的人,后面也没出什么大的幺蛾子。 第7章 第 7 章 男子之间更需温柔相待 秦墨浑不在意地离开**殿,领完罚便带着一身伤,等在了殿外的小花园里。 背上血色洇染,草草缠着的绷带根本遮不住伤处,他脸色苍白如纸,却浑不在意地倚着栏杆。 到底是留了手,只是背后皮开肉绽而已,没伤到骨头,所以他就无所顾忌。 一群仆从下属根本拦不住,只得任由主子挨完打就跑出去。 秦墨之前让重擎给楚昱珩递了张条子进去,所以他等得很有底气。 等来等去,便看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往自己的方向走来,浅淡的粉色长袭纱裙纬地,玫红锦缎小袄衬得少女的脸白皙光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亭亭玉立的少女正是这个年纪的少年所欣赏的,只可惜秦墨并没有这样的心思欣赏,他只想等楚昱珩出来。 少女停到秦墨面前盈盈一笑,正打算见礼,只见脚一扭,往他的方向倒去,“啊!” 女孩子小小的惊呼了一下。 秦墨后退一步,虚虚伸手,打算揪领子,丝毫没有英雄救美的觉悟。 只见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楚昱珩不知何时已至近前,一把扶住少女手臂,待她站稳便即刻松开,声线清冷疏离:“二妹小心,夜深路滑,注意脚下。不是谁都能被兄长所扶,要是碰到陌生男子,损害了二妹的清誉可不好了。” 楚言莞本欲借机贴近五皇子,谁知竟被自家大哥撞破,连精心调制的香也沾错了人。 女孩子原本白皙的脸变得惨白了几分,匆匆道了一句,“谢谢大哥。”便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秦墨的距离看的真切,女孩子变脸一般的神情让他暗暗留心。 深宫之中,这等投怀送抱的伎俩他见多了,所以他一开始就不打算英雄救美的。 楚昱珩的出现是意外,不过也正和他心意。 他抱着双臂,看着面色有点差的男人,先发制人,“舍得出来了?我差点以为重擎没办到我说的事情。” 身后不远处,重擎原本安安静静的守着自己的主子,听见这话无语望天,只当自己是堆没人捡的木材。 “胡闹!你身上刚受过罚,不在毓庆宫呆着出来做甚!”楚昱珩开口就是斥责。 “想见你啊。” 反正都知道他的心思了,秦墨越来越无所顾忌,情话张口就来。 “秦钧泽!” “在呢在呢。” 少年的眼神很亮,毫无顾忌的看着他,语调轻快的应答。 楚昱珩有点理解顺嘉帝被气成那样的感觉了,他也有点血压升高,奈何面前的小崽子脸色白的厉害,他实在发不出火,压着声音,“去上药!” “你跟我回宫给我上药如何?伤在后背,我自己够不到。” “那么多小厮丫鬟都是死的?你自己照顾不好你自己?重擎呢?人呢?!”楚昱珩看着面前打不能打的小兔崽子,气打不过一处,“都什么时辰了,我跟你回宫?成何体统?!” 重擎无辜躺枪,默默换了个姿势,当一个安安静静的聋子。 “我跟你回平南侯府也成啊。”秦墨转身便要动身,丝毫不给楚昱珩斟酌的余地。 “小兔崽子你是不是找死?”楚昱珩快气死了,“从此处到平南侯府,你走到半路就得血竭而亡。混账东西,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当回事!” “你管着我我就爱惜。”秦墨的声音有些惨兮兮的,却带着些许无所顾忌,“你若不要我,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你敢!”楚昱珩拗不过,胸膛起伏了半天,遏制住当场教训这破孩子的冲动,“宫里人多眼杂,不宜久留。我记得你说你在宫外不远处有处私宅,去那边。” 秦墨眼中掠过一丝得逞般的亮光,当即颔首,提气纵身,轻捷地掠在前面引路。 这处府邸并不起眼,庭园清寂,只留一名管家并两三仆从日常打理。 不过也是,秦墨虽性情跳脱,骨子里却偏好清净,此处不过暂歇之所,无需多人伺候。 两个人一前一后落到了府外,楚昱珩的身影出现还是让老管家讶异了一瞬,不过很快的就状若无异。 重擎被秦墨派去跟月淑妃和秦砚传话,可以说是少年故意为之。 他不过是,想偷一段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独处时光。 入了屋内,秦墨吩咐备热水与伤药,楚昱珩还要唤郎中,却被他以“不想惊动外人”为由拦下了。 待众人退去,秦墨才缓缓褪下衣衫,露出背后狰狞的伤口。 皮肉撕裂,血色模糊,草草缠上的白纱早已浸透暗红。新伤叠着旧疤,累累痕迹盘踞在他清瘦的脊背上,看得楚昱珩心头一紧。 他微微吐了一口气,拿了药粉,小心的给少年上药。 哪怕在小心,药粉撒在伤口上,开花的皮肉如同被烈火焚烧一样疼,秦墨的肩膀越来越僵硬,身体不自觉发着抖,却一声没吭。 楚昱珩看着心疼,因为性子使然,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呼吸沉了沉,喉咙莫名发干。 原本他以为是自己心思不端,所以才会仅是上个药就心绪浮动,难以自持。 只是渐渐的,他觉得呼吸都是烫的,对少年的欲念几乎已经转为实质,他才感觉不对劲。 脑中一思考,就知道是刚刚楚言莞搞的鬼。 原本要下给秦墨的药,竟阴差阳错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手上动作顿时加快,只想尽快包扎妥当,速速离开此地。 可他二人实在太熟。 秦墨几乎立刻察觉出他动作里的匆忙和回避,就在楚昱珩收手欲退的刹那,他一把攥住对方手腕:“阿珩?” 楚昱珩一言不发,放下伤药,抽出自己的手腕,转身就走,只想离他远远的。 “阿珩,你怎么了?”秦墨从他异常的体温和紧绷的脊背中觉察出不对,连衣衫都来不及系好,散着外袍便急追上去拦在他面前,“出什么事了?!” “松手!”楚昱珩一贯清冷的声音带着沙哑,呼吸沉重。 都身为男子,秦墨几乎瞬间就联想到了之前的事情,他再不顾凌乱衣衫,丢下一句,“等着。” 便到门外唤来管家让他去找李枢。 李枢是秦墨的心腹,这位在宫内外赫赫有名的神医走遍山川,却栽到了秦墨身上也是一段神奇经历。 他一路跟着管家小跑到房间里,便看见了被外界称为战神的年轻将军坐在矮几前一言不发的灌着凉水。 这处府邸从买下到现在,李枢来了这里这么多次,只见过五殿下和他的心腹重擎。 院子里也就这么几个人,再无其他。 就连宫内的那位六殿下都不知道这处府邸的主人是五殿下,所以,这么私密的宅子,五殿下能带侯爷到这里,这两位关系果真不一般啊。 李枢内心感慨。 “见过五皇子殿下,见过平南侯。”李枢按大了来说,还是他的长辈,平日里一直自视甚高,对秦墨也吹胡子瞪眼的,所以自是没有那么规矩。 “别整虚礼,过来看下侯爷中了的药效可以解吗?” 秦墨挥手让人过来看病,屏退他人,让刚刚回来的重擎看着门。 安排好一切,这才回到二人跟前,“如何?” 李枢凝神诊脉片刻,捻了捻胡须,面色渐凝,抬眼悄悄瞥了一眼楚昱珩的神色,才道:“殿下,侯爷中的是媚骨散。此物来自江都,是些官家子弟用于成全私欲之物。只流传于私下,尚未公诸于世。需事先撒于衣上,与人接触便可催动**。” 他最烦两类人,一类是无病呻吟型,天天给他找事,另一类便是耍下作手段的人,上不得台面,所以说起那些官家公子少爷的东西,老顽童的脸色跟吞了苍蝇一般难看。 “此药歹毒之处在于:不可运功相抗,否则反催药性,唯……阴阳相合可解。若强压或拖延,必致经脉灼裂、气血逆冲而亡。” 李枢稍顿,又道:“老夫观侯爷脉象躁急,可是方才运过内力?” 二人对视一眼,想起来时曾提气疾行,一时俱默。 楚昱珩微一颔首,容色清冷如常,依旧沉稳。 “果然。此药对习武之人发作更猛,内力愈强,反噬愈烈。” 秦墨几乎气笑,眼见楚昱珩强抑的模样,恨不得立时去将军府将楚言莞擒来谢罪。 但此刻纠缠无用,他只对李枢道:“有劳,此事不得外传。” 少年的眼神含着警告,直直的盯着某个人显得异常深不可测。 李枢年轻时什么风浪都见过,自然不会被少年人的脸色吓得勃然变色,他知道面前这位五皇子远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玩世不恭,绝非池中之物,要不然他一个游医也不会老实呆在江都之中。 虽然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人跟他对脾气,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眼红五殿下的藏书与茶叶,最最重要的是,他的宝贝徒弟对眼前的人言听计从。 毕竟是从战场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他深知,面前的这位皇子是五位皇子之中心思最重的。 这位可是那么小就能通过皇子们的相斗把自己流放到寺庙里,然后自由成长,不被皇宫所束缚。 所以,李枢从一开始跟着秦墨就没做反悔的打算,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枢一捋胡子,颇为不服:“老夫的嘴就那么不严实?” 秦墨挑眉,深知他脾性,也不多辩,只道:“行了,前些日子父皇赏的茶,让管家带你去库房取些。” 一听有赏茶,李枢顿时眉开眼笑,不再多言。临走前,他精明目光在两人之间一扫,幽幽补了一句:“男子之间……更需温柔相待,否则易伤身。殿下身上有伤,侯爷不如多泄几次火气便好。” 然后他迅速放下一个小白玉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楚昱珩,“……” 秦墨,“……” 老顽童一走,房间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屋子里弥漫些许古怪,楚昱珩起身道,“我走了。” “去哪?去红袖招随便找个乱七八糟的人解决?”秦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不是向来不碰那些不干不净的人。” “留在这又能如何?”楚昱珩的嗓音带着克制过度的暗哑,“我是不碰乱七八糟的人,可我也惜命。” 他的命还得留给少年争储呢,就算少年不想要那个位子,他也是要留着命在夺嫡纷争中保护少年,所以,肯定不能被这种破事搞死。 秦墨倏然起身,看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顿道,“那我呢?” 楚昱珩一时没明白,“什么?” 少年走到楚昱珩面前,几乎献祭一般把自己的全部送到男子面前,“非要我说的这么清楚吗?这里就有现成的解药。我总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吧。” 楚昱珩一时没说话,也不知是被秦墨的话镇住了还是在思索可能性。 气氛凝固了半响,他转身就打算开房门,当是没听见秦墨的话。 “楚昱珩!”秦墨一把把男人向后拽了一下,力道之大,让楚昱珩向后退了几步。 他的衣衫本就松散,这一扯,外袍彻底滑落,白色中衣虚掩着少年劲瘦的身形。 哪怕缠着绷带,楚昱珩仍觉一股灼热直冲而上,几乎焚尽理智。 “秦墨,别说了。”楚昱珩根本不敢回头,只是余光瞥见了隐约,便仓皇移开视线,仿佛眼睛被烫了一下。 刚刚上过药,自然知道他身后的惨状,他再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欲念,也挡不住这药效的来势汹汹。 楚昱珩用力吞咽了一口,沙哑的声音疲惫道,“钧泽,你是皇子,你想要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没必要的。” 没必要对我这么卑微,也没必要对我这么好,你很好的,真的。 你未来会是王爷,会是一方将帅,会受到百姓爱戴,武将拥戴,而不是跟我在一起被人指指点点,被人说是断袖,被人谩骂讥讽。 你将来会有自己的小家,会有自己的儿女,会和自己的娘子举案齐眉,长相厮守,白头偕老,而不是和他搅和在一起,不能拥有自己的子嗣。 楚昱珩对秦墨想说的话很多,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有必要。 其实面前的少年也只是在他跟前看着乖巧粘人,其他任何时候,少年都可以独当一面,因为所处的环境,少年的心智比同龄的人都要成熟,遇事也远比寻常人要想的深远。 所以,这些浅显的道理少年都懂,只不过或许因为情犊初开,或许在军营里除了男子也没别人,也或许是少年把对他的崇拜误以为是爱,导致了少年对他的心思的转变。 听到楚昱珩的话,秦墨摇头,“承锦,你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子,我分的清的,我分的清我心悦的是你,不是旁人,所以你不要总把我推给旁人。” 他话音刚落,只见楚昱珩闷闷的咳了一声,咳出一口血,是因为压抑的太久反噬导致的了。 秦墨顿时慌了,“好了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些,你就把我当解药行吗?把我当女子行吗?” 楚昱珩仍不言语,执意开门要走。 重擎在门口几步处,听见房门开了的声音,伸手拦截,“将军,主子没让你走。” 楚昱珩凉飕飕的眼神刮过重擎,侍从年轻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意,重复道,“抱歉将军,这是主子的命令。” 秦墨同时把楚昱珩拉了回来,扣在房门上,感受到男人剧烈挣动的动作,他抱住他,垂眸吻上年轻的将军,低声含糊道,“你要不肯的话,那就我来。” 第8章 第 8 章 你要不肯,那就我来 少年的动作很生涩,抱过来时,楚昱珩很明显的感觉到了少年匀称的肌肉线条,这像根导火线,在他吻上来的瞬间就炸成了碎片。 他想动手,可是又想起他背后的伤,不敢用力,怕伤到他,只能被迫承受着少年的吻。 欲念加重,楚昱珩的态度终于软化了。 他凝视着面前在他跟前被他捧着长大的少年,又想起了他脖颈上狰狞的伤疤上,再联系宫宴上的事情,一向内敛的男人用力闭上了眼睛,不想露出一点脆弱的情绪。 要是有办法的话,他也不想把他的少年往外推啊。 少年那样的好,那样的有勇有谋,有远大的抱负和光明坦荡的未来。 是他放不下的难以割舍与贪痴嗔念。 可是,他也没办法啊。 少年现在作为皇子已经被众人抱有巨大的期待,若再想远一点,是未来的储君,怎么可能与男子成家? 可是,他也是人,他也很贪心啊,贪心有关少年的一切。 贪心少年的笑颜,贪心少年的全然信任,贪心少年仅对他展现的所有特殊。 放肆一回吧,就一回。 他在内心同自己说到,今夜,就这一次,放纵之后,他再狠下心来把少年推出去。 所以,就借着这次,就这一次,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回忆。 少年的动作笨拙极了,总是不得要领,却竭尽所能的讨好着他。 楚昱珩的手抬起,扣住他的发,轻轻摩挲了一下,给予他回应。 因为怕伤到他,少年耐心十足,却让年轻的将军有些不耐。 他抬眼看着少年盛满欲色的眸子,没有丝毫预兆和准备,更没有任何适应期,一鼓作气的向前。 席卷而来的是仿佛生生劈开的疼痛。 楚昱珩皱起眉头,呼出一口气,有些懊恼。 太心急了。 因为刚开始的仓促而带来的疼反而被少年随后的耐心所抚平。 压抑之极的吻带着的是他们剪不乱,理还乱的错综复杂。 也让他心里的苦涩越压越重,随着药效的减淡而封印在心底。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抬眼跟刚刚平息的少年对视,却又得到了重重的一击。 带着薄茧的手蓦然绷紧,想要抓住什么却被少年摸过来的手扣紧,他的胸膛急促起伏几下,有些难押的咬在少年的肩头,吞下了那将要出口的呜咽。 最后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楚昱珩已经记不清了,满身痕迹全是少年留下的占有。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都难受的厉害。 动了动眼睫,睁开眼便对上少年琉璃色的眸子,“醒了?还难受吗?” 秦墨整个儿揽着他,亲了亲他一贯抿着的唇角,又抚平他皱着的眉头,“是不是还是不舒服?” 楚昱珩侧头避开了他的亲昵,摇摇头,“无事。” 他从少年的怀抱挣脱,起身的时候动作微微一顿,却很快的带过去,他捡起散落的衣衫,边道,“我今日进宫。” 秦墨蓦地僵住,看着他的背影,声音紧绷,“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不想成亲就罢了,我总归二十有一,成个亲不过分吧。” “楚承锦,你现在还在我的塌上,转头跟我讲你要成亲?”秦墨一把把他向后扯来,不顾男子骤然皱起的眉头,直接翻身压住他,目光扫过他冷硬的眉眼,“你真的觉得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是吧?” “你要是敢跟父皇请婚,我就能把昨夜你我的事情宣扬出去。”少年恶狠狠道,“你知道我向来不在乎什么名声。” 楚昱珩摇摇头,“钧泽,别任性。” “你要敢去请婚,我也没什么不敢的。”秦墨盯着楚昱珩的眼睛,看着男人毫无波动的样子,终是颓然道,“承锦,你我二人是相互喜欢的,为什么你不能顺从自己内心一次,为什么非要这么为难自己。” 楚昱珩沉默了一下,有些涩然道,“钧泽,昨夜陛下虽是没有在宫宴上为你赐婚,但终归还是要提起的,你定然是要成婚的。” “那你想吗?你真的想看着我跟你的亲妹妹成亲吗?”秦墨不依不挠,“你真的不在乎吗?” 楚昱珩抿着唇,知道少年这么不依不挠的原因,被逼的烦了,破罐子破摔道,“在乎,在乎又怎么样?!钧泽,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总归不能这么任性,你我二人日后定是要成婚,若现在我应允了,我把你置于什么地步?我不想你我二人闹得那样难堪。索性现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楚昱珩向来刚愎自用,心思也不轻易吐露,成堆成堆的积压在心里,秦墨每回想探他的心思都是靠意会的,这回的破罐子破摔真的是难得的一次了。 于是少年低眸亲了亲他紧抿的唇,“那你我二人都不成婚不就得了。” “你觉得可能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躲就太矫情了。 楚昱珩的目光看向天花板,任由少年压在他身上,声音很疲惫,“我好歹是外臣,往边关一去,几年不回来陛下也拿我没办法,但是你不行,你是皇子,陛下不可能不给你赐婚的。” “那我就去反了,”秦墨声音毫无玩笑之意,“我去当这个皇帝,更无人敢指使我了。” “这是条死路,”楚昱珩闭上眼睛,不在接话,他知道少年都懂。 如果少年变成储君,那朝臣定会叫他充盈后宫,繁衍子嗣,为燕赤王朝的未来做准备。 如果少年只想当个王爷,他那几个兄长定容不下重兵在握的王爷。 萧家势微,所以无论如何,少年必须去争那个位置,只是为了能活着。 而亲事,便是少年最大的助力。 他大概猜到了陛下的想法,把平南侯府和少年绑在一起,将是少年夺嫡之中最有力的一刀。 但实际上,哪怕没有这门亲事,他也会站少年的一方,只因少年会是明君,无关乎其他。 他能想到的秦墨自然能想到,他翻了下来,没再压着他,只是霸道的把男人整个抱在怀里,喃喃道,“我不管,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其他人谁都不要,你不许成亲,也别逼我成亲。” 楚昱珩没接话,只道,“别乱动了,我给你上药,上完药我就得去将军府一趟。昨夜的这个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秦墨老老实实的爬起来,背对着他,“对我而言,楚言莞的药还帮了我一把,所以我一点也不生气。” 他指的是昨天晚上因为这个药两个人发生的事情,反倒知道了楚昱珩的心意,秦墨还得感谢她呢,不过,“你是受害者,你想怎么办都行,我跟你一起去将军府兴师问罪吧,毕竟这事与我有关。” “成。”楚昱珩很迅速的给他上了药,边道,“我怕萱萱被罚,我先回去,你迟点过去。” 他没再提昨天夜里的事情,知道提起了之后少年就会不依不挠,所以干脆闭口不言。 秦墨无所谓道,“跟你一起吧,给你镇场子。” 将军府 花季的少女气哼哼的摔了个杯子,一旁跪了一地的丫鬟,大气都不敢喘。 “贱丫头!都怪那个贱丫头有个好哥哥!陛下竟让我的小墨哥哥去娶那个贱丫头!幸好小墨哥哥不乐意!”楚言莞恨得牙痒痒,想了想不解气道,“让娘再让那个贱丫头多跪一会!” “二小姐,怕是不妥,毕竟马上候爷要回来,看见自己妹妹还跪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自是要发脾气的。” 其中一个丫鬟低声劝慰。 “还有我那大哥!昨夜这么好的时机,他偏偏要这个时候出现!”楚言莞又摔了一个杯子,正要说什么听着外面的一声“夫人!”便飞奔出门,“娘!” “好孩子,你这是又怎么了?”王氏一扫过房内的情景就知道自己女儿又发了脾气,她挥了挥手,屏退众人,跟女儿道,“你这会儿发脾气也没有用了,如今整个江都都知道陛下心属三丫头,事已至此,你莫要做无用功了!” “娘,你想想办法,我就要嫁给小墨哥哥!凭什么那个贱丫头能嫁!”楚言莞眼睛一转,“娘,实在不行,你去跟舅舅说说,让我跟那个贱丫头都嫁给小墨哥哥吧!” “胡闹!你是嫡女,是要做正妻的!张口闭口要嫁人,成何体统!况且昨日五殿下不也没答应吗?!”王氏斥责道,“如今这事不了了之,你莫要再提!” 楚言莞有些不满,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外头的丫鬟匆匆来报,“夫人,候爷正过来呢!” 王氏眉心一凛,自然知道这是兴师问罪来了,“还有他人吗?” “夫人,侯爷跟五殿下刚到门口,正往正厅去呢。”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楚言莞一听见五殿下,眼睛一亮,急忙唤来丫鬟给自己打扮,要美美的去见自己心仪的儿郎。 王氏看了自己女儿一眼,没说什么,转头出去了。 正厅,王氏到的时候就看见了一身红衣的少年人站在门旁跟楚昱珩说话的场景。 他身上穿的直裰用的是暗绣,能看到隐隐浮动的银色刺绣,身量清瘦修长,头上簪着竹节纹玉簪,微风吹起他的衣袂腰带,四周又应有寒梅暗香浮动,一时间风姿无双。 王氏是头一回这般近看这位五殿下,心下暗惊于少年出众的气度,愈发坚定了要促成他与自己女儿的念头。 她按下心思,先上前见礼:“臣妇见过五殿下。” 待秦墨微微颔首,便转身轻斥左右下人:“殿下与侯爷亲临,怎不知迎入厅内奉茶?岂是待客之道!” “无妨,是本殿不想去屋内,闷得慌。承锦便陪着我。”秦墨闻声看向来的妇人,原本正与楚昱珩说话的声音顿住,恢复自己惯常对外人的腔调,“是本殿不请自来,倒是唐突了。” 其实只是昨天晚上他折腾某人太厉害,楚昱珩压根坐不下来,秦墨自知理亏,干脆陪着他罚站。 如今,顺嘉帝有明文禁止皇子结党私营的律法,所以皇子到大臣家里几乎是没有的事情,不过秦墨混不吝惯了,向来做的都是忤逆皇帝的事情,也就当那律法是放屁。 “殿下言重了,您能来府上,是将军府的荣幸。”王氏亲切的语气对着二人,“昱珩啊,五殿下第一次来将军府做客,你是主人,带着五殿下逛逛将军府吧。” 她语带熟稔,俨然以长辈自居。 楚昱珩却神色冷淡,扫了一眼陆续赶来的楚言莞与楚昱昭,只问:“萱萱呢?” 王氏面色微僵,“三丫头昨日入宫受了寒,正歇着,便没唤她来。” 楚昱珩眸色一沉,“我去看她。” “殿下还在此,你们兄妹相见也不急于这一时……”王氏正要拦,楚言莞已笑语盈盈上前行礼:“臣女问殿下安。” “臣子见过五皇子殿下!” 楚言莞与楚昱昭一前一后的行了礼。 秦墨与楚昱珩对视一眼,已然明了,他转向王氏,语气不容置疑:“不必麻烦,我随承锦同去探望三小姐。” “殿下,这于礼不合……”王氏急道,“闺阁女子病中,岂可轻易面见外客?若过了病气给您……” “是啊,五殿下,若是大哥着急见三妹妹的话,逛将军府就由臣女代劳吧。”楚言莞出声道。 秦墨打眼一扫就知道众人卖的什么关子,他呵了一声,“礼数?不知贵府的楚二小姐昨夜给本殿下药时礼数何在?将军府的众人纵容楚二小姐的时候礼数何在?这个时候给本殿谈礼数?是想本殿回去告诉父皇后给将军府扣个教子不严、谋害皇嗣的罪名?” “还就稀奇了,本殿都没好意思提礼数?将军府倒是敢恶人先告状的跟本殿谈礼数何在?!” “殿下恕罪!”王氏赶忙告罪,“是臣妇的失职……” 秦墨打断她,目光转向楚言莞,“事情的缘由,不如由二小姐亲自说。” 楚言莞跟楚昱昭哪见过这种仗势,冷汗都下来了,楚昱昭的目光瞄向少年身边站着的男子,男子面无表情,也不帮忙解围,显然的置身事外。 楚言莞却不死心,虽然惶恐,但还是坚信自己能让少年心软,含情脉脉的目光望向少年人,“小墨哥哥……” “打住!”秦墨刚听了个名字脑袋就疼,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一点也不给她面子,“楚二小姐,算上昨夜,你我不过第二面,不必叫得如此亲近。” 楚言莞顿时泪盈于睫,委屈道:“五皇子殿下恕罪,臣女自小心悦五殿下,见到五殿下,一时情难自禁。昨夜见殿下独身一人,便鬼迷心窍,妄想能与殿下……” 她双颊绯红,姿态娇羞若滴。 对着寻常男子,使这样的美人计,可能还会引起男子的怜爱之心,可对着秦墨,这种把戏完全不够看了,少年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自小心悦于本殿,所以就想办法给本殿下药?”秦墨的笑容玩味极了,“照你这么说,江都里心悦本殿的女子今天来一个,明天来一个,那本殿的身子哪能吃的消啊。” 万万没想到秦墨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将军府的一行人呆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楚昱珩警告道,“殿下,慎言!” “啧,罢了,念在承锦的份上,楚二小姐便闭门思过一月,抄写女戒十遍,可有异议?” “臣女遵命。”楚言莞垂首掩去眼中嫉恨,就听少年懒散的腔调道,“本殿也不多留了,承锦你去看楚三小姐吧,待我向她问好。” 他自来将军府一直称呼的是本殿,最后这句突然变成了我便是把自己放到了平等的位置。 众人都不傻,自然听得懂,楚言莞藏在衣袖里的拳握紧,有些嫉妒。 “五殿下留下用膳吧。”王氏道,“臣妇已经下令让厨房备好午饭了,不如五殿下留下用完膳再回去,如何?” “不必,本殿有要事在身。”秦墨看了一眼重擎,“正好,重擎你把本殿给楚三小姐的见礼拿给承锦,让承锦一起带过去。” 他故意在后面说这句话,做给这三人看的,让他们知道楚言歆可不是丝毫没有地位所言。 “臣替舍妹谢过五殿下。”楚昱珩淡道,“那臣就先失陪,不送五殿下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去吧。”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交谈,把其他三人当做空气,看着楚昱珩转身离开,秦墨冲着三人点点头,“那就不多叨扰了,重擎,我们走。” 第9章 第9章 这样是对的吗 瑾兰苑 房内充斥着药的清苦气息,丫鬟们忙里忙外的烧着热水给床上躺着的女孩子敷着膝盖。 松韵红着眼眶,嘟囔道,“小姐,还是告诉侯爷吧,嫡母和嫡小姐就会拿你撒气,你看我们小姐的膝盖都破皮了,日后要是定了亲,指不定被夫家嫌弃。” 躺在床上的女孩子摇摇头,小声道,“不可,大哥已经很忙了,不能再让大哥操心我。” “可是自从昨夜知道了陛下想要为你和五殿下赐婚,芷沅阁的那位一直都不消停,她还打了小姐,我们小姐好歹是侯爷的亲妹妹,怎么能吃这个苦。” 丫鬟说着,一边掉眼泪,“我们小姐样样都比芷沅阁的那位强,除了带个庶字,哪样比不上嫡小姐?只是因为不是从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就要遭这样的罪。” 小女孩笑了笑,“松韵,别哭啦,要不是带个庶字,我也做不了哥哥的亲妹妹啊,所以,是好事啊。” “我们小姐心地这么善良,怎么能斗得过主院那边啊,”另一个丫鬟也小声道,“姨娘又病着,侯爷也不常在,偌大的将军府就留小姐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到现在,昨夜还没跟五皇子定成亲,小姐以后可怎么办啊?” “没事啦,你们不要担心啦,这几年不也过来了吗?刚刚的事情不要告诉姨娘啊。”楚言歆低声道,“姨娘的身子一直好不了,不要拿这事儿让她担心啦。” “担心什么?”楚昱珩冷淡的声线从门外传来,听着里面的一声声惊呼,“侯爷来了!” 楚言歆一惊,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杯子,热水撒了出来,溅到了女孩子的手上,她惊呼一声。 楚昱珩掀开帘子,挥手屏退丫鬟们,低头握住妹妹刚刚收回去的手。 白皙的小手背被烫红了一片,他起身去找膏药,下意识的斥责了一句,“毛毛糙糙的像什么样!” “哥哥!”楚言歆有些窘迫,“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大哥一般都是回江都前后来一回,出征时来一回,怎么今日会来? “昨日楚言莞预给五殿下下药,虽然没成功,但是五殿下来将军府兴师问罪了,我也就跟着来了。”对于这些妇人耍手段的肮脏之事,楚昱珩没想瞒着她,毕竟妹妹要在主母手下讨生活,这些事也得接触。 “那钧泽哥哥有事吗?”楚言歆小声问道,“还有哥哥你,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在我这里就不要掩饰啦!” 最早知道楚昱珩心思的人是楚言歆,不能怪楚昱珩心思掩盖的不好,因为从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对秦墨的不对劲到现在,只有楚言歆和陆怀安两个与楚昱珩关系最近的人知道,就连当事人也是昨日的意外状况才知道的。 陆怀安还是仗着跟他的朝夕相处,加上对挚友的了解才能得知,而楚言歆完全就是因为意外了。 楚将军刚过世时,楚昱珩要独自挑起安抚赤炎军的大梁,又要在主母手里护着将军府的幼妹和亲生母亲,陛下又不放心这么大一个军权交到他这个还未及弱冠的黄毛小儿手中,天天要与朝廷皇室周旋。 诸多责任压在肩头,他便不敢有一刻松懈,整日外忧内患的连轴转,那段日子简直就是楚昱珩最灰暗的时候。 不过那时候,秦墨恰好把自己一竿子插到了他身边,少年就这样插科打诨的伴着他,度过了那段难押的日子。 军营里有个流传已久的旧俗:将士出征前,常将最挂念之人的名字,缝进贴心里衣的胸口。 一来,相思有所寄托;二来,若真马革裹尸,收殓遗物的人也能凭着这个名字找到归属,替亡魂归家。 恰逢准备整兵出征,楚昱珩回将军府整顿行囊,楚言歆便帮着收拾东西,小姑娘眼尖,整理衣物时便发现了里衣心口处缝着的歪歪扭扭的字迹——阿泽。 那针脚粗陋又固执,一望便知出自她那位惯于握枪的兄长之手。 当时的小姑娘并不知道这人是谁,只是觉得这个名字不像哪家小姐的闺名,就留了个心眼,在第二日陆怀安来将军府等人时,趁着哥哥还没来,神神秘秘的把陆怀安喊到一旁,问道,“予哥哥,你们身边有没有个名字里带泽字的人啊?” 陆怀安在想事情,听到女孩子的话,他有点迷茫,想了想道,“是五殿下吧,五殿下表字钧泽,怎么了?” “没事,我就问问而已。”小姑娘摇摇头,知道了这个惊天骇闻,倒是不想寻常人那样觉得这个事有违常理,只是有些惆怅,是五皇子殿下啊。 五殿下身份高贵,而哥哥身世尴尬,寻常人家还可以拿将军府的名头压人,这方法换到五殿下身上可行不通了,这可怎么办啊? 楚昱珩出来后有些莫名两个人的氛围,直到离开了将军府,陆怀安才说了刚刚的事情。 他脑子一转就知道妹妹昨日应该是看到了他心口绣着的字,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再次回去时,他本来都忘记这个事了,是他跟楚言歆在房内吃饭时,她主动问道,“哥哥,我有件事想问你,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说,那你就不要回答。” 楚昱珩点头,“问吧。” 他们兄妹二人虽然聚少离多,关系却一向不错,他性子冷,不喜与人亲近,但是妹妹却一点都不怕他,反倒是很黏他,他也尽可能的对她耐心一点。 “哥哥,上次我帮你整理衣物,不小心看到了你里衣里的绣字,想问问你那是你心悦之人吗?”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楚昱珩很快的点了下头,承认的很果断,“恩。” “那哥哥以后会很累的,”楚言歆小声道,“要在所有人面前掩饰,所以,哥哥,以后我们单独在一块的时候,你在我面前提起他可以不用掩饰什么,毕竟,我都知道的。” 楚言歆当时年纪虽小,却因为被长久的打压心智早熟了许多,知道这个事情是不同寻常的,亦知道,面前的哥哥是小小的她唯二可以靠着的人,所以,她没对这件事有任何的难以理解。 女孩子当时那么小,还未到他肩膀,却认真的看着他,为他冷硬的心注入了丝丝暖意,“哥哥你那么喜欢一个人,却提都不能提,那一定很累的,所以,我作为你的妹妹,坚决帮你保守秘密,做你唯一可以提他的避风港。” 看着那还不及他肩膀高的小姑娘说出那样的话,他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他不善言辞,也说不出矫情的话语,只是在心里下决心,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护着妹妹和母亲。 可是……思绪收回,楚昱珩看着妹妹被烫红的手背,他还是没做到啊…… “他没事,托我给你带了点小东西,”楚昱珩想起少年的交代,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很精巧的盒子,放到她的手边,边上药边道,“正好我还给你捎了桃酥饼和方糕,都是你爱吃的。” 他目光落在少女盖着的褥子上,声音很淡,却让楚言歆后背发凉,“还有哪里伤了?” “没有……”楚言歆弱弱道,“就是有点受凉了……” “你是想让我自己查,还是老老实实的说出来?”男子的声音很淡,却有着不容置疑。 楚言歆缩缩脖子,小声撒娇道,“哥哥……” 楚昱珩没说话,只是看着小姑娘有些苍白的脸色,眼神冷了些许,起身便打算出门找人算账。 “我……”小姑娘着急了,慌张的拉住男子的袖口,喏喏了半响,不由得红了眼眶。 其实人真的很奇怪啊,原本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有人关心了,有人问了,她有了可以宣泄的地方,不由得想哭。 “就是……”小姑娘抓着年轻将军的衣袖,攥紧,靠着男子带着冷意却让她倍感安心的胸膛,委屈从心底涌了上来,“母亲和二姐因为昨日陛下想为我和钧泽哥哥定亲的事情找由头罚我,虽然也没跪多久,但是她们真的好讨厌啊。我又不知道陛下想要为我和钧泽哥哥定亲,这又不能怪我。” 楚言歆露出了带着伤的膝盖,楚昱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娘的,这已经是寒冬腊月天了,外头冷成这样,她竟敢让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深吸一口气,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如今外面刚下过雪,地砖冰冷刺骨,还硌的膝盖生疼。 楚昱珩不用想象,也知道楚言歆说轻了。 他霍然站起身,一股怒意涌上,胸膛起伏半响,却在看见小姑娘哀求的眼神又倏然没了脾气,他长舒一口气,认命的给小姑娘继续上药,边道,“萱萱,是我做大哥的失职,我的疏忽。” “我不该把你跟娘丢在府里……”楚昱珩说到这里,突然哑然,吐露心声实在是强他所难,而且这句话本身就非常矛盾。 如果说跟着寻常人一样留在府里,那他的命运一眼就能望到头,被主院打压,万事都被嫡子压一头,被安排的姻缘,被安排的人生,连自己的命运都握不住,谈何守卫边疆,谈何出人头地,保护家人? 但是像如今这样,与家人聚少离多是常态,他甚至连自己最在乎的人受欺负了都没法在场,永远只能事后才知道,做不了任何实质性的改变。 楚昱珩闭上眼睛,突然涌上了些许茫然之意,他这样做究竟是对的吗? 这样抛下亲人让她们在府内受苦,自己却远离这个乌烟瘴气的将军府,有了可以交付性命的挚友和放在心尖上的爱人,有了可以握住的权势和被忌惮的身份。 而自己的亲生母亲和妹妹却居于这小小的一方天地,终日逃不开这些后宅的勾心斗角。 自己的亲生母亲还因为这妇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搭上了自己的身体,而自己的妹妹长到如今这岁数,连个可以交心的同龄人都没有,被欺负了也只能自己忍,就像现在这样。 楚昱珩伸手,放下膏药,有些僵硬的拍拍妹妹的肩膀,只道,“我会尽快带你跟娘出去,不论用什么法子。” “不用哥哥为难,”楚言歆从他的胸前抬起头,闷闷道,“我还有两年就及笄啦,到时候许配了人家,哥哥就能直接把娘接走啦。” “不用这么着急,”楚昱珩再次拍了拍妹妹的脑袋,平静道,“你的亲事必须要经过我的同意,你不想嫁就不嫁,别怕主母拿你的亲事做文章。” “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说了出来,“若是陛下执意赐的婚,我……” 楚言歆点点头,“我知道的,哥哥,陛下赐婚我没法拒绝。”小姑娘仰头笑笑,反而安慰他,“别皱着眉嘛,哥哥,我好歹是平南侯的亲妹妹,就算陛下赐婚也不会差到哪去。” 楚昱珩没宽心,只是想起陛下赐婚的人,心里更烦躁了。 不想让妹妹看到,他起身道,“我喊松韵来伺候你,你先躺着,我去看看娘,一会儿回来陪你用膳。” “好。” 第10章 第 10 章 我是为了她好 小院里药的清苦气息浓重,刚进到院子里,便看见旁边小厨房端药出来的人,楚昱珩快走几步,从妇人手里接过碗道,“苏嬷嬷,我来吧。” “侯爷来了,”妇人福身行礼,冲着他笑道,没跟他抢药碗,替他掀开帘子,快走几步进屋道,“姜姨娘,你看看谁来了。” 床上躺着的妇人气色很差,咳嗽了几声,闻言看见了来人便笑道,“侯爷来了。” “娘。”楚昱珩坐在床边,把碗放到一旁,跟苏嬷嬷一起帮忙扶着母亲起身,蹙眉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别喊的那样生分,怎么今日还咳嗽的更厉害了?” 他拿起汤匙,把药喂到母亲唇边,问身边的苏嬷嬷道,“苏嬷嬷,今日有请郎中来看过吗?” “侯爷,看过了,说姨娘是老毛病了,开了几副药,叮嘱了一下平日里注意不要吹冷风之类的,就那几样,也没说别的了。”苏嬷嬷回复道,一边帮忙伺候着姜氏。 床上的妇人因为长时间的病痨瘦弱极了,原本病弱的样子却因为那双眼睛显出了另一种美感,哪怕是带着病,礼仪教养依旧。 “我不是给了手谕,有请过宫里太医吗?”楚昱珩耐心的喂着药,不见一点在外面的戾气。 “太医来过了,一样的,”苏嬷嬷道,“来了两个呢,都是一样的说法。不过其中有一名太医说宫外有一名郎中名叫李枢,被民间称为华佗再世,这位李大夫啊因为行走世间数年,见多识广,要是能请到他说不定姨娘的病还有点转机,不过啊,这位大夫不好找啊,这么大的地方,大海捞针找一个人,难啊。” “李枢?”楚昱珩手一顿,想到昨夜少年唤的名字,微微一挑眉。 “侯爷认识?”苏嬷嬷听到这语气,有些讶异。 “友人认识,我迟一点去确认一下。”楚昱珩不多解释什么。 苏嬷嬷的心里一松,看着姜氏道,“姨娘,你看,还是侯爷厉害,果然是在外面闯荡了就不一样,能认识这样的人物,以后姨娘病好了,让侯爷带姨娘出去逛逛,日后侯爷要有了孩子,姨娘还能帮忙看着孙子,享天伦之乐。” 楚昱珩喂完药,放下碗,没说话,姜氏笑笑,“我这身子也就这样了,不想那么多了。苏嬷嬷,叫她们都出去吧,你也先忙去吧,我跟小珩说说话。” “欸欸,好。”苏嬷嬷接过碗,识趣的点点头收拾了下面前的小案,拿着药碗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气氛安静下来,楚昱珩弯身掖了掖被角,声音浅淡,“我昨日在宫内得了赏赐,有一株百年人参,我留着也没什么用,等会儿直接拿到小厨房,让苏嬷嬷帮你炖了。” “娘这身子也就这样了,好不了了。”姜氏摇摇头,“你留着吧,别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日后有用的到的地方。” “日后的事情日后在谈,你喝你的。”楚昱珩对着母亲,下意识的带上了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完了才意识到不妥,抿了抿唇,没再开口。 他果然还是不会跟母亲相处啊。 “昨日宫里的事情我听苏嬷嬷说起了,”姜氏看着楚昱珩的样子,倒是先开口了,声音温和,“陛下预下旨给萱萱和五皇子殿下,可惜五皇子殿下没同意。” “萱萱的亲事不急,有我看着,主母不会越过我去决定,”楚昱珩道,“娘你不用担心。” “小珩啊,你一直有主见,所以娘不操心你的亲事,你肯定自己有主意。”姜氏叹了口气,“但是萱萱不一样,你妹妹性子软,又闷,容易被欺负,因着这些年娘的身子,也一直没人护着,所以娘就想啊,想给萱萱选个好夫家,日后有人护着。” 姜氏闷闷的咳了几声,楚昱珩端了水过来,姜氏接过,继续道,“对于昨夜陛下说的婚事,其实娘之前没敢想过,毕竟,萱萱是庶女,怎么能嫁给五皇子殿下做正妃呢?” “但是娘转念一想,如今,你是圣上亲封的平南侯,各家都盯着你这么大一块肥肉,萱萱的亲事便是最大的引线,几乎萱萱嫁给谁,你就向着谁,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放给谁家都吃不下这么大的兵权,所以,萱萱的婚事只能是皇家人。” “如今啊,几名皇子都大了,夺嫡之争必然要有的。” “世人皆知,你与五殿下的关系好。娘没见过五殿下,娘也不知道,娘只是觉得,能跟我们小珩关系好的人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只是啊小珩,只是挚友的关系还是不稳当,皇家的血缘关系最为淡泊,兄弟手足相残也是常态,你跟五皇子殿下或许未来也可能因为利益反目成仇,所以你跟五皇子殿下之间应该有更牢固的线,那就得靠着亲事。” 话说到这里,就算是傻子也听懂了姜氏的意思,楚昱珩沉默了片刻,闷声开口,“娘想让萱萱嫁给五殿下?” “恩,虽然五皇子殿下昨日没答应这个事,但是五殿下的亲事肯定是要被陛下重新提起的,所以娘想让你再为你妹妹去五殿下那里争取一下,毕竟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又是这句话,楚昱珩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反问道,“这是萱萱自己的亲事,娘为什么不问问她想不想嫁?就这么自己决定了?” “萱萱懂什么?她是从我生的,我自然知道。萱萱从小到大没接触过多少男子,她懂什么是喜欢吗?感情自然都是婚后可以培养,我这是为她好。” 我为你好,又是这句话。 我为你好,所以可以凌驾于你的思想之上,对你指手画脚,我为你好,便可以规划你的人生,束缚你的手脚。 或许跟少年呆久了,少年性子中的反骨让他沾染了些许,听到母亲的话,他下意识的就想反驳,又在看见母亲闷闷的咳嗽声止住了话音,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他起身拍了拍姜氏的背,沉默的又去倒了杯水回来,放在母亲的手边。 姜氏握着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絮叨着,“娘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萱萱的亲事,思来想去,也就五殿下能护得了萱萱,萱萱嫁过去才不会吃亏。五殿下生于皇家,夺嫡之争定要参与的,你跟五皇子殿下本就是一条线上的,萱萱再嫁过去,岂非亲上加亲?” 楚昱珩想说不是的,哪怕没有这亲事,他跟五殿下的关系也一直会像现在这样要好,没必要非要靠着亲事,话到嘴边,看见母亲低咳的样子,又咽了下去,垂眸道,“五殿下有喜欢的人了。” 说好了要把少年往外推,说好了要给少年找一门好亲事,让少年断了对他的念想,可是真的到这一步了,他又想拖一拖时间了,想实践少年负气的话语“那我们都不成亲不就完了。” 哪怕知道这句话是不可能实现的,哪怕知道少年必要娶妻生子,他也想拖一拖。 姜氏淡淡一笑,“五殿下有喜欢的人,为何不请指赐婚,无非就是知道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圣上不会同意的,所以才迟迟没法说出口。时间总会证明的,一年两年或许五殿下还是无意,再长的时日呢?萱萱的性子温软,总有一天能把五殿下的心捂化的。” 母亲这是铁了心了,楚昱珩没再说什么,任由母亲絮叨着。 毓庆宫 秦墨带着一身雪霜之气回到殿内,便看见兴师问罪的二人,萧语岚上下打量着儿子,秦砚抱着双臂,一脸不开心。 “混小子,你昨夜身上刚挨过板子就出宫了,也不知道好好歇歇,这日上三竿才回来,你是不是嫌你父皇打你不够重?”萧语岚劈头盖脸的骂道,“身上带着伤瞎折腾什么,不老老实实的呆在毓庆宫出去做甚?还让重擎给我们传话,说你出宫去了,做什么也不交代清楚。你怎么不直接让重擎给带话说你又跑西北了?” 秦墨摸摸鼻子,老老实实的站直身子挨训,态度诚恳,“我错了。” “少来这套!”萧语岚冷哼,“你这种先斩后奏的事情干了也不止一回了,幸好你母妃我被你练就了强大的内心,要不然早就被你气死了。哦,还有,陛下昨日结束晚宴宣你去乾元殿,听说你不在宫内又气的病倒了,让你一回来先去找他。” “不去,”秦墨蹭了蹭嘴角的伤,懒叽叽的抛了几下玉坠,“无非就是说我的婚事,这亲事我不结,谁爱要谁要。” 萧语岚的目光划过秦墨嘴上的伤,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狐疑道,“你昨晚不会留宿红袖招了吧?” 红袖招是男人最喜欢的风流之地,实在不是她瞎想,只是儿子唇上的伤位置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再者,燕赤历来的皇子至十四岁就要有人引导着开蒙了,只是儿子十四岁便已经在荒凉的西北大漠,去哪给他找人开蒙。 况且儿子只要回了江都,三天两头都不在宫内,不是跟平南侯在一块就是在燕凌骑的军营,总归是一群大老爷们。 所以对于男女之事,萧语岚总归有点出于母亲的担心。 秦墨抛玉坠的手一顿,哭笑不得,“我昨夜一直跟承锦兄在一起,留宿在平南侯府了,重擎可以作证。” “你一天天总跟平南侯在一块,也不出去找找乐子,”萧语岚叹了一口气,“前些日子我跟陛下讲过这个事,陛下没应许。” “他总归是想把我绑在江都。”秦墨哼了一声,“这亲事我不结,要是旁人我还能应付一下,但是这是承锦的亲妹妹。” 听到这话,萧语岚欲言又止,总觉得儿子提起平南侯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清哪里不一样。 “我昨日见承锦哥哥提前离宴,莫非那时候承锦哥哥就去找哥哥了?”一直安安静静的秦砚等到二人问话完,才扯了扯秦墨的衣袖道。 因为秦墨跟秦砚总是提起楚昱珩,秦砚偶尔也能在宫内碰见,知道这是哥哥的至交好友,秦砚对楚昱珩的态度也很亲昵。 “恩,”秦墨点点头。 “哥哥偏心,对承锦哥哥那样好,”秦砚瘪了瘪嘴,“你跟承锦哥哥偷偷跑出去,都不带上我,宫宴无聊得很,下次我也要去!” 秦墨挑眉笑道,“我偏心?行啊,下回宴席肯定带着你提前离席,就是不知道是哪位小家伙上次在御花园碰见承锦的时候一个劲的粘着人家,还说我偏心对承锦好。” 他跟楚昱珩两个人对彼此在乎的亲人都很好,像上次父皇宣楚昱珩进宫,他想着带秦砚见见楚昱珩,于是就把他们都约去御花园。 秦砚在外虽然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但是在他跟前,毕竟还是孩子心性,对楚昱珩过往的英雄事迹十分向往,缠着楚昱珩让他教他武功。 楚昱珩当时都被这小鬼磨的没脾气了。 秦砚抿了抿唇,脸上有点窘迫,刚打算反驳,就看见门外守着的重擎敲了敲门,冲着屋内三人道,“淑妃娘娘,六殿下,主子,乾元宫来人说让主子去乾元宫面圣。” 屋内的三人表情都不太好,秦墨道,“知道了,马上去。” 第11章 第11章 我没错 乾元宫,秦墨不紧不慢的拾阶而上,就撞上了正从乾元宫出来的两位。 他站定,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懒洋洋的倦怠感,“大皇兄,二皇兄。” “是五弟啊,”秦书和煦的冲他笑了笑,“五弟这是刚回来?” “恩,”秦墨点头。 “五弟这身子骨挺好,这才刚受过罚就往宫外跑,父皇昨日晚宴结束找了五弟许久呢,听到五弟又不在宫内气了个仰倒,”身边的秦棋的语气有着煽风点火,“五弟不愧是在军营许久,这军杖对五弟不痛不痒的,也不知是邱公公没罚到位,还是五弟身子骨太硬,根本对五弟构不成威胁。” “只可惜了父皇,昨日宫宴被五弟气住了,晚上没找到五弟更是大发雷霆,五弟可真能耐啊。” 这很明显就是嘲讽了,秦墨刚刚对秦书态度还很有礼,听到秦棋的话便又恢复了自己怼天怼地的模样,“二皇兄慎言,臣弟在军营也没挨什么罚,毕竟营中赏罚分明,臣弟屡屡立功,怎会罚呢?侯爷毕竟不像二皇兄,鸡蛋里面挑骨头,听闻二皇兄在军营里不甚如意,或许就因为二皇兄喜怒无常。” 宫内皆知,二皇子秦棋暴躁易怒,爱体罚下人,在以前还曾放下身段想与楚昱珩结交,毕竟那时的秦棋真的十分欣赏楚昱珩,在汉广学宫里习武之时,每每爱往他跟前凑。 只是楚昱珩当时以“臣子身份卑微,不敢高攀二皇子殿下”的说法拒绝了他,如今却与秦墨成为人人皆知的“燕赤双杰”,所以秦棋由此恼羞成怒,跟楚昱珩有关的事物变成了他的雷区。 秦墨这几句话,可是句句往他的雷区上踩。 秦棋的脸蓦然变色,“你!” 秦书拦在二人面前,给秦墨使眼色道,“好了好了,父皇在宫内等着五弟呢,五弟快去吧。” 看着秦墨进去,秦棋边走边恨恨道,“大哥,你看看秦墨的样子!” “行了,父皇进去定要拿昨晚的事情说道一番,依照五弟的性子定要与父皇吵,五弟肯定要吃苦头,你就少不满了。”秦书安抚道。 “你说父皇怎么想的?”秦棋皱眉,“父皇把将军府的三小姐许给秦墨当正妃,那赤炎军不是便在秦墨手中了吗?这么大的兵权落到他手里,这比大哥你都还要威风啊,大哥你可是嫡长子啊。” 秦书,“慎言,父皇的想法谁能猜的到。” “秦墨那小子有什么好的?!六弟喜欢他,平南侯也与他交好,如今父皇还让平南侯的亲妹妹嫁于秦墨,什么好事都让那小子占了!”秦棋一边碎碎念,一边跟着秦书走远了。 乾元宫殿内,龙涎香袅袅。 秦墨在邱公公的引领下站到顺嘉帝所在的殿内,男人的面容疲惫,看着秦墨来了,挥挥手道,“小五,来。” 秦墨走过去,拱手示意,“父皇。” “昨夜去哪里了?”顺嘉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去平南侯府借宿里一宿。” “说实话。” 秦墨一撇嘴,索性闭口不言。 “朕晓得你在宫外有处宅子。” 他没说话,任由顺嘉帝自己说话。 顺嘉帝的目光划过抿唇不语的秦墨,叹息,“小五,这里就我们两个,你跟朕讲讲,你跟平南侯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不愿意娶他的亲妹妹。” “楚三丫头的性情,样貌,才情都很出挑,也识大体,不骄不躁,除了是庶女,也没别的缺点。你为什么不愿娶啊?” “我不喜欢。”秦墨平淡道,“我把她当妹妹,不喜欢她。” 顺嘉帝皱眉,“你们才见了几面,真要是喜欢了她,这才不对劲,你身在皇家,不会不明白婚事代表着什么。小五,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情,应当要有自己的成算,当以大局为重。” “你如今虽然不喜欢她,待日后你娶她过门,互相扶持,日久便会生情,这些都可以在婚后慢慢培养的。” 秦墨低垂着眸,目光放空的盯着脚下的地砖,开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顺嘉帝对着秦墨耐心十足,见他又不说话了,便道,“知道朕为什么让你娶她吗?” 秦墨木然道,“我不想知道。” 顺嘉帝不理他,自顾自道,“如今赤炎军一直是由楚家领导的,大秦军权分散,由你们五军领导,北有楚家,南有陈家,陈楚二家分担着燕赤最大的兵权,又有极高的声誉,但凡他们有反的心,这个位置就要易主了。朕整日忧心兵权,想集中起来,但是贸然整顿,又怕百姓不满。所以朕就想着,从婚事下手。如今平南侯的亲妹妹与陈家的嫡幼女都还有两年才及笄,朕便想着,你娶楚家三丫头,砚儿娶陈家嫡幼女,有了弱点握在我们皇家手里,他们自会有所忌惮。” 这是把阿砚也安排好了,秦墨的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所以,就因为权势,您便让我与六弟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吗?” 顺嘉帝不悦道,“朕说过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不能仅仅因为她不是你的意中人这样荒谬的理由来拒绝这门亲事。小五,你身为皇子,不能只看到情情爱爱,就像朕与你母后不也是婚后才有感情的吗?” “是啊,父皇您博爱,让我母亲等了那么多年,转头为了坐稳这个位置,嫌我外公一家是武夫,便娶了相府的皇后为正妻。我母亲不愿做妾,您一指诏书便强抢民女,让她入宫为妃,只愿成全您自己那点微薄的私心。因为外公他们为您守护这江山,怕他们功高震主,便让巍远军易主,把当年为你为你拼过命的老将们流放南疆,至今下落不明。” 秦墨的唇角讽刺意味明显,“如今您又嫌楚将军与陈将军军权在握,又要回收兵权,父皇,您也不想想,当年是谁跟你打下的江山,谁帮你登上的皇位,谁当年一直站在您身边?结果呢?结果到如今,那些功臣您回头看看还剩多少?您做的这些事,心里真的不会有所愧疚吗?那些为您拼过命的将军,有几个有好下场?您自己倒好,坐在这高高的位置上舒舒坦坦,只是越来越疑心,要是您真觉得您顾不过来了,还是早早下诏书封太子禅位吧,这样您也可以早早颐养天年。” 少年的话太刺耳了,顺嘉帝的怒从心来,抬手扇了过去,“混账东西,朕是皇帝,你瞧瞧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话!朕是为了江山稳固!” 秦墨被打的偏了偏头,脸上立刻清晰的显现了一个巴掌印,他眼神暗了暗,抬手擦了一下唇角的血迹,“稳固?”他眸底的讽刺越来越浓,“呵,儿臣难道说的不对吗?若是父皇想听漂亮话,就不该喊儿臣来,儿臣什么性子您不是最清楚了吗?您还是喊邱公公来吧,儿臣不碍您的眼了。” 他敷衍的行礼示意道,“儿臣告退。” “站住!”顺嘉帝重重的喘了几口气,把面前的婚书摔到他面前,“这亲事你不结也得结!朕已经命人安排下去了,就在明年三月,春猎之后,你先跟将军府的三丫头定亲,等三丫头及笄之后立刻成亲!” 秦墨无所谓的挑挑眉,转身就走。 反正知道说了他也不会听。 “还有,你刚刚自己说了什么,去殿外跪着反省!直到知道错了!”顺嘉帝语气不容置疑。 秦墨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一向透亮的琉璃色眸子晦暗不明,一言不发的出了乾元宫,掀开袍角,依言下跪,脊背挺拔如松。 隆冬的地砖很冷,寒意顺着骨头缝里侵入身体,跪着的少年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顺嘉帝的目光从窗棂上略过,心烦意乱的扫开面前的几页奏折,沉声问道,“多久了?” 身边的邱池很快的回道,“五殿下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 “真倔啊,他跟当年的听儿性子一模一样。”顺嘉帝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少年笔挺的模样,“他是不是身上还有伤?” “是的,昨夜罚五殿下都是按照规矩来的,没有放水。”邱池随着顺嘉帝的目光看向跪在冰天雪地之中的少年,试探道,“老奴去让五殿下回去?” “让他跪着!”顺嘉帝拂袖坐回书案前,“回回都管不住嘴,这以后怎么行?外甥肖舅!听儿当年是皮猴,他也是,整日没个正形,日后可怎么办?!” “可是,五殿下昨日受刑,背后全是血,今日这么冻下去,定要发烧,而且,六殿下如今在五殿下身边,六殿下身子骨弱,这天一直呆在外面怕要把六殿下冻出个好歹……”邱池毕竟是顺嘉帝身边的老人了,对顺嘉帝的脾性了解一些,自是知道陛下对哪位皇子看重,便故意提了这么一嘴,给他坡下驴的机会。 “砚儿这孩子……”顺嘉帝咳嗽了一声,再次望向殿外的兄弟二人,“月淑妃还在殿外候着?” “是。” “叫她进来吧。”顺嘉帝又咳嗽了一声,“是挺冷的。” 殿外,萧语岚站在乾元宫门口,看着跪在冰天雪地里的大儿子,压抑着怒气。 听到开门的声音,萧语岚看向屋内的人,邱公公道,“娘娘,陛下宣您进来。” 萧语岚踏入殿内,敷衍的行了下礼,就直接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顺嘉帝的目光落在女子带着怒意的脸上,道,“小五说错了话,朕叫他跪着反省,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问题吗?” “五殿下说错了话?说错了什么话,不如陛下说给臣妾听听,让臣妾知道五殿下究竟犯了什么错!”萧语岚语气很强硬。 殿内陷入了微妙的静谧。 “陛下!” “去问问小五知错没。”顺嘉帝没吱声,转头看向邱公公摆了摆手。 萧语岚的目光望向窗外的兄弟二人身上,秦砚小小的身子抱着秦墨似乎想给哥哥一点暖意。 脸上的巴掌印明显、冻的嘴唇发紫的少年还笑着说了什么,秦砚摇摇头,看了看乾元宫的方向,一直面无表情的小脸上眼眶通红。 邱公公的出现打断了兄弟二人的温情,听完邱公公的话,秦墨挑了挑眉,明明狼狈不堪却依旧有着肆意。 明明听不见声音,萧语岚却能想象儿子的神情,无所顾忌的“我没错。”便是最好的证明。 她微微闭上眼睛,对眼前的帝王道,“陛下,臣妾想求您一件事,待砚儿及冠,臣妾自请去法云寺,愿伴青灯古佛度余生。” 她真的累了,在面前的这个男人身上,她耗尽了几近一生的时间,她的青葱少女时光全都是这个男人,那样的两小无猜,最后却落得入宫为妃的结局,后来她不想争了,她最好的姐妹却因为深宫香消玉损,她的父母至亲皆因眼前的男人下落不明,她一退再退,现今只盼着孩子们平平安安,大儿子被逼的长年在外,根本不想踏入深宫,小儿子也被深宫磨灭了孩子心性,在外越来越沉默寡言。 如今,曾经她最爱的男人却让她的两个孩子在冰天雪地里冻着。 萧语岚只觉得越来越心寒,她不想恨了,那样太累了,她只想让她不多见的儿子陪在身边,却在他刚回来没几天连续受伤,皆是因为眼前的帝王。 为什么这样简单的愿望都不能让她实现呢? 顺嘉帝没应声,只是看着邱公公回来时对他道,“让他们回去吧。” 萧语岚听到了此话,没在多说什么,转头告退。 秦墨被几个内侍扶着起身,他摆摆手,拒绝了旁人的搀扶,牵着秦砚走进乾元宫,步伐踉跄了几下。 萧语岚刚出门就撞见了两个孩子,她上前带着心疼道,“走罢。” 秦墨没接话,冲着母亲勾了一下唇,径自走进乾元宫,看着书案前有些愕然的帝王,声音带着倔强,“儿臣没有错,儿臣也没认错。” 然后转身带着萧语岚和秦砚,离开了乾元宫。 顺嘉帝哭笑不得,“这孩子……” 第12章 第 12 章 冰天雪地之中冻了两个时辰,身后的伤又崩开,使少年原本硬朗的身子伤上加伤。 秦墨回到毓庆宫便发起了高烧。 只是在宫内他实在不安稳,想假装无事的先去宫外再说。 被眼疾手快的萧语岚按回塌上,明令禁止他不得外出。 少年烧的昏昏沉沉的,最终还是拗不过母亲,被太医看过后便躺在塌上不满的嘟哝了几句,吃了药沉沉睡了过去。 因着秦墨喜静,毓庆宫的下人不多,需要人手的时候便有些捉襟见肘,不过好在有萧语岚和秦砚帮衬着。 秦砚缩在秦墨身边,给哥哥额头上敷了方巾,时不时帮忙换着。 宫内禁止后妃夜里滞留皇子府,萧语岚一直拖到最后,也不得不离开,秦砚也被中途睡的不安稳的秦墨赶走,不想那么多人围在自己身边。 偌大一个宫殿只留下重擎和几个忠心耿耿的下属。 宫内戒备森严,楚昱珩小心翼翼的躲过所有的巡逻,绕了老半天,才蹑手蹑脚的落到了毓庆宫内。 重擎原本守着秦墨,看见楚昱珩来了,冲他点头告退,很有眼色的离开了房间内。 床上的少年很是惨淡,脸上巴掌印明显,双颊还带着高烧的红晕。 看着少年惨兮兮的模样,从小便被忠义所熏陶的楚昱珩第一次生出了想要反了的念头。 他的少年,他四年里宠着惯着养大的小孩子,在他跟前顶多骂几句,却在那人手上伤了两回,这回直接成了这样! 秦墨睡得很不安稳,一向灵动的眸子闭着,时不时轻颤。 楚昱珩轻手轻脚的坐到他的床榻边沿,抬手掖了掖少年的被子,把他不老实伸在外面的脚塞回被褥里,换下了他额上的方巾,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 “阿珩,”少年迷迷瞪瞪的睁眼,看着眼前的人,连呼吸都带着灼热,声音蔫蔫的,“我本想出宫找你来着,母妃不让。” “找我做什么,我能治病吗?你都烧的这么厉害了,还不老老实实的躺着。”楚昱珩下意识的教训他。 “我不想呆在这里,”秦墨有些吃力的咽了咽口水,伸手抓住楚昱珩搁在被子上的手,声音很轻,“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出宫找你,这里太暗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委屈,楚昱珩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没抽出被少年牵着的手,反倒引着把他放进被子里,另一只手揉了揉少年的鬓角,任由少年诉苦。 秦墨一向明朗的声音带着疲惫,“我真的好讨厌这里啊,为什么我要是那个人的儿子……” 或许是因为夜半,亦或许是因为生病,更或许是因为如今只有他们二人,秦墨的脆弱情绪一时没拉住闸,一股脑的冒了尖。 他闭上眼睛,攒紧了楚昱珩的手,把头埋进被子里,声音越来越哽咽,“谁想当他儿子啊,我母妃都被他害成这样子了,他还是不觉得自己错了,我不过就是顶撞了他几句,况且又不是说的不对,他便让我跪着,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我想娶谁不应该先问问我吗?” 听着少年的话,楚昱珩没动,看着少年只露出一个发顶的模样,他闭上了眼睛,喉头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真的好累啊……”秦墨蜷着身子,几乎是喃喃道,“阿珩,我肩膀好沉,我真的要喘不过气了……” 十六年前的旧事沉甸甸的落在他的肩上,那些长辈的期许,错判的蒙冤,都让他一刻也不敢泄气,只能拼命的向前奔跑。 可是他们都忘记了,他也仅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啊,他也会累,会痛,会想要一个可以依赖的怀抱。 “我不想跟他们争来争去,但是这根本不可能啊……” 少年呜咽着,像是一个只能把委屈默默消化,因为没有人能让他哭诉的流浪乞儿,就连哭也不敢哭的大声,“那么多人都在等着我长大,他们都在等着我……我要不成功,母妃跟阿砚怎么办?你怎么办?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历史向来都是胜者书写,他根本不能不去争啊。 男孩子还未及弱冠,肩上却扛了莫大的重担。 楚昱珩一直都知道,秦墨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实际心事很重。 他不喜欢江都的虚伪势利,尔虞我诈,所以他活的恣意洒脱,明朗赤忱,是那样的坦荡无畏。 他生在深宫,长于绀园,却是这暗涌里最肆意盎然的生机,比任何人都要耀眼。 这是他所忠的、所誓的、想要护一生的挚爱。 楚昱珩看着被子下的一团,抬手拉下被子,看着泪眼朦胧的少年,声音轻却认真,“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你身后,你想做什么便去做罢。” 秦墨本不想打破这温馨的氛围,但是被楚昱珩猝不及防的拉下被子,看见了他狼狈的一面。 少年仓促偏开头,抬起另一只手盖住还在掉眼泪的眼睛,“别看。” 楚昱珩抓住他的手,移开,凝视着少年发红的眉眼,然后把脑袋移到自己腿边,让他靠着,手指捏了捏他的后颈,似是安抚,“在我跟前有什么好遮掩的,你什么样我没见过,又不丢人,想哭就哭,放声大哭,看把我们钧泽给委屈的,连哭都不敢大声。” “丢人,”秦墨把脸埋到他的腿上闷闷道,“好丑的,丢脸。” 楚昱珩很浅的勾了勾唇,再次揉了揉少年的发顶,声音轻和带着诱哄,“不丑的,我们钧泽什么时候都不丑。” “你又把我当小孩子,”秦墨抬起脑袋望着他,眼框还带着微红,“骗子。” 楚昱珩失笑,指腹拭去少年眼角的泪痕,一向冷淡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也不知道是哪个大人刚刚委屈的直哭鼻子。” 楚昱珩一向是冷淡且雷厉风行的,可能是因为这四年间看顾着他长大,像是长兄,所以在他跟前总是摆着谱,带着虚长几岁的严厉,即便对他好,那也是纵容,很少笑得这么明显。 秦墨盯着他唇边的笑意,半响没说话,直到听见他催促自己休息的声音才如梦初醒。 他整个身子往里面移了移,态度显然。 楚昱珩假装没看见,只道,“你快睡,我等会儿就走。” 这里毕竟是皇宫,还是很危险,所以他呆一会儿就得赶紧出宫。 秦墨可怜兮兮道,“我在这里睡不着,要不然阿珩你带我出宫吧,我去我府上休息。” “外头下着雪,瞎折腾什么,”楚昱珩没好气道,话落看见少年圆溜溜望着他的眼睛,他长叹了一声,“我真的上辈子欠了你。” 从很久以前,他便清醒的知道不该,可明知道不该,还是深陷,明知道该远离,还是一步步朝着他,越走越近…… 只要遇到跟秦墨有关的事情,只要在少年身旁,楚昱珩就会克制不住情绪,会毫无底线。 特别是看见少年那双清亮的琉璃色眼眸,那样认真的注视着你,透亮的眼睛里安安静静的倒影着自己,就觉得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是啊,所有人都在掩饰,在试探,在小心翼翼的权衡利弊,而面前的少年热烈坦荡,爱意炽热,叫他愈陷愈深。 楚昱珩认命的脱了外衫与鞋履,刚坐上去便被少年暖烘烘的体温所覆盖,秦墨把他整个儿抱住,头埋进他的胸膛,安静乖巧。 楚昱珩顾忌着他背后的伤,只是虚揽着他,“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恩。”少年闷闷的恩了一声,过了半响,突然试探的开口,“承锦,父皇说我跟你妹妹的亲事订在明年三月。” 楚昱珩垂眸看着少年的侧颜,没吭声。 “我当天要是逃婚的话萱萱就很难做了,对她一个小姑娘名声也不太好……”秦墨知道楚昱珩在听,所以自顾自道,“我已经拒了这门亲事,可是父皇还是不听,既然这样,就别怪我不顾念父子之情了,我得给他搞点事情。” “娶吧,”楚昱珩想起母亲的话,目光移到前方的墙壁上,没敢看少年的脸,“萱萱很好养活,就是有点挑食,跟你一样,她……” “我不想听,”秦墨打断了楚昱珩的话,哑着声音道,“我现在不想跟你吵架,你最好别说话。” 楚昱珩不吭声了,只是再次垂下眸子看着怀中的少年,搭在少年肩上的手无意识的握紧,然后又松开。 “楚承锦,你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为什么总是要把我往别人跟前推,哪怕这人是你亲妹妹也不行。”秦墨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胸膛,语气带着沙哑的病气,无奈却又委屈,“我心悦的人是你,从始至终仅有你,你在我这里是例外,是偏爱,是唯一,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我不想娶其他人,只要不是你,我谁都不要。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听得进去。” 楚昱珩的手指蓦然攥紧,他想说“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在听,我都听得到,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因为你在我这里也是一样的,我不太温柔,但是对于你,我一直在尽我所能。” 可是这些话卡在喉咙里,滚落了几番,最终化为无声的叹息。 他最终还是没办法像少年那样无所顾忌的说的出口,他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他做不到。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他若是说了出去,他们的关系定然收不回来了。 他与妹妹的亲事是板上钉钉的,除非陛下改口,要不然不可能有其他的情况。 他跟少年现在这样不清不楚,本就是错的,本就不该愈来愈近,本就不该纠缠不清,所以他不能,也不该说出口。 依照少年执拗又一股脑的性子,除非他先狠下心断掉,要不然少年只会像现在这样跟他纠纠缠缠。 他虚长他几岁,自是分的清利弊,也是要率先放手的,昨夜的情况已经是他放纵的意外了,如今这样…… 他今夜就不该来的…… 但是他当时真的放心不下…… 楚昱珩看着怀里的少年,下颚线条绷紧,哪怕胸口堆积的情绪已经压抑不住了,也只是缓缓闭上眼睛,无声的缓了一口气,让那些泄洪般的情不自禁缓缓归于沉寂。 知道少年什么性子,他不打算再跟少年说什么,毕竟先断也得从他身上断了。 秦墨没有听到身边人的话,只是感觉到了他无声的拒绝情绪,眼神黯淡了些许。 他闭上眼睛,有些无力道,“承锦……” 因为太关注,也太了解,他总是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带着些许深沉的克制和挣扎,但是很快的,它们还是会被掩盖。 只是,他已经一股脑的把心捧到他喜欢的人的面前了,他真的已经尽力的想撬开他的心思了,明里暗里,旁侧敲击,什么办法都试过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面前的这个人总是把一切情绪都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肯说。 “快睡吧。”楚昱珩拍了拍他的肩。 秦墨沉默了很久,久到楚昱珩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轻手轻脚的打算离开之时,就听见少年人沙哑却带着几分凶狠的声音,“楚昱珩,如果你为了断我的念头去主动请婚,或者去做一些违背你自己本心的事,你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我说到做到!” 楚昱珩了解他,正如他了解楚昱珩,一声不吭去请旨赐婚也不是他做不出来的事。 少年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直直的看着他,琉璃色的眸中不似往常在他跟前的狡黠幼稚,而是蕴含着令人心惊的占有,凶狠又直白。 楚昱珩没敢再深究,低声,“你快睡罢,我走了。” 秦墨气闷,又无奈极了,让他开门唤来重擎,吩咐他给他带路,操心道,“宫里眼线多,让重擎带你出宫。” 楚昱珩没再拒绝他的好意,跟着重擎走了。 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秦墨低声自言自语道,“楚承锦,我说的是真的,你别不信,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能把你关起来,哪里也不许去!” 第13章 第 13 章 这次的不欢而散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秦墨的婚事被重新议起,而他被下令禁足在毓庆宫里,哪也不能去。 宫墙内外守卫森严,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严防死守,杜绝了少年任何可能逃婚的念头。 楚昱珩也为了断少年的念头索性不进宫,恰好他忙于与将军府周旋,筹划分家,要将母亲和妹妹接回侯府安置,确实也分身乏术。 时光荏苒,转眼年关已至。 这段时日,楚家姐妹频频被宣入宫。起初是陪后宫嫔妃和公主们说话解闷,后来,随着江都上下皆知楚言歆将被明媒正娶为五皇子妃,各种场合的调侃与打趣便纷至沓来,众人更是有心为二人制造独处机会。 楚言歆得以被接回侯府,此事原本不易,恰逢其时,将军府主母苛待庶子女的旧事被翻出,加之楚言歆即将出嫁,顺嘉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 这是九重宫阙,哪怕楚言莞嫉妒极了,也容不得她撒泼打滚,还得勉强的强颜欢笑,看着自己心仪之人与楚言歆温言细语。 这同样让在深宫里禁足的少年有了片刻的喘息机会。 御花园内,雪覆枝头,红梅映日。少女仪态端庄,与俊朗的少年并肩而行,远望去,郎才女貌,宛若一对璧人,构成一幅令人艳羡的画卷。 然而近处,对话却并非如此。 “你哥哥近来如何?”秦墨状似随意地提起。 楚言歆眼里露出了几分狡黠,“钧泽哥哥,你前几日见我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我哥哥。” 秦墨面对楚言歆一直有些愧疚,毕竟这是因为皇家的腌赞事被无辜牵连的小姑娘。 而且他对楚言歆感觉不坏,对方在外有点冷淡却知礼数,因为他跟楚昱珩的关系,在他跟前也有点小调皮,所以他对她一向宽和。 他勾唇问道,“怎么,还不能问问你哥哥了?我在这深宫里,想见也见不着啊。” 楚言歆皱了皱眉,看了看四下无人,小声道,“钧泽哥哥,我都知道的。”小姑娘招招手,少年人从善如流地俯身低头,少女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用气音极轻极快地说,“我知道你跟哥哥的事情。” 小姑娘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怕隔墙有耳,“我哥哥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哥哥,我都知道的。” 她是从钧泽哥哥当众拒婚,和陛下提起为哥哥赐婚时,钧泽哥哥的表情中猜到了两人如今的关系。 她那个嘴巴跟上了锁扣的哥哥是不会说的,要不是她心细,前些日子看见哥哥总是外出回来却心情不好时便猜到了些许,今日打算赌一回。 秦墨眸子里划过一抹讶异,少年人眉头微挑,几分邪气,“我们萱萱怎么这么厉害啊。” 平日里没接触过旁的男子,听着姿色出众的少年调侃意味明显的话,楚言歆闹了个大红脸,少女窘迫道,“钧泽哥哥,你别拿我寻开心。” 秦墨露出了这些日子里发自内心的开心笑容,“好好好,不拿你寻开心,你要是知道的话就更好办了,咱俩这亲事肯定不能成。” 少女皱巴着脸,有点发愁,“可是,我帮不上什么忙。哥哥也什么都不跟我说。” 秦墨揉了揉小丫头的头,叹气,“你哥一门心思要把我往外推,你到好,很坦诚嘛,小丫头。”他有些故意道,“你不怕咱俩这亲事成不了后耽误你自己的亲事吗?日后可没有我这么好的郎君了哦。” 楚言歆冲他扮个鬼脸,小声顶回去:“那我应该像二姐那样要死要活的嫁给你吗?想的美!况且我还未及笄,又不着急。你的心思在我哥哥那里,少忽悠我!” 或许是自家哥哥长辈的架子太明显,也或许是自家哥哥不善于表达,导致楚言歆的小性子在哥哥面前都会变成小姑娘的撒娇。 碰到了秦墨,少年顽劣的态度让她的小性子有了用武之地,知道这人对她的心是好的,便也无所顾忌小声的顶嘴。 多一个跟大哥性子完全不同的哥哥嘛,总是不同的。 秦墨失笑,连带着看小丫头的眼神都柔和不少,“行了,知道了,那小丫头以后帮我注意着有关你哥哥的消息呗。”少年顽劣道,“不亏待你,日后我若是拿下了你哥哥,你可是有两个哥哥疼你了。” 小女孩气哼哼,“我是我哥哥那边的!”不过,转头想到赐这个婚的人是谁,少女有些愁,“可是钧泽哥哥,这个婚是陛下赐的,他是皇帝欸……”说到最后,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们这个婚可以不订吗?” 秦墨宽慰道,“没事,你别想那么多了,回去该干嘛干嘛,这事轮不到你操心。” 他在江都的耳朵也不少,都是他的情报来源,而且,她是楚昱珩的妹妹,他再怎么样抗拒这门亲事,也轮不到靠一个小丫头的地步。 少年少女正在亭子里小声交谈,就听见不远处的通报声,“月淑妃娘娘,六殿下。” 二人都不喜欢人跟着,于是就让一众丫鬟仆从站在外圈,内圈除了面无表情的重擎和贴身伺候的松韵护在不远处,没有任何人进得了身。 听到外面的声音,重擎恭敬上前开路,躬身示意,“淑妃娘娘,六殿下。” 秦墨跟着楚言歆也起身,楚言歆立刻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样子,拘谨行礼,“臣女见过淑妃娘娘,见过六殿下。” “不必多礼。”萧语岚挥手屏退众人,“去外头候着吧。” 众人得了示意,只留下贴身伺候的丫鬟小厮,皆到外圈候着了。 楚言歆没贸然开口,悄悄看了一眼秦墨,想看看他的态度在说话。 秦墨收到小丫头的示意,刚准备开口介绍便听见自家母妃的说话声,“楚家丫头坐,不用拘束,都是自己人。” 