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临渊立马熄掉屏幕,把手机放到二人中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窝回座椅里。
时亦把这一系列小动作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踩紧了脚下的油门,性能极强的车子平稳提速,飞驰着呼啸而过。
“学长你停小区门口就好,里面太黑了。”
“嗯。”
时亦慢慢松开油门,把脚换到刹车上,陈临渊解开安全带,把风衣脱下来抱在手里,毫无目的地晃了两下。
“扔后座就行。”
陈临渊吸了吸鼻子,时亦早早关了暖风,此时车内外的温差几乎没了,但陈临渊下车时还是打了个哆嗦。
“谢谢学长,你车技真好。”
他边下车边念叨着。
时亦看着他下车,往漆黑一片的小区里面走,他降下一半副驾驶的车窗,车内的小灯亮起。
“三、二、一”
陈临渊转身朝他挥了挥手,洋溢着笑,他静静等了三秒。
最后看到了时亦柔和的眉眼,和弯弯的眼梢。
直到陈临渊完全走进去,时亦才升上车窗,把车停在路边,拿起手机。
他先是通过了陈临渊的好友申请,头像是纯白色背景上画着一只线条小鱼。
临渊羡鱼?
时亦抿了抿唇,相比之下,自己的头像就很简洁——纯白色背景图。
他正了正神色,点开另一个微信,看到张院长发来的信息,面色蓦地一沉,深邃的眼眸黑得发亮。
时亦:“关注了”
思来想去还是删掉了内容,直接拨过去一通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起。
“老师,您还没休息?”
夜色如水,席卷着这座喧闹的城市,时亦将电话接到车载蓝牙上,在脑中飞快规划路线,引擎声响起,只留下一地车辙。
“我去您家一趟吧。”
电话挂断,黑色车子与夜色融为一体。
十五分钟后,时亦坐在老师身边,身上的衬衫甚至没有褶皱,卡其色风衣搭在一旁的沙发扶手上,暖黄色灯光下,一片祥和。
投屏上正放着金岩尘的直播画面,直播标题为“回馈社会,公益心理咨询”。
画面中的男人表情痛苦,坐在白墙前,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镜片下的双眼闪烁着狡黠的光。
底下自是骂声一片,除了能看到的“人渣”、“变态”,剩下的词已经被直播平台屏蔽得只能看见“***”。
时亦握着手中的玻璃杯,淡淡说道:“跳梁小丑而已,您何必放在心上。”
张院长叹了口气,老花镜下混浊的眼睛合了合,声音里满是疲惫,说道:“从认知捷径角度出发,负面信息往往比中性或正面信息更引人注目,人类进化中形成的警觉机制使我们对负面信息更敏感,因此批评性内容更容易引发情绪反应。”
后面的话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他相信时亦一定明白。
随之而来的便是曝光效应与态度软化——即使初始印象负面,但通过持续曝光以及公关形象调整,公众可能逐渐降低抵触情绪。
这跟“黑红也是红”一个道理。
目前为止,心理市场依旧面对重重危机,金岩尘这样做,只会