楚言歆没吭声,眼睛偷瞄秦墨,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进宫之前,哥哥就说过,宫里要谨言慎行,处处留心,不能看着人家对你态度好就放下了心。 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看钧泽哥哥的态度,从钧泽哥哥的语气判断这人是好是坏。 虽然她知道这位月淑妃是钧泽哥哥的母妃,钧泽哥哥还跟六殿下关系不错,但是……这位月淑妃娘娘真的长的好好看啊,不行……她要先有警惕心。 小姑娘在心里默默念叨。 秦墨笑,“坐吧,萱萱,他们不是坏人。”转头又看向自家母妃和弟弟,解释道,“萱萱没怎么出过府,进过宫,承锦应该是怕她出错,叮嘱过她在宫里谨言慎行,实在不行就看我态度之类的话,所以才这么拘谨,母妃跟六弟莫怪。” 楚言歆听到秦墨的语气,放下心来,坐下来,“好。” 听完少年解释的语气,小丫头在内心默默感慨了一下哥哥和钧泽哥哥的默契程度,哪怕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光从她的态度中看出来了哥哥的叮嘱,哥哥与钧泽哥哥真是心有灵犀。 萧语岚看了一眼两人,没好气道,“怪什么,我要是这么迂腐的人,早就被你给气死了,那还轮到楚丫头。” 楚言歆默默呛了一口茶,“啊?” 钧泽哥哥没正形,原来在谁跟前都一样啊,而且淑妃娘娘的性子跟钧泽哥哥好像啊,不愧是母子,那六殿下呢?她偷瞄着一旁板着脸的严肃小少年,与秦砚好奇打量的目光撞到一处。 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皆是一怔,然后纷纷转开视线。 萧语岚看得出来儿子对楚丫头是无意的,要是对喜欢的人,怎么藏不住的,但是这么唇红齿白的一个小姑娘,安安静静的,看着也讨人喜欢啊,她最后悔的就是膝下是两个臭小子,梦儿好好的也被养成了那个样子。 想到这里,她语气放柔和了许多,“你小字是叫萱萱是吗?” 楚言歆点点头,恩了一声,“萱草的萱。” “那介意我以后喊你萱萱吗?” 这直接连我字都出来了。 “啊,”楚言歆窘迫,“不介意的。” 萧语岚眉眼舒展,“那我以后就喊你小字了。” 秦墨和秦砚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不说话。 啧,母妃的喜欢看长得漂亮的小孩,他们做儿子的有什么法子。 本来亭子这边欢声笑语,一派祥和,直到外面的小太监通传,“陛下刚刚跟平南侯在御书房议事,听闻月淑妃娘娘,五殿下,六殿下跟楚家小姐都在御花园,便跟平南侯一道过来。” “哪有热闹哪有他,”秦墨咕哝一句,本想直接走人来着,奈何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人跟他在一处,便只好原地接驾。 顺嘉帝很远就看见了亭子里的一众人,他示意免礼后,目光落在少年和少女身上,问道,“小五和楚家丫头相处还算愉快?” 秦墨翻个白眼,不客气道,“您要是不来,就愉快了。” 少年目光落到帝王身后的男子身上,眼里流露出控诉。 楚昱珩警告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心里暗道小崽子胆子真大,这可是在皇帝跟前。 两人的暗戳戳交流没被顺嘉帝看见,他只是不悦道,“朕来看看你,怎么,朕现在都不能看看你了吗?” 秦墨丝毫没有被帝王发怒的样子震慑道,敷衍道,“能能能,这皇宫不都是父皇您的,你想去哪去哪,想看谁看谁,儿臣也不例外。” 被他的态度堵的,顺嘉帝有火没处发泄。 秦墨在这么多人面前勉强给自己父皇留了点颜面,懒散的拱手告退道,“父皇莫怪,儿臣不碍您的眼了。儿臣告退。” “平南侯应当是来接楚小姐回府吧,本殿刚好要回毓庆宫,就跟你们一道行之吧。” 然后直接说完就走,压根不想看见自己爹那威严的模样。 秦砚一看哥哥们都走了,他还留着干嘛,赶忙低头道,“那父皇,儿臣也同五皇兄一道回宫吧,儿臣去温习功课了,就不打扰父皇跟母妃了。” 偷偷看了一眼自家母妃,有些歉意,然后得到准许,立刻开溜。 萧语岚,“……” 真行,都是亲儿子,干得漂亮,不想见这狗皇帝,把这烫手的山芋留给你老娘,两个人全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真行啊。 第14章 第 14 章 琉璃瓦的重檐屋顶将宫内与墙外分隔两阙,官道空旷寂寥,离开了顺嘉帝的视线,一群少年少女们都松了一口气。 “钧泽哥哥,你真厉害,他可是皇帝啊。”没了旁人,身边都差不多同龄的,楚言歆便小声夸赞。 “第一个罚的也是他,”楚昱珩没好气道,“萱萱你少夸他,前些日子病怏怏的也是他。小兔崽子就是作的慌。” 楚言歆吐吐舌头,听见哥哥那不同寻常的称呼,侧头看了看两位哥哥,眼珠子一转,拉着秦砚走到前面去了。 秦砚迷惑,想转头看自家哥哥,被楚言歆比划了一下个子,顿时被带歪了,跟少女小声比着年龄,探讨着谁大谁小的问题了。 秦墨看着前面的两个小孩子,失笑,“阿珩,你看看,萱萱可比你有眼色多了。” 楚昱珩没说话。 秦墨叹气,“不是吧,阿珩,我们现在到了没话聊的地步了吗?我觉得不至于啊。” 楚昱珩顿了一下,才道,“陛下刚刚跟我提起了你跟小妹的亲事。” 就知道他会说这个,秦墨无奈的点头,“然后呢。” “陛下还说起了过了年关,西北蛮夷会派人来议和,之后春猎过后便是你跟小妹的亲事,我待到那时再走也不迟。” “要不要跟我去毓庆宫拿软盔,”秦墨突然说道,“你过些日子不是要去校场,你软盔还在我那里呢。” 楚昱珩眸子里飞快的掠过一抹讶异,转瞬即逝,知道秦墨有事跟他商量,但是又碍于玄明卫跟着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点头,目光移到前方的两个小朋友身上,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少年清朗的声音,“重擎。” “属下在。”重擎与松韵在后面跟着主子们,松韵性子活泼,正在单方面的对着这沉默寡言的侍卫说话,听到秦墨的喊话,她顿时止住了声,小跑到自家小姐跟前,重擎也立刻上前。 “平安送楚小姐与她的丫鬟回平南侯府,她们有什么差错我拿你是问。”少年平淡的语气有着不容置疑。 重擎迟疑的看了一下不远处遵从皇帝命令看管自家主子的侍从,少年目光掠过周边跟着的尾巴,哦了一声,“韩统领有异议吗?” 父皇也不知道吃了什么馊饭,直接把玄明卫的统领派过来给他当监工,屈才不说,还堵心。 为首的韩城恭恭敬敬低头,“五殿下,陛下的命令是不让您出宫。” 少年笑了,明明很和煦的笑容让韩城莫名的发冷,“父皇说不让我出宫,有说不让我的护卫出宫吗?” “这……”几个跟随的侍从面面相觑了一下,其中一个胆子大一点的试探,“不如我去请示一下陛下?” 前面的两个小朋友见势不对,赶紧回到自家哥哥身边。 楚昱珩没说话,知道少年这气憋了半个月了,所以秉持着沉默是金的原则,站在少年的身边。 “请示父皇啊,这一来一回,天都黑了,更何况父皇跟母妃现在不一定在御花园呢。”少年笑得痞气,“本殿跟六弟、侯爷还有楚家小姐都在这里等你请示完如何,本殿跟侯爷倒是皮糙肉厚的无所谓,但是六殿下和楚家小姐的身子骨都弱,如今寒冬腊月天的,站在这边冷风吹着等你请示完回来,大概明日又要病上几日,这理本殿找谁请示?” 少年的话听不出喜怒,但是让刚刚的侍从腿一软,立刻告饶,“五殿下,属下知错。” 韩城皱眉,“还不退下!”随后恭敬请示,“不如这样,五殿下,您看,下官派一人跟随着重护卫一起护送楚家小姐跟她的丫鬟回府,然后其他人跟着您跟侯爷回毓庆宫如何?” 秦墨勉强点点头,转身瞥向重擎,“还不快去?” 重擎低头,“是!” 楚昱珩走到妹妹身边,交代道,“你先回府,我去五殿下那边取完东西就回,娘问了就说迟一点回去。” 楚言歆点点头,与兄弟二人规规矩矩的告了别,带着松韵还有两个护卫走了。 三人到了毓庆宫门前,韩城又道,“侯爷,六殿下,陛下吩咐过,外人不能久留,您二人尽快,别让小的为难。” 秦砚皱着眉,“本殿在五哥这里温习功课不行吗?” 韩城拱手示意,“陛下吩咐,除了特殊情况,毓庆宫内谁都停留不能超过一柱香时间。” “走了。”秦墨牵着弟弟,直接无视他,带着二人进门。 “父皇这是软禁哥哥啊。”秦砚不开心的坐在书房,发愁的看着屋内的两人。 秦墨心态良好,装样子把东西递给楚昱珩,二人直接手语交流。 “什么情况?” “父皇怕我跑了呗,”秦墨飞快的打手语,“他知道我什么都干的出来,怕我逃婚。” 秦砚懵,看着两个哥哥怎么都能交流的模样,无声的撅了撅嘴,表达不满,很好,哥哥又不带他玩。 秦墨坐到秦砚身边,低声,“你先坐着。”一边看着楚昱珩的手语,“流言的事,是你做的?” 秦墨勾唇,承认的很痛快,“帮你一把嘛,煽风点火的事情我最擅长了。” 他在江都最擅长的就是散播谣言了,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楚昱珩无奈,“先操心你自己吧。” 秦墨,“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楚昱珩的手不动了,顿了片刻,干脆抱臂,不回。 秦墨碍着弟弟在,没办法撒娇,只得换了个话题,“李枢有帮上忙吗?你娘怎么样了?” 楚昱珩,“老毛病了,她的身子亏损的太厉害,只能靠汤药吊着。”怕少年觉得自己没帮上忙,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过李枢来了开的药让我娘的咳嗽轻了些。” 秦墨沉默了一下,知道姜氏的病一直是楚昱珩心里放不下的,他点点头,打算晚点在传话给那边。 楚昱珩看着少年的模样,想到这段时间早朝的事,迟疑了一下,还是手语道,“大皇子和三皇子这段时间在早朝斗的很凶。” 秦墨无所谓的点点头,眼神平和,“大哥跟二哥是穿一条裤子的,大哥是嫡长子,身后又是崔相府,就算在心慈手软,到底还是优势大,三哥自然有些急了。” 楚昱珩看着少年的神情,犹豫了一下,还是示意,“你打算怎么办?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秦墨又开始发起了呆,眼神幽暗,片刻后他答非所问,“我其实不占什么优势吧,毕竟萧家没了,我也没入朝听政,又总是跟父皇唱反调,除了有燕凌骑,我也不剩什么了。” 少年的神色让楚昱珩的心蓦然一疼,下意识的想开口道“你有我。”却在瞬间止住了音,他不能再靠近他了,不论是言语还是行为,他不能再对他有任何亲近之意。 于是他的目光落在安安静静待在少年身边的小孩子身上,目光示意他安慰一下自己哥哥。 秦砚看不懂两个人在交谈什么,但是他能感知到哥哥情绪瞬间的不好,又收到承锦哥哥的眼神示意,小孩子拉了拉秦墨的袖子,小小声道,“哥哥,承锦哥哥让我哄哄你,你不要难过哦。” 楚昱珩神色一僵,“……” 秦墨抬眸,“……” 两个人对视片刻,还是少年偏头失笑了,“我没难过。” 秦砚又看了一眼楚昱珩,转头又开始解读,“承锦哥哥也不希望你一个人偷偷哭鼻子哦。” 习武之人耳力都非常敏锐,所以这话压低了房内二人加上房外的人都还是能听见。 楚昱珩瘫着脸,被秦砚污蔑的麻了。 秦墨看了一眼楚昱珩的脸色,也学着秦砚的口吻,假装悄悄的跟秦砚道,“我只知道,你要在说下去,承锦哥哥就要杀人灭口了。” 楚昱珩,“……” 秦砚偷偷的瞄了一眼楚昱珩,捂着嘴不说话了。 时辰也差不多了,楚昱珩索性不理这兄弟二人了,只道,“走了。” 与此同时,外头的门被敲响,韩城的声音传了过来,“五殿下,六殿下,侯爷!” 秦砚翻了个白眼,跟着楚昱珩身后往外走,秦墨干脆直接拉开房门。 似乎知道自己很讨人嫌,韩城摸了一下鼻子,后退了一步,恭敬示意,“五殿下,邱公公来了,跟着的还有很多……”他面色不自然的停顿了一下,“女子,正等着五殿下呢。” “???”秦墨下意识的跟楚昱珩对视一眼,“什么东西?” “五殿下还是去看看吧。”韩城低头不吭声了。 三人前后到了毓庆宫外,就看见了前面的邱池带着笑意请安,“五殿下安,六殿下安,平南侯安。” “免礼吧,”秦墨摆了摆手,看向他身后一群环肥燕瘦的女子,目光落在邱池身上,“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吩咐,给五殿下找些干净清白的女子开蒙,咱家把这些人带给五殿下挑选,五殿下请吧。”邱池示意。 “……”秦墨无语片刻,目光虚落在低着头的女子们身上,复而收回,凉凉道,“不必了,本殿不需要,多此一举。” 邱池笑道,“五殿下,陛下的旨意是您今日必须要挑选一两个的,咱家才好去给陛下回复,您要是不选呢,那陛下也说了,这些女子活不到明天的。” 这话一落,低着头的女子发抖的更厉害了。 宫内草芥人命是常事,但是,楚昱珩断定,秦墨不会不管这些人。 少年在外杀敌毫不手软,但是对寻常人家,一直是一视同仁的态度的。 果然,听到这话,秦墨顿了片刻,袖中的手悄然握紧,目光再次扫过这群女子,手指虚点了一下,“就她吧。” 天天给他找事,果然,父皇还是太闲了,他本来没想这么快出手的。 可是,太烦了,再不出手整点事情,马上婚事都要给他安排上了。 连这开蒙宫女都不知道是父皇什么时候的心血来潮造就的,动用大批人力物力,只为了给他选个开蒙宫女。 外头狼豺虎豹随时伺机而动,内里却腐朽不堪。 这皇城果然是越来越肮脏了啊。 秦墨一时间略过很多心思,其他的在场人倒不知情,他们只关心五殿下选了谁。 寻声看去,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衫,不算一眼惊鸿的美,却很纯净,最为吸引人的,就是当女子抬眼时,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 在场人暗暗感慨,不愧是五殿下,一眼就能看中最亮眼的一个。 楚昱珩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看着被少年选中的女子,垂下眸子,无声吐出一口气,似是尘埃落定。 今日过后,不能在过界了。 虽然这是他一直所希望的,可是为什么,心脏的痛密密麻麻的,像是万只蚂蚁在啃食一样,痛的他快喘不过气了。 秦砚默默的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身边莫名低气压的楚昱珩,在看了看被五哥点中的女子,抿了抿唇。 哥哥很不开心,承锦哥哥也很不开心,这是为什么呢? 第15章 第 15 章 一般来说,宫内开蒙的人都是需要教引嬷嬷的教诲,女子身家都清白,年龄也不大,正好也符合教引完成为通房侍妾服侍在皇子身边的条件。 谭叶就是这样被选中的。 此时房内寂静无声,她拘谨的坐在床塌的外沿,不安的握着双手。 贫民人家都养不起太多孩子,她在家里是第二个孩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长姐可以干活,做很多事情,弟弟妹妹是双生子,还年幼,所以,很显然的,她被父母卖了。 不过好在她容貌还行,在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时被宫内来的人挑中了。 几经辗转,她被当货物一样挑来挑去,翻来覆去的检查完,又被嬷嬷教了一些东西。 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嬷嬷教她的时候她眼神闪躲,羞红了脸。 她本以为自己要服侍一个大她很多的老男人,却在得知挑选的人是五皇子殿下的时候蓦然松了口气。 她不怕了,一点都不怕了,还有一点点隐隐的期待。 少年的惊鸿一瞥让她难以忘怀,风华卓绝,英气勃发,让她想把所有的美好词语都堆积在少年身上了。 像他们这种普通人家一般是见不到皇子将军这种尊贵的人的。 可是五皇子殿下不一样。 江都人人都知,五殿下自从法云寺回来后,就不似幼时一样恶劣成性。 长开了后的殿下样貌生的极为好看,姿仪华彩。他无其他恶习,不沉溺情爱,只要在江都,会免费的设棚施粥,会助人为乐,他们穷人没钱看病,五皇殿下还专门自掏腰包给他们建医馆,免费义诊,平日里赈灾的也是五殿下第一个响应,带头出人出力。 而且五殿下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打仗也总是捷报,是几位皇子中最接近他们的一位。 被五殿下点中,她其实心里有些茫然,被丫鬟们拉去折腾了一番,再坐到五皇子殿下的卧房内,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不安的等着五殿下的到来。 秦墨进门的时候眉间压抑着戾气,重擎跟在他的身后。 看到屋内的人少年顿了一下,然后坐到案几前,重擎上前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站着不动了。 年轻的侍卫看了看坐在床边的女子,又看了看拿着茶杯抿着不语的少年,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是五殿下的心腹,自然知道五殿下和楚将军的关系,下午两人和六殿下还在屋内小声交谈,晚上便出现了另一个人要与殿下过夜,这人还是圣上安排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主子的事情轮不到他插嘴,所以他只好老老实实的站着,等着五殿下的吩咐。 虽然他知道,他的出现给床边的女子带来了极大的恐慌。 秦墨揉了揉眉心,重重的火光映着少年完美的侧颜,看了一眼床边的女子,沉声道,“你下去吧,按我说的办。” 重擎点头应是,立刻退出去关门,一气呵成。 房内只留他们两个人了。 谭叶想到嬷嬷教她的东西,鼓起勇气,喏喏的移了一下,靠近了一点少年,小声道,“五……五皇子殿下……奴婢……”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了,她停了一下,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干脆一口气说完,“奴婢来帮您宽衣,服侍您就寝吧。” 秦墨没说话,指尖轻点了下桌面,抬眼看着她。 少年的眸子不是惯常的黑色,而是晶莹剔透的浅棕色,盯着对方的时候,好像要把对方吸进去。 谭叶的心蹦蹦直跳,就当她快顶不住少年的视线了的时候,少年清朗又好听的语气道,“识字吗?” 谭叶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点头,又摇摇头,“只认识一些。” “够了,来,过来。”秦墨抽了一张纸,拿了笔,笔锋凌厉的写了几个字。 看着少女没动,他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看。 谭叶期期艾艾的小心挪到少年身边。 借着烛光,白色的纸上还沾着未干的墨:做戏会吗? 不明白为什么要用写的,但是谭叶下意识的就止住了声音,看着纸上的字,小小声音,“做什么戏?” 已经快成气音了,秦墨眉峰轻扬了一下,索性揉了纸团,把它丢进烛火中烧掉,示意少女低头,也干脆的小声附耳道,“我不碰你,但是外面有人看,装样子。” 少年气息温热,让女孩红了脸,意识到少年说了什么,心里庆幸又夹杂着隐隐的说不清的失落,胡乱点点头,算是应了少年的话。 少年接着又小声的接着道,“配合的话,等风头过去,我给你一笔钱,给你换个身份,送你出宫,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谭叶知道深宫的可怕,就像圣上轻描淡写就决定了那么多同伴的生死,所以她用力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秦墨不在说什么,看了一眼年龄不大的女孩子,跟她回到床塌上,听着她喏喏半响终于嗯嗯啊啊的声音,吹灭了烛火,躺到了她身边。 因为身边躺着陌生的人,觉是不能睡了,少年索性闭着眼睛,开始思考之后的安排。 大哥与三哥这段时间斗的太凶,他现在处于坐山观虎斗的状态,他的势力还没渗进朝堂内,那么,其他三个宰相府首先排除,太尉与御史…… 秦墨思绪飞快运转着,然后想到前段时间得到的消息,那就先从御史下手吧。 余光中瞥见窗外鬼鬼祟祟的身影,他估摸了一下距离,索性也没管。 毓庆宫是他的地盘,也自得照着他的规矩来,除了他允许,任何人不得进他卧房和书房,像上回他发烧这种特殊情况,也有母妃跟阿砚看顾着。 而且毓庆宫的下人们留得住的也都是嘴巴紧的牢靠之人,就算多了些尾巴,外面的人自也都不是瞎子。 屋外有重擎守着,偷偷摸摸的人绝对到不了近处,所以他也不怎么担心露馅。 一连两天,毓庆宫上下都知道五殿下跟他的开蒙宫女打得火热,估计要有新主子了,伺候的便更加用心。 知道了自己儿子在生理上没什么障碍,也觉得不能看的太紧,引起秦墨的更加逆反。 顺嘉帝撤了贴身监视的人,只留下两个看着五殿下,别让人一言不合跑到外面就行,其他时候还是放松了管理。 知道秦墨混起来什么德行,人也毕竟是他安排的,顺嘉帝不敢惹毛儿子,但是又怕自己儿子沉迷男女之事,便让嬷嬷敲打谭叶。 没了近距离监视的人,不管是秦墨还是重擎都松了口气。 父皇什么手段他清楚的很,他索性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直接用蓝桉传信,安排后续事宜。 蓝桉是他师父游历时偶然觅得的,当时的高人驯养了许多特殊的鸟,而这些被驯养的鸟是通过气息认主传信的,它们平日里与其他的鸟一般无二,只是身上有了信件便死死护着,除了主人,谁都不能碰,否则就会啄身上的信件。 当然,直接射杀得到的信方法自然也是一大弊端。 这鸟师父得到后直接传信给了他,让他带着,还说平日里他用不到,而他身边意外情况多,让他收着。 他左右一想也确实是这样,虽然机关鸟的传信非常保险,但是不足以以假乱真,到了这种被禁足在宫闱里哪都不能去的时候,只有这些通人性的小动物飞来飞去才不会那么明显。 重擎通报母妃来的时候秦墨刚刚拍了拍手臂上的小黑鸟,小黑鸟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肩膀,然后扑腾一下带着信件飞了出去。 秦墨索性直接让重擎把人带到书房来。 萧语岚自从那天见到自己儿子对平南侯的眼神就暗暗心惊,两个人的眼神交流瞒得住皇帝,但是她可看见了。 那样生动又鲜活的小墨,是在他们跟前都没有过的,只有楚家那孩子看得到。 她想到二人之前的事情,翻来覆去了一宿,应付过顺嘉帝,又得知这两日儿子和开蒙宫女夜夜笙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所以趁着终于没人贴身监视了,她立刻来了毓庆宫,打算问问什么情况。 少年见礼后,跟着她落座,重擎倒完茶后识趣的退出书房,把门关上。 秦墨侧头道,“母妃,是有什么急事吗?” “小墨……”萧语岚迟疑了一下,还是打算直接问,“你在感情上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秦墨有些懵,重复了一遍,“难言之隐?母妃指的是什么?” “男女,”萧语岚根本不是遮遮掩掩的性子,所以在儿子跟前也没什么要顾忌的。 秦墨笑,“这两日不是皇宫上下都传遍了毓庆宫要有新主子了吗?母妃能不知道?儿臣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小墨,你骗骗别人还行,骗我就算了。”萧语岚叹气,“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吗,那么抗拒婚约,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留着你父皇给你送的开蒙宫女?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少年挑眉,哦了一声,也没指望能骗过萧语岚,无所谓道,“所以母妃想问什么?” “你对平南侯……”萧语岚看着儿子的表情,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你对平南侯什么心思?” 秦墨扬眉,丝毫不觉得母妃知道了有什么,坦诚道,“他是我心悦之人。” 乍一听见秦墨承认,萧语岚脑子里蹦出的念头,“果然。” 她之前就觉得儿子提起平南侯的语气不太对劲了,之前回来了也是三天两头跟平南侯待在一起,太频繁了。 所以现在听到儿子承认,萧语岚没觉得太意外和难以置信,只是觉得释然。 她这两天翻来覆去想了好久,最初一直觉得是难以接受的,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儿子要喜欢一个男子,他怎么就成了这样。 但是她又说服了她自己,是女子又怎么样,她和陛下当年那样惹人羡艳,最终却成了这样,所以其实,只要是小墨所喜欢的,是男子是女子并不重要的。 平南侯是少年将军,兵法武略样样出色,又屡次打胜仗,小墨的少年时期都是承蒙平南侯的照顾的,两个孩子在江都有多少姑娘的梦中情郎都是他们,所以,哪怕小墨喜欢平南侯又何妨? 萧语岚沉默了很久,久到秦墨原本无所谓的样子渐渐成了忐忑。 他是真的觉得没什么,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遮掩,所以他坦荡磊落。 但是他也清楚,这个事是惊骇的,不能被世俗所接受的。 所以意识到母妃的态度后,秦墨深吸一口气,尽量轻松道,“母妃,对不起,如果这个事让你难以接受的话,我以后尽量不让承锦……”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母亲突兀的问道,“平南侯什么态度?他知道你对他的感情吗?” “……”秦墨停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萧语岚知道儿子的性子,所以没意外这个答案,继续问道,“那他呢?他对你呢?” 听到这话,秦墨摸不清母妃对他俩事情的态度,但是他想到楚昱珩半死不活的样子,状似无奈道,“我不知道。” 他看向自家母妃,想让母妃分析,却又怕母妃反对这事,所以纠结了一下还是没开口。 “你想说什么?”萧语岚因为自小生活环境的原因,所以对秦墨和秦砚也一样,奉行萧家一脉相承的散养式教育,跟两个儿子的相处本就不像寻常母子那般一板一眼,而是非常的平等,所以看见秦墨的纠结,她便干脆问道。 “欸……”秦墨叹气,“母妃,承锦他是喜欢我的,但是他总把我往外推,所以我不知道承锦喜欢我占了几分。” 萧语岚想到平南侯那冷厉板正的性子,知道儿子的意思了,昱珩那孩子身上的担子太重,心思又沉,又极重礼节,定不会跟着小墨胡来,所以层层枷锁下,他没办法像小墨一样无所顾忌。 不过,知道不是小墨一厢情愿,她放下了心,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墨,你应该知道这条路不好走。” 秦墨点头,看着母亲,听着她平和的语气,“你们现在连第一步都没有迈出,昱珩那孩子身上要考虑的太多,所以他的性子注定不能像你一样无所顾忌。母妃觉得,如果你们两个真的考虑好了,下定决心要这么做,开诚公布的谈一谈吧。不要有所隐瞒,跟对方讲讲自己的想法,毕竟这个事情是你们两个自己的事情,哪个人放弃都会功亏一篑的。” 萧语岚笑了一下,“母妃其实前两日发现的时候还没法接受的,所以今天冷静下来了,才想跟你谈谈这个事情。我现在能接受你喜欢一个男子的事情,因为母妃想了想,觉得这个事情以后捅出去被旁人知道了,肯定都会觉得难以置信的。” “已经有那么多人反对你俩,母妃要是不在你这一边,你以后怎么办啊,真的是有委屈也没地方讲了。昱珩那孩子很好,而且有他在外面看顾着你,母妃也放心,母妃不会觉得你有病,是断袖,是不耻的,在母妃这里你无需担心这些。”她看着儿子,眼神很温和,轻声道,“我的孩子永远是最棒的。” 母妃轻和的声音像一股暖流,注入少年的心里,让秦墨的眼睛有些酸涩。 他不好意思在母妃面前掉眼泪,只好快速眨了几下眼睛,用力点点头,声音有些哑,“我知道了,谢谢母妃。” 萧语岚有些抱歉道,“你跟萱萱的婚事肯定是不能成的,要不然这事就没法开始。萧家没了,母妃在朝堂上帮不了你什么,所以你得自己去争,我这边能帮你的也只有当时你外公他们留下的人,母妃这边也会跟你父皇说一说的。” “不用母妃操心,”说到正事,秦墨摇头道,“母妃不用为了儿臣为难自己去争宠,母妃在自己宫内养养花,逗逗猫,不用考虑朝堂之事,儿臣自己争。” 萧语岚笑了笑,“果然是长大了。” 第16章 第 16 章 时间飞速划过,一转眼便到了年关。 朝堂上最近出了些事情,御史大夫白唯寻老人家上朝时公然弹劾扬州漕运总督,弹劾的奏折一封封落到了顺嘉帝面前。 众人皆知,三公皆顺嘉帝器重的臣子。 宰相崔阮青总揽政务,周太尉,最高级别武职,统领诸君,白御史,监察百官,纠察事务。 这三位无疑是燕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职。 漕运一向是个肥差事,一直由大皇子一派的人担任,凑着这个好机会,三皇子一派的人干脆落井下石,朝堂近段时间一片乌烟瘴气。 老御史一生清白廉洁,是清流派的典型代表,兢兢业业了一生没什么太大的过错,于是,大皇子一派的人直接开始翻旧账,有着三皇子的帮腔,两派在上朝时吵得天昏地暗。 顺嘉帝被他们吵得心烦,直接让独属于历任皇帝的玄明卫与督察院一同调查。 而大皇子一派的人则开始彻查老御史,毕竟是人总要有弱点嘛。 玄明卫是皇帝的特务机构,只听皇帝的命令,大小事都查,有了玄明卫的插手,办案速度快极了。 大皇子这边还没查完老御史的马脚,自己先翻了个跟头。 玄明卫与御史台寻着各种蛛丝马迹,找出了许多证据,直接把江南一片的贪污**查了个干净。 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一串子名单让顺嘉帝勃然大怒,直接出手整治,颁布了一条又一条的措施,处决了一个又一个贪官,抄家的抄家,抄斩的抄斩,朝堂一时风声鹤唳。 秦书一派的人折损不少,暗暗对老御史心怀怨恨。 恰好又查到老御史一生未娶妻生子,却有个得意学生,是四年前圣上亲赐的金科状元郎,如今恰好暂任漕运史。 燕赤王朝开国至今,连中三元者不过五人。 而老御史的这位学生便是其中之一。 学生名为白洛川,少年家中遭遇变故,恰与白御史有缘,因着都姓白,便被白御史收入门下。 因着天资聪颖,又有白御史铺路,仕途顺遂,一路顺风顺水,如今又升迁,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结果在去往路上遭遇匪徒流寇,侥幸逃脱后却被郎中断言双腿有恙,终得与拐杖为伍。 毕竟是老御史倾尽半生心血培养出的得意学生,自然不甘心就这样了。 白洛川被老御史接回江都寻医问诊了半月,却总是一样的回答。 原本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隐隐开始自暴自弃,开始流连花楼,沉溺酒色,多日不归,还闹出了要娶男妻的笑话。 仕途是毁了,名声也没了。 老御史各种手段都使过了,却依旧没用。 老人家经受连环打击,被气的病倒了。 这几日老御史闭门谢客,在屋内养病,来探望者一概不见。 秦墨关注这件事情的发展,听到最后的结果,啧啧称奇。 此时的少年坐在整个江都最大的酒楼——竹坞弄舫的包间内,焚香点茶,给自己占了一壶茶,细细品味着。 透过窗棂,冬日的阳光懒洋洋的穿过稀疏的树影,照在结冰的河面上,显得光影斑驳, 河中央的亭子内,游人饮酒作诗,好不热闹。 雕栏映日,画栋飞云,少年人遥望远方,慵懒惬意,自成画意,一派岁月静好的景象。 重擎坐在少年身后,安安静静的守着自己的主子。 他们的身前站着一个人,女子身穿朱红长锦衣,妩媚雍容,娓娓道来这件事时,语气不急不缓。 她便是这里的掌柜常溪亭。 听到少年的感慨,她看着少年人,语气恭敬,“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秦墨轻笑一声,抿了口茶,悠悠道,“差不多了,可以放饵了。” 少年抬眼看向重擎,声音懒洋洋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看了这么一出大戏,以李枢的名义给白御史下个拜帖吧,明日让李枢去拜访一下老御史。” 重擎立刻起身点头应声,“属下马上去办。” 少年的目光移到女子身上,夸赞道,“做的不错。” 常溪亭,“为殿下分忧,是属下之幸。” 很早的时候,她就被萧家派给五殿下了。 这处酒楼的地契本是萧外公给孙子留的,因得萧家出事太早,便早早交由秦墨处理,因得当时的五殿下太小,她便是酒楼的负责人,一直负责资金流通周转。 自从五殿下从法云寺里归来,十二岁的少年人便已经开始谋划未来的种种,酒楼作为资金来源自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其实当时的竹坞弄舫还没有成为现在的江都之最,只是因得五殿下的点子,便开始种种试验与变革。 慢慢的,竹坞弄舫便发展成现在这样,集酒楼,住店,玩乐为一体的模样。 借着临近河畔,可以友人小聚,游湖玩乐,湖中心便是文人墨客的喜爱之地。 酒楼内,一楼为大堂,江湖气氛颇为浓厚,二楼为雅间,隔音效果很好,公孙贵族便可以寻求安静,三楼设有卧房,可以小息,最顶楼便是王孙子弟的专用套厢,以年费来算。 这么几年下来,竹坞弄舫便成为了江都百姓最收欢迎的地方,自然赚的盆满钵盈。 竹坞弄舫的东家也被各方势力所打听,现在还稳居江都未解之谜系列让人探究。 所以,对于面前的少年人,常溪亭一直很是敬畏。 听到少年的话,常溪亭不解问道,“殿下为何不亲自下拜贴?” “不到出手的时候,”秦墨押了一口茶,“让饵先上钩再说。” 少年的指尖轻点桌沿,从容又胜券在握。 一只木鸟停在了窗边,扑腾了一下,然后落到了少年抬起的手背上。 秦墨从它的尾巴摸了一下,按住开关,从它肚子里抽出一卷书信。 他一目十行,快速扫过内容,哼笑一声,“要热闹起来了。” 他拿着纸从木鸟的后面擦了一下,腾的一下,火焰窜了上来,吞噬了纸张,只留下黑色的灰烬。 少年转头看向常溪亭,“年关了,江都要热闹起来了,你好生打理这里就好,别的先不用管了。” 常溪亭点头应是。 秦墨兀自琢磨片刻,问道,“将军府那边还老实吗?” 常溪亭应道,“属下派人一直盯着呢,前些日子的群英宴,将军府的嫡子投壶拔的头衔,得意了一阵子。还有将军府的二小姐似乎在议亲,人选似乎是陆家大公子陆予。” 秦墨幸灾乐祸,“陆怀安?他也有今天?” 陆家虽然不是世家贵族,但也是代代科举出身,陆老爷子与将军府的镇英大将军交好,所以陆怀安与楚昱珩二人自小便相熟,自然知道楚昱珩兄妹俩在将军府过的什么日子。 听到陆怀安要与楚言莞定亲,秦墨一时乐的停不下来。 不过他也没有一直幸灾乐祸,知道陆怀安是赤炎军的副将,这婚事不可能轻易定下,不过给他添个堵而已。 一直到少年平息下来,常溪亭才继续汇报道,“殿下前些日子送来的那个女孩,干活很麻利,人也很机灵,也有些拳脚,需不需要重点培养?” 因为这人是殿下亲自送来的,她便留了个心,没敢乱安排,怕坏了殿下的事情,也怕这人跟殿下有什么关系。 秦墨一愣,想到前几天的配合他演戏假装诈死送出宫的女孩子,摸了摸下巴,“她有些拳脚功夫?” 常溪亭点头,“是的,前两天楼下有个小乞丐在不远处被欺负,那丫头正好在附近,抡起棍子就去干仗了,虽然也挂了彩,但那几个人也没得到什么好处。” 秦墨啧了一声,“既然如此,你得空了去问问她,愿不愿意习武,把她送去武馆那边。” 得到了殿下的态度,常溪亭便知晓了殿下的意思,“是。” “学些皮毛,越快越好,毕竟年过了后就要春猎了,我缺一个武俾。” 常溪亭应道,“是。” 平南侯府 陆怀安双眼无神,瘫在椅子上,前路一片迷茫。 楚昱珩没理他,翻了一页书,任由他两眼发黑的瘫在座位上,“想不到前些日子我还在嘲笑秦墨,这一转眼,婚事就落我头上了,苍天啊,我不想娶妻啊,谁来救救我啊。” 敲门声响起,然后,楚言歆探进来一个脑袋,“哥哥,你跟予哥哥在忙吗?” “不忙,进来吧。”楚昱珩看了一眼自家妹妹,示意她进来。 他的书房除了家人跟挚友,别人也进不来,母亲一般不会打扰他,所以,整个府内,也就一个把这儿当自己家的陆怀安跟小妹会来去自如了。 小丫头离开了压抑的将军府,在侯府开朗了不少,蹦蹦跳跳的进来后,便看见瘫在椅子上的陆怀安。 她见惯不怪的把茶水放到陆怀安手边的桌子上,吐槽,“予哥哥,你整日在我大哥这里,是想让世人觉得你要与我大哥断袖吗?” “???”陆怀安被扎了一刀,“萱萱啊,你变了,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你看你予哥哥都这么伤心了,你不安慰我就算了,还污蔑我与你大哥的友谊。” 楚言歆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我那二姐一心只想嫁于钧泽哥哥,所以,这婚事她定是也百般不情愿。”她看了一眼自家哥哥的神情,出馊主意,“不如你也学一下白大人,一心只想娶男妻?” 江都少爷圈子里不是没有喜好龙阳之人,只不过从未有公然放在台面上的人。 白洛川的这个事只是个引子,给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少爷圈子开了个头,只是因为太惊骇世俗而被众人津津乐道而已。 “……”陆怀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楚昱珩,看着对方翻书时的手微微怠滞,赶忙收回视线,压低声音道,“萱萱啊,你别出馊主意了。”然后他赶紧转移话题,“别说我了,你怎么回事,马上要定亲,怎么一点也不激动?” 楚言歆托着脸,同样看了一眼自家哥哥,然后压低声音回复,“不是啊,予哥哥,我跟钧泽哥哥的亲事根本成不了,你在讲什么鬼话?” 陆怀安挤眉弄眼示意,“怎么说?” 楚言歆悄悄指了指自己哥哥,给嘴巴拉了拉链,示意说了哥哥会恼羞成怒的。 陆怀安瞬间顿悟,哦,原来萱萱也知道啊。 “你俩当我死了吗?”楚昱珩凉凉反问。 两个刚刚气焰嚣张的人瞬间缩成了鹌鹑,一声不吭的开始装死。 “嘿嘿,”楚言歆快速跑到哥哥身后,小手握成拳头,开始讨好的捶背,“哥哥。” 楚昱珩放下书卷,看了一眼身后的妹妹,声音平淡,“秦钧泽跟你说什么了?怎么就不能成了。” 楚言歆看了看自家哥哥的神色,小声问道,“哥哥,你上次在宫里是不是跟钧泽哥哥拌嘴了?” 她能感觉到的,哥哥这段时间情绪一直很低落,就是从上次从宫里回来后,她也再没见过钧泽哥哥。 哥哥除了房内就是去大营的校场练兵,偶尔有予哥哥调节一下气氛,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很压抑的。 “没有,别转移话题。”楚昱珩冷硬道,“为什么不能成?他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你应该知道,娘希望你嫁给他。” 楚言歆沉默了一下,“那哥哥你呢?” 楚昱珩呼吸一窒,有点欲盖弥彰的紧接着就道,“我也希望。” 他似乎觉得自己的反应太急,强行补充道,“五殿下虽然平日没个正形,但是该是他的责任他不会逃避,他能护得了你,再者,他身边没有其他侍婢,也大致是不会娶其他人的,所以,你不用担心妾室。” 气氛陷入了昂长的沉默中,少女看了楚昱珩许久,然后红了眼眶,低头憋出一句,“哥哥,你真行。” 然后她匆匆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娘,你们聊。”便跑了出去。 是啊,他真行,陆怀安也想说一句,他要给楚昱珩这个拧巴的性子跪了,明明那么喜欢人家,明明对他那么好,却睁着眼睛说瞎话,把自己的挚爱往外推,推的毫不留情。 人家身边没有侍俾,原因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陆怀安看着年轻的将军垂下的双眸,牙疼似的欲言又止半响,重重叹了口气,“承锦啊。” 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再叹了一口气,“你说说你,何苦?这些天一直板着脸兴致不高是因为前些日子传出的五殿下跟哪个宫女打的火热吧,都这样了,你还拧巴着。” “你要闲的没事就去校场练兵,别在我这儿找存在感。”楚昱珩没接他的茬,逐客令下的毫不客气。 “……”陆怀安无语凝噎,“楚承锦你就等着后悔吧。”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向门口走去,骂骂咧咧道,“好心被你当驴肝肺。” 房间内空了,楚昱珩一直强行绷着的情绪骤然释放,他靠着椅背,攥紧拳,闭上眼睛,掩饰住所有的情绪,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他已经在尽力克制自己了,也尽力不让自己想起他,虽然很难,但是没关系的,时间长就好了,时间长了,不见面了,也就慢慢会好的。 第17章 第 17 章 宫内,秦砚下了课,从殿内走出,正打算去皇后的坤宁宫进行每日一次的请安。 身后,女孩子蛮横的声音响起,“六哥哥!” 秦砚闻声回头,看见秦云梦,不冷不热的点点头,“四妹妹。” “六哥哥要去哪里?”秦云梦扯住秦砚的衣袖,抬头看着自己的双生哥哥。 “去给母后请安。”秦砚没有甩开她的拉扯,只道,“有事吗?” “我跟你一起吧!”小女孩回头看了看身边跟着的一串子人,摆了摆手,娇蛮道,“离本公主远一点,本公主要与六皇兄说话,不得跟随!” 都知道这是宫里不好惹的主,所以丫鬟婆子都喏喏应声,离兄妹俩远了些许。 秦砚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转头向前面走去。 “六哥哥,等等我!”小姑娘跺了跺脚,小跑跟上秦砚,一前一后的向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秦砚不说话,秦云梦只好自己开口,“六哥哥不问问我找你什么事吗?” 秦砚瞥了她一眼,“什么事?” 秦云梦眼睛一转,“六哥哥,你是不是很喜欢五哥哥啊?” 秦砚没说话,继续往前自顾自的走。 “六哥哥,我们才是一家人,”秦云梦知道宫内有许多暗卫,娇蛮的女孩子压低了声音,只想让自己的傻哥哥知道这些事,“六哥哥,父皇不喜欢五哥哥的,你得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我是你的亲妹妹,我不会害你的,大哥哥是嫡长子,你要跟大哥哥打好关系。” 知道了她的来意,小少年顿住脚步,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那不是挺好的吗?你刚好被母后所抚养,不用操心这些了。” 小女孩跺了跺脚,“哎呀,六哥哥,你怎么这么笨!”她皱了皱眉,“我是说你!五哥哥再怎么样,也是月淑妃娘娘的亲子,你呢?我们母妃出事早,什么都得自己讨!你还是男孩子,要是不跟大哥哥打好关系,以后长大了怎么办?” 秦砚神色都没变,端的是少年老成,“这不用你操心,你自己顾好自己,不用管我。” 反正已经不是第一回被挑拨关系了,他自己心里清楚,谁对他好谁对他有企图,所以一回生,两回熟,直接当空气,“你整日别操心那么多,我自己知道我该做什么。” 他其实想反问面前的小丫头,她真的觉得大哥能成为储君吗?不过念在这里是皇宫,他干脆什么都没说,“好了,这话打住,以后莫要再提。” 秦云梦皱巴着脸,重重叹了口气,“要不是你是我亲哥哥,我也不想管。” 是夜,红袖招内繁华热闹,一进门便可看到一个两米高的台子。 台子顶上吊着花瓣形状的绸缎,四周垂着粉色的轻纱。 台子四周摆着圆桌,穿着富贵的男子们正拥着打扮艳丽的女子,喝着小酒,看着台上穿着轻盈的姑娘跳着舞。 楼内是四方形的格局,装饰得极其华丽。 二楼全是雅间,都是独立的房间,打开窗可观楼下歌舞,关上窗可在雅间内做一些不可言说之事。 秦墨带着重擎,熟门熟路的踏入这里。 打扮艳丽的管事扭着腰肢,带着笑意的打算开口,看见来人,虚伪的客套收敛了起来,“少主。” “你忙,不用管我。”秦墨带着挡住大半张脸的面具,只露出了一小片硬朗的下颚线条,然后他随口问道,“白大人还在前两日的厢房吗?” 楼管事点头应声,“是的,包厢里不是小倌,白大人只是包下了那个厢房,没点小倌。” 秦墨轻笑一声,“知道了,我去会会,派人守着那个厢房,别人他人进来。” “是。” 东港临着月明湖畔,夜色一上,灯火通明。两侧尽是酒楼花坊,河道上也停着各式各样的画舫轻舟。 竹坞弄舫在这里,红袖招自也是在这里。 红袖招的对面便是一个酒楼。 陆怀安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眼就能看见对面红袖招的景象。 他所在的厢房内,都是跟他差不多大的朝廷命官,再不济也是父兄当差的官宦小公子。 看见少年熟悉的背影,陆怀安蓦然睁大眼睛,一个激灵,酒醒了。 那是秦墨啊,对啊,没错,虽然人带着面具,但是他们好歹共事这么久,他身后还跟着重擎,所以不会错的。 他皱眉看着少年熟门熟路的进入花楼,迎来的老鸨说了什么,然后三人往里面走去,他瞬间放下了酒杯,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身边的指挥同知赵子初拍了拍他的肩膀,“怀安,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他们这桌本就是临时设的宴,想着都是年轻人,顺便联络一下感情。 其实原本是想请平南侯的,但是这人一向不参与这种活动,拒绝的很干脆,索性就把陆予这个副将给拉来了。 “没事,”陆怀安思忖了一下,起身赔罪道,“诸位,突然想起府内还有点杂事要处理,陆某今日得提前离席,扰了大伙的幸,给诸位赔罪了,改日设宴再请诸位把酒言欢。” 其中一人笑道,“今日没请到平南侯,有点遗憾,下回怀安兄设宴,侯爷作为怀安兄的友人,应该能到场吧。” 陆怀安表面笑道,“既然诸位这么想见,下回设宴前,陆某争取一下。” 内心:果然,老子就不该来,要不是为了赤炎军的发展,他也不想跟江都这些贵公子虚与委蛇,但是承锦又是那样的性子,他要真的甩手不管,真的感觉赤炎军前途无望。 赵子初挥手打圆场,“行了行了,别为难陆兄了,平南侯的性子诸位又不是不知道,陆兄赶紧去吧。” “失陪。” 陆怀安脚底抹油,然后丝毫不见外的来到平南侯府,风风火火的闯入楚昱珩的书房。 楚昱珩抱着臂,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脸色沉重,“何事?” 陆怀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毕竟这人才说过那话,一时尴尬的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看着他的反应,他就知道没什么大事了,楚昱珩眼皮一挑,凉凉道,“陆怀安。” 来都来了,陆怀安索性道,“我刚刚在红袖招对面的酒楼吃饭,看见秦墨进去了。” 然后他把刚刚问的事情一股脑的说了,“我询问了一下红袖招的门童,他们说秦墨连续来了三天了,每次都是深夜才出来。” 陆怀安看了看楚昱珩的神色,然后在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时果断道,“就过来给你报个信,我走了,府里还有事情。” 然后他像被火烧了屁股似的急急忙忙跑了出去,留下将军府的一众仆从一头雾水。 楚昱珩,“……” 他脸色异常难看,重新拿起毛笔,看着纸上的墨迹慢慢变干,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时重重吐出一口气。 楚昱珩搁下笔,起身,换下外袍,穿上方便行动的夜行衣,推开窗,翻过窗去,一纵一跃,飞上屋檐,往红袖招的方向去了。 红袖招内,秦墨推门,跟身后的重擎对视一眼,重擎便立刻顿住脚步,站在门口守住房间。 房间内的场景即使隔着珠帘也能隐隐看出,少年抱着双臂,侧头避开了袭来的匕首,脸色都没变。 凌厉的匕首擦过少年的脸颊,蔣的一声没入墙壁。 “谁?!” 开门的动静让里面的男子警惕起来,他收回刚刚发难的手,不悦道,“怎么回事?外头的人怎么做事的?都没有人拦吗?!” 另一人抬手,极其轻微地挥退了他 的动作,目光沉静地透过珠帘望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男子身量很高,锦衣玉服,看起来极为年轻,浑身上下透露着骄矜的贵气,却被他那有些懒洋洋倚着墙的动作破坏了些许。 他声音不卑不亢道,“贵人贸然闯入房间打扰,于理不合吧。” 秦墨摊了摊手,掀开珠帘,走了进来,懒洋洋拿着刚刚那柄发难的匕首,玩把着,然后转过了身,“别紧张,贸然打扰二位,确实是在下的不是,只是白大人一直在红袖招,在下只好出此下策。” 他自顾自地在对面坐下,拿起一个空杯,把玩着。 白洛川掀开帘子,看着中间的年轻人,坐着轮椅,在男子的推扶下移到了桌案旁。 他身着素色大袖袍,腰坠招文袋,一身文人雅士的磊落。 哪怕双腿有疾,却依旧尽力维持自己的骄傲,不像传闻中的那样颓然到不可理喻。 他坐下后,倒了一杯茶,推到对面,然后抬眸看着面前的男子,声音斯文有礼,“草民见过五皇子殿下,恕草民双腿有疾,不能行礼,五殿下莫怪。” 白洛川侧头示意示意身后的男子,“哥,这位是五殿下。” 身后的男子立刻抱拳示意,浑身带着习武之人的豪迈,“臣见过五皇子殿下,先前不知五皇子殿下的身份,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只是打了个照面,白洛川便直言指出他的身份,秦墨眼里划过一抹满意,懒散的语气也收敛了不少,他坐下来,边道,“无妨,我本就没打算以殿下自居,只是听闻白大人的遭遇,来看看而已。” 他的目光落在了白洛川身后的男子身后,匕首在手上转了一圈,推给男子,勾了勾唇,“这位是……” 男子看起来年龄比他大不少,身材高大,五官甚是清秀,只是经过风吹日晒,皮肤黝黑。 听到秦墨的问话,男子挺直身子,像是下意识的反应,“臣白云霁,巍远军参将见过五皇子殿下。” 秦墨微微一挑眉,“你们叶将军不是还未到江都,怎么你这个参将已经到了?” 白云霁,“臣脚程快,叶将军命臣先送前线战报,叶将军跟大部队随后就到。” 秦墨了然的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回白洛川身上,“看来白大人与家兄是前不久才相认。” 他显然很清楚了二人的关系,白洛川心里一惊,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殿下是来看笑话的?那您看到了。我如今一介残废,声色犬马,自甘堕落,还有什么值得殿下费心的?” “放松,别紧张,”秦墨把脸上的面具拿下来,唇边的笑意懒洋洋的,散漫倦怠的眸子深处却锐利无比。 白洛川是第一回近距离看这张被江都女儿家争抢要嫁的少年郎,内心暗暗惊叹的同时不敢掉以轻心。 这位是刻板严厉的老师都夸过的天纵奇才。 眼前的这个少年郎,看起来散漫又玩世不恭,实际上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又是民心所向,仅是这样,他就绝不会是看上去那样简单。 以退为进,是这个少年经常用的手段。 为了不被皇城束缚,他甘愿被栽赃陷害,远离皇宫,看上去失去圣眷,不被重视,却因此有了生命的安全保障与自主选择的机会。 为了不参与前面三个皇子的争斗,他跑去了西北从军,看上去是表示自己的无害,却因此获得了兵权,结实了平南侯这个极大的助力。 就刚刚点出二人的关系,定是调查过他一番的。 “我倒不这么认为,”秦墨轻笑一声,目光扫过那轮椅,“玄明卫查案,能于细微处见真章。本殿虽不才,却也读过几本医书。那郎中的诊断倒也巧妙,双腿有恙,终得与拐杖为伍,却未言明是何种有恙,是彻底废了,还是……只是不便?” 白洛川猛地抬眼,看向秦墨,眼中瞬间闪过的锐利如冰雪反光,快得几乎让人捕捉不到,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清凌凌的颓废模样:“殿下想说什么?” “你老师这次捅了马蜂窝,大皇子那边损兵折将,岂会善罢甘休?”他笑了:“你在此地放纵,是真心颓废,还是想借此避开某些视线,或者……是想让自己变成一枚无用的弃子,让你老师得以暂时从漩涡中心脱身?” 白洛川沉默了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殿下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我只是个废人,没那么多的深谋远虑。” “是吗?”秦墨玩把着手中的茶杯,眼神略过二人,修长的手指重新扣上面具,带着笑意的起身,“那今日就不打扰二位了,诚意明日大人去御史府自会见到,告辞。” 他冲二位点点头,然后闲庭若步的走出门,留下面面相觑的二人。 第18章 第 18 章 白云霁神色惊疑不定,看着少年人走出去,低头看着白洛川,犹疑,“这五殿下怎么行事作风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他究竟是来做甚?” 白洛川看着重新关上的门,眸色深了深,然后提点道,“兄长,五殿下是来示好的。他定然已经暗中调查过我的底细。” 白云霁推着轮椅将他送回床榻边,目光落在他双腿上,带着几分期盼问道:“你们方才的对话我只听懂了一半...罢了,这些朝堂之事不必与我细说。只是听他言下之意,莫非你的腿伤还有治愈的希望?” 他言语间透着深深的自责,最后悔的便是与弟弟相认得太迟,否则或许还能保住他的双腿。 白洛川眼神微黯,随即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宽慰道:“兄长不必挂怀,这些日子见过的名医也不少了,终究是无望。好在虽然双腿不便,却让我与兄长重逢,这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白云霁神色愧疚,“是我懦弱,一直不敢见你,我应该早点让你知道我还活着。” 秦墨从房间出来,便看见了重擎与跟他对峙的一身夜行衣的楚昱珩。 二人似乎刚刚开始僵持,重擎伸手阻拦着人,楚昱珩脸色异常难看。 因为怕让旁人知晓,平南侯逛窑子这个悚然的一幕,而且这还是平南侯穿夜行衣偷偷进窑子逮流连花楼的五皇子殿下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楚昱珩压根没惊动旁人,走的小门。 他眼神扫过酒色笙歌的众人,就在二楼稍靠角落的房间外,看见了抱着剑倚靠着门的年轻侍卫。 重擎得了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进,所以自然一板一眼的拦着楚昱珩。 而楚昱珩被阻拦,又想到这三日秦墨夜夜流连花楼,看着侍卫拦着不让人进,自然越想越歪,脸色黑到要杀人。 想强行闯入,又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场面,一时二人就在门口僵持着。 看见楚昱珩,秦墨眼神一亮,“阿珩?!” 他近段时间在忙着分析势力,挑拨离间。 决定了要争储,自然要好好筹划一番,整日忙着部署,查朝堂里自己能用的人,压根没时间去瞎撩拨楚昱珩。 一个是因为他觉得还没到时候,自己一个人就行,另一个就是,他私心里,不想让楚昱珩看见这么满腹算计的自己。 他不想把这么肮脏的,冷血的,满腹城府的一面展现给楚昱珩看。 但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来了。 重擎看着人出来了,很有眼色的稍走几步,离二人远了些。 楼内歌舞升平,香烟缭绕,给人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 这实在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特别是周围隐隐的痴缠声音让作风正派,骨子里传统的楚昱珩脸色越来越黑。 他蹙了蹙眉,直接拉着秦墨的手腕,一言不发的朝外面快步走去。 八面玲珑的楼管事看见了这边的氛围,正想询问少主什么情况,就看到跟在不远处的重擎冲她摇了摇头。 楼管事瞬间懂了,眼睁睁看着他们少主被黑衣人快步从后门拉出去,有着一刻也不想多待的急迫。 她挠挠头,眼观鼻鼻观心的继续去招待客人了。 天上有月,皓月妖娆;地上有酒,酒香醇厚。 皓月当空,华灯初上夜阑珊,满街灯火,酒肆花窗映着鱿筹人影,茶棚烟雾升腾,渲染浓浓烟火气。 夜晚的东巷最是繁华,又因着临近年关,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的笑容。 大街上摊贩的叫卖声,喝声,讨价还价声连成一片,酒楼里,小二端着酒菜飞快地穿梭着,还不时传来猜拳声,谈笑声,杯盏碰撞声都在东巷栩栩铺开。 因为前些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二人到底没怎么在江都好好过个年,乍一看这场面,秦墨十分新奇。 只是被楚昱珩拉着,看着他难看的脸色,他到底还是乖乖的跟着走。 楚昱珩脸色很黑,因为只想把人带出这片烟花之地,一路步伐飞快。 待凉风扑面才冷静下来,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劲,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僵硬片刻立刻放开少年人的手腕。 他们的位置在东巷的最北端,临近河畔,又在角落的地方,倒也是谈话的好地方。 远处三三两两的友人结伴而行,还有孩子的打闹欢笑,骤然停下倒也不甚突兀。 楚昱珩僵硬片刻,回身上下打量了一下秦墨,看见少年人整齐的衣衫,面色稍缓,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开口就斥责,“整日流连花楼,像什么样?” 秦墨眨了眨眼,有点懵。 看他不回,楚昱珩心里的烦躁愈甚,想到前些日子宫内传出的这小孩跟自己的开蒙宫女打得火热,又想到陆怀安的话。 冷静下来后,他暗暗懊恼自己的一时冲动,心却越来越冷,这样的结果,不是他想看到的吗? 是自己亲手把他推出去的,为何还要怪罪于他? 少年因为只身在军营,所以才误会了对他的情愫,有了宫女开蒙,自是品到了女子温香软玉的好,一时沉溺也只是因为初经人事,他现在的身份是他的兄长或是挚友,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奈何话已经说出口了,他只能强行绷着脸补充道,“你身为皇子,马上要与舍妹定亲,我不希望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妾室在舍妹之前入门。” 秦墨刚刚还装乖的神色骤然僵住,他看着面前的男子半响,声音渐渐冷了下来,“你拉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楚昱珩的视线不再落到少年带着面具的脸上,虚看着一点,沉声,“不然呢?让你流连花楼,饱暖思□□?在舍妹嫁入皇子府之前,先有私生子?” 秦墨拿下面具,看了楚昱珩许久,漂亮的琉璃色瞳孔渐渐变得黯淡,“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一副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形象?” 他在他所喜欢的人面前低头、示弱、撒娇怎样可以,但是前提是面前的这个人是他的,不一见面就放些捅刀子的话,也不想方设法的把他往旁人身边推。 他贵为皇子,他有他的骄傲,可以放下身段的去追人,也偶尔可以觍着脸去往人家面前凑,但对方要总是这样的态度,他也轮不上犯贱。 楚昱珩看着少年眼里隐隐的埋怨,半响才开口,像是在说给秦墨,也像是说给自己听,“钧泽,你初通人事,年纪又小,我理解的,只是钧泽,那毕竟是我亲妹妹,你我二人又是挚友……” “放他娘的狗屁,”秦墨直接打断了楚昱珩的话,恶狠狠道,“别给我讲什么挚友,哪个挚友能干出我们之间干过的事?” 少年的语气渐渐变得讽刺,“是啊,要不是那是你的亲妹妹,我还用得着这样束手束脚?” 他重点加强了你的这两个字,似是提醒。 楚昱珩的目光落到结冰的河面上,声音很低,“你日后是我的妹婿,那夜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罢,反正你我都是男子,也没有负不负责一说,一响贪欢罢了,日后你我二人还是不要逾矩了。” 其实,对于情事方面,他内心里守旧又固执,如果不是甘愿,他是绝不会接受跟其他人发生任何事,更不可能屈居人下。 也就面前的少年了。 也只有他了。 只有他才能跟他发生那样的事情。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是他封藏心底的贪痴嗔欲。 因为太了解了,楚昱珩总是知道说什么话能让少年心寒,用满身的尖刀对着他那一腔热烈,捅一刀再捅一刀,他总会有受不了的时候。 秦墨缓缓闭上眼睛,缓解了片刻才开口,“楚承锦,我之前跟你讲过的话在你这里就是放屁是吧?你总能知道怎样放话让我死心。” “楚承锦,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心狠的人?” “我恨死你了!” 少年睁开眼睛,眼眶微红的盯着面前的男子,在情绪失控的瞬间转身,维持自己最后的骄傲,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道,“行,如你所愿,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了,你大可放心,我秦墨赶不上犯贱到这种地步。” 他脚尖轻点,使着轻功离开了。 头上是耿耿星河,脚下是人声鼎沸,秦墨落到竹坞弄舫的房顶,看着这一片红砖绿瓦,楼阁飞檐,怔怔的盯着不远处在亭中打闹的两个少年。 二人似乎在争论什么,其中一个搭着另一个的肩,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另一个恼羞成怒,反手就掐住他的脖子。 二人在亭中闹作一团。 重擎落在少年几步远的地方,跟随着主子的目光,看向亭中的少年人,复而收回。 年轻的侍卫迟疑了片刻,走了几步到少年身边,试探,“主子,我去跟将军说清楚,您这些日子只是去办事,没有像将军想的那样。” 秦墨收回视线,落到他认真的脸上,摇摇头,“没必要,他应该都清楚的,只是为了让我断念头他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楚承锦啊,狠心起来什么都能割舍,包括他自己,我算个屁。” 少年的目光发呆似的落在远处繁华的西巷,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我刚刚其实还想着,跟他聊完然后一起去逛一逛西巷,之前没怎么在江都过年,都没怎么好好看一看,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抬头望着头上的璀璨星河,攥了一下手,“重擎,我想喝酒。” 重擎立刻道,“属下去买。”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 少年拿着酒壶,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顺着喉头滚落,入了肚,浮了心,熏红了少年的脸颊,似乎慢慢往眼眶蔓延。 重擎坐在少年的不远处,看着失意的少年人,似乎想劝什么,但是实在不善言辞的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劝解,就看见少年把身边一个喝空了的酒壶用力向下掷去。 酒壶碎裂的声音响起,骂骂咧咧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少年起身,眯了眯眼睛,拍了拍身上的灰,脸颊被烈酒熏的通红,声音也有些沙哑,琥珀色的眸子却清醒无比,“走吧,回府。” 昨夜星辰已逝,今夜醉看星河。 明月夜冷月袭人,星辰漫扬,岁岁年年,还期朝暮。 第19章 若是不愿,江都日后再无封府 九重宫阙 琉璃瓦映着夕阳,秦云梦倚在朱漆雕栏旁,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的金线,杏眸微垂,听着宫女低声禀报。 “五殿下前几日又去了御花园,与楚家小姐说了许久的话,后面六殿下与月淑妃娘娘都来了,几个人相处很和谐,六殿下还……还笑了好几回。” “笑?”秦云梦指尖一顿,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他在本公主面前,可从未这样笑过。” 宫女不敢接话,只垂首静立。 秦云梦抬眸望向远处,御花园的方向被层层宫墙遮挡,可她仿佛能看见——看见她的双生哥哥秦砚,还有那张扬的五哥对着那个素未谋面的楚言歆,露出她从未得到过的亲近笑容。 凭什么? 她才是他的亲妹妹! 他们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可自小分离,她被皇后养得骄纵任性,而秦砚却成了月淑妃娘娘膝下乖巧懂事的六殿下。 他们明明流着同样的血,可他对她疏离冷淡,却对五哥撒娇,对楚言歆和颜悦色! 她不是不知道六哥和五哥的关系有多好。 她曾远远地看过,秦砚在秦墨面前笑得那样鲜活,那样毫无顾忌,仿佛褪去了所有在帝后面前的谨慎老成,变回了一个真正的少年。 ——那是她做梦都想要的亲近。 为什么? 他们是双生子,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可命运偏偏将他们分开。 她不是不想像秦砚那样,扑向自己的兄长,撒娇耍赖,讨一颗糖、一句哄。 她也想要的...... 秦云梦垂下眸子,她也想要兄长的关心,想要对着娘亲撒娇讨宠,而不是要端庄持重。 她也想有人摸摸她的头,也想有人能包容她的小性子,也想在难过的时候,能有一个怀抱可以依靠…… 可这深宫里的温情,从来都与她无关。 --可她也同样是十三岁啊。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攥紧的手,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平静。 ——她是秦云梦,是嫡公主,是皇后精心雕琢的公主殿下。 ——她不能任性,不能软弱,更不能……奢望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窗外,暮色渐沉,宫灯次第亮起,将她的影子拉得孤寂而漫长。 -- 秦墨让李枢尽管放手诊治白洛川的腿,给了他缺什么尽管跟他讲的承诺,李枢去往御史府时摩拳擦掌,准备大展一番身手。 毕竟被那么多名医都诊定为无法医治,老人家回来时也眉头紧锁,匆匆跟秦墨讲了几句便埋头钻研这棘手的事情。 大致意思就是有点难,但他尽力。 白洛川已经失望过许多次了,也没报什么太好的预期。 医术方面秦墨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但秉持着方便李枢与宫内的太医深入交流,秦墨使计给他。 在一次白御史带着宫内太医给白洛川复查情况时,李枢恰到好处的出现,因为实在医术精湛导致名声在外,被宫内的那名太医热情举荐,最后到了顺嘉帝那边,便破格准许他自由进出太医署,方便与各位太医医术交流,一起为白洛川的腿疾出谋划策。 这些都在秦墨的意料之中。 白御史请的那名太医与御前太医王太医交好,太医署里本就说得上话,是治疗腿疾的好手。 李枢此人早年随着师父游历世间,游历到临安时,曾为顺嘉帝与萧语岚诊治过。 当年顺嘉帝带着萧语岚去往临安的避暑山庄,目的就是拜访当年刚好在临安的李枢的师父。 萧语岚因着早年在围猎时为顺嘉帝挡过刀,刀伤在小腹,被告知为日后可能会在孕育子嗣方面有点难。 毕竟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二人,且萧语岚又总是不争不抢的,顺嘉帝在怎么混账也总对她带有几分补偿和疼惜之意,几乎有好的就往瑶华宫送一份。 却也因为这,遭了后宫嫔妃们的眼红,叫人下了毒手,原本就不易受孕的体质更加难以受孕。 顺嘉帝勃然大怒,彻查此事后严惩不贷,昭然若揭对萧语岚的重视程度,让后宫的嫔妃们各个再也不敢对瑶华宫的那位动手。 又过了一两年,宫里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会跑会走了,陈妃刚刚怀上三四皇子。 小孩子的欢声笑语让幽深诡谲的深宫里充满了活气,萧语岚嘴上不说,内心却羡艳不已。 顺嘉帝看出了她的想法,借着带她出宫散心的由头寻找当年医术超然被誉为“华佗在世”的李枢的师父寻医问药。 就这样经过他调养了一年,当萧语岚有孕时,已经有四个孩子的顺嘉帝也开心的像初为人父的新生父亲。 都知道萧语岚这胎的不易,后宫是非又太多,顺嘉帝没有声张,把萧语岚送到行宫,让她安心养胎,对外声称她得了疫病,怕传染,所以送出宫诊治,到病好了才能回宫。 又把自己的暗卫留下,还专门把稳婆,医婆,乳母都安顿好,随时恭候。 特许萧家的人随时看望,对这个孩子的到来表现了万分的期许。 秦墨出生在长日漫漫的暑月时节。 他出生那日天空刚下完雨,湛蓝如新,竹林与树丛虫鸣悦耳,婉转悠长,透过雕花窗格间,倒映着婆娑修竹的纤细墨影。 窗外的荷塘绵延十里,蛙声不歇,更远处云舒晕骄阳,青山荡碧空,雾色婉转,白浪滔天。 一片诗情画意之景。 顺嘉帝赐名为墨。 墨者,才华横溢也,笔墨诗书之言也。 秦墨过满月礼的时候,萧语岚才抱着人回宫。 宫里的人都是人精,一看瑶华宫的那位一年才归,还抱了个孩子,自然就猜到这一年不是因为疫病,是去养胎了。 能得到这样的殊荣,整个后宫也就萧语岚一个,萧家一时间风头极盛。 萧家有从龙之功,又为皇帝打过江山,萧家的长女还如此盛宠,萧家的嫡子又被皇帝看重。 众人都猜测这个孩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说不定要越过皇后的大皇子,成为储君。 萧家一直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萧家无妾室,自然也不会有庶子女,萧家姐弟二人关系向来很好。 萧家长女萧语岚自小就是江都有名的才女,跟封府的嫡长子封宸与身为皇子的秦南律自幼相识,三人经常一起狼狈为奸。 萧家小弟萧语听与姐姐相差八岁,自小长得玉雪可爱,整日跟着三人屁股后面乱转,又因着性子活泼机灵,被当时的秦南律经常带着进宫陪陪先帝。 自从皇子大了,先帝一直秉持着严父的样子,对几个孩子都不苟言笑的,见到萧语听,被人小鬼大的萧小弟夸的龙心大悦,爱不释手的抱着,上朝时便当着朝廷众臣的面夸赞萧家养了个好儿子,特许萧小弟进宫,给他最小的九皇子秦南舟当伴读。 秦南舟自幼双腿有疾,走路有些坡,又因是最小的皇子,没有母妃,也没有同龄的玩伴,跟几位皇兄也不太亲近,性子内向阴郁极了。 自从萧语听给他当了伴读,连带着秦南律跟秦南舟的关系也近了不少。 先帝膝下子嗣众多,秦南律是七皇子,前头有五个兄长,为了储君之位争得你死我活,皇位压根轮不到他来继承,所以,他很有自知之明,便跟着秦南舟把游手好闲的闲散王爷当的彻底。 二皇子与四皇子一母同胞,一个善谋,一个武将,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皆是单打独斗。 六皇子举止轻浮,自小就不被先帝喜爱,刚刚成年就被封了藩王,赶往封地,无召不得如京。 五皇子与外族通敌,使得骁勇的四皇子战死沙场。 一母同胞的兄弟战死,二皇子大悲,一心想为弟弟报仇,彻查事情后上告先帝,先帝大怒,当即让五皇子下了牢狱,赐了鸩毒。 三皇子因母家显贵,一直被先帝所忌惮,恐外戚专权。 因得这样,三皇子联合封地的六皇子起兵谋反,直接逼宫杀入寝殿,二皇子从秦南律那边得到消息,与驻守皇城的武将们合谋救驾,结果被蛰伏隐忍许久的秦南律螳螂在后。 经过三天两夜的血洗,这场三方混战的宫变以七皇子秦南律登基为帝结束,燕赤王朝由此拉开帷幕。 秦南律登基的那天是新年伊始,前一夜下了一场大雪,到处都是银装素裹,寒梅著花。 远处的苍穹层云散去,雾露消退,举目望去,温暖的阳光倾洒而下,道路上积雪斑驳,雪地被日光映照得一片明澄。 秦南律封九皇子秦南舟为安王,给他分了一处好的封地,又手腕雷霆的处决了一批人马,封赏了有从龙之功的萧家、封家、楚家等。 因得武将世家们隐隐独大,为了权力制衡,秦南律为帝后第一件事就是立后。 世人都以为与他自幼长大的萧家长女萧语岚会为皇后,毕竟二人的情谊都有目共睹。 女子十五及笄,十六岁婚配,十三四岁都陆续有人家上门说亲,而萧家长女为江都有名的才女,陆续上门提亲的人踏破了萧府的门槛,可年至十七了还未曾许配人家。 大家都明白,她自然是一直等着当今的圣上。 谁曾想秦南律转头娶了宰相家的女儿为后。 萧语岚得到消息的时候大哭了一场,她心思玲珑,最是无情帝王家,这是她自小明白的道理,只不过一直天真的以为秦南律是不一样的。 然而现实给了她重重一击,她给了自己一天的时间整顿自己的情绪,然后毫不犹豫的告诉萧父与萧母,自己要嫁于封宸为妻。 封家与萧家两家交好,封将军曾是萧将军的副将,二人因战场相识相交,一起金戈铁马,平定天下,巍远军正是由此而来。 封父曾在危难之时救了萧将军一命,二人自此成为结义兄弟。 封将军亦深知夫妻间相濡以沫走到现在的不易,亦是没有纳过一房妻妾,家中人口简单,长子封宸,次女封依斐,幺子封翊。 萧语岚嫁过去能亲上加亲,两家也都十分开心的。 封宸年少就心仪萧语岚,只不过他知道萧语岚心悦秦南律,性子刚正的他自不会作坏人姻缘的事情,一直把自己的心意默默收好。 乍一听到秦南律立相府的女儿为后的消息,封宸当即就请示父亲,想让封将军去萧府提亲。 封将军与萧父一拍即合,打算两家人先在一块吃个饭,一起商讨这关乎两家的大事。 萧语听听闻秦南律的立后,一向混不吝的他当即就要去皇宫找秦南律要个说法,被萧语岚拦住。 萧语岚跟他讲了利弊,好不容易把自家小弟哄住,正要带着小弟跟自家父母去封府时,随后而来的就是一纸的入宫诏书。 萧家嫡女“萧语岚”——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静容丽质,特纳为皇妃,赐字“月”。 萧家在怎么抗拒入宫,也是皇命难违,封家得知这个事情,一向威严肃穆的封老将军在家跳脚骂娘。 萧语岚本就是因为不想入宫为妃,所以才想着赶紧把自己嫁出去,结果兜兜转转,还是抵不过皇命难违。 萧父带着萧语岚入宫,想做最后的挣扎,不料秦南律软硬不吃,哪怕知道了萧语岚与封宸的亲事,也是一句,“若是不愿,那江都日后再无封府。”堵死了萧家全部的路。 是啊,他姓秦,是燕赤的皇帝,就算只是个黄毛小儿,那也是从血海杀上皇位的赢家。 为帝者,百官俯首,万民朝拜,怎会因最不值当的情而受人要挟? 萧语岚领旨,拉着父亲离开皇宫,一同心死的还有她那点对秦南律来说微不足道的妄念。 从今日起,她青葱岁月里喜欢的那个会哄她开心,会带她满江都疯跑,会腼腆羞涩的送她花环的七皇子阿律已经死了,死在了血洗皇城的夜晚。 现在的这个人,是秦南律,是燕赤的顺嘉帝,是万民的天子,只是再也不是她的阿律。 笙歌不见故人散,十里长欢难再寻。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第20章 第 20 章 萧语岚奉旨入宫,等待同一批入宫的姑娘选秀完毕,被封为嫔位。 同一批留下的还有陈家的嫡次女,封家的封依斐等五名女子。 封依斐是封家唯一的女儿,自小被长辈捧着长大,与萧语岚也是闺中密友,十分要好。 虽说二人能在这深宫中作伴,算是有个慰籍,可封依斐性子直率,根本不适合勾心斗角的深宫。 萧语岚有了秦墨的那一年,封依斐被栽赃陷害谋害皇嗣,人证物证俱在,她空口无凭,被顺嘉帝打入冷宫。 萧语岚抱着秦墨回宫的时候,去冷宫看她,她看见那个性格率性,心直口快的女孩子被后宫磨平了棱角,变得寡言木讷。 那是对生活曾有的黑暗忍气吞声地照单全收。 看见萧语岚,封依斐轻轻笑了,少女像幼时那样抱着她的胳膊,跟她讲当时的事情经过,说着说着就哭了,“姐姐,我好累啊,我不想在这里呆了。” 萧语岚抱着她,强行压下自己心底的涩意,温言安抚着封依斐,还不顾劝阻的把尚在襁褓的秦墨抱到了冷宫,给心灰意冷的妹妹注入了点点希望。 襁褓里的秦墨当时醒着,看了看母妃,又看了看身边的女子,小拳头抓着封依斐的头发玩把着,嘴里嘟囔的冒泡泡,似乎在说什么。 封依斐破涕而笑。 孩子的出现是深宫里的救赎,也让心如死灰的封依斐有了生气。 顺嘉帝始终对萧语岚有情意,而封依斐又是萧语岚重要之人,封家因着被顺嘉帝打压的厉害,已经不得不归还了巍远军的兵权,来展现自己绝无谋反之意。 他便放封依斐出冷宫,重新封了贵人,赐了灏缈宫。 重新出冷宫的封依斐一门心思扑在了逗弄秦墨上,除了必要的中宫问安与宴会,跟萧语岚一样闭门谢客,压根对后宫嫔妃的是是非非不闻不问。 后宫嫔妃都知道瑶华宫的那位不好惹,哪怕再进新人,瑶华宫主宫殿也未曾让外人踏足,这便成了她们姐妹二人的天下。 秦墨刚会喊父皇母妃的时候,萧家跟封家出的事。 树大招风。 萧家自从萧语岚诞下五皇子后,风头便直逼宰相府。 伴君如伴虎,因得前些年习武之风兴起,崇武尚文,顺嘉帝一直在打压江都的武将势力。 萧父当时已是江都护军统领,与封家又是穿一条裤子的,在武将之中拥有极高的声望,一直让顺嘉帝所忌惮。 而萧语听心思通透,哪怕知道父亲跟皇帝有嫌隙,顺嘉帝的心腹重臣崔相与父亲在朝堂上在政见不和,但是他毕竟还未涉及朝堂,只是跟着封宸在巍远军营历练。 当时的少年郎跟着封家父兄上过战场,用兵出其不意,平日在江都,上能入宫伴驾,自由出入皇宫,下能混迹市井,与各路人马称兄道弟,是江都小姑娘们的如意郎君。 虽然因着萧语岚,萧语听对顺嘉帝有了心结,但是少年人能屈能伸,为了宫内的姐姐们,捏着鼻子跟顺嘉帝像幼时一样嘻笑,假装从来都无事发生。 顺嘉帝念旧,对他颇为宽容,也不治他御前失仪,总是把他宣进宫,跟他聊上一会儿。 在一次二人聊完后,顺嘉帝破格准许他去后宫看望姐姐与一点点大的小外甥。 萧语听得了许诺,去宫外买了一堆姐姐们爱吃的甜食,然后又顺了一些逗弄小孩子的玩意儿,高高兴兴的进宫看望家人了。 谁料这是帝王的计谋。 萧语听带着吃食进宫看望家人,然后没敢多留,只是把甜食给二人当零嘴,然后就离开皇宫。 因为萧语岚会做许多吃食,顺嘉帝也常会过来与他们用膳。 这晚便是如此。 顺嘉帝照常逗弄了几下秦墨,与萧语岚一同用膳时突然开始吐血,之后昏迷不醒。 萧语岚吓了一跳,赶忙让人喊来御医,结果被诊出中毒。 谋害当今的天子是死罪,中宫的皇后主持大局。 宰相府的崔家与萧封二家向来不合,萧语岚的风头盖过中宫的崔皇后,崔皇后一直暗暗憎恨,碍着萧语岚的盛宠,只好装大度贤淑。 这下挑住了错处,还是谋害天子,立刻想狠狠踩一脚,联合父亲把萧家谋害天子的罪名公布,萧家三人当即进了牢狱。 碍于帝王对萧语岚的宠爱,崔皇后暂且按耐住自己,吩咐把人禁足,等帝王醒了在发落。 崔阮青崔相是顺嘉帝的心腹重臣,代表了圣上的意思,帝王昏迷这头等大事,自然被崔相所知道。 崔阮青在帝王昏迷期间主揽朝政,想借着此机会,把封、萧两家拉下网。 奈何封家跟萧家平日行事低调,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封家的幺子封翊。 封翊好赌,江都最大的赌坊一念堂背后是崔相夫人的弟弟。 于是崔阮青就因着这层关系,让封翊输了个干净,还把他扣在赌场,给封家传话,让封家来赎人。 封翊差点搭上了自己的双手,被封宸及时赶到,花了一百万赎金把人救下。 封将军一生刚正,却被这个不成器的幺子气的半死,用家法狠狠整治了他一番。 封翊跪在伺堂,说他看上了一个勾栏院的女子,与她两情相悦,想娶她为妻,但是另一个人也看上了她,所以他们去赌坊比试了一番,赌注就是女子的卖身契,本来都快赢了,结果突然又没了好气运,输了个干净。 然后他看向封宸,还振振有词的说大哥是过来人,所以肯定懂他! 封宸自萧语岚进宫便一直没有娶妻,这便成了封翊胡闹,要娶勾栏院女子的理由。 封将军可气又可笑,明令禁止封翊在家呆着,哪都不许去。 封翊一听,急了,这怎么行,要是出不去,岂不是违背了他对女子的承诺? 趁着父兄不在,他翻窗翻墙,偷偷溜出府去找她,结果撞见了崔府的大公子与女子的私情。 原来,心悦他是假的,只不过是崔府想借他之手让封家有麻烦是真的。 一百万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只不过想顺势让封将军丢掉头上的乌纱帽。 封翊惊怒交加,知道这回自己闯了弥天大祸,经受不住打击,当即就要自缢。 被封宸一个巴掌打的头重脚轻,哆哆嗦嗦的不敢再吭一声。 封家一时也自顾不暇。 贪污受贿,结党私营,谋害皇嗣,谋害天子……一条条罪证下来的时候,证明着封府和萧家的失势。 待到帝王醒来,封将军立刻自请辞官,但恳请圣上明察,他们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请圣上还他们一个公道。 顺嘉帝皱眉看着面前的罪证,叹了一声,念着两位将军之前为燕赤做的功劳和从前的情谊,从轻发落,满门抄斩就算了,罢免了他们的官职,让他们自请去南疆吧。 燕赤律法里有五刑:笞、杖、徒、流、死。 流放已是第四重大刑。 这可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封将军与萧父都深知,皇帝是怕了,忌讳他们功高震主。 虽然是污蔑,是莫须有的罪证,但是朝堂之上向来都是胜者为王。 这一局是他们输了。 萧语岚与封依斐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死大于哀。 姐妹俩对视一眼,皆从目光中看出了兔死狐悲。 封家与萧家的失势,代表着皇帝的意愿,同样代表着二人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失去了可依靠的母家,失了势。 萧语岚知道当时是顺嘉帝设的计,还跑去乾元宫质问,结果被不予解释的顺嘉帝以御前失仪的由头禁足一年。 后宫嫔妃都知道萧语岚失了势,失了宠,瑶华宫自此门可罗雀,再无人踏入。 已经不是可以任性大哭的小姑娘了,萧语岚很冷静的回到瑶华宫,一心扑到儿子身上,彻底成为了后宫的透明人。 秦墨自小就天赋卓绝,诗文词话过目不忘,让萧语岚跟封依斐喜忧半参。 二人反复跟他讲,要藏拙,要装傻,这样才能在这深宫里平平安安。 秦墨仰着跟萧语岚一模一样的琉璃色瞳孔,奶声奶气的声音却异常镇定,“知道了,娘,姨母,别念叨了,我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封依斐捏着他的耳朵,不服,“你才这么一点点大,能知道什么?!都说外甥像舅,你倒好,直接把你舅舅的泼皮性子学了个彻底。” 当时的封依斐因为顺嘉帝一次误认的乌龙怀上了身孕,哪怕挺着肚子,也非要跟秦墨闹腾,让萧语岚可笑又没办法。 小小的秦墨冲着封依斐做鬼脸,“我就喜欢舅舅!” 他虽然对幼时的舅舅没什么印象,但是会听二人讲她们少年的事情,所以对萧语听十分喜爱。 观战的萧语岚好笑的拉开二人,看了一眼封依斐的肚子,下意识的唠叨,“你如今有孕,就别往我这里跑了,小墨又皮,撞了你可怎么办?” 封依斐翻了个白眼,满不在乎,“撞了便撞了,我还不想要这孩子呢。” 封依斐是被迫的,自然不想要这个孩子,只不过皇宫里连续几年都没有孩子了,顺嘉帝一得知封依斐有孕,立刻赏赐了许多东西,还让御医看顾,来表示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这让封依斐想偷偷滑个胎都是问题,只好一天天熬着,把这孩子生下来。 “不行不行!”秦墨立刻跑过来,护着她的肚子,连连摇头,“姨母,把他生下来吧,不管是弟弟妹妹,我都会好好照顾他的。” 小小的秦墨虽然还不理解长辈们的心中所想,但是他知道,面前的宫里的人是他在这宫里唯独可以任性的,其他的则都是虚假的。 兄长是假的,父皇是假的,只有母妃与姨母还有他的乳母是真的。 所以,姨母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也是真的。 只是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其实他在毓庆宫依赖的乳母也是假的。 小孩子的模样让封依斐好笑,她嘴上说着不要,但毕竟都这么大了,也舍不得,日后跟秦墨有个伴也自是好的,没再多抗拒。 只是之前下过狱,呆过冷宫,这胎还是龙凤胎,生产时还是伤了根,落得一身病,一直撑到两个孩子两岁,便撒手人寰。 封依斐走的时候外面大雨倾盆。 闪电穿透云层,闷雷乍响,雨点噼里啪啦的落在了窗户上,不知带来了多少魂灵,又带走了多少生机。 秦砚跟秦云梦哇哇大哭。 萧语岚带着秦墨,看着这个陪着自己度过了这么多年的姑娘闭上眼睛,眼眶湿润,她牵着少女还有温度的手,心中默默许下来生。 若有来生,我们定要普普通通,要一起行扁舟,赏垂柳,灯影泛舟,做无拘无束的江湖女侠客,白马金羁,卧枕天河,快意恩仇。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21章 第 21 章 这几日的江都,因得各军回宫述职而异常热闹,开城门,迎外将,百姓们把整个延都大街围的水泄不通。 先是巍远军,后是定南军,接着就是封地的定王府世子入江都过年,蛮夷送降书的使臣也随后进都,一同到来的还有蛮夷的二公主薇莲娜。 江都上下都心里敞亮,这位二公主定是送来和亲的。 顺嘉帝想着几个孩子大了,让他们来接待,刚好锻炼一下,也让蛮夷知道哪怕是朝贡国,燕赤也是非常重视的。 秦书和秦止都不想错过这个表现的机会,但是秦书毕竟还念着自己是长兄,索性退让一步,让秦止去了。 结果秦止前脚随着燕赤接待的使臣到了使馆,后脚就灰溜溜的回来了。 二公主薇莲娜有着蛮夷族的野性与妩媚,年纪虽然还小却性情火爆,蛮夷族的语言在燕赤听起来也像吵架。 秦止前脚到了使馆,后脚就因为语言不通而败兴归来。 虽然有燕赤的使臣可以帮忙翻译,但是薇莲娜公主直言要会他们蛮夷语的有身份的人来接待。 二公主还质疑道,“你们燕赤这么大一个国家,这么多将帅奇才,总不能都不会我们国家的语言吧。” 这关乎国家的颜面,所以秦止就算在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也得摆出一国皇子的礼节。 秦止给父皇谏言,“让五弟去吧,五弟前些年一直在边关,蛮夷语言对五弟来说定不是问题。” 他本意是想看秦墨的笑话,毕竟都知道秦墨率燕凌骑在西北时间也就这两年,又不像平南侯长久的在西北,怎么可能会这蛮夷的语言。 父皇本就不喜欢五弟,到时候办砸了事情,定要对他彻底失望,最好直接往封地一派,再也不得入江都,这便直接少了一个威胁。 秦墨心知他那三个哥哥都是什么货色,把这种长脸的事情交给他,没安好心是真,看他笑话也是真,只不过算盘也真的打错了,他会蛮夷的语言。 之前跟楚昱珩在西北,他听楚昱珩说过一些,他们的风俗趣事让他颇感兴趣,索性开始深入了解他们的文化习俗语言。 他的语言师出楚昱珩这个与蛮夷整日打交道的主帅,自然差不到哪去。 秦墨与薇莲娜只是打了个照面,就让眼高于顶的薇莲娜眼睛一亮。 刚刚的那个三皇子,看起来跟面前的这个人差不多大,端的是风度翩翩的,只不过眼神让她极为不喜欢,盛气凌人的,感觉全天下就他最厉害。 面前的少年人,眉目潋滟,极尽光芒,目光是懒懒的,举手投足间散漫而随意,少年人身着湛蓝色的衣袍,衬得脖子上狰狞的疤痕愈发显眼,让薇莲娜都觉得可惜。 她从使臣那里已经知道了这位是燕赤的五皇子,于是就用蛮夷语脱口而出一句,“你跟你哥哥一点也不像。” 秦墨扬了一下眉,用娴熟的蛮夷语接道,“毕竟不是一母同胞,自然不会相像。” 薇莲娜听见他的语言水平,更是心生欢喜,“我知道你,你很厉害,我父王都夸赞说,燕赤的五皇子年纪不大,却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是不可多得的帅才。” 秦墨浅浅的勾了一下唇,“承蒙夸赞,我们燕赤有句古话叫‘自古英雄出少年。’” 薇莲娜念叨,“自古英雄出少年。” 女孩眉梢轻扬,眼神亮了起来,“我喜欢这句话。” 她们蛮夷向来豪迈不羁,赤城坦率,遇到喜欢的人就去争取,于是她直言道,“我父王是送我来和亲的,说我要嫁于燕赤的优秀儿郎,我喜欢你,不知五皇子殿下可有婚配?” 秦墨面不改色,“承蒙公主厚爱,只是在下尚有婚配,让公主失望了。” 薇莲娜知道燕赤的习俗,男子可以有一个妻子,很多妾室,只好道,“真是太可惜了,那好吧。” 她喜欢面前的少年不假,但是堂堂一国公主也轮不到给人作妾的地步,所以她心道可惜,也不过多纠缠。 宴席同样设在**殿内,蛮夷的使臣与顺嘉帝交涉了许多,每年的朝贡除外,还欲把蛮夷的二公主嫁给燕赤的儿郎,以结秦晋之好。 蛮夷使臣强调,二公主在蛮夷尊贵无比,只是为了国家,不得不出此下策,希望燕赤能善待他们公主,为他们公主寻觅一位良人。 顺嘉帝顺势问道,“薇莲娜公主,我们燕赤的儿郎那么多,公主喜欢哪种类型的?” 薇莲娜用生涩的燕赤话道,“我喜欢你们燕赤国像五皇子殿下那样的英雄。” 她想了想直言问道,“你们燕赤国的楚将军也是少年英才,不知楚将军可有婚配?” 楚昱珩原本事不关己,一脸冷淡的坐在自己席位,也不与身边的陆怀安搭话,听到薇莲娜的话,眉头一凛。 顺嘉帝的哈哈一笑,“楚爱卿,你意下如何?” 楚昱珩顺势起身,面向二人,沉声,“陛下,二公主,臣一届武夫,配不上公主金枝玉叶,怕是难承公主盛情。” 他很清楚,蛮夷国的二公主是个烫手的山芋,压根不可能嫁于有实权的将军。 所以这个公主最好的归宿就是父兄在朝堂任官的官宦世家公子,这样既不显怠慢,也不会太忌惮。 只不过公然驳了面子确实不太好,楚昱珩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在座的不少王孙贵胄,还请二公主另觅良人。” 可是这些弯弯绕绕薇莲娜想不到,她只知道自己被公然拒绝了两回,脾气一时就上来了,“你这是拒绝我了?” 突然被发难,楚昱珩的眉心轻微的蹙了一下,还没等开口,只听见皇子席位那边传来了一声轻佻的声音,“薇莲娜公主,不论是你提的五皇弟,还是现在所说的平南侯,都是我们燕赤最优秀的儿郎,毫不夸张的说,只要他们想,各种类型的世家小姐都任由他们挑选。公主自然也是尊贵的,只是他们也不差,那公主凭什么认为,平南侯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子呢?” 说话的男子坐在皇子席位上,穿着深红色宽袖大袍,脸上带着些许玩味,看起来邪气极了。 此人正是奉父王之命,来江都过年的安王世子爷,秦景之。 这位世子爷名义上是来江都过年的,私下里都知道,如今的夺储之争愈烈,这位是来当质子的。 只是这位在封地横行无忌惯了,到了江都也不加收敛,在百官使臣面前公然驳蛮夷公主的颜面,可谓嚣张至极。 顺嘉帝呵斥道,“景之!不得对公主无礼!” 薇莲娜却不在意的摆摆手,很诚恳道,“不怪他,他说的没错。” 然后她看向面无表情的楚昱珩,很虚心问道,“楚将军是不喜欢我吗?那楚将军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事情发展的方向有些诡异,坐在楚昱珩身边的陆怀安嘴角一抽,颇为无语。 秦墨的目光落在了秦景之的身上,不动声色的又落回楚昱珩身上,玩把着身上的玉佩,暗暗打量着三人。 楚昱珩拱手,“公主殿下,臣已有心悦之人,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这是拒绝了。 薇莲娜看了看面色肃容的楚昱珩,又看了看皇子席位中姿态散漫的秦墨,眼眶一红,跑出去了。 蛮夷使臣赶忙上前,“皇帝陛下,吾王只有二公主一个女儿,自然脾气有些娇纵,望皇帝陛下莫怪罪。” 顺嘉帝今天的心情很好,摆了摆手道,“女儿家,娇生惯养一些没错的,那二公主的婚事先暂时搁置,待这两日朕让户部把各家儿郎的名册汇总下,再做商议。” 一顿饭也算宾主尽欢。 宴散,顺嘉帝宣召楚昱珩、秦景之与几位皇子去御书房。 因为目的地是一样的,秦墨跟秦砚往前走着,就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秦景之与楚昱珩。 从秦墨的方向看去,秦景之并未靠得很近,但他站立的姿态却带着一种 慵懒而侵略性的意味 ,手中把玩着一把合拢的折扇,扇骨若有似无地、 极其缓慢地 划过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目光却像 黏稠的蛛网 般缠绕在楚昱珩身上,带着一种 毫不掩饰的、近乎病态的审视与玩味 。 楚昱珩身姿挺拔如松,面色冷峻,刻意拉开距离,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气,显然极其不适。 他跟秦砚并肩走过去,恰好听到秦景之的声音:“侯爷何必自谦?赤炎军统帅,国之柱石,这般风采,莫说凡间公主,便是九天玄女,若见了侯爷,怕是也要动了凡心呢。” 他的目光如同 冰冷的蛇信 ,从楚昱珩的眉眼、薄唇、喉结处流连,最后落在他紧抿的唇角, 舌尖极轻地舔过自己的唇 ,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的笑容。 楚昱珩下颌线绷紧,强压下翻涌的厌恶,声音冷硬:“世子慎言。本侯职责在身,无心他顾。” 他看见走来的秦墨与秦砚,如同看到救星,立刻微微颔首示意,“五殿下,六殿下。” 秦墨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琉璃色的瞳孔直视秦景之:“堂兄好兴致,在此与侯爷讨论……九天玄女?” 秦景之仿佛才注意到他们,慢悠悠地转过身,折扇“啪”地一声轻敲在自己掌心,笑容越发深邃难测:“不过是见侯爷风姿卓绝,一时感慨罢了。五弟六弟也是去御书房?正好,同去?” 他的目光再次滑向楚昱珩, 令人毛骨悚然的黏着感让人不适 。 “走罢。”楚昱珩求之不得,根本不想再与秦景之聊些什么。 这人的目光像是黏在他身上一样,让他很不舒服,奈何对方是世子,不得不打交道的人,所以他忍了。 一行人沉默地向前走去,气氛诡异。 他的目光落到同样红衣的少年人身上,看到对方的目光扫过他,不做停留,楚昱珩就想起前几日两个人闹掰的场面,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 秦景之走在楚昱珩身侧,并不靠近,但目光 却始终笼罩着楚昱珩,让他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听到他的咳嗽,秦景之立刻关切的询问道,“侯爷的嗓子是不舒服吗?是着了凉?这得叫太医看看,不然病情是会加重的。” 楚昱珩实在不善应付这样的场面,往日有陆怀安或者秦墨解围接话,根本轮不到他。 结果今日虽然这人在他身边,但因为前几日的话正闹着脾气,打定主意不与他说话,也不帮他解围,只好硬邦邦道,“无事。” 秦墨走在另一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眸色微沉。 他自然能看出楚昱珩的极度不适,也看出了秦景之那 近乎变态的觊觎 。 夹在中间的秦砚,感受着这诡异低压的气氛,小脸皱成一团。 他看看左边浑身冒冷气的承锦哥哥,再看看自家哥哥那看似平静实则不爽的侧脸,想到前些日子跟新交的朋友传的信件,有些发愁:两个哥哥吵架了,现在冷战中,他该怎么缓解呢? 小少年的目光再次扫过最外侧看起来就不怀好意的秦景之,察觉到对方似乎又要开口,一咬牙,左脚绊右脚,准备表演平地一声摔。 秦墨眼疾手快的出手,一把拦在秦砚的身体前面,楚昱珩也十分迅速的握住秦砚的双肩,二人的手臂相碰,对视一眼,又飞速移开。 待秦砚站稳,又同时松手,默契溢于言表。 秦墨拧了下眉,对着秦砚道,“你晚上吃酒了?” 秦砚刚刚已经抱着为了哥哥们能和好,不要脸面的决心,结果就被默契十足的二人一同出手挡了回来。 第一次干这种事,他心跳飞快,有些心虚,脸上也红彤彤的,听到秦墨的话便立刻顺杆爬,重重点头,眼神飘忽。 秦墨皱眉,看着秦砚红彤彤的脸,也不像作假,啧了一声,“你一会儿在我旁边别说话,父皇估计就是问薇莲娜公主的安排,你别出声就行。” 秦砚如蒙大赦,忙不迭点头,继续当一个安静的哑巴。 然后小少年不爽的看了一眼秦景之,心里把人拉上了黑名单。 哥哥和承锦哥哥还不说话,肯定是因为这个人在,不太好开口,没眼色,哼! 而一旁的秦景之,全程目睹了这小插曲,手中的扇骨再次轻轻敲击掌心,目光在秦墨和楚昱珩之间来回扫视,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咂舌声,“啧……” 第22章 第 22 章 御书房,顺嘉帝坐在金漆雕龙的宝座上,随手翻阅着呈上来奏折,然后目光扫过下面的几个皇子,突然出声道,“对于薇莲娜公主的话,你们几个怎么看?” 谁都没说话,没人做这个出头鸟。 看着没人说话,顺嘉帝点名,“老大,你觉得呢?” 秦书沉吟了一下,拱手回复道,“父皇,儿臣认为,薇莲娜公主提到的五弟与平南侯都是武将,说明公主偏爱武将,不如从武将世家当中挑选合适的人选?” 顺嘉帝不置可否,目光落到了秦景之身上,“皇侄,你怎么看?” 秦景之原本靠在墙上,听到皇帝的问话,他直起身子,啊了一声,“皇上,愚侄蠢笨,不通政事,您就不要为难我了。” “这儿就你们几个,又没有外人,你随便说说就好,朕又不会问你责。” “好吧,”秦景之只好道,“侄儿跟大堂兄意见一致,蛮夷崇武,二公主自是不喜文人的羸弱,偏爱武将的,依侄儿拙见,亦是武将。” 顺嘉帝没有答话,从几个儿子身上扫过,然后落到了唯一一个外人身上,“昱珩觉得呢?” 楚昱珩在众人的注视下上前一步,拱手示意,“陛下宣臣前来,自是已经有了打算,臣与陛下想法一致。” 顺嘉帝笑道,“哦?朕还没说什么?昱珩怎么就知道了?那你说说,朕的想法是什么?怎么就一致了?说错了朕可要罚你!” 楚昱珩立刻行礼,“陛下恕罪,臣不敢妄言。” 顺嘉帝只道,“你说便是。” 楚昱珩看了眼顺嘉帝的神色,组织下措辞,斟酌道,“陛下宣臣与诸位殿下和世子商议时,其实已经有了打算,欲把二公主许配给臣的弟弟。不知臣的猜测可否正确?” 顺嘉帝看了他半响都没有开口,御书房的气氛一时静谧极了,楚昱珩低着头也瞧不见帝王的神色,心中一时七上八下。 突然,顺嘉帝哈哈一笑,打破了这几近凝固的氛围,满意的语气道,“昱珩啊昱珩,若不是朕膝下没有适龄的公主,定是要让你做我燕赤的驸马的。” 楚昱珩心中一松,拱手道,“陛下不治臣妄议圣心之罪,已是陛下仁慈,臣不敢肖想其他。” 顺嘉帝饶有兴趣道,“依刚刚昱珩拒绝二公主的说词,是有了心仪之人?是哪家小姐?” “那是臣的托词,做不得真。” 顺嘉帝看着年轻的将军,摆了摆手,“罢了,你不想说,朕便不问了,只是要有时间便去演武场指导砚儿的武功。” 宫内的演武场各军的将军都有挂名的,要有时间便可去演武场指导下皇子或是与侍卫切磋一番,演武场内还时不时有老将去偶尔指点小辈,也算是闲暇时间的消遣。 “臣遵旨。” 顺嘉帝点头,“景之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儿臣/臣告退。” 几位皇子都是面和心不和,出了御书房礼节性的告别后便各走各的。 楚昱珩跟秦砚秦墨两兄弟走在后面,三人一直走完御书房前面长长的石砖路的分叉口,也没等到秦墨开口,就知道这小孩还闹着脾气。 毕竟是他自己说出的话,自己做的事,也怪不得旁人,所以楚昱珩垂眸示意,“五殿下,六殿下,那臣先行一步了。” “等下,”看着他转身要走,秦墨终于不太情愿的开口喊住,周边除了值守与巡逻目不斜视的侍卫,也别无他人。 他带着两人快步向前了几步,一直站到阴影处才慢吞吞的开口,“你当心秦景之。” 楚昱珩的眼神落在别别扭扭的小孩子身上,不自觉的温和下来,“我知道。” 知道了小破孩没有真的跟他一刀两断,还是会关心他的,他心里一松,同时也认真叮嘱他,“你也是,万事要小心。” 他知道秦墨有自己的考量,也有自己的谋划,所以不问他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只道,“当时我答应你的话一直作数的。” 他指的是当时跟他说过的,他会一直站在他这边的话,却被还在气头上的秦墨讽刺道,“你平南侯跟我说了太多恩断义绝的话,我都不记得了。” 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楚昱珩面上浮现一抹无奈,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我走了。” 然后他目光落在安安静静站在两个哥哥跟前当柱子的秦砚身上,交代了一句,“阿砚武功别落下,下回我去演武场还要考核的。” 秦砚仰着脑袋点点头,乖巧道,“我不会懈怠的,承锦哥哥放心。” 毕竟只有先自保住了才能保护家人,这点他非常清楚,所以落下什么都不可能落下武功。 楚昱珩嗯了一声,抬手轻轻摸了一把小少年的头,然后转身欲走。 两人交谈间,秦墨从袖下的千机匣边掏出一个白色的布,看他要走,眼疾手快的塞进他的怀中,动作迅速。 随后看了他一眼,带着秦砚擦肩而过时丢下一句,“江都这两日人多眼杂,怕顾不上你。” 然后拉着秦砚头也不回地跟他往反方向去了。 楚昱珩捏着还残留着少年体温的白色不明包裹,低低叹了一声,把他塞进怀中,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不再多留,朝着宫外的方向去了。 平南侯府 一只小木鸟停留在楚言歆所在的窗格,少女伸出手,小木鸟便落到了少女葱白的手指上。 楚言歆敲了一下小木鸟背上的按钮,从它的后面抽出一张纸,细细看完,重重的叹了口气。 松韵在一旁笑道,“小姐,是五殿下又给你来信了吗?五殿下可对你真好。” 她们做丫鬟的没见过这么精致的机关之物,第一次见的时候都各个眼睛都直了,最后还是小姐说这是五殿下送给她的东西。 说这东西是用来传信的,五殿下送给她们小姐也是为了方便得知信息,她们做丫鬟的也自然知道这代表着五殿下对她们小姐的重视,各个跟着沾光。 楚言歆摇摇头,“没什么大事,这么晚了,大哥回来了吗?” 松韵笑道,“听宫里报信的人说,侯爷与各位皇子和安王世子被陛下宣进御书房了,可能要晚点才能回来。” 楚言歆点点头,“你去交代一声,大哥回来第一时间告诉我。” 松韵得令,立刻去办。 房间内安静下来,楚言歆想到刚刚纸上的内容,发愁的叹了口气。 纸上的信不是来源于钧泽哥哥,是来源于阿砚。 自从上回在宫内认识了阿砚,知道了阿砚会使用木鸟后,她便询问了怎么更改木鸟的传信人,实施成功后她便与阿砚经常互通信件。 这回两位哥哥冷战来的莫名其妙,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便细细询问了阿砚当日她走后宫内的事情,便知道自家这个榆木脑袋的哥哥是捻了醋,心里不舒坦了。 只是前几日,大哥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身黑的回来后心情就更差劲儿了,直接与钧泽哥哥开始了冷战。 她就知道二人定是又出了什么大问题。 只是她毕竟不是当事人,在着急也没用,只好传信给宫内的阿砚,让他给两位哥哥制造些机会。 阿砚虽然是不理解,但他还是照做了,做完后便又写信给她目前的情况。 楚言歆发愁的托着脸,默默想到后面几日便是除夕,除夕的街上可热闹了。 小丫头眼神一亮,沾了沾墨水,刚打算吭哧吭哧的与阿砚约定时间,便听见松韵欢快的声音,“小姐!侯爷回来了!” 楚言歆放下还没开始写字的笔,把木鸟放到桌案边,扬声道,“来啦!” 她关了窗户,又谨慎的烧了阿砚刚刚的来信,推开房门,蹦蹦跳跳的往楚昱珩的书房去了。 楚昱珩脱了外袍,从衣襟内拿出刚刚少年给他的白色布放到书桌上,布里包裹着一块银白色的腰牌,錾刻工艺精湛,上面雕刻着一个豹头,中间刻着一个竹字,外圈勾勒回纹,腰牌分为两块,可嵌入彼此,合二为一,而他手中的这个是半块。 他的眸色一深。 燕赤的五军都以猛兽来作战旗,同样的,军营里象征着各军的身份牌自然是不一样的。 燕凌骑是猎豹,赤炎军是狼,定南军是海雕,巍远军是狮子,玄明卫是虎。 五军除了每年的军备,最有价值的就是每军右肩的肩章,这也是区别五军的根本。 至于腰牌,是五军各将级以上才有的身份牌,可以号令各自的军队,相当于虎符的用处。 而现在,这半块腰牌在他的手上,刻有专属燕凌骑的豹头,却还带有竹字。 竹这个字他最先想到的就是江都最大的酒楼——竹坞弄舫,也是消息互通的好地方。 楚昱珩摩挲着上面的纹路,黑沉沉的眸子盯着窗外的夜色,听到外面传来妹妹莽撞的脚步声,便重新把它放入怀中。 小崽子藏的够深,竹坞弄舫是他的,他自然不用担心他没有消息渠道了。 只是,竹坞弄舫发展起来时他才多大,就已经想到这么长远的事情了吗? 联想到他在宫内囫囵的话,他的心情一时有些莫名,嘴上说恨他的语气那么凶,他当时都差点以为他俩真的就这样断了,结果少年转头还是偷偷派人顾着他。 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能出什么事。 一直以来,他所担的角色都是照顾人的那一方,不论是对母亲、对妹妹还是赤炎军的几十万士兵,哪怕是少年,亦是一样的。 从小到大他都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他就像一棵松柏一般,严寒酷暑里生长,在沙场里滚了多少年,他什么都可以抗下来,偏偏在遇见这百般温柔时他却有点不适应了。 能依靠他人对他来说就是奢侈,他的性格也做不出这种举动,不过这毕竟是小破孩的好心,所以他还是默默的接受了。 只是这小破孩明明自己还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结果反而照顾起他来。 楚昱珩暗叹一声,索性不纠结了。 楚言歆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苦大仇深的哥哥,明明还是板着脸面无表情的,明明看起来还是那么生人勿近,但是小丫头就是感觉到了哥哥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看着妹妹进来,楚昱珩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示意她说。 楚言歆下意识的站直,看着哥哥黑漆漆的眸子,小声问道,“哥哥,你除夕夜有公务吗?” 楚昱珩,“没有,怎么?” 楚言歆,“除夕夜可不可以陪我去西巷的灯市?我听别人说那边可好玩啦!我之前都没有出去过!我刚刚问了娘,娘说除夕她不出去啦,让我们玩吧。所以,哥哥,除夕夜你可以陪我出去吗?” 她知道哥哥不喜人多的性子,赶忙补充道,“要是你实在不想去的话,我可以多带点丫鬟婆子照看我的,我想去玩的。” 小姑娘的目光可怜巴巴的,语气也可怜兮兮的,楚昱珩想到前些年她确实都没有机会出府,眸色柔了下来,恩了一声,“我陪你去。” 楚言歆的神色一亮,蹦蹦跳跳的出门,留下了一句,“太好了!那哥哥我不打扰你啦!” 楚昱珩摇了摇头,看着小丫头欢快的背影,表情无奈极了,声音很低,“毛毛糙糙。” 第23章 第 23 章 除夕:阿珩,我后悔了 爆竹千家声未息,天衢车马闹如烟。 江都家家户户都都挂满了大红灯笼,大街小巷都是鞭炮齐鸣年味十足。 宫内的家宴过后,顺嘉帝特许后宫嫔妃们自行出宫游玩赏灯,只要在子时宫匙下锁之前回来便可。 秦墨与秦砚跟在萧语岚身后回宫,兄弟二人先各回各宫换完衣服,又齐齐在瑶华宫外等母妃出来。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母妃没等来,等到了顺嘉帝坐的御撵。 顺嘉帝下了轿子,看着门口的兄弟二人,“你们母妃呢?” 除夕夜,实在不想跟顺嘉帝吵架,于是秦墨硬邦邦道,“母妃在换衣服。” 顺嘉帝摆了摆手,示意后面跟着的人都回去吧,“别跟着朕了,朕一会儿与月淑妃出宫。” 秦墨与秦砚,“???” 兄弟二人的脸色又沉了下来,本想着好好说话的,可这父皇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秦墨面色不虞,语气都明显的不悦了起来,“父皇,我和六弟与母妃一会儿要出宫游玩。” 顺嘉帝,“朕知道,朕与你们一起。” 秦墨,“……” 秦砚,“……” 兄弟二人面如菜色,跟你?那我二人还不如在自己宫内呆着呢。 秦墨麻了,秦砚木了,都显然不想接受这惊天噩耗。 气氛陷入凝固时,萧语岚出来了。 女子本来带着笑意的喊了两个儿子的名字,转头就看见少年们旁边的帝王,她的笑意也凝固了,“……” 顺嘉帝知道自己在这边不受待见,但是他毕竟还是一国皇帝,就假装看不见几人的神色,“阿岚,朕今夜便与你们一起出宫赏灯吧。” 他目光看向今夜一身青黛色的萧语岚,夸赞道,“阿岚今夜真美。” 萧语岚,“……”她闭了下眼睛,复而睁开,对着皇帝笑了一下,然后目光看向菜色的两个儿子,轻声道,“小墨,你跟阿砚先出去玩吧,母妃便与你父皇一道出宫,夜里我们在一道守岁。” 秦墨看了看二人,然后不情不愿的恩了一声,与秦砚一同道,“那,父皇母妃,儿臣先行一步。” 坤宁宫 崔皇后整理完衣着,询问身边的侍俾道,“去请陛下了吗?” 婢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战战兢兢道,“已经去请了,只不过,陛下的内侍邱公公说,陛下已经出宫了。” 崔皇后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与谁?” 婢子哆哆嗦嗦不敢开口,只听崔皇后冷笑一声,“定是瑶华宫那位吧。” 坤宁宫一片安静,没人敢回答。 “这么多年了,陛下还是把她放的这样重,萧语岚可真是好手段啊。”崔皇后自言自语道,“不行,依这样下去,我们书儿可能没有一点机会。”她目光凌厉起来,“备车,出宫,去宰相府!” 银花火树,落落星痕,街上到处是爆竹声响,笑语欢声。 西巷内,人声鼎沸,鼓锣喧天,身穿盛装的人扶老携幼,呼儿唤女,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喧哗一片。 打铁花,放炮竹,到处都洋溢过年的喜气。 秦墨带着面具与秦砚随着人流融入这喧嚣人间,小摊小贩的叫喊声与两侧茶舍的吆喝声给这闹市更添喜气,到处都是年节问好。 兄弟二人一边走一边看,遇到稀奇的玩意儿或者无人问津的摊子也会光顾下生意。 秦墨出手阔绰,扔出去的银两又不用找。还是那一身标志性的红色衣衫,不过在家家户户都是新年的红也不显突兀。 他脸上带着面具,身边又跟着个玉雪可爱的小少年,哪怕身边没有护卫,光看衣衫就知道二人非富即贵。 寻常人家只猜测这二人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少爷,不会往名声响亮的五皇子身上想。 很快的,秦墨怀里就抱了一堆鸡零狗碎的玩意儿,秦砚刚刚吃完了一串糖葫芦,又看上了街角糖画摊子的糖画娃娃。 秦墨付了钱,饶有兴趣的看着老翁很快的画出了一副栩栩如生的老虎,突然耳畔感觉到有风声袭来,他很快的转身,就与正准备吓他一跳的小姑娘大眼瞪小眼。 小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新衣,手维持着要拍他肩膀的样子,看样子正准备吓他,她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脸上的面具,半响撇撇嘴,“没意思,钧泽哥哥太没意思了,早知道就吓阿砚了。” 秦墨很快的勾了勾唇,“萱萱。” 楚言歆调皮的吐了吐舌头,道了一声“钧泽哥哥和阿砚新年快乐啊!” 脑袋便凑到前来,看见了秦砚手里的糖画,眼睛一亮,就冲着身后喊道,“哥哥!我还要吃!”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他们在街角的摊口,不远处是一棵几百年岁的紫藤萝树。 树上空支低垂,却入目皆为红色,那是尘世的祈愿与万家的情缘。 再远处灯影重重,火光映月。 年轻的将军穿着湛蓝色的直襟长袍,面庞冷淡又锋利,却又背着喧嚣朝他们走来。 像是凯旋而归的胜利者,带着一身风尘与寒霜,踏过落地尘土,荆棘满地,披星戴月的,只为站到你身旁。 秦墨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在这一方天地,鲜活而有力的,一下又一下。 一直到楚昱珩站到摊前,少年才蓦然回神,欲盖弥彰的偏开自己的目光。 他暗骂了一声,突然理解了以前那些被美色所惑的昏君。 因为他现在,突然也不想跟他较劲了,他一直把他往外推又何妨,只要知道了自己不是一厢情愿,死皮赖脸又有什么。 他就不信他能一直狠下心来待他。 少年在兀自发呆,楚昱珩付了银子,待到老翁把新鲜出炉的两串糖画递给他时,楚言歆拿过了鲤鱼,另一串伸懒腰的猫咪他下意识的递到了秦墨的手边。 楚昱珩一愣,秦墨也是一愣,低头看着糖画的猫咪,接过,然后看了一眼他空着的双手,“你怎么自己不吃?” “太甜。”楚昱珩与他并肩,跟上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的两个小孩的步伐,“你吃吧。” 秦墨弯了弯眼睛,“我也觉得太甜,所以只给阿砚买了,结果你转头还给我买了。” 他举着猫咪看了看,调侃道,“怎么还是只猫咪?阿砚手里的好歹还是只猛兽,到我这里怎么就变成家养的猫咪?所以阿珩,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就是这个?” 听着他的语气,楚昱珩就知道暂时和解了,连带着语气也好了不少,“难道不是?” 少年的性子真的很像猫咪,在他跟前黏人又乖,还爱撒娇,在外人面前却乖张悍厉,一肚子坏水,不是猫咪是什么? 秦墨心情很好的笑出声,举着猫咪的脑袋递到楚昱珩的唇边,故意碰了碰,“这样,反正咱俩都不喜欢吃,又不能浪费,干脆一人一半好了,你吃头,我吃身体如何?” 楚昱珩默许的接过,咔嚓一声咬掉了半个猫猫头,虽然还面无表情的,但是神色缓了不少。 秦墨凑过脑袋,有些皮的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块,然后抬眼望着他,眼中有着蔫坏的笑意。 楚昱珩垂眸注视进少年的琉璃色瞳孔,灿若星辰的眸中倒映着远处的满天星河与他。 有风吹过少年劲实的肩膀,浮光跃动,墨发飞扬,如枫似火的红衣与少年背后明光闪烁的灯火相称,那是举目可见的缅邈岁月,是他们共同守护的盛世繁华与俗世烟火。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心跳快了一拍,一时没挣脱,任由少年愈靠愈近。 头上是灯火映月,星光璀璨,身边是人头攒动,阖家欢乐,眼前是他的心之所向。 秦砚吃完了一个糖画,扭头正要跟两个哥哥讲他们要去那边玩,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这个场面。 小少年一时僵成一个棒槌,呆在原地,嘴巴张圆,一动也不敢动。 这对一向在外面古板严肃的他来说已是失态了。 他的思绪乱七八糟的揉成一团,之前的种种古怪如走马观花,从他脑中划过,然后联系到了一起。 怪不得哥哥与承锦哥哥关系好的不成样子,怪不得二人会这样抗拒婚约,怪不得他们吵架时气氛会那样古怪。 原来他们是这样的关系。 他脑子里觉得这样不对,可是看见二人这样和谐的场面,他内心里说不出的羡艳。 哥哥是喜欢承锦哥哥的,承锦哥哥也喜欢哥哥,二人还都是那样的出色,虽然他们皆是男子,但能在偌大的世间相遇相知相交,两情相悦已是不易,更何况他们还经历了那么多。 楚言歆看着身边的小少年突然不动了,疑惑的跟着转头,也同样看见了这一幕。 她眨了眨眼,突然想到阿砚是不知道两个哥哥的事情的。 小姑娘默默把手掌盖到他的眼前,用行动制止他非礼勿视。 秦砚回神,看着女孩子毫不意外的神色,面上浮现一抹古怪,“你早就知道?” 楚言歆看了一眼他俩的方向,叹气,“也没有多早啦。” 如果不是氛围太好,秦墨也不想这样得寸进尺,只是他们所处的环境实在不容他更进一步。 知道面前这人还顾忌许多,世俗,身份,地位等等,实在由不得他胡闹。 所以秦墨只是借着叼糖的机会,快速的亲了亲他的唇,没有更多过分的举动。 这个吻不含任何**,没有任何缠绵的意味,只是想表达单纯的亲近与喜爱。 楚昱珩没有躲避,反而安静的等待少年吻完,然后很平静的抬眸看向离他们不远处的弟弟妹妹。 秦砚不住的看着他们的方向,欲言又止,脸上纠结万分,楚言歆在跟他讲什么,也时不时往他们的方向看。 秦墨顺着楚昱珩的目光看着不远处的弟弟妹妹,眉头一挑,语气颇为不在意,“我还没有告诉阿砚呢。” 楚昱珩一顿,“萱萱知道。” 秦墨从他手中接过吃剩的半个身子,接着咬了一口,边走含糊道,“我知道萱萱知道。” 少年笑了一下,语气不明,“萱萱可比某些人诚实多了。” 某些人,“……” 他神色一顿,也不接话,算是默认了这话。 江都的城墙上,帝王与萧语岚并肩看着锦盛人间,刚刚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找到了打闹欢笑的少年少女们,转瞬就远远看见了这一幕。 因为离得太远,看得不似真切,却也看到了少年挨着年轻的将军,两个人的头离得极近。 顺嘉帝蹙了蹙眉,有些狐疑的盯着二人小小的身影,暗暗思忖着有点不太对劲。 只不过还没等他思考出什么,少年人便转头咬了一口什么,似乎在吃东西,后面的动作再无异样。 顺嘉帝揉了揉额角,心道,估计是自己想多了。 秦墨与楚昱珩并肩走到弟弟妹妹身边,秦墨正等着秦砚的连环发问,却听见秦砚恢复如初板正声音,“哥哥,承锦哥哥,我想跟萱萱去那边看花炮。” 刚刚舞龙耍狮子的热闹已经落幕,摩肩接踵的人群便随着镇掌兵士,往河畔去欢迎炮仗烟火。 四个人已经晃荡到东西巷连接的河畔处,举目望去,一片人头攒动,都想寻找好的视角看到这十分难得的烟火盛典。 目光落在已经十分拥挤的河畔,百姓们摩肩接踵,拥挤成团。 年幼的孩童坐在父亲的肩头眺望河岸,再大一点的孩童就寻找就近的树,动作十分麻利的攀爬上树,找一个合适的位置观看。 楚昱珩无语凝噎,向来不喜人多的平南侯唇线紧抿,满脸拒绝之意。 秦墨摸了摸下巴,目光开始在周边游移,最后落在了一处房檐上,与身边的楚昱珩对视一眼,冲他扬了扬下颚。 楚昱珩明白了他的意图,直接抱起楚言歆,丢下一句,“抓紧。”便迅速上房。 秦墨带着秦砚,紧随楚昱珩身后。 楚言歆是第一回干这种上房揭瓦的事情,又兴奋又有点怕掉,紧紧抓着楚昱珩的衣衫,探头探脑的往下看。 秦砚倒是面不改色,显然不是第一回这么被抓上去。 四个人前后落在房檐顶端,各找个合适的位置倚靠着看下面的人头攒动。 这花炮是用长凳绑着的大筒灯火,在敞坪一端燃起了引线。 先有隆隆的流泻白光,慢慢的这白光便吼啸起来,作出如雷如虎惊人的声音,白光向上空冲去,高至二十丈,下落时便洒散着满天花雨。 灯火交错,花火在喧嚣中怦然绽放。 烟花破竹,亮如白昼,勾勒出夜空的寂寥,百姓们的赞叹惊异连成一片。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烟火向星辰,所愿皆成真。 这样的氛围太美好,美好到楚昱珩有些贪恋。 他静静的坐在屋檐上,望向那绚烂夺目的璀璨,迎着楚言歆小小的惊呼声,楚昱珩偏头便对上秦墨充斥着笑意的视线。 少年不知何时已经从最外侧移到了他的身边,霸占了妹妹的位置。 楚言歆冲着两人笑,然后兴高采烈的侧头跟身侧的秦砚聊着眼前的新奇景象。 秦砚微微一笑,冲着楚昱珩点点头,显然已经接受了二人的关系。 然后老成的小少年一本正经的跟楚言歆商讨着这花炮的制成工艺。 楚昱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感受到少年温热的气息,他呼吸一窒,清朗又好听的声音低低的从他的耳畔响起,“阿珩,我后悔了。” 后悔之前说的跟你一刀两断的话,后悔这段时间忍着不见你,后悔差点把你推开…… 楚昱珩的眼睫动了动,黑白分明的眸子对上近在咫尺的少年人,他们的呼吸几乎相融,近到只要他微微侧头,就能吻上少年的唇角。 他没有动,重新垂下眸子,声音很低,“钧泽……” “嘘,”少年抬起一根手指,竖到他的唇边,“你听。” 听? 听什么? 两个人挨得极近,心跳声也在这一方天地里异常的明显。 楚昱珩突然反应过来,长睫微颤了下,猛地偏头避开他的气息,然后往旁边移了移,耳尖悄悄的泛上红意。 碍于弟弟妹妹们在场,他没出声,警告似的瞪了一眼笑得停不下来的少年,看着一轮烟火陨落,下面的人群慢慢散去,奔赴下一个热闹,起身看向看热闹的俩小孩,硬邦邦的语气道,“萱萱,回府跟娘守岁了。” “来啦!”楚言歆与秦砚两个人正悄咪咪的看着两个哥哥的动作,转头便看见自家哥哥起来,为了不怵他的霉头,赶紧爬起来。 秦墨的脸上还带着很明显的笑,嘴上本想调侃两句,但是又不能破坏楚昱珩在弟弟妹妹跟前的形象,只好讨饶道,“承锦我错了。” 楚昱珩动了动唇,似乎想骂人,但是又碍着小孩子在场,再次用警告的眼神看了某人,示意人赶紧滚蛋。 深知这人是恼羞成怒了,秦墨很顺从的抓起秦砚,装乖道,“那我们走了。” 少年潇洒的摆摆手,往前迈了几步,然后想起什么的回头,琉璃色的瞳孔在黑夜里煜煜生辉,“对了承锦,新年快乐啊。” 然后不等他回复,便带着秦砚飞下屋檐,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楚昱珩望着他们走的方向,低低嗯了一声,然后转头看着眨巴眼睛看看这边看看那边的小姑娘,掩饰的道了一句,“看什么,走了。” 第24章 侯爷另有偏好? 秦墨因为今天晚上的得逞在回宫的路上一直都心情很好的样子。 秦砚跟秦墨并肩,小少年抬头看着心情愉悦的哥哥,有些苦恼的皱了一下眉,然后说道,“哥哥是真的喜欢承锦哥哥啊。” 秦墨昂了一声,笑道,“你怎么还是这个表情?” 秦砚摇摇头,认真道,“没有啊,我替哥哥开心,哥哥在承锦哥哥身边总归是不一样的,连笑容都是轻松的。” 然后小少年纠结了一下,还是实话问道,“那哥哥和萱萱的亲事是不是……” 知道了弟弟的意图,秦墨揉了揉他的发,叹气,“不是,你现在跟我说话也得这么拐弯抹角的吗?” 秦砚窘迫,“没有,我不是直接问哥哥了吗?” 秦墨也不拆穿他,只道,“你哥我心里有人,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成。” 秦砚点点头,迟疑了一下,“那母妃……” “母妃知道。” “……”秦砚瘪瘪嘴,“很好,你又是只不告诉我。” 秦墨摊手,“这你就污蔑我了,不管是母妃还是萱萱都是自己看出来,你反应迟钝,又不能赖我。” 秦砚,“……” 他总是被哥哥嫌弃,所以已经习惯了。 秦墨的话音突然一转,“阿砚想当太子吗?” 秦砚一怔,果断摇头,“不想,事多又麻烦,”小少年顿了一下,“不过,还是得去争一下的吧,要不然他们可能不会放过我们。”他小心翼翼道,“哥哥觉得呢?” 小孩子的表情太好玩,秦墨被逗笑了,“阿砚说的对。” 他缓了下语气,“阿砚,我会去争,若是你想要,我也可以让给你,只是不希望你在背后搞些小动作。”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想有后顾之忧。” 秦砚没对哥哥的敲打有任何意见,他重重点头,“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母妃。” 然后他露出了有些调皮的笑,“还是哥哥觉得,我会投敌?” 秦墨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小滑头。” 溜溜哒哒的时光像窜天的烟花,只能追忆,然后在不经意间就滚滚向前。 至此,旧岁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落下帷幕,由此开启崭新的纪年。 新年的尾巴刚过,赶着上元灯会前夜,白洛川就邀秦墨在酒楼小聚。 他的腿在李枢的治疗下,渐渐有了起色,终于不再终身伴着轮椅拐杖。 白御史亲自谢过秦墨,虽说学生仕途名声尽毁,但毕竟还是老人家从小带到大的,亲情比师生情更甚,深知仕途名声这些跟性命健康比还是不及的。 老人家摸着胡子,只道日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定会尽力。 官场沉浮多年,学生还是青年,仕途之路已经行不通了,老人家清廉半辈子,如今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唯一的心愿就是学生能有好的前途,可正儿八经的官路被不成器的学生搞的一摊烂。 想到夺嫡之争,又仔细分析了各个皇子,还是决定要把宝压在不显山露水的五皇子身上。 五皇子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知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于人臣以能,交天下以声。 这是廉洁一生的御史对秦墨极高的评价。 但是老人家毕竟还端着长辈的架子,跟小辈拉不下脸,在酒桌上迂回试探秦墨的态度。 秦墨端着八风不动的模样,跟老人家在酒桌上打太极。 他虽然还年少,但是已经有了官场的滑溜,知道老人家虽然承了情,不代表就要立刻站队,只是有了这个意向而已。 与这一边酒桌的客套不同,另一头,竹坞弄舫天字号包厢内。 陆怀安设宴在此,请的是他在江都里的旧时同窗好友与一干年轻的同僚。 酒过三巡,平南侯也亲自来露了个面,引起了莫大的骚动。 平南侯在外威名已久,向来不参与他们世家公子或者文官武将的聚餐,今日真是难得一回了。 于是厢房内气氛陡然热切起来,都在找机会与楚昱珩灌酒搭话。 因为暂时没什么烦心的琐事,楚昱珩今日心情还算不错,陆怀安来喊他去宴席时哭爹喊娘,他想着索性没事,又有陆怀安在跟前烦人,嘴一松,就应了。 然后马上就后悔了。 不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所以只得来了。 他一来,就被各路人马殷勤围上,烦不胜烦。 楚昱珩年少跟随镇英大将军冲锋陷阵,血战沙场,之后漠北之战,力挽狂澜,一战成名,未及弱冠封侯拜相,扛起偌大的将军府。 随后平疆北,定国邦,运筹帷幄,所向披靡。 一手列缺双钺,出神入化,长枪所过,锐不可当。 这是燕赤王朝的定海神针,是所有少年人的楷模英雄,也是同辈们的可望不可及。 只不过由于平日里不结党营私,又不爱社交,背靠五皇子,让一众文臣武将搭不上关系,也抓不住把柄,无可奈何极了。 如今这么一亮相,立刻引起躁动。 不知道第多少杯酒下肚,楚昱珩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虽然常年在边关镇守,酒已经向喝水一样寻常,却依然架不住这群年轻人的热切目光。 周边都是好心善意,他着实没办法拿出惯常的虚伪客套或者拒人千里,只好来者不拒。 这群人之中年龄最大的是巍远军的副将云松,哪怕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却仍有着少年人的顽劣,跟谁都称兄道弟的。 其实今天陆怀安请的这桌大多都是江都世家的贵公子,在官场也有头有脸,按理说像云松这样完全平民出身的根本来不得这宴席,只不过这人实在有本事,在江都呆了个年关便与这些公子哥们混熟了,所以倒是破了例。 同是作为主军的副将,陆怀安便把他安排在了楚昱珩身边,结果没想到,云松对楚昱珩十分热络,热络到不住的给他添酒,然后还起头带着原本不敢造次的一些人敬酒。 陆怀安原本想拦的,结果发现楚昱珩没拒绝,他要是拦的话还不尴不尬的,只能顶着一头厚重的雾水看着自己的挚友一杯接一杯。 云松跟秦墨很像,真的很像,同样是嘴角噙着笑,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带头起哄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蔫坏,特别是那双眼睛,是他一直觉得漂亮的琉璃色,透亮而又锐利。 只是不同的就是,那双眼睛带着历经千帆后的沉淀。 生有热烈,藏于俗常。 心有山海,静而无边。 所以尽管样貌完全不似,但也不妨碍他对此人心生好感。 但是这种难得的些许配合,在陆怀安眼里就悚然了。 见过楚昱珩对秦墨的纵容,陆怀安看着云松搭着楚昱珩的肩膀,笑着说了什么,不住的牙疼。 不是啊,兄弟,你二人在朝廷共事,虽然平日里领兵作战,各居一方,百八年可能都碰不上面,但也不至于相见恨晚吧,之前也不见你结交什么人,跟谁这么投缘,今日这是什么情况? 酒席没结束,楚昱珩就找借口告辞。 他现在已经感觉自己有点快到临界点了,不能在喝了,毕竟他清楚自己的酒量,也清楚自己喝醉了什么状态。 伴着陆怀安的欲言又止,云松紧跟着他一块告辞。 二人一道出来的时候东市正是繁华之时,华灯初上,星光澄明。 云松伸了个懒腰,侧头问道,“承锦现在要回侯府吗?” 没错,仅仅一晚上的时间,两个人已经互换了表字。 楚昱珩揉了揉太阳穴,点了下头。 “那行,我看你身边也没仆从,要不然……”他话没说完,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含笑的声音,“侯爷?云副将?” 寻声望去,秦景之与秦书,秦棋穿着常服缓步走来。 楚昱珩微微拱手,示意道,“大殿下,二殿下,世子殿下。” 云松同样示意,“大殿下,二殿下,世子殿下。” “免礼,你二人如何在一处?”秦书温声道。 “陆副将宴请,我二人提前出来了,正打算回去。”云松带着惯常的笑,“两位殿下与世子这是去做什么?” 其实作为臣子,这样问是冒犯的,只是云松的语气寻常,像是随口一问,也就当他是性子如此了。 秦景之的目光自出现起,便 若有似无地缠绕在楚昱珩身上 ,闻言轻笑一声,语调带着一种奇异的慵懒与玩味:“大堂兄说红袖招的花魁名动江都,恰巧今夜无事,便带我去开开眼界。”他话音微顿,目光扫过楚昱珩和云松,发出邀请,“既然碰上了,大堂兄,二堂兄,不如邀侯爷与云副将同去?男子寻欢作乐,人多才热闹。” 楚昱珩和云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秦书的声音,“那就一道行之吧。” 楚昱珩,云松,“……” 这边,一番酒足饭饱,主客尽欢后,白御史与白洛川先行而走,秦墨落后一步,一直到喝完手中的茶,才悠悠踏出房间。 重擎上前一步,“主子,常掌柜来了话,说是将军与大皇子、二皇子、世子等一行人在红袖招。” 秦墨很快的蹙了一下眉,“陆怀安不是今日设宴在竹坞弄舫,怎的又去了红袖招?” 陆怀安今夜在竹坞弄舫设宴请平日共事的文臣武将,这事他是知道的,又怎会跑去红袖招? 重擎,“将军与云副将出来时碰见了世子殿下他们,便一道带着他们去了红袖招。” 秦墨沉下神色,“秦景之。” 他沉吟片刻,“我先行一步,你回府去准备马车,备好醒酒汤,再来红袖招。” 重擎,“是!” 红袖招包厢内,秦书喊了姑娘作陪,楚昱珩率先拒绝,寻了个边缘坐下,一副别惹我的冷淡模样。 云松目光划过饶有兴趣的秦书与明目张胆的秦景之,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 拘谨与不适 ,仿佛甚少踏足此类场所。 秦棋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笑,“看来云副将不常来体验这种花天酒地之乐,那今夜便玩的尽兴些。” 云松连连苦笑,“二殿下别折煞我了,内子管的严,看看还行,玩乐就算了。” 秦书哈哈一笑,“看不出啊,云副将竟还惧内。” “惭愧惭愧。” 云松这么说了,秦书也不勉强,喊人作陪秦景之。 秦秦景之 自然而然地 坐到了楚昱珩身侧的案几旁, 目光如同实质般 描摹着楚昱珩英挺却冷硬的侧脸轮廓,眼中闪过一丝 极度压抑的、近乎病态的兴奋 。 他执起酒壶,指尖在冰凉的壶身上 暧昧地缓缓摩挲 ,然后为楚昱珩斟了一杯酒。 他的动作优雅克制,却在酒液倾注时故意让指尖擦过对方的手背,一触即离。 “侯爷今夜饮得甚少。”他声音低柔,将酒杯推至楚昱珩面前,“这壶醉花阴是红袖招的珍藏,侯爷不尝尝?” 楚昱珩目光微冷,并未碰那杯酒,原本就因为酒精和氛围而嗡嗡作响的头,在这个古怪的气氛下而越发越疼了:“世子好意,本侯心领。” 秦景之低笑一声,并不勉强,指尖在案几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 ,节奏缓慢而诡异。 他的目光 贪婪地 流连在楚昱珩的眉骨、薄唇,最后 死死锁在那段微露的、线条紧绷的脖颈上 。 “侯爷的衣领似乎有些乱了。”他突然倾身靠近,手指作势便要探向楚昱珩的领口, 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倏然停住 ,指尖悬在距离肌肤寸许之处,带着一种 令人极度不适的挑衅与试探 。 楚昱珩侧身避开,眼中寒意更甚:“不劳世子费心。” 秦景之从容收回手,唇角笑意更深,享受极了对方这种 被逼到角落的隐忍反应 :“是本世子唐突了。”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目光却 始终未曾离开楚昱珩 。 这房间里的都是贵人,所以楼管事亲自接待的。 拿着上好的佳酿美酒,使眼色让姑娘们去招待,又催促小厮叫花魁快点,一切安排的有条不紊。 名唤阿慧被安排招待楚昱珩,她缓缓的给这位年轻的将军倒了酒,执起酒杯,往男子的唇边送去,就听见他冰冷短促、不容置疑的命令,“放下。” 看着姑娘僵住的手,他目光清淡的看了她一眼,又十分有礼的移开,补充了一句,“不用招呼我。” 他现在真的濒临极限了,头昏脑胀的,勉强维持着一点神识来应付这一屋子的魑魅魍魉。 这屋子里坐的非皇子即世子,哪个都不是他能撂挑子走人的角色,只能强硬捱。 “侯爷,瞧你把姑娘吓的。”秦书笑着调侃,目光却带着审视,“早闻侯爷不近女色,莫非是这红袖招的姑娘入不了您的眼?还是说……”他话锋微转,语带深意,“侯爷另有偏好,譬如男风 ?” 一瞬间,屋内的丝竹声似乎都滞涩了,陪酒的姑娘们个个屏息垂首,吓得花容失色,生怕听了不该听的。 楚昱珩眸光一凛,迎向秦书的目光,语气平淡却带着锋芒:“ 大殿下何时也喜好市井长舌之妇的做派了? ”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锋,又各自淡漠移开。 秦书哈哈一笑,打了个圆场:“玩笑而已,侯爷莫要动气。只是素闻侯爷洁身自好,多年未闻婚配,有些好奇罢了。” 他话锋再转,看似随意地抛出一句:“再说,我那五弟与侯爷向来交好,如今五弟即将与令妹缔结良缘,侯爷心中就无半分 失落 ?” 楚昱珩神色未变,只嗤笑一声,反问道:“ 大殿下的意思是?五殿下与舍妹成亲,这是好事,臣为何要感到失落?此等言论,未免荒谬。 ” 秦书摆手笑道:“侯爷莫恼,不过是戏言,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第25章 第 25 章 明明他是皇长子,也是嫡长子 楼管事眼看火苗终于消散,看见门口的女子,哎呦一拍大腿,赶忙道,“可算来了,快进来给诸位爷问安。” 进来的女子一袭红裙曳地,头上斜插一柄金丝珍珠钗,怀中抱着一张焦尾古琴。这般浓墨重彩的装扮在她身上却不显半分俗艳,反倒衬得她肌肤如雪,明艳不可方物。 她眼波一转,顾盼生辉,举手投足间自带一段风流态度。 粉红色的外袍包裹着洁白细腻的肌肤,她每走一步,都要露出细白水嫩的小腿,足踝上银铃随着步伐发出细碎的声响,清脆悦耳。 女子的目光落在包厢的五人身上,盈盈一笑,朱唇轻启,声音柔柔的,“小女子临月见过诸位公子,诸位公子安。” 声音似水般柔媚,却又带着几分清泠。 云松挑眉瞥了一眼,很快兴致缺缺地移开视线。 楚昱珩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眉头微蹙,低头抿了一口玉露酒,显然只想尽快脱身。 秦棋眼前一亮,正欲开口调笑,却被秦书一个眼神制止,只得悻悻退到一旁。 秦景之玩味地打量着秦书和秦棋的表情,轻笑道:“原来大堂兄好这口。”说罢便兴致缺缺地转向楚昱珩继续攀谈。 秦书有些尴尬的摸了一下鼻子,看见房内的三人目光都不在他这里,再次端起文质彬彬的模样,问她平日喜好。 临月含笑应答,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将军身侧挂的物什上,微微顿住,复而跟他的目光对上。 楚昱珩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眼与之四目相对。临月立即展颜一笑,朝他福了一礼。 随后扭着腰肢,咯咯一笑,芊芊玉手拿起手边的酒盏,轻轻道,“侯爷莫怪,侯爷平日征战沙场,威名远播,奴家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若有冒犯之处,还望侯爷海涵。” 说罢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爽利的样子让包厢里的男子拍手称好,“醉颜红性烈,临月姑娘好酒量!” “临月姑娘性子干脆,巾帼不让须眉!” 楚昱珩见状,也不好推辞,起身执起酒盏。 临月眼波流转,柔声道:“不知可否让奴家为侯爷斟酒?” 楚昱珩的手指很轻的摸索了一下腰侧挂的腰牌,略一颔首。 临月便莲步轻移,执壶斟酒时,衣袖微动,一粒丹药无声无息地落入酒中,转瞬即化。 她目光再次掠过那枚玉佩,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旋即又换上妩媚笑容:“侯爷请。” 楚昱珩目光在她袖口一扫而过,却不动声色地接过酒杯,仰首饮尽。 秦墨到的时候楼管事正在跟外面小厮交代着什么,看见少年的身影,楼管事很轻的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继续冲这些人交代,“都好好招呼!长点眼睛!这屋子里的都是贵客!” 迎着唯唯诺诺应是的小厮,秦墨打眼扫过,脚步一转,随手打开了一扇没人的屋子,迈进去。 很快的,楼管事交代完下面的人,动作十分敏捷的闪身踏进乌黑的房间,低声,“少主。” 她是个无论何时说话都满是风情的人,但对着这位年纪不大的少年人时,她却忽然收起了所有的妩媚,极为恭敬。 “嗯,什么情况?”秦墨语调不紧不慢的,让人很轻易的放松下来。 “大殿下,二殿下,世子,侯爷与云副将在里面,二殿下跟云副将倒是喝了不少,侯爷没怎么动,世子殿下离侯爷很近,刚刚已经让临月给侯爷备了解酒的药,侯爷也已经喝了。” 听到楚昱珩喝了解酒的,秦墨松懈了下来,嗯了一声,“秦书呢?上套了吗?” “我看大殿下看临月的目光是喜欢的,临月也在好好招待大殿下。”楼管事垂眸看着少年手上下意识玩把的玉佩,低声道,“少主,另外半块少主令……” 其实最初是没有少主令这东西的,只是五殿下单纯的嫌麻烦,传信什么的要来回折腾画押,就想了一个字来代替。 竹,野之生,清之幽,虚空有结,清雅萧疏,又名为“筠。” 孤筠而清,迢迢其泽。 此君独瞻。 这是五殿下以变形的竹所出的少主令,分为一阴一阳两块,能让殿下给出另外半块少主令的意义不言而喻。 秦墨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轻笑一声,“不是看见了吗?” 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况且这是殿下的私事,再怎么也轮不到她说道,楼管事应了一声,“是,少主,属下晓得了。” 秦墨的手指轻叩了几下靠着的墙壁,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抿了一下唇,语气低了下来,“南疆那边有消息了吗?” 楼管事很快的答道,“已经有了消息来源,只不过因为时间有些久远,知情的人和事当年已经很少了,改名换姓的,家破人亡的,有些不太好查,不过属下已经命人加紧了。” 秦墨很快的点了一下头,开门准备出去的时候侧头说了一句,“明日让临月来见我。” 很有礼的敲门声打断了厢房内的调风弄月,秦书有些不耐烦,但是碍于礼数只是声音带着浓浓的不悦,“都说了别让人进来打搅了……” 他转过头,看见门口的人,不悦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五弟?” 听见五弟这个称呼,厢房内的目光纷纷都移了过去,临月的目光微微一亮,随后马上被掩盖。 秦墨勾着唇,靠着门,戏谑的目光扫过包厢的众人,语气带着纨绔子弟的顽劣腔调,“刚刚还听人说楼上是贵客,我还想再贵客能有我贵客,便上来瞧一瞧,没想到是皇兄们啊。” 他把顽劣又混账的纨绔子弟形象演示的淋漓尽致,让秦书放松下来的同时较量的心思也上来了。 从手下的消息得知,五弟自从开了荤,便整日流连花楼,在这里碰见秦墨他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只不过自从秦墨进来,包厢里的目光似乎都被他夺了去,似乎总是这样,只要有五弟的地方别人都是陪衬。 御书房的功课考量,他所有的优在父皇那里比不上五弟的偶尔得的尚可。 朝堂之上的拉拢人心,都比不上五弟的大捷战报来的振奋人心。 母后费尽心思给他谋划的一桩婚事,二弟放下身段想结交的人脉,这些却是五弟的唾手可得的。 就像现在一样,明明他是主,他为客,可那人一进来,所有的一切都颠了个个。 明明他是皇长子,也是嫡长子啊。 “五弟又说笑了,既然来了,那便进来吧。”秦书心里再怎么不爽,面子上也得过得去,端着长兄的架子,笑着斥责了一句,“你在这么整日没个正形,往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跑,怕是父皇还没怪责下来,侯爷就已经不满了。” 秦书说着,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闭目养神的楚昱珩,挑拨离间的意味很明显,“那毕竟是侯爷的亲妹妹,五弟还是莫要伤了姑娘的心。” 厢房内的气氛瞬间就变了,楚昱珩的眼睛睁开,很清淡略过秦书的脸庞,沉默了一下,看向秦墨,帮腔了句,“五殿下还是注意些罢。” 听见楚昱珩帮腔,看热闹的秦棋也应和道,“对啊,五弟,你马上都要定亲了,就不要在外面瞎玩了,省得让他人看热闹,显得倒是我们这做兄长的带坏了弟弟。” “皇兄们教训的是,我这就走,”因为心情还算不错,秦墨懒得跟他们争口舌之快,顺势点头,“不过,侯爷怕是要跟我一道行之了,刚刚他的护卫送信,我便带个话,说是侯府出了什么事,侯爷怕是不能多留了。” 他一挑眉,对上云松的目光,哦了一声,“叶将军在找云副将,怕是什么军务要事。” 都明白这是托词,也确实不好强留,两个人纷纷赔罪告辞,与秦墨前后出了厢房。 也确实很巧,三人刚下到楼下,便看见闻讯而来的叶栖迟。 女子一身飒爽的劲装,凌厉的剑眉下,眼珠色泽略淡,冷冷的像是玻璃珠子,透露着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这便是燕赤唯一的一位女将军巍远军的主将叶栖迟了。 关于这位女将军的传说很多,最过耳熟能详的便是当年南疆三城遭安南人侵犯,这位还未成名的女将军在南疆边境带领骑兵连夜奔袭,用计出其不意,一把烈火烧了安南人的储备粮仓,以少胜多,连收三城。 这是她的成名战,也是这位女将军初显锋芒的第一战。 此后,这位女将军累军功,守南疆,被顺嘉帝破格授予巍远军的将军,带领巍远军开启新的篇章。 燕赤五虎中,巍远军是一抹特殊的存在。 因为不管是赤炎军还是定南军,甚至玄明卫都属于世袭,赤炎军将军姓楚,定南军将军姓陈,甚至于独属于皇帝的玄明卫,都是一代交由一代。 而巍远军不同。 巍远军完全是一股平民组成的队伍,除了十六年前的封萧之案之外,这么多年来,巍远军换了三任将军,都是不同的姓氏。 所以对于皇帝来讲,巍远军是相对于赤炎军和定南军来说,更为信任的,也更为可用的。 三任将军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碰见,着实有点尴尬,叶栖迟顿了一下,拱手示意道,“五殿下,侯爷。” 秦墨摆了下手,“不必多礼,带着云副将回去吧。” 叶栖迟看了一眼脸红扑扑的云松,又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楚昱珩,视线在转到还算清明的秦墨身上,苦笑了一声,“多谢殿下把这醉鬼带出来,那臣先带着云副将告退了。” 秦墨略略一点头,叶栖迟带着有着醉意的云松上了随行而来的马车上。 马车缓缓前行,云松刚刚还不聚焦的视线瞬间清明了不少,叶栖迟坐在他身边,看着男人的变化,没好气道,“这下知足了?” 他们明明一个是长辈一个是晚辈,说话的语气却如友人一样,这倒也是稀奇事。 云松嘿嘿一笑,有些顽劣,“这不是终于见到他了,得装一装嘛。” 叶栖迟,“装醉有什么好处?让他知道你酒量差?下回千万不能带你来酒席?说的好像你们还能经常出来吃酒一样。” “哎,大侄女啊,你这就没意思了吧,人以群分嘛,好不容易见他了,看见如今的外甥越长越好,连身边的朋友也这么出挑,我这个做长辈的颇为欣慰啊。” 叶栖迟无奈的摊了摊手,“行行行,你开心就好。” 她回想起刚刚少年人的样子,冷厉的脸上微微泛出一抹笑,“还好小家伙没长残,不愧是岚姑姑教养的,那砚儿估计也不差了……”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只是梦儿……” 云松伸了个懒腰,宽慰道,“好歹是我们两家的人,在怎么骄纵也定能教好,要是真的不成器,怎么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长到这么大?所以别担心,好歹姐姐还在那儿呢。” 第26章 阿泽是我最喜欢最喜欢的人 这边,重擎很及时的驾来了马车,秦墨冲楚昱珩颔首示意。 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德行,楚昱珩也没拒绝,维持着一点神智对重擎道了一句,“侯府。”便整个人在马车上松懈下来。 刚刚在里面一直神经紧绷,一直到现在觉得安全了,整个人就开始不对劲了。 头嗡嗡作响,眼皮子也上下打架,喝酒的后劲一下子就全都涌了上来。 他困的厉害,太阳穴突突的直跳,感觉到少年人坐了上来,侧过脸去,不想被他发现。 案桌上放着一碗醒酒汤,秦墨看着他的模样,整个人靠过去,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端过桌上的碗,递到他唇边,“再把这个喝了。” 楚昱珩眼睛没睁,就这他的手低头喝着。 因为怕呛住他,秦墨一手拿着手帕擦拭着他的唇角,一边端着碗细心喂他。 细心的照料让楚昱珩愈发提不起精神,勉强喝了大半便侧头靠着马车壁昏昏欲睡起来。 “临月不是给你解酒的药丸了吗?”秦墨好笑的把碗放回去,边问道,“怎么能困成这样子?” “刚刚在里面神经紧绷着确实清醒,现在松懈下来就开始有后劲了。”楚昱珩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变成绵长的呼吸声。 知道是在秦墨跟前,他自然而然的就放松下来,困意与懒劲儿也冒了头,索性也就放任自流了。 秦墨哭笑不得,看着他的样子也不忍打扰,伸手扶着他的脑袋,让他枕到自己的腿上,睡得舒服点。 然后低声的自言自语,“给你解酒的是瞬息丸啊,怪不得。” 速成的解酒药分为两种,一种讲究的是先睡在醒,也就是吃了就困,睡起来就醒酒了。 这种放到刚刚的那种情况给楚昱珩吃了,那可能不等秦墨来,楚昱珩就已经进入梦乡了,后续发生的事情变有些不如现在好掌控了。 还有一种就是楚昱珩现在吃了的这种,神经紧绷的时候高度清醒,怎么喝都不会醉,总留有一丝神智,但是只要放松下来,所有的后劲便一股脑的涌了上来,睡起来就是喝断片的样子了。 前者讲究先醉在醒,后者讲究先醒在醉,后者用的比较多一些,因为在酒桌上,睡了的危险肯定比你清醒的时候大。 熟睡的楚昱珩意外的乖,卸下所有冷硬又强大的外壳,安静的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秦墨盯着楚昱珩的脸,目光描绘着他的脸,扫过他浓密的眉,挺直的鼻梁,落在他紧抿的薄唇上。 阿珩真的很好看啊。 秦墨心里的一角软了下来,拇指落到了他的唇角,蹭了蹭,使坏的挑开他的唇,让他含住。 楚昱珩睡得迷迷瞪瞪的,不知道是什么,舌尖下意识的扫过。 秦墨的眸色深了深,手指往里面探去。 侯府的路再长,也总有个尽头。 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口,重擎低声道,“主子,将军,到侯府了。” 楚昱珩被秦墨的动作弄醒,有些懵的看着他。 将军的嘴角带着银丝,乌黑的眼睛不似平日那样冷冽,有的只是被吵醒的困倦。 秦墨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用手指抹去他唇角的痕迹,低声道,“到侯府了,不是说到了喊你吗?” 楚昱珩揉了揉眼睛,挑开马车的帘子,向外看去,迷迷糊糊的看见了侯府的牌匾,胡乱点点头,“嗯”然后就打算下去。 重擎刚打算帮自家殿下扶一下喝醉的侯爷,就看见秦墨倏然把侯爷拉回马车,对他吩咐道,“侯爷喝多了,怕是自己照顾不了自己,回我们府吧。” 重擎手伸了一半,听见殿下的命令,默默收回来,眼观鼻鼻观心道,“是。” 楚昱珩脑子还在懵,喝多了的他思绪都变得迟缓了不少,听见秦墨的命令,下意识蹙了一下眉,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见少年温缓带着诱哄的语气,“阿珩,你现在这样回府,要打扰你娘和你妹妹休息了,她们还得照顾你,所以,跟我回府吧,好不好?” 他现在这样子,真的很像外面哄骗小孩子跟别人走的恶人,但是楚昱珩察觉不出来。 他只是迟钝了半天,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停滞的思绪缓缓转动着,他这个样子,确实会吵到她们,而且,他又不是没去秦墨那住过,于是就半睡半醒的点点头,算是应了。 喝多了的楚昱珩压根没想过,这个点不算太晚,说不定她们没睡呢?再者,这是自己家,还有一大群管家小厮呢,又不用她们照顾。 一点都没想到的他只听了秦墨这只大尾巴狼的话语,就二话不说的觉得有理,答应了,根本没想过去秦墨府上的后果。 “重擎,去侯府交代一声再走。”秦墨考虑周到,“就说侯爷喝多了,去我那里住一宿,明早刚好上朝。” 重擎,“是!” 这么一折腾,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马车刚一停在府门口,管家就急忙迎了上来,招呼下人团团把马车围住,“殿下……” 管家姓宋,是很早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秦墨的,从有这处府邸的时候就被他安排在了这里,自从上回隐隐察觉出殿下与侯爷间的不同寻常,两人还都歇在一处,便猜到了些许,但是不敢深思。 这回刚招呼人安顿可能喝醉的殿下,就听见自家殿下掀开帘子,嘘了一声。 宋管家顿时止住声音,余光瞥见了帘子后熟睡的人。 “宋叔,打一盆热水,放到我屋子里,吩咐其他人不得靠近,然后你们都去睡吧,不用招呼我了。” 秦墨声音放低,交代道。 “那殿下,客房已经备好了,需不需要……”宋管家试探的问道。 “不用,”秦墨摇了摇头,然后不容置疑道,“去办吧。” 听到自家殿下的否定,宋管家心里门清,彻底知道了二人的关系,应声,“热水已经备好了,殿下直接回屋便可。” 然后摆手示意其他人别围着了,都回去吧。 看着场子清的差不多了,秦墨这才弯身,把熟睡的楚昱珩从马车里抱了出来。 宋管家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看不见自家殿下抱着一个男人从他身边过。 楚昱珩睡得迷迷糊糊的,就感觉到有人抱着他走动,他睁开漆黑的眸子,看了一眼抱着他的秦墨,然后又看了一眼所处的地方,挣扎的要下去,“我自己走!” 秦墨拗不过他,只好把他放下来,回屋的路原本要不了多久,可是楚昱珩不让人扶,昂首阔步的大步前行,还走的是走弯路,让跟在后面的秦墨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把人放到床上,秦墨弯身给他脱鞋袜,半哄半劝的让人老实下来,配合着换下外衣。 哪怕这样,也给秦墨折腾了一身汗。 楚昱珩换衣服的过程中一直盯着秦墨看,目光带着难得一见的单纯,也没有丝毫的欲念,却给秦墨看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他默默的瞅了一眼楚昱珩,低声念叨着给自己洗脑,“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非君子所为。” 终于,给他擦脸时,秦墨顽劣的把手帕上的水甩到他脸上,“你在看什么呢?”引得楚昱珩这才闭上了眼睛。 他不满的抢过秦墨手中的方巾,自己胡乱抹了几下,就理直气壮的递给了秦墨。 秦墨故意没接,坐在床沿边歪着头,顽劣道,“我是你的小厮吗?这么使唤我?嗯?问你话你也不答。” 楚昱珩眨了眨眼睛,手还维持着递出的姿势,跟秦墨僵持着。 二人凹造型凹了半天,最终还是醉鬼先妥协了。 毕竟他手上拿着东西,举着也累,于是喊了一声,“阿泽。” 秦墨原本好整以暇的神态顿时凝固,看了他半响,眸色愈来愈深,“你喊我什么?” 他听过母妃喊的小墨,也听过父皇喊的小五,平日里楚昱珩喊他钧泽,却都没有这声阿泽来的这般让他欣喜。 “阿泽,拿着。”楚昱珩伸手把帕巾塞到他的手心里,整理好自己,默默的背过身去打算睡觉。 秦墨把手上的帕子放回盆里,然后爬上床榻,把这人从身后揽住,唇蹭了蹭他的耳朵,温沉沉的声音道,“背过去做什么?叫我名字把自己给叫不好意思了?” 楚昱珩抬手蹭了蹭耳朵,不满的侧头看了他一眼,“睡觉!” 秦墨抬头亲他了一下,“你在我跟前,我怎么好好睡觉?嗯?” 楚昱珩蹙了一下眉头,转过身来,跟秦墨面对面,语气带着下意识的训斥腔调,“那你不睡觉你做什么?!” 他目光扫过面前唇红齿白的少年,心思一动,抬身,亲了亲他的额头,“听话,早点歇息。” 喝醉后的楚昱珩意外的坦然,这也让秦墨生出了撬开他的嘴的心思。 毕竟,清醒时的嘴硬与隐忍不语他又不是没见识过。 秦墨盯着他看了半响,指了指自己,道,“我是谁?” 楚昱珩,“五殿下,秦墨,秦钧泽。” 他像是怕答错一般,一股脑讲出所有的正确答案。 看来确实是醉了,秦墨揉了揉他的发鬓,继续趁热打铁道,“那我怎么样?” 楚昱珩的回答脱口而出,“很好,非常好。” 明明还是个要被人照顾的孩子,明明有着玩世不恭不着调的性子,却在对待感情上比谁都细腻认真,明明嘴角总是噙着无数邪气和坏心思,但落在行动上却坚实可靠,永远不出任何差池。 这样的人怎么能不好呢? 秦墨笑了一下,“那我这么好,你为什么要把我往外推?还让我娶你妹妹?” 楚昱珩倏然沉默下来,他目光放空许久,重新看向秦墨的时候,目光里流露出难以言状的复杂,“我没有!”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楚昱珩缓缓闭上眼睛,眼尾的红色溢出,他像是丧失了全部的力气,低声喃喃道,“我也不想的……” 他的身上曾经压过三十万大军的重担,山一样沉重,在无数次皮开肉绽之后,压出了一副铮铮铁骨。 哪怕狼狈到头也不输一身清傲,哪怕伤势再重,受的苦再多再累,甚至是将要战死沙场命不久矣,也死命忍着,绝不会掉一滴眼泪。 可是现在,仅提起了这个问题,就能让这位年轻的将军成了这样。 秦墨顿时有些后悔,连忙改口道,“我不问了不问了,等你清醒了,什么时候想告诉我了,在慢慢跟我说,好不好?没关系的,我只要知道你喜欢我就行了,剩下的我可以等的。你什么时候想说,想说什么,都由你来决定,好不好?我不逼你了。” 听到秦墨的话,楚昱珩没动,也没吭声,他眨了眨眼睛,任由泪水滑下,然后飞快的抹去,闷闷道,“我喜欢的,阿泽是我最喜欢最喜欢的人,要是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想把阿泽往外推……”他看着秦墨的脸庞,拇指轻抚着他的脸颊,低声,“可是我没有办法啊,阿泽是皇子,未来可能坐上那个位置,怎么可能跟我混在一起。” 楚昱珩用力闭上眼睛,不想让他看到他外露的情绪,连声音也越来越轻,“我怎么样都好的,可是阿泽不行,阿泽谋划了那么久的名誉,功勋,声望,人脉,这个时候,不能出一点差错的。阿泽不能被世人辱骂,被别人当成异类,我怎样都好的,阿泽不能出错。” 这个世道,关于性别的规则是刻进骨髓的。 他怎么样都好,哪怕被千夫所指,被万人唾骂,他都可以承受的。 但是阿泽不行啊。 要是让旁人知晓他们在一起,他默默筹划了那么久的所有将会功亏一篑的。 世人的指点还不算什么,皇帝的会怎么想?文武百官会怎么想?阿泽这边原本就没什么人站队,要是在出了这种事情,定会失了圣心,阿泽就彻底没有胜算了。 听着楚昱珩的话,秦墨身侧的拳骤然握紧,他胸腔一时积攒了很多情绪,喉头上下耸动,差点没控制住自己。 原来是这样。 秦墨缓解了半天,深深吐出一口气,尽量用与刚刚无异的语气道,“那你就这么狠心,把我往你亲妹妹跟前推,你都不怕我跟你妹妹假戏真做了,喜欢上你妹妹了?” 楚昱珩目光黯淡下来,喃喃的像是再给自己洗脑,“那也是好的,至少,你不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断袖,至少,你可以有子嗣,真的,你跟萱萱和和美美的也很好的。” “那你呢?你怎么办?你就这样看着我跟你妹妹圆房?然后对她倾尽宠爱,与她亲昵,与她**,做着现在我对你做着的一切?”秦墨几乎是自暴自弃的质问,说话也直白了极了,“我将会对她亲吻,拥抱甚至是……” “别说了,”楚昱珩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拼命的摇着头,非常抗拒秦墨之后的话语,几乎是低吼道,“别说了别说了!” 他大口喘着气,心脏难受的要说不出话来,拳头握紧复而又松开,往复几次后,猛的攥住秦墨的衣领,眼眶通红的质问道,“那你说!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你说啊!” 整个气氛陷入寂静 第27章 第 27 章 我可以吗 楚昱珩死死盯着身下的少年人,目光在他脖子上狰狞的疤痕和眼睛上反复,不知盯了多久,少年人都还是那个姿势。 他颓然的缓缓松开了手,唇开了又合,像是想说点什么,可是刚刚情绪波动太大,一时竟失语了。 刚刚的醉意也因为这次情绪波动让他清醒了大半。 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他最不想看见的这一步。 这次,是真的是断了吧。 楚昱珩撑起身子,默默收拢了一下衣衫,一言不发的打算离开。 只是刚坐起来,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攥住了手掌。 他回过头,就看见少年好看的眉眼,那双眼睛极亮,琉璃色的瞳孔宛如盛满了星空。 “我很开心,阿珩。”他听见少年的话,带着轻快与显而易见的愉悦,“我很开心,你终于跟我讲心里话了。” 万万没想到少年是这个反应,他的喉结上下滑动,怔怔的看了少年半响,然后疲惫的抽回手,捏了捏眉心。 秦墨很讨人嫌的凑了过来,亲了亲他的手指,然后与他并肩靠着床头,“我们就维持这样的关系好不好?” 他侧首凝望着身旁的将军,指尖轻轻勾住他欲撤的手掌,“你别躲我,也别把我往外推,我们之间暂时先这样吧,你只要等等我就好了。” 一股怒意涌上心头,反正今天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楚昱珩猛的抽回手,很直接的反问,“这样的关系?就是让我做个见不得光的情夫?” 他唇角的笑容讽刺,“是,五殿下金贵,高兴时来找我逗弄一番,不高兴时自有丫鬟,宫女,还有红袖招的花魁,哪一个不是你呼之即来的?甚至连我那个二妹妹都待字闺中想给你当正妻呢,留着我做什么,我是你的玩物吗?!” 怒火在心中愈烧愈旺,楚昱珩想起前段时间的开蒙宫女,还有五殿下日日流连花楼的传言,又想到两人第一次的事情,心中宛若堵了一块石头。 这是醋了,秦墨再次凑过去亲他,却被楚昱珩侧头躲过。 他重重叹口气,扶着楚昱珩的肩膀,看进他的眼底,神色认真,“你为什么不信我?我没有,一个都没有,只有你。” 他的手举起来做发誓状,认认真真的解释,“那个宫女我没碰她,那是做样子给父皇看的,至于日日流连红袖招,是因为我要查一些事情,确认一些东西,也就顺带做戏给我那几个皇兄看,让他们面上知道我纨绔好色。至于其他人,”秦墨的表情十分无奈,“承锦,我真的没招惹过其他人,你不能这样把她们的账算在我头上。” “我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的,没有碰过其他人,也没有做过背叛你的事,我也做不出来。” 楚昱珩别过脸去,喉结剧烈滚动,秦墨趁机吻了吻他发红的眼尾,这次终于没被推开。 他轻啄着楚昱珩的唇峰,“不信我可以喊重擎进来跟你说。” “重擎不是你的人吗?”楚昱珩没好气道,紧绷的脊背却悄然松了下来。 他从一开始就相信少年不是乱来的人,只不过没有听到他亲口承认,总是不安心罢了,看到他认真解释的样子,他悬在空中的心终于落下。 是的,我们口是心非的楚将军不可能承认自己就是矫情。 这样子就是相信了。 秦墨轻笑,“阿珩啊阿珩,你怎么能这么可爱。” 连吃醋都吃的这样含蓄。 要不是今晚趁着他喝酒,连哄带骗的套他的话,依照这闷罐子的性子,这误会真要大了。 “起开。”楚昱珩蹙眉,想让这小破孩走开,却没想到反而给他撩起了火。 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低眸看着这个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反而光明正大的大刺啦啦的坦然坐着,一点都不害臊。 他顿时哭笑不得,“我又没做什么。” 秦墨耸了耸肩,“本来我在你跟前就没什么定力。” 自从开了荤,确实是食髓知味,他只要面对着楚昱珩,不管是什么时候,面前这人都能很轻易的撩起他的火来。 而且距离第一回也过去了那么久,中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今晚又这么一折腾,要不是刚刚楚昱珩喝醉了,不能趁人之危,他早就按耐不住了。 楚昱珩放在身侧的手攥住又握紧,他们之间出现的问题很明显还没解决,但是他现在也不想破坏气氛,于是就选择战略性沉默。 少年又讨人嫌的凑过来,亲了亲他的唇,低声问道,“我可以吗?” 楚昱珩垂下眸子,“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的……” 他的底线本就对少年毫无用处,因为只要在少年身边,他所有的底线都可以为他更改。 就像现在。 明知不可,不该也不能,却偏偏说服不了心中那一点点的妄念。 那些被深刻埋葬的重重枷锁,却仅仅碰到一句“我可以吗?”自行掘墓而出,随后消失溃散。 他声音很轻,风一吹就像是要散了,却让秦墨的目光陡然亮了起来。 这样配合的纵容自己的楚昱珩,只会让自己难以克制的变本加厉的向他讨要更多的甜头。 只听见一声,“这次我慢慢来,不会让你疼的。”就陷于情网中。 烛光不知何时熄灭,在彻底沉入这情事中之前,楚昱珩只有一个想法,这小破孩也太会了。还有,幸好,朝服是高领。 —— 楚昱珩懒懒的靠在秦墨怀里,视线还没有完全聚焦,眼尾还带着未散去的红意。 难得的乖顺让秦墨看的心痒痒,像是怎么也亲不够似的,一个劲儿的亲他,从额头到鼻尖再到唇角再到喉结,把楚昱珩亲的心浮气躁,语气还带着哑意,“起开!没完了是吧。” 咽喉是非常脆弱而致命的地方,他们二人谁都是在战场上以一敌百,直取对方首级的存在,却甘愿在对方身边露出要害。 就像现在,哪怕秦墨对着他的脖子胡作非为,也只是遭了这位凶名在外的将军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秦墨无辜的看着他,控诉道,“怎么,把我吃干抹净了就想拍拍屁股走人?我也太惨了吧。” “小王八犊子几回了?!”楚昱珩没好气道,“拉磨的驴也得休息,明日还得上朝,适可而止啊。”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动弹了。 这小王八蛋真的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一个劲儿的变着花样折腾他就算了,还有点施虐倾向,他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秦墨的手放到他后腰上,一边揉捏一边道,“好好好,我不折腾你了,给你揉揉还不行吗?我让人备水一会沐浴。” 楚昱珩没有拒绝他,闭眼假寐片刻,听着门关了又开,窸窸窣窣的动静在外面延续片刻,人又走到他跟前时,他还是开口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现实的问题横在他们跟前,宛若一道深渊,让他们无法再进一步。 可是,他是个俗人啊。 每当享受过少年明目张胆的偏爱时,他就会贪恋。 有时他甚至都会生出为什么他要是皇子,他又是楚家的儿子的念头。 他们要是个普通人,那该多好啊。 游山玩水,纵行江湖,快意恩仇。 不必在朝堂深谋远虑,不必在意社稷黎民,更不必在意世俗的眼光。 可是,这只是存在于妄想。 他是燕赤的五皇子殿下,是大秦的少年将领,是民心所向。 听着楚昱珩的问话,秦墨准备抱他的手顿住,琉璃色的瞳孔映照着他的脸庞。 二人的目光对上,少年的眼神晦暗不明,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的移到了他脖子上的疤痕上。 因为没再遮掩,这疤痕的全貌露了出来,从右侧的脖子一直贯穿到左胸膛,在少年人姣好的身材上显得异常明显。 楚昱珩眼里的情绪一时没能收住,细密的吻落在了少年的颈上,眼中的疼惜不再收敛。 秦墨一时没反应过来,任由他对他的脖颈上下其手,可能因为受过伤的缘故,他右侧的脖颈感觉便不太明显。 只有些许痒意。 知道楚昱珩在想什么,秦墨摸了摸他的发,“好了啊,我可不需要你的同情,我抱你沐浴吧。” 楚昱珩长叹一声,撑起身摇摇头,语气低低的,“我自己走。” 然后他看着在他跟前的少年,垂下眸子复而再对上他的视线,接着道,“我没同情你,就是心疼。” 他是在回答刚刚的话。 秦墨扬眉一笑,又是没正形的样子,拖长语调,“心疼啊,那以身相许如何?” 他难得的温情就被这小屁孩给搅和没了。 楚昱珩没好气的起身,朝着他的屁股给了他一巴掌,“少嬉皮笑脸的。” 由于起的太快,他后一秒就感觉到身子的酸软,被秦墨眼疾手快的一把抱起,“好了好了,这里就我们俩,别逞强了,我抱你啊。” 他三两步的就把人抱进隔间的浴桶里,又绕到身后把他的长发拢到一起,半蹲着身子就准备帮他洗,被楚昱珩一把挥开,脸色十分不自然,“我自己来,你出去。” 秦墨半蹲着,眼睛睁的溜圆,“不是吧,阿珩,咱俩现在这样,你还赶我。” 楚昱珩绷着脸,明显翻脸不认人,“出去,你最好先想想我刚刚问你的事。” 温热的水汽蕴在两人之间,秦墨呼出一口气,“这个事不用想,我跟萱萱的亲事成不了的。” 两个人隔着一个桶,目光交汇后,秦墨仰着脸,看起来乖巧无害极了,语气里的笃定是掩盖不住的,“我在查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会损害到许多人的利益,马上就有苗头了。” 楚昱珩心中一动,“萧家?” 哪一件事才能撼动许多人的利益? 与少年有关的,且牵扯甚远的他稍微一想就知道是什么了。 十六年前封萧之案。 谁人都不可提及的禁忌之词。 秦墨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拢起长发,然后帮他清理着,感慨了一句,“所以我说,阿珩,我们就是天作之合。” “少油嘴滑舌。”楚昱珩再次给了他一巴掌,然后微微蹙眉,“这件事不好查,牵连甚广,又时隔多年,你什么时候……”他刚想问他派谁那么早就去查了,突然心思一动,“薛宏业?” 这名副将寻常一日能在秦墨跟前出现八百回,这次回来一点动静都没有。 庆功宴,入宫述职,百官御宴……这位一贯与重擎左右护法的副将似乎已经在江都消失了很久了。 久到整个江都似乎没有注意到这号人的消失。 倒也是了,平日里重擎作为贴身护卫似乎关注会更多,而这位副将非世家出身,能成为副将还是被秦墨所赏识。 薛宏业是一个优秀的命令执行者。 他很优秀,学习能力很强,让他独自率领一定数量的兵马,吩咐他如何做之后,他会完美的完成任务。 但他做不了一个帅才。 身为一个统帅,最重要的便是驭下,薛宏业太过老实,或者说太过忠诚,正因如此,当秦墨需要一柄深入迷雾的匕首时,这个最不起眼的副将反而成了绝佳的选择。 也难怪所有都没注意到。 秦墨轻笑,嗯了一声,卖关子道,“去南疆那么远,自然不会让他一人去,还有一个人你绝对不会想到。” 楚昱珩又掴了他一掌,“不说拉倒。” 因为少年半弯着腰的缘故,他的一巴掌每回都正中一个地方。 秦墨瘪瘪嘴,因为刚刚帮他清理完,手还湿漉漉的,只好装可怜道,“阿珩,我刚帮你清理过,你能不能下手轻点啊,疼。” 楚昱珩作势又准备拍他,秦墨连连告饶,“我错了我错了,我好好说。” 他擦了擦旁边的帕子,然后摆出了一个楚昱珩意想不到的姿势。 那是每次在寺庙里才会出现的手势,一个所有人都十分熟悉的动作。 阿弥陀佛。 楚昱珩蓦地反应过来,然后讶异道,“玄寂?” 秦墨眨眨眼睛表示正确。 玄寂名字江予梵,法号玄寂。 大秦皇室尚佛,顺嘉帝自是不例外。每每得了空,便要和和尚们参禅清谈,尤其栖禅寺的住持空明。 栖禅寺的住持空明是法云寺住持空然的师弟,当年空然是整个燕赤的佛法第一人,帝王多次邀请,而他多次拒绝入江都后,索性派自己的师弟空明前来论佛法,一呆就是这么多年。 而玄寂是空然的徒弟。 第28章 第 28 章 殿下的眼睛很好看 秦墨八岁时被送入法云寺时,整个法云寺跟他一般大的仅有一个玄寂。 玄寂一点也不似其他和尚的板正木讷,披着一身雪白的袈裟,眉目如画,像个出尘不染的仙人似的。 只是一开口,这嫡仙形象便会被破坏。 楚昱珩第一回见他是在随主院去法云寺为赤炎军祈祷小住,他不喜外面的人多便独自晃着,结果在法云寺迷了路。 他漫无目的的瞎走,结果看见了更小的孩子张弓射箭的场景。 小孩子两脚开立与肩同宽,侧身左肩对准靶位,微眯双目沉心静气。 抬手,搭箭,扣弦,开弓。 每个动作都做的无比流畅自如游刃有余,动作优雅赏心悦目,一举手一投足的气度风范彰显无遗。 “刷----”箭矢射向靶心,穿靶而过,力度正好让靶子背后刚刚露出白色箭头。 少年的他因为自小跟随父亲学习,骑射功夫了得,看见这一幕下意识就称赞,“好!” 小孩子猛的张开弓,箭头是指着他的。 他身上哪怕穿着寻常人家的衣服,也掩盖不住那浑天然的桀骜。 这便是当时被发配到法云寺的秦墨了。 看见他,小秦墨怔了一下,却还是没有放下手中的弓箭,琉璃色的瞳孔看着他,唇紧抿着,在思考着什么。 “我没有恶意。”少年的楚昱珩摊开手,示意自己的无害,“我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而已,无意打扰。” 当年的他还有着少年人的玩心,虽然沉稳却还不会彻底的不动声色,看着小孩子警惕张弓的样子,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等着对方放下武器。 小秦墨跟他僵持片刻,放下了手中的箭,看了他一眼,抬起手默默指了一个方向,示意他那边安静。 当时的他们实在没有那么熟,他也不好多留,只是道了一声谢,然后正打算转身离开,就听见凌厉的箭势从耳畔擦过,直直钉入树梢。 他顿时僵在原地,低眸看着小孩子冷淡的瞳孔,声音也不由得冷了下来,“五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小秦墨却没有看他,抬头看着钉入树梢的箭的方向,他随着小孩子的目光看过去,从树梢后面,冒出一颗圆溜溜的光头。 光头的年龄跟他们差不多大,穿着法云寺灰扑扑的僧衣,显得灰头土脸的,只不过那双眼睛显得狡黠又带有灵性。 这便是当时的玄寂了。 玄寂手中拿着一把弹弓,看见二人看他,也不尴尬,很不要脸的冲着楚昱珩一笑,看着楚昱珩怔愣的神色,冲着小秦墨道,“哎,小墨,小僧我是不是又变俊俏了不少,你看,他看着我发愣,肯定是被我迷住了。” 小秦墨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反而冲着少年的楚昱珩礼数周全道,“楚公子莫怪,师兄顽皮,刚刚是情急之下怕他伤到你,不是有意为之,还请楚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少年的楚昱珩眨了眨眼睛,知道了缘由便摇头,“无妨。” 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他总是沉默寡言惯了,却在每每见到秦墨时有着异常强烈的好奇心。 他看着这师兄弟组合,觉得有趣,便主动开口问道,“你们是师兄弟啊,看起来好像不太像。” 玄寂一边阿弥陀佛,一边疑惑,“为什么不像?小僧不像他的师兄吗?小僧这么人见人爱,不比这个笑面虎来的讨人喜欢?” 真的没见识过这么不要脸的和尚,楚昱珩的唇角一抽,余光中就看见拿弓的小孩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小秦墨听到了他的笑声,侧头看他,琉璃色的瞳孔安安静静的映着他的笑颜。 “殿下的眼睛很好看。” 他一向对人的外貌没什么看法,却在很早前见到秦墨的第一眼就有了这个想法。 可能是脑子混沌,他一时脱口而出,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妥当,这语气像极了浪荡的登徒子,顿时尴尬站在原地,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耳根上也悄悄的泛起红意,整个人开始站立不安。 着实没想到楚昱珩会说这个,小秦墨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了到现在的第一个笑,笑容有些顽劣,“喜欢我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被这样看着,他莫名的有些不自在,语言系统紊乱极了,“不止是眼睛,殿下的每一个处都很好看的,臣子第一回见殿下就想说了,不是…我……我很喜欢殿下的,也不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他一时越解释越黑,整个人语无伦次的,然后索性闭口不言,耳根子红到滴血。 “噗。”看着他的模样,小秦墨笑了,抬手做了一件谁都没想到的事情,小孩子走过来,踮起脚尖,摸了摸少年的楚昱珩的头,就像当时他抬手安慰他一样。 两人身高相差很多,小秦墨的手搭在楚昱珩头上的时候,少年的他瞬间就僵在原地,血色漫上脖颈。 那时候的他还不理解为什么他的心跳那样的快,也不理解为什么在任何人跟前都可以冷淡到不近人情的他唯独仅在秦墨跟前会这样的无措。 只有一个想法,他好像有点矮,自己要不要低个头让他摸的更方便一点。 玄寂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二人相处的氛围十分奇妙,很破坏气氛的打断二人之间的交谈,“小墨,这人谁啊?你不介绍一下吗?” 小秦墨哦了一声,收回自己的手,冲楚昱珩扬了扬下巴,“将军府的大公子,楚昱珩,这位是玄寂。” 他只说了两句便止住了话音,留得楚昱珩和玄寂相顾无言。 楚昱珩本就话少,除了在秦墨跟前,所以最后还是玄寂开了口,“我本名江予梵,你可以跟小墨一样,喊我阿寂。” 他摸着自己光滑的脑袋,感慨了一声,“难得看见小墨跟人亲近,小僧作为他的师兄,颇为欣喜,那就勉强让你知道小僧的本名吧。”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他眸光一动,开口道,“我的表字,承锦。” 表字一般来说,都是弱冠礼才取的,只是他是个特例。 他年龄虽小,却跟随父亲在军营中吃苦训练,春猎之时被顺嘉帝所注意,帝王看着小少年坚韧的模样,与身边的楚绪昌道了一句,“帐下亲兵皆少年,锦衣承日绣行缠。此子如今这么小,就有如此远大志向,日后表字就叫承锦吧。” 能得到圣上如此殊荣,楚绪昌自是不会有异议,所以他未及弱冠便有了表字。 玄寂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夸赞道,“好名字。” 少年的楚昱珩礼貌的冲他笑了一下,目光便又落在小秦墨身上,等待他的反应。 秦墨这个时候同样有了表字,原因也很特殊。 他当时差点就被崔相送去给敌国当质子,皇帝怕他当质子回来后已然成年,就提前给他定了表字。 虽然最后这事不了了之,但是表字留了下来。 依照惯常,互换表字便是提出交友的请求了。 楚昱珩主动开口说出交换表字对他来说已是主动示好了,却没想到另一个孩子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小秦墨注意到他对目光,冲着他挑了挑眉,反问道,“干嘛?想要知道我的表字?” 着实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一时他有些失落,但还是很快的掩盖性补充了一句,“殿下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下回吧。”小秦墨仰着脸看他,虽然还是那么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是眸色认真了不少,“下回再见面,我就告诉你我的表字。到时候就别喊殿下了,喊我表字便好。” 楚昱珩伸出手,做出了一个一言为定的姿势。 秦墨跟他的拳头碰了一下,示意他约定已成。 玄寂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想插话不知道说什么,觉得这二人的氛围他根本插不进去,空有一身演技没地方发泄,只好仰天看树。 这是楚昱珩与玄寂的初遇,也是他跟他们熟悉的开始。 只不过后来,玄寂的师父坐化,秦墨也离开法云寺后,玄寂就开始四处游历的生活。 所以听到玄寂也在,他十分讶异。 秦墨把人擦干净,抱回床上,顺着也躺了回去。 他摩挲着他消瘦却又劲实的脊背,那原本应该光洁的脊背上带着各种各样的疤痕,带着安抚的意味,若有所思,“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差不多了。” 另一头,与江都的繁华不同,南疆的山坳处,有一处村落,溪水穿行其中,田庄环抱其里,一片怡然自乐之景。 边陲的小镇上,住了两位特殊的客人。 其中白衣的那位生得极好,骨肉停匀,立如峨峨玉树,白肤胜雪,眉间一点嫣红朱砂,手上一串玄色佛珠,言笑吟吟的,看起来像个出尘不染的嫡仙。 另一位黑衣骑装,背后背了一长一短的双刀,与那位嫡仙光头的气质全然不符,久经沙场的肃杀感觉扑面而来。 这两位刚到的时候,整个镇子的人很不欢迎。 他们的镇子居于偏远的南疆,离镇子不到十里,便是巍远军所在的军营。 他们二人是来查案的,却没有经过官府,反倒在镇子里住了下来,身上的气质明显不像普通人,任谁都怀疑居心叵测。 镇长接待了他们,或许是由于那白衣光头的气质太容易让人放松下来,仅仅过了两日,那光头便彻底赢得了镇子里的人的好感。 他们的话在外人听起来晦涩难懂,那和尚却听起来毫不费事,说起来也轻车熟路的。 这位和尚博学又见多识广,天南地北什么都能唠,生的也俊俏,还会说他们的话,镇子里上到八十岁老人,下到三岁的幼童,在刚开始以不友好的“城人”称呼他们后,转而就亲亲热热的喊起了名字,显然十分喜欢他们,主要是喜欢那位和尚。 这不,今天旁边的大娘拉走了和尚说要祈福诵经,另一头的大婶就说要让他讲昨天没讲完的见闻。 两个人因为争抢这位和尚骂的唾沫横飞,战场中心的光头和尚反倒笑吟吟的,一声“阿弥陀佛。”瞬间引得二人停下了话语,都看着他。 这便是玄寂了。 此时的玄寂笑的像个弥勒佛,“小僧原来这么受各位的喜爱吗?这样吧,小僧先与这位宋大娘去祈福,之后在与李婶说说见闻如何?毕竟小僧只有一人,也没办法一张嘴说两家话对吧。” 他不算个正儿八经的和尚,所以说话便也没有太多的忌讳,凭心而言罢了。 另一边,刚到江都便被秦墨支去查案的薛宏业帮忙挑水打扫,帮镇子里的干一些活,虽然只能听懂不会说,倒也是够用了,二人分工倒也和谐。 他们二人在镇子里呆了月余,与镇子里的人相熟后,该打听的事情便在闲暇时间到处晃悠打听,也差不多准备启程了。 镇长家里,薛宏业从外面进了屋,便迎来了少年少女的迎头惊喜。 红色的鞭炮当头摔下,薛宏业敏捷一扫,爆竹在门外轰然炸开。 “业哥好身手!” 说话的是最矮的那个小少年。 小孩子年纪不大,皮肤晒得黢黑,显得健康极了。 此时的他一边鼓掌,一边笑着看向旁边的男孩子,“哥,你输了,我就说业哥会接住的吧。” 他们都会说江都话,所以在薛宏业在的时候,为了方便交流,说的全都是江都的官话。 被看着的少年脊背伶仃瘦弱,面色略为苍白,却自有一身清正之气。 听到弟弟的话,少年也不恼,微微一笑,“想要什么,便说吧。” “哎,阿言惦记你的那本兵书好久了好吗?你这是给他机会。”另一个少女插话道。 少女的面容跟少年极为相似,若不是因为身形更为窈窕,误认为双生兄弟也不为过。 他们便是镇长家的孩子了。 镇长家的家庭成员很奇特,因为他们是两家不同的姓氏组成的家庭成员。 镇长姓叶,名为叶宸。 却有一个姓氏完全不同的弟弟,名为云松。 南疆祸乱多发。 镇长的亲弟弟便在几年前因此丧命,只留下了一双孤儿寡母相伴长大。 云松为叶宸的义弟,虽不是亲弟,这么些年的情谊却比亲弟更甚。 如今云松去了江都,便留下这对龙凤胎与母亲呆在家中作伴。 他们便是云祈年与云颂年。 第29章 第 29 章 薛宏业与玄寂住在镇长家中,这些时日自然也与这些少年少女们混熟了。 他们原本年龄相差不大,都是年轻人,便很快的称兄道弟起来。 听到他们的话,薛宏业挠了挠头,“兵书?哪本兵书?说不定我有呢?” 他之所以这些日子厚着脸皮住在这里,就是因为他发现了这群人跟他们殿下之间的关系,爱屋及乌的,少年少女的要求他都会尽量的满足。 “宏业,你别惯他们!”外面刚进来的男子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历经事事的沉稳扑面而来。 听到薛宏业的话,不由得对着三个孩子说教道,“怎么?栖迟不在家,没人能管得了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是吧?自从知道了宏业与小墨的关系,你们便越来越理直气壮了啊,等着栖迟回来收拾你们。” 听到叶栖迟,三个孩子顿时鹌鹑状,蔫蔫道,“这不是大姐不在嘛,伯父你就别告状了。” 叶宸哼了一声,没再搭理几个小孩子,看向薛宏业道,“准备走了吧。” 听到叶宸的问话,薛宏业下意识的站直身子,点点头,“嗯,殿下派属下来,便是查当年将军的案子的,如今属下也都清楚了,自然要带着这些消息回去复命。” 他与玄寂一路从巍远军查到这里,也见到了殿下的家人,查清了该有的东西,这便已经是好的了。 “业哥,你要与玄寂大师走了啊?”叶温言闻言,有些恋恋不舍,“不能多留几日吗?” 叶温言想的简单,好不容易遇到了江都那边的人,还是墨哥的副将,自然想让人多留几日的。 “伯父,业哥如今是被墨哥派来的,那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回江都了?”云祈年想的更深一些,他抬眸看向叶宸,眼神中有着期待。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的家在江都,那里是他们父亲和姑姑出生长大的地方。 那里有数不清的繁华笙箫,也有数不清的美酒佳肴,更多的便是那沉浸于此的达官显贵。 那里不缺才华横溢之人,多的是纨绔子弟,世家公子更不值一提。 权利,身份,地位,金钱,能力,价值,在那里才是王道。 除了先天拥有的,其他的所有都得自己争取。 而他们之所以到这里,是因为皇位上的那个人。 原本他们应该在江都长大,那里本应该有个萧府,有个封府。 他们家,伯父家,昔日被人人称赞的燕赤双将,因为帝王的一句“流放南疆”,便隐没在了燕赤史书的功绩薄上,扣上谋反的罪,背上叛军的名。 所有的功勋伟绩与威名赫赫在这十六年的斗转星移里化为沤浮泡影,不得再提起一句。 这些皆是因为皇位上的那个人,原本该风头正盛的两家人如今也就剩下他们这些人了。 虽然巍远军终究还是在他们的人手中,但是他们头上顶着的名字一日不是封,萧,就一日没有翻案。 父亲说要等一个时机,如今,皇储之位空悬,父亲与大姐也进了江都,墨哥如今也查到了这里,这一定是一个时机吧。 叶宸,哦,不,准确的来说是封宸,摸了摸云祈年的头,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快了。” 他望着外面的晴空,喃喃道,“已经过去了十六年了啊。” 江都,承安殿,顺嘉帝从睡梦中惊醒,看了看外面黑黝黝的天,重重的咳嗽了几下。 闻声而入的邱池立刻递过茶杯,“陛下这几日总是惊醒,老奴去宣太医来开几副安神散吧。” “不必,”顺嘉帝便咳嗽边摆手,缓过劲来才道,“老毛病了,朕如今身子是越来越不好了,朕自己心里有数。” 邱池担心道,“陛下千万别这么讲,这江山社稷还得需要陛下,总这么咳嗽也不是个办法啊。”他心念一动,“如今这李神医还在这江都停留,不如明日便宣他进宫?” “罢了,明日在宣吧,”顺嘉帝再次看了眼外面的夜色,“如今什么时辰了?” “陛下,寅时了,您现在睡,还能再睡一会。” 顺嘉帝披上外衫,叹道,“罢了,不睡了。”他想到什么的问道,“小五昨夜回来了吗?” 邱池很快的答道,“玄明卫的人来报,昨夜大殿下,二殿下与世子殿下在半途碰到了侯爷与巍远军的云副将,便邀请他们一同去了红袖招,侯爷与云副将喝多了,五殿下与叶将军一道去接的人,之后,五殿下把醉酒的侯爷带回了自己府上。倒是世子殿下与大殿下二殿下昨夜歇在新修的世子府上。” 顺嘉帝眉头一皱,“怎得又是平南侯,这小五与平南侯是不是交往有点过于频繁了。” 他想到除夕在城楼上远远看到的那一幕,眉心紧锁,越想越不对劲。 小五刚回来便是与平南侯一道来的,听到赐婚的消息那激烈的态度,与其他姑娘们相处那疏离的态度,还有回来后的种种琐事…… 顺嘉帝越来越心惊,万般思绪在心中奔过,登时一口气堵在心口,没喘过气来,开始重重的咳嗽起来,咳的全是血。 “陛下!”邱池大惊,赶忙冲外面喊道,“宣太医!” “咳咳咳!”顺嘉帝惊怒交加,对着邱池道,“明日一早下朝,宣平南侯进宫!” “哎呦,我的陛下啊!您先静静心,这万一是您多想的呢?”邱池在很早的时候就是陪着顺嘉帝的人了,自然说话也没有那么拘束。 这么多年伴在帝王身侧,他早已明白,这么多位皇子中,在外界看似最不受重视,最不被帝王所喜的五殿下反倒是最被陛下惦念的。 深宫中新人旧人来了又去,陛下最爱的还是瑶华宫里的那位月淑妃,爱屋及乌的,也对六殿下上心许多。 他还记得当年萧家没出事以前,五殿下刚出生不久的那一阵子,陛下总爱往瑶华宫去。 哪怕在这之前已有四位皇子了,大皇子二皇子已经能跑来跑去了,陛下最喜欢逗弄的还是五殿下。 他见过陛下在瑶华宫的情境,跟月淑妃有说有笑,一同逗弄尚在襁褓的五殿下。 五殿下伸着软软的手臂,咿咿呀呀的想要去摸父亲的脸,奈何小孩子手臂太软,没控制好,一巴掌拍在了陛下的脸上。 当时跪了一屋子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出,怕极了这位帝王的怒火。 年幼的五殿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是察觉气氛不对,瞪着琉璃色的瞳孔,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父皇,无辜且无知。 这位帝王一点没有生气,反倒是接过襁褓,让儿子软乎乎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笑道,“我们小五是不是想摸摸父皇啊?” 这时候的陛下不像是威严的一国之主,只是寻常人家的新生父亲而已。 襁褓中的殿下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咯咯咯的开始笑,糊了帝王一脸口水,肆无忌惮极了。 从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能在陛下跟前有这样殊荣的五殿下,日后必定会是帝王最看重的孩子。 虽然好景不长,封萧两家随后出事,连带着月淑妃和五殿下一同被冷落下来,但是帝王面上是冷待,实则有吩咐过他,让他敲打见风使舵的下人,莫要怠慢了这两位主子。 哪怕是殿下幼年被送到法云寺,名义上去修身养性,还是五殿下要去军营中历练,陛下看似是罚,其实都是存了私心。 就拿五殿下被罚去法云寺来说,陛下其实很清楚,殿下是无辜的,被牵连的。 但是幼年的五殿下既不解释,也不多言,无声的认下了这个罪名。 陛下面子上是重罚,实则知道当年的法云寺住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二十五年前的燕赤有五位将军,除了封、萧、陈、楚四位大将以外,还有一位将军姓苏,名苏和景。 苏和景,不同于其他四位将军,他出身于草莽,却是个奇人。 世上有饱读兵书却只会纸上谈兵之人,理论讲起来头头是道,放到战场上却屡战屡败;也有大字不识却排兵布阵样样精通之人,苏和景就是其中之一。 此人战略眼光毒辣,大局观敏锐,战场经验丰富。 被楚绪昌提拔成为副将之后,在春闱因着护驾有功被顺嘉帝青睐,成为玄明卫的右翼前锋营副都统,分到了当时任职统管江都巡防要务的萧都统手下。 随后,与封家交好的萧都统把苏和景介绍给封将军,三人相互间非常欣赏,闲暇时光经常小聚,要好程度堪比结义兄弟。 只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封家萧家一同出事。 苏和景当时已任玄明卫统领,正得顺嘉帝信任,掌管江都一众军防,仕途一片光明。 封萧两家入狱的入狱,查封的查封,苏和景在早朝时文臣武将面前据理力争,却被帝王一句轻飘飘的一句“流放南疆”就此打住,任何人都不得再提此事。 苏和景一生未婚,一直孑然一身的无家庭之责,唯一交情深的就是封萧两家。 挚友的遭遇他无法相助什么,却让他心寒至极。 江都这座城表面光鲜亮丽,只有真正走上这一座万人称羡的高台的人,才会知道什么叫做“重臣。” 所谓“重臣”,上不临天,下不临地,所有的阴谋诡计诡谲牺牲全都出君王之口入臣子之耳。 这里,忠骨将不容,良将被猜忌。 只留得溜须拍马与吊诡蜜柔。 苏和景不久之后自请辞官。 顺嘉帝多次出言挽留只留得他一句,“陛下,这非臣所期望的朝堂。” 这么多年四处云游,行踪不定,却在那段时间恰好在法云寺暂居。 殿下被送到法云寺正因如此。 江都当年老将不少,能教导几位皇子的人选也不需要日理万机的皇帝上心,只是当年的五殿下因着一直在刻意藏拙,顽劣不堪。 在六艺考核勉勉强强的成绩里,骑射功夫的那一个尚可简直是和蔼可亲。 燕赤的皇子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在上书房由太师太傅授课,而是通通被送到了汉广学宫授课。 汉广学宫是江都最大的学堂,世家子弟,王孙贵族,书香门第,只要男孩子年过五岁,便会被送到学宫就学,年至十五岁完成考核才能毕业。 彼时的顺嘉帝正在看学宫的老太先生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文章来告五皇子的黑状,一串串的英勇事迹让帝王的额角突突直跳。 什么哪一天又逃跑出去玩了,哪一天在别家的公子凳子上抹胶水,桌子上画王八,这都是轻的。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好好的课本被这小崽子变成了“做君子要慎重,既要不对藏在暗房的美人生气,还不能把自己当成草场里的畜牲,这样的话才不会对那些贞洁烈女处处孟浪……” 这篇文章把年近半百的老太傅气的七窍生烟,同样也让皇位上的帝王拍案而起,“邱池!去把秦墨给朕找来!” 平日里顺嘉帝喊皇子向来都是乳名,唯有五殿下被喊为小五,这算是一种陛下对五殿下的特殊对待。 但是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现在,顺嘉帝要找五殿下算账的时候,会直唤其名。 邱池立刻闻讯而去,随后小心翼翼道,“陛下,五殿下不在毓庆宫。” “很好!小兔崽子,朕还治不了你!”顺嘉帝磨牙,出了御书房就往五殿下所在的毓庆宫去,一边吩咐,“去!谁把五皇子殿下给朕拎回自己宫内,重重有赏!” 这边的命令刚说完,另一边,幼时的小秦墨自己出现在了众人视线内,一众侍从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抓。 看见生气的父皇与他手中的纸张,小秦墨眼珠子一转,自然知道大事不妙,定是先生来告黑状的。 他迈着小短腿,噔噔噔的反倒没有逃跑,而是跑了过来。 众人都一怔,就看见小秦墨张开短短的双手,直接扑倒帝王身上,用还未褪去稚气的声音喊道,“父皇!” 顺嘉帝板着脸,硬声道,“你还知道喊我一声父皇!你自己说说你干了什么事!” 小秦墨也不怵,反倒是干脆的开口:“慎独:独处的时候给自己内心一个交代。不欺暗室:心诚,不自欺。卑以自牧:为人谦虚,努力提高自己的修养和素质。含章可贞:有美德,有功劳但又不去炫耀……” 他清脆童声响在场内,言意却丝毫没有错处。 一直到他背完,顺嘉帝原本怒气冲天的神色缓了缓,虽然还是硬邦邦的,但语气明显有所好转,“你说说你!明明知道意思,为何要气夫子?” 小秦墨笑嘻嘻道,“这不是看着夫子一天天板着脸这么严肃,让夫子开心一下嘛!父皇,听完儿臣的神来之笔,那父皇你有没有开心啊?” 想起秦墨写译的东西,顺嘉帝越想越觉得啼笑皆非,当着众人的面,他绷着神色训斥道,“你才多大,就知道金屋藏娇和孟浪了!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从哪里知道这些东西!整天看些乱七八糟的书籍!就是不好好温习课业是吧!那行,朕看你也别去学宫学习了!反正去了也逃学,那干脆别去了!自己在毓庆宫内看书就行了!” 小秦墨熟门熟路的道歉,“别啊!父皇!儿臣知道错了!儿臣定会改进的!” “小兔崽子!下回再让人告状到朕跟前,朕定要你好看!” 第30章 第 30 章 学宫之时 虽然顺嘉帝嘴上这么训斥,但是脸上明显已经没有怒意了,刚刚的滔天怒火就这样被小秦墨三言两语插科打诨的平息了。 邱池看的称奇,也深知,在陛下面前,也只有面前的这位殿下耍小聪明才会被帝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燕赤的这几位皇子里,大殿下温和知礼数,二殿下性子急莽撞,三殿下争强好胜,六殿下寡言刻板,唯有一个五殿下是顽劣闹腾的性子,嘴甜又会说话,十分讨人喜欢,也正因为如此,不怪乎被陛下看重。 结果这一头还没消停几天,五殿下就已经把自己的话抛到了脑后。 汉广学宫里就学的学子非常之多,自然也被划分为蒙学和太学两个阶段。 太学之内,实行以三舍法分高下:新生入太学为外舍生,经每月私试与每年公试,结合平日行止考评,合格者可升入内舍;内舍生每两年一考,优等者方能进入最高等的上舍。 上舍生乃太学之翘楚,每两年参加凭靠,全优者为上等,可直接释褐授官;次之为中等,免礼部试;再次为下等,免解试。 此三舍之别,实为学子间一道森严的等级壁垒。上舍生身处金字塔顶端,享有最优师资与资源,难免心高气傲,目下无尘。 学宫风气使然,竟滋长出一种奇特的攀比:蒙学幼童皆以能与太学长者交往为荣。然年长学子多不屑与顽童为伍,而蒙童正值招猫逗狗、人憎狗嫌的年纪,自然难获青眼。 唯有一种情况例外——若家族中有兄长已在太学就读,其幼弟便能轻易融入年长者的圈子,无人敢轻慢。 那时的大皇子刚完成学业,风光毕业,二皇子刚刚升入太学,三皇子与秦墨,则还是一个蒙学班的小屁孩。 因丞相一派的势力已然稳固,大皇子秦书又将嫡长子温和谦逊、礼贤下士的姿态做得十足,在众人眼中,他已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太子。 汉广学宫内稍有头脑的世家公子,无不深谙此道,争相与秦书、秦棋兄弟交好。 秦书既去,秦棋便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学新生中的领头人物,甫一入学,身边已围拢了不少趋炎附势之辈。 宫中上下皆知秦棋素不喜秦墨。 而秦墨母族势微,又不得圣心,加之本身性子跳脱不羁,在学宫里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儿,于是,便有人动了心思,想借整治这位皇子的机会,向秦棋递上一份投名状。 学宫后花园有一座假山,假山后面是一个池塘,都是坐不住的年龄,平日里下了学几乎都在此地打闹。 这日,小秦墨与几个同窗从假山跟前路过,其中一个好友名为方赫,提议几人比赛登顶,谁先登上谁为赢家。 虽然提议很突然,但是男孩子之间的好胜心一下子就起来了,争先恐后的各显神通。 平日里都没少爬高上低的,自然速度都相差不大。 方赫与小秦墨一前一后的同时站到了假山顶上,小秦墨刚刚伸手打算拍一下他,结果手刚挨到他,他整个人直接摔了下去。 夏日的孩子们本就穿着清凉,假山顶所处的位置后面又刚好是池塘,方赫从假山上磕磕绊绊的摔进了池塘里,溅起的水花让其他孩子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的一片混乱。 有让下去捞人的,有在岸边出主意的,有询问事情发生的原因的…… 方赫被捞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渗血,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好几处都出了血,最严重的就属额头了。 额头的血混着水往下落,吓人极了。 他当时处于昏迷状态,所有的矛头便直指小秦墨。 秦棋皱着眉道,“五弟,平日里看你们这么要好,就算闹了矛盾,也不能把人从山上推下来吧!方赫好歹是你的同窗吧!” 旁边的大孩子附和道,“对啊,五殿下,你是陛下的孩子,所以金贵,没人敢动你,人家方赫也是有娘生有娘养的,禁不住你这么一下推啊!” 旁边的小孩子窃窃私语,“平时看五殿下又是逃学又是作弄我们,想不到他还能把人推下去,心肠这么恶毒!” “就是就是!五殿下净是不学好,陛下怎么会有这样品行败坏的儿子!” 这样被千夫所指,小秦墨的目光依然很平静,目光落到平日里跟自己一同玩耍的同伴身上,却得到了他们游移的视线。 小秦墨轻轻笑了。 学堂的老先生很快被惊动,得知此事后看着小秦墨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即立刻派人去皇宫通知陛下此事。 小秦墨安静的呆在他身边,从事发到现在一直是一种不搭理,不反抗,不解释的态度,任由外面流言蜚语快把他淹没,他依旧一声未言。 “老夫教了这么多年书,第一次见到殿下这么难管的孩子,此子日后难堪大任。” 在学宫的夫子跟顺嘉帝身边的邱公公在房间里谈话的时候,小秦墨站在屋外,看着外面的日头,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头。 他低下头,哪怕刚刚经历了百口莫辩,也没掉一滴的眼泪,悄无声息的从眼角滑落。 他飞快的抹了一把眼泪,慢慢的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墙角,一言不发的蹲下了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 身边挨了一道人影,他有些不自在的抬起头,带着泪痕的琉璃色眼睛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 来人个头比他高,脊背直挺,剑眉凌厉,五官深邃,眼尾下垂显得冷漠又凉薄,一眼看上去就很不好接触。 此刻,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小少年递过来一张帕子,漆黑的瞳孔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小秦墨道了谢,胡乱摸了一把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捏着皱巴的手帕,低声,“给你搞脏了,等我洗干净了,下次再还你。” “不用。”小少年侧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很淡,复尔又抬头望着那叽叽喳喳的鸟雀。 “你不怕我吗?”小秦墨的声音带着些许哑意,语气却已经开起了玩笑,“我可是把自己的好友从假山上推进池塘的恶人啊。” 少年没接话,只是道,“为什么不解释?” 小秦墨站到他身边,同样抬头望着那飞来飞去的鸟雀,声音很轻,“没必要的,一句话可以反驳,两句话也可以争辩,三句四句五句呢?他们只看到他们想看的到的,真相对于他们而言重要吗?他们想看到的不过是他们只愿意看到的我罢了。” “此子日后难堪大任。” “五殿下顽劣,好捉弄他人。” “五殿下六艺考核几近垫底,没一个能拿得出手的,还是陛下的儿子,这么下去,日后大了定是江都的混世魔头。” ……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听着这些话长大,但是依旧我行我素的,在别人看来就是不知悔改。 但是他一直知道,浪费时间解释和纠正是没有意义的,相信他的人怎样都相信。 他纨绔也好,他品行恶劣也罢,其实不过是做他人看的。 他越顽劣,越道德败坏,上面的兄长们就会越放心,深宫里的母妃和幼弟也就会越安全。 大人总是觉得他小,还什么都不懂,但其实他什么都知道的。 小少年安安静静的听完他的话,转过身来,明明只比他大了四岁,个子却比小秦墨高了一头。 小秦墨仰着脸看他,看到了小少年抬手摸了摸他的发,很轻的勾了一下唇角。 阳光从树荫下倾斜,斜斜的映在小少年高高束起的乌黑的头发上,在从细碎的发稍穿过,打在他棱角还未分明的冷淡侧脸,投下一圈圈浅浅的晕轮,显得温暖极了。 小秦墨很轻的眨了一下眼睛,淡粉色的唇动了动,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他很破坏气氛道,“楚大公子这样是不是逾矩了。” 少年的楚昱珩从容的放下手臂,很淡定道,“殿下恕罪。” 很奇怪,两个明明没见过几面的人,在一起的气氛却是那样的和谐,像是相识许久的好友,不用说话也有浑天然的默契。 “哎,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哪怕眼角还有点红色,小孩子的语气却已然恢复正常。 少年的楚昱珩看着比他矮一头的小萝卜头,很想上手在揉揉他的脑袋,却因为他们实在算不上熟悉而作罢,只道,“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汉广学宫大多数学子其实都是家里的嫡子,很少有庶子来上学的。 楚昱珩就是个例外。 楚绪昌对嫡庶一视同仁,他是将军府的大公子,与楚昱昭年龄相差又大,只要楚绪昌在家,就会被楚绪昌带着到处跑。 楚昱昭如今还是个奶娃娃,而他已经是半大的小少年了。 性子沉稳又冷淡,平日里话不多,不会闹腾,又能吃苦。 这样的他对楚绪昌来讲简直省心极了。 自小楚绪昌就好带着他去军营看士兵们演武比试,一群大老粗的爷们兴致上来了还带着他一同练习。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武功自然差不到哪去。 来到汉广学宫上学自然也不是什么事。 孩童世界的恶意,往往因其不加掩饰而格外伤人。 这些自幼浸淫在嫡庶尊卑观念里的世家公子,天然便觉高人一等,认为庶出之子不配与自己同堂而学。 这样的偏见,让他尝尽了冷眼与排挤。 对于冷漠和轻视,他早已习惯,毕竟在主母院中,他早已学会在区别对待中生存。而面对更直接的欺辱,他的应对方式则简单而有效:用拳头说话。 从进入蒙学的那一刻,他就揍过好多带有恶意的孩子。 所以他在太学虽然没什么朋友,倒也没人敢真正的惹他。 闲暇时间,他就喜欢找一些没有人的地方,躺着睡觉或者一个人发呆。 那日,他正躺在一棵老树的枝桠上,却被一阵喧闹打破了宁静。 树下,几个孩子正围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拳打脚踢,被欺负的那孩子,楚昱珩有些印象,平日就怯懦寡言,一着急说话便磕磕绊绊。 此刻,他被打得缩成一团,连哭喊都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为首的孩子名叫何亦,素来欺软怕硬。他一边挥着拳头,一边用尖刻的言语羞辱:“怎么?连还手都不会?你们快听,他又开始‘你…你…你…’了!哈哈哈!我们怎么了?你倒是说啊,小结巴!” “小结巴!小结巴!连话都不会说,我看你不是结巴,是个王八吧!哈哈哈哈!” 他不好管闲事,漠然的闭上眼睛继续躺在树上睡觉,结果那边真的太吵了,他很不耐烦直起身子,从树上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准备出手。 结果就那么几秒钟,就看见何亦脸上痛快的挨了一颗石子,那颗石子的力道十分刁钻,刚好卡在唇与鼻端交界处。 这时候的男孩子还在换牙期,何亦那颗牙原本就要掉了,这么一下子一来,那颗摇摇欲坠的牙直接掉了。 何亦痛呼一声,捂着嘴,还带着血迹的嘴含糊不清的发火,“谁啊!” 他随着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个子矮的小男孩子穿着一身如火的红色,头发高高束起,腰间挂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白色润玉,整个人张扬极了。 小孩子的一只手无聊的晃荡着腰间的玉佩,整个人散漫又顽劣。 看见那些人的目光,他啊了一声,语调调皮,“不好意思啊,手滑。” 何亦捂着嘴,与身边的同伴不情不愿的行礼,喊了一句,“五殿下,”然后他的语调十分不爽,“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小秦墨眉梢微扬,装傻充楞的语气道,“我能有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了吗,我手滑,真不好意思。” “那殿下请吧,我们只是解决一下私人恩怨,请殿下避让。” 被欺辱的孩子看见小秦墨,眼睛亮了一下,随后听见这话,目光看着秦墨,有着乞求。 小秦墨轻笑了一声,目光轻飘飘的略过这个孩子,然后抱着双臂道,“那我还就管了!” 他冲着那孩子扬了扬下巴,“你过来。” 那个小孩子刚要过来,就被何亦身后的人按住,“殿下莫要多管闲事,若是殿下在不离去,休怪我们不客气!” 小秦墨没有理会他们,只是踱步到他们面前几步的距离,然后低头跟那个孩子道,“他们骂你什么了?除了小结巴还有王八,还说你什么了?” 小孩支支吾吾的憋红了脸,有些畏惧的看了看他们,不敢发一声。 何亦看着低了半头的小秦墨,恶从心来,一拳就打了上去。 少年的楚昱珩瞧着有趣,况且这在他眼里也是花拳绣腿,便老神在在的坐在树上看戏。 平日里五殿下在汉广学宫里确实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他本以为看到的是人多欺负人少,皇子被揍的场景,刚刚的那一个石子就是撞到狗屎运的运气砸到了。 谁知道小秦墨愣是把所有人给干趴下了。 身手还挺利落,出拳的角度刁钻,让他由衷的欣赏。 打不过就跑,孩子们倒也溜得快。 不多一会儿,只剩一个被欺负的小孩子在那。 小秦墨冲他递了只手,把人扶起来,然后默默的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没说话,转身走了。 第二天就听到汉广学宫蒙学那边又开始传,五殿下在人家桌子上画王八,还画的栩栩如生,给年近半百的老先生又气的跳脚的消息。 所以,任凭外界传言这个小孩子多么恶劣,多么不堪,但是他一直觉得他其实是很不错的人。 他坦荡无畏,不恃强凌弱,不目中无人,对弱者怀有慈悲。 所以他相信,他不会作出那样的事,也不会无缘无故推人下水。 第31章 第 31 章 因为秦墨在汉广学宫实在是太出名了,那时候的他隔三差五总能听到他又惹了什么事,做出了什么出格的行为。 很快的,秦墨就因为此事被送到了法云寺,楚昱珩当时还想,大千世界这么多伽蓝,下回若是在见到五殿下,估计只能等到几年后殿下回宫参加宫宴的时候了。 结果不久之后,他随主母去法云寺里,又见到了那小孩。 邱池知道这二人的渊源颇深,而且真算起来,这二人算半个师兄弟,所以关系亲密并不能代表什么。 听了邱池的安慰,顺嘉帝的神色却没有好转,他深知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德行,也很清楚,要是寻常友人关系,小五根本不可能这么上心,只怕这事定是板上钉钉的了。 重新缓过气来后,看着门外的太医,道,“让他们进来吧。” 深宫里的人全都在看着皇帝的脸色而活,这边皇帝刚刚喊来太医,后宫里的各个眼线便闻风而动,把消息送入各个主子那里。 皇后把控着中宫大局,任何人不得来伺机而动,碍于皇后的威严,各宫只敢暗搓搓的让自己的眼线在承安殿外面候着。 深宫里的今夜注定不眠,而在另一处府邸,亦是如此。 平南侯府内 深夜,姜氏卧在床上,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苏嬷嬷连忙端了水过来,喂了几口后,姜氏的咳嗽终于平息下来。 从隆冬到立春,三个月的时间里,妇人的咳嗽虽是渐渐轻了一些,身体却是愈发脆弱了。 从以前的还能去外面走走,到如今的几乎不能吹风,侯府上下都深知,姜氏熬不住了。 李枢的医术仅能减轻姜氏身体上遭的罪,却在时间上拖延不了太久。 每当深夜姜氏咳嗽的时候,所有下人已经熟门熟路的各分其职。 今夜亦是如此。 待归于平静之后,姜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道,“苏嬷嬷,小珩是不是快要上朝了。” 苏嬷嬷应了一声,接道,“不过姨娘,侯爷昨夜没有回府。” 她俯身给姜氏擦了擦唇角,一边整理被褥,一边道,“昨夜亥时,五皇子殿下送吃了酒的侯爷回的侯府,当时侯爷喝醉了,五殿下就派重擎护卫来传话,说侯爷喝多了,有点闹腾,殿下便把侯爷带回皇子府了。当时小姐还没睡,也是小姐应下的。” 自从分了府,自然也换了称呼,楚言歆的三小姐自然也成了小姐,姜氏的姨娘自然也可以换成老夫人,只不过大家都叫惯了,乍一改口都十分不适应,姜氏也并不在意这称呼,也就让下人都按老规矩叫了。 姜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五皇子殿下……” 她听着侯府上下自然而然提起五殿下与侯爷在一起的事情,突然有种非常荒谬的想法。 好似她家小珩是个姑娘,而五殿下是侯府上下公认的夫婿,所以任何人都很习以为常的提起二人在一处。 可是他们二人皆为男子,更何况,世人皆知,五殿下不日变会成为平南侯妹妹的夫婿。 但是这二人的关系也太亲密了吧。 就连自小与小珩一道长大的陆家小子跟小珩的关系也没有这样好吧。 重新躺下后,姜氏望着静谧的房间,突然睡不着了。 她皱着眉头,细细开始思索之前的事情。 刚回来时她与小珩的谈话,那样笃定的“殿下有喜欢的人了。” 还有这些日子的隔三差五的不在府中。 小珩生性冷淡,就连幼时还是那么小的一团时就不喜与人宿在一处,更不喜欢麻烦别人,但是却在这些日子隔三差五的留宿在五皇子府。 若说是因为关系太好这个原因的话,那陆家小子自小就与小珩一道长大,也没听过他宿在陆家啊。 仅有五皇子。 这时候,姜氏作为母亲的直觉就感觉到了二人那不为人知的隐秘。 他们二人…… 姜氏越来越心惊,一口气没喘上来便又开始咳嗽。 伴着苏嬷嬷匆匆从外间过来,扶着姜氏又喂了水,姜氏心里的疑云几乎成了定局。 压下喉间的痛意,姜氏拍着苏嬷嬷的手,“明日小珩下朝,让他直接过来。” 苏嬷嬷不明所以,应声,“哎,姨娘,侯爷不是日日都要过来看您,您睡糊涂了吧。” 姜氏揉了揉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点头,“明日小珩一回府,就让他过来见我。” 她想了想又接了一句,“让萱萱也一道过来。” 她本想着,萱萱作为妹妹,应该知道一些事情的,但是转念一想,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算了,就让小珩过来吧。” 早朝堪称京官们最深恶痛绝的苦差,试想,即便无事启奏,也得在“无事退朝”的宣告前,硬生生从温暖被窝里挣扎起身,顶着星月寒风赶赴宫门,完成一整套繁琐仪式后,才能拖着步子回去补个回笼觉。 多痛苦。 虽说燕赤王朝的规制已大为精简,每月逢旬末有三次休沐,年节亦照常放假,但对于需每日点卯的京官而言,这仍是杯水车薪。 除非是驻守边关的将领,或经御批准许告病休养的重臣,亦或是像楚昱珩这般,刚奉旨回京的将军副将,可享有前三日休整安顿的特权,免于朝会。 除此之外,任你前夜是通宵达旦处理公务,还是沉溺酒色笙歌,次日寅时,还是得寅时到奉天门外等候。 上回的楚昱珩因为刚到江都,可以借着休息整顿这个借口不上朝,但是今日便没有这些借口了。 饶是他前半夜被某人翻来覆去折腾得筋骨酸软,几乎是天将破晓才堪堪合眼,没过两个时辰,生物钟还是将他唤醒。 楚昱珩强撑着坐起身,只觉得骨头像散了架,每一处关节都泛着隐秘的酸软无力。 他这边稍有动静,身旁那个睡得迷迷瞪瞪的罪魁祸首便下意识地循着热源贴过来,手臂一伸,将他重新揽回怀里,蹭了蹭他的脸颊,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睡意地嘟囔:“还早,天都没亮,再睡会儿……” 看着睡的昏天暗地的某人,将军的心里涌起了一丝微妙的不爽。 他掐了掐少年的脸,引得少年人蹙眉躲避。 然后少年本能把作妖的手攥到唇边,带着浓重的困倦安抚的亲了一下,咕哝道,“乖,别闹……” 秦墨作为一个明面上不务正业的皇子,这个早朝对他来说根本不用去。 所以前夜他将人里里外外折腾够本后,心满意足地一觉睡到自然醒,苦的只有楚昱珩还需强撑精神早起。 他原本有些不忿,但是少年这本能的安抚给了他一颗甜枣,让他心里的无名之火噗的一下灭了个干净。 楚昱珩心里叹了一声,把他额前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露出了棱角初显的睡颜。 秦墨肖母,眉宇间不经意流露的锋利却像父亲,只是平日总被那副懒散纨绔的模样掩盖,淡化了那份不易亲近的距离感。 此时的小孩子呼吸平稳,平日里惯常带着笑意的桃花眼少了几分魅惑,显得安静乖巧,像只肚腩朝天的刺猬。 锦被只胡乱盖到腰际,露出了少年修长的脖颈,那道狰狞的贯穿伤疤与线条漂亮的锁骨清晰可见,劲实的胸膛上还带着一些不明的红意。 这是昨夜他俩胡闹时他造成的。 想到这些痕迹是怎么来的,一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将军耳尖悄然泛起了红。 仗着天还未亮,没人能看得见,楚昱珩低头亲了亲少年的眉心,然后撑起仍有些酸软的身体,准备下床。 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衣物,他正捏着眉心打算去外间另寻一件能穿的,却瞥见床尾的椅子上,早已整整齐齐地备好了两套干净衣裳。 一套是早上上朝要穿的官服,另一套是少年标志性的红衣。 两人其实身高体型相差不大,唯一相差的就是少年肩膀更宽一些,也更高一些,体型显得匀称,而楚昱珩则偏劲瘦。 要是真穿了对方的衣服,只要不是盯着看,完全看不出来。 因为他们二人都是不喜欢旁人近身的性子,也没仆从伺候,他原本打算自己自力更生找衣服,结果发现某人已经考虑到了。 还不算没良心。 一切安顿好之后,他刚出房间,就看到重擎的身影。 这时候的天灰蒙蒙的,年轻的护卫靠在外面的树上,闭眼假寐。 看到楚昱珩出来,他刷的一下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重擎经过大风大浪,已经对楚昱珩从主子房间里出现习以为常了,坦然的冲他行了礼,然后恭敬道,“将军,主子已经吩咐过了,马车已经在府外等候了,早膳也在车内放着,将军可以在路上吃。” 楚昱珩略略一点头,维持着自己冷淡的形象上了马车。 早朝这么多年还是万变不离其宗,前些天刚休完大沐,所以哪怕今夜是上元节,这卯时点卯的早朝也照样免不了。 文官列队东侧面西而立,武官则于西侧面东而站。 负责纠察仪容的御史手持名册开始唱名,同时锐利的目光扫过队列,将那些咳嗽、清嗓乃至神色不属的“失仪”官员一一记录在案,留待后续参奏处置。 待皇帝御驾抵达,四品及以上官员方能鱼贯入殿。各部院掌印官依次出列,向皇帝禀报政务并请求圣裁。 年关刚过,并无紧要大事,六部呈上的多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议题,朝堂之上竟为这些小事吵吵嚷嚷,听得人头疼。 顺嘉帝轻咳一声,制止了他们要往更离奇的方向吵,众人瞬间噤声。 “好了,工部的费用预算列个单子呈上来,其余的日后再论。”顺嘉帝拍板敲定,然后听着下面恭维的话,摆摆手道,“往年春猎多在三四月间,但今年难得诸位边关将领齐聚京城,朕意将春猎提前至三月初。具体事宜,一会由礼部公示。” 这下子,大家都清醒了。 礼部尚书赵尚书早有准备,得到示意后立刻公示,“此次春猎,将由诸位皇子分别率领队伍进入猎场。因本次围场中猎物众多且不乏凶悍之辈,为策万全,每位皇子队伍中须配备一名副将级军官随行护卫,主将不得入队。唯六皇子殿下年幼,特准其队伍中可有一名主将。朝会之后,诸位殿下便可自行着手结队事宜。” 这便是提前公布的原因了,原来是要拉拢各将领结成一队。 赵尚书说完便回到了自己的站位,顺嘉帝微微颔首,“今年春猎,既然难得诸位将军都在,若谁能得魁首,朕便允一件事。” 这次的彩头可是帝王一诺,瞬间,早朝沸腾起来了,不过既然有五位皇子带头参加的春猎,这彩头自然只能落在他们几位的身上。 帝王简单的几句话,自然被有心人察觉到了不同的意思。 诸人皆知,如今夺嫡之争欲烈,虽说是五位皇子,但是真正争储的也就三波人,其中一位还不知是什么想法。 但是就这位不知道什么想法的皇子,反倒是目前占优势的。 五军之中,除了仅归顺于皇帝的玄明卫,剩下四军里,五皇子是燕凌骑的将领,又与赤炎军的主将交好,虽然不涉及朝堂政事,却在武将中有极高的人缘,又得民心,除了母家不占什么优势,文官里没什么人脉,倒是最出挑的。 其他两位皇子中,定南军是三皇子的人,剩下的巍远军大皇子必定要拉拢。 楚昱珩整个早朝都在神游天外,想到自己里衣里的绣字,经过昨天晚上这么一折腾,换了新衣又落在了秦墨那边,定是会被小屁孩发现,整个人燥的不行。 他只想迫切的早点结束,赶着小崽子没起来,好回去毁尸灭迹,根本对这春猎没有丝毫的兴致。 结果顺嘉帝话音一转,目光落在了前方的楚昱珩身上,想到了昨天晚上察觉的事情,眉头皱起,继续道,“这次的春猎巡防,楚卿便与玄明卫一道负责吧。” 还在神游的楚昱珩立刻回神,行礼示意,“末将领命。” 下朝还没走几步,邱池便出现在了楚昱珩身边,行礼示意道,“侯爷,陛下有请。” 楚昱珩极其轻微的蹙了一下眉,对着身边的陆怀安示意了一个先走的眼神,然后道,“请吧。” 第32章 第 32 章 楚承锦是我的生路 乾元殿 楚昱珩踏入殿内,行礼后,顺嘉帝屏退了左右。一时间,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皇帝犀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他今日所着的衣衫上,却迟迟未叫起。 楚昱珩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垂眸听着御座上偶尔传来的低咳声,心中飞速盘算着陛下此举的深意。 还未等他理清头绪,上方传来帝王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昱珩今日身上的熏香倒是与往常不一样了。” 楚昱珩心里一咯噔,匆匆略过自己视线所及之处,敏锐察觉到了帝王语气的不同。 他可能发现了什么。 是了。 平日里行军打仗他粗糙惯了,向来不爱熏香,侯府里,母亲与幼妹体质不好,所以府内的药源源不断,一进府内就能闻到一股中药的清苦气息,导致他身上通常都沾染的是药的清苦之气。 但是昨日他是在小崽子那边歇下的,小孩在江都锦衣玉食,身上的气息总是那种幽幽的冷竹香,以至于他现在身上充满了他的气息。 而面前这位帝王,是秦墨的生父,岂会不熟悉自己儿子身上的味道? 一时间,楚昱珩的心里划过许多念头,虽然心里有些慌张,面上却波澜不惊,“回陛下,臣昨夜贪杯醉酒,便宿在五殿下府中了,身上沾染了些许殿下的熏香,让陛下见笑了。” 他选择半真半假,坦然承认留宿,将一切归于意外沾染。 “哦?”顺嘉帝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片刻,才淡淡道:“起来吧。” “谢陛下。”楚昱珩依言起身,垂手恭立。 “朕今日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关于小五与令妹的亲事,你如今是何看法?” 楚昱珩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很快的垂眸掩盖自己的情绪,声色无异样道,“臣愚钝,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哦?怎么不明白?” “五殿下与舍妹的亲事,乃是陛下您亲自定下。春猎之后便要行定亲之礼,此事已定,陛下还需要问臣什么?” 顺嘉帝看着底下的年轻人,语气不明,“昱珩,你是个聪明人,你真的不明白吗?” 楚昱珩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心悬在空中,语气却是惯常的冷静,“臣真的不明白。” 顺嘉帝看着楚昱珩的神情,轻笑了一下,不再纠缠那个问题,转而道,“那好,先说说别的。既然小五即将与令妹定亲,这心性总该收一收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岂能再让他去抛头颅洒热血?朕想问问你,对于燕凌骑的归属,你有何想法?” 顺嘉帝的手扶过跟前的砚台,看着底下的青年人,悠悠道,“朕本想着让燕凌骑去书儿手下,正巧让书儿练练带兵能力,也可以收拢燕凌骑,你觉得如何?” “不妥。”楚昱珩否认,“燕凌骑乃轻骑精锐,非骑射功夫卓绝、深谙机变者不能统领,大殿下的能力……恐不足以胜任。” 小孩就这么不得皇帝喜欢吗?现在竟然连燕凌骑也要被剥夺。 “哦?依昱珩的意思,旁人都接手不了燕凌骑?那你觉得,朕提拔薛副将为主将,又如何?” 楚昱珩再次否认,“陛下,薛副将刚直有余,圆融不足,为将者首重御下之道,他不适合担此主将之责。” 燕凌骑是秦墨的心血,是秦墨精挑细选的精锐,是秦墨倒贴军饷,费尽心思培养起来的以一当百的精兵。 那是秦墨的左膀右臂。 他们的同甘共苦与执着坚守,是任何一个空降的主将都代替不了的。 这一支队伍只属于秦墨也仅听秦墨的话。 为什么非要动燕凌骑? “依照楚卿的意思,燕凌骑只能是小五的对吗?”顺嘉帝的声音瞬间沉了下来。 刚刚还在叫昱珩,转头便喊了楚卿,楚昱珩瞬间低头行礼,姿态谦卑,话语却寸步不让:“陛下息怒,臣只是陈述事实。” “呵,”顺嘉帝意味不明的笑了,“楚卿,朕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明白,朕今日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听到帝王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寒意,联想到方才句句不离秦墨,从婚事到削权,皆因他而起,楚昱珩的心凉了半截,他一撩衣摆跪了下来,“皇上恕罪。” 他跪下去的时候因为动作太大,牵着到了还泛着酸的大腿,险些让他身形一晃,却被他强行稳住,面上不露分毫。 看着下方骤然跪倒的人,顺嘉帝眼皮一抬:“哦?朕还什么都没说,你怎么就跪下了?楚卿何罪之有啊?” 摸不清顺嘉帝到底猜测到了什么地步,楚昱珩垂下眼睑,哑声道,“臣……” “你跟老实交代!你与小五之间,这等悖逆之事,究竟持续多久了?!”顺嘉帝的声音这回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 楚昱珩的唇颤了下,听到这个问话,蓦然闭上眼睛,缓缓俯身,额头微微碰了一下自己撑在地上的指尖,“臣万死,五殿下年少单纯,未经人事,是臣……心存妄念,引诱带偏了殿下,一切罪责,皆在臣身,与殿下无关……” 伴随着一句震怒的“荒唐!”顺嘉帝顺手抄起砚台,狠狠砸向楚昱珩。 楚昱珩没动,任由那砚台磕向自己的右肩,“咣啷”一声,墨汁四溅,在光洁的金砖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狼藉。 亲耳听到承认,顺嘉帝气得嘴唇哆嗦,指着伏在地上的人,痛心疾首,“楚卿,朕没想到,你竟有这等龙阳之好!你与小五多年情谊,莫非全是虚情假意?这些暂且不论!你动谁不好?为何偏偏要动朕的小五!” 楚昱珩的身子没动,垂着眼睛,默默承受着帝王的怒火。 自从与少年有染之后,他早有准备了。 虽然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被发现,有些猝不及防,但是有心人一定会有所察觉,因为他们二人的牵扯都有迹可循的。 另一边,秦墨在楚昱珩没走多久就醒了,简单收拾过后,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床榻边,那里凌乱的堆叠着昨夜两人胡闹后褪下的衣衫,皱巴巴地纠缠着,像某种隐秘的见证。 他一件件的捞起两个人的衣服,准备叠好唤重擎拿去浆洗。 就在他拎起那件素白里衣时,衣襟中心一处略显粗糙的线头勾住了他的视线。 这是阿珩的衣服。 他放下其他的衣服,拎起他的那件里衣,对着那块蜈蚣爬一样的线条翻来覆去的摸索。 然后,少年原本散漫的神情慢慢变得怔忪。 那是两个字——阿泽。 军中流行在心口绣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好像还是他刚去军营不久,他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少年人的时候。 那么早吗?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这个人对他的庇护已经有迹可循了,他为他开辟了一片宁静,为他遮住了江都所有的风雨与暗潮。 却总是什么都不说,一声不吭的为他抗下所有,也没办法那么的坦诚,非得让他从不间断的试探中才能发现毫末。 原来,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那么的幸运了啊。 他还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那个总是沉稳冷硬,战袍肃穆,玄甲明光的少年将军全心全意的爱恋了啊。 指尖下的针脚硌着皮肤,秦墨忽然觉得鼻腔泛酸,眼眶发热。 他摸着那两个字,好像总是摸不够一般,然后缓缓把头埋进了他的衣衫里,试图缓解自己内心泛滥成灾的情绪。 片刻后,秦墨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把楚昱珩的那件里衣收了起来,把其他的衣服拿了出去,喊了一声,“重擎。” 重擎推门而入,“主子。” “这衣服让宋伯他们拿去洗了,我回宫去了。”秦墨想了想道,“下朝了吧。” “是,刚刚前面来了消息,说是楚将军被陛下留在御书房了。”重擎如实汇报刚刚得知的消息。 虽然平日里也有楚昱珩单独被父皇喊过去商量事情的情况,但是这次,秦墨莫名感觉到不安。 他面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俨然没有了平常的从容闲散,“御书房的仅有承锦一人?” “是的,”重擎微微蹙了一下眉,“我们的人说御书房内外除了邱池公公候着,其余人全都屏退在外了。” 秦墨的神色沉了下来,立刻道,“我过去一趟。”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转眼消失在房间内。 重擎默默的看了一眼轻功飞快的主子,内心叹了一声,还是老老实实出去把衣服丢给管家,然后继续追自家主子去了。 秦墨罔顾下人的阻拦,一路横行到御书房,迎着邱池的“哎呦,我的殿下,陛下在跟侯爷谈话呢,勒令老奴任何人不得入内,您这是要老奴难做啊……”的话语,便听见了顺嘉帝的震怒之语。 殿内的拦截声音让顺嘉帝闻声看去。 来不及细想平南侯的龙阳之好,便看见了御书房内的跪着的人,邱池立刻跪下行礼,“陛下,老奴无能,没能拦得住五殿下。” 秦墨踏进御书房内,目光扫过跪着一动不动,姿态屈辱的楚昱珩,琉璃色的瞳孔骤缩,毫无畏惧的看向龙椅上的帝王,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很快消失于无形,姿态略有敷衍的行礼,“父皇。” 顺嘉帝先摆了摆手,看向邱池,“罢了,你出去吧,小五肆意妄为惯了,朕知道你拦不住小五,出去看着,这次不得有任何人进入。” “是!” 邱池很快的退出御书房,偌大的殿内还是他们三人了。 “你给朕跪下!”顺嘉帝看着秦墨就来气,看见秦墨跪在楚昱珩身边后这股气更甚了,“你跪他身边作甚!是不是想要气死我!” 秦墨跪在楚昱珩身边,却又比他前了半步,那样微妙的距离,就像一个保护者,不由分说的护在了一贯为旁人遮风挡雨的将军面前。 楚昱珩低着的眸光微动,就听见少年毫无畏惧的声音:“反正父皇你都知道了,那我跪在哪不都一样吗?这御书房就这么大,只要有承锦在,您都会觉得我跟承锦跪在一处的。” 到这个时候,秦墨反到平静了下来,余光看着身边僵直的人,脚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衣摆,示意他安心。 少年眸光很淡,语气平静,“父皇,儿臣之所以拒婚就是因为儿臣喜欢承锦,所有事端,皆是儿臣一意孤行,主动招惹,他何其无辜。您素来清楚儿臣是何等秉性,他的所谓龙阳之好,不过是受儿臣引诱。若要问责,冲儿臣一人来便是。” 两人争相将罪责揽于自身,顺嘉帝气极反笑:“好,好得很!你们互相指认对方无辜,倒显得是朕错了?” “您本就不该给我与楚小姐赐婚。况且,父皇您不是也十分欣赏承锦,您前些时日还曾惋惜,说若无适龄公主,必要招承锦为驸马。既无公主,适龄的皇子难道不行?您大可将儿臣许配于他。” 这边话音刚落,上面的奏折劈头盖脸的就砸向秦墨,“荒唐!秦墨!你自己看看你自己说的什么话!你喜欢男子你还有理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作为皇子,与男子纠缠不清,还敢口出狂言要将自己许配出去!朕的脸面,皇家的体统,都被你丢尽了!你是不是昏了头了!给朕断了这念头!” 秦墨垂下眸子,望着目光所及的一片狼藉,余光里,身侧的人微微侧头,冲他很轻微的摇了摇头,那样谦卑却又屈辱的姿态,让少年的心中刺痛不已。 他捧在手心里的珍宝,一身铮铮傲骨,却如今用这么屈辱的态度面对着面前的帝王。 秦墨的心里烧起了一把火,也无所顾忌惯了,根本不想收敛,回呛道,“我喜欢他何错之有?名声那种东西,不过是世人嚼舌根子的玩意儿!嘴长在别人身上,旁人说什么关我什么事?至于无后为大?更是可笑!那不过都是世人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天下鳏寡孤独者众,无后者何其多,他们难道便不活了?” “放肆!朕看你是鬼迷心窍,满口胡言!”顺嘉帝劈头盖脸的骂道,转头看向一直俯着身的楚昱珩,冷声,“小五不明事理,楚卿应该明白的吧,今日上元佳节,朕不予深究。明日过后,你便去皇家猎场布置巡防,事毕即刻启程返回西北,不必再等定亲之期了。” 他转头看向秦墨,“至于你,今夜灯会过后,便给朕在府中禁足,直至春猎出发!” 这已算网开一面,顾及了秦墨久不在京,未曾见识过上元盛景,未让他即刻禁足。 看着少年要开口,顺嘉帝立刻打断道,“若是再让朕听见异议,朕立刻拟旨,赐婚平南侯与吏部尚书的女儿。” 一句话,堵死了秦墨所有的争辩。 看着少年人面色难看,顺嘉帝心里这才好受点,摆了摆手,“今日之后,若再让朕发现,你俩之间有牵扯,别逼朕使出一些非常手段。” “退下吧!” 看着楚昱珩缓缓从地上起来,秦墨眸中的阴霾堆积如山,他看着将军起来的步伐有点不稳,打算抬手轻轻扶一下,却被楚昱珩很快的避开。 楚昱珩没有看他的神色,也没敢跟少年的眼神对上,低低道了一句,“臣告退。”便抬脚走出了御书房。 秦墨僵在半空中的手垂下,看着楚昱珩出了御书房,一贯懒散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戾气,“父皇,儿臣也有一句话,楚承锦是我的生路,也是我的死途,您若执意动他,便休怪儿臣翻脸无情。” 他说完转身就走,留下顺嘉帝暴跳如雷,“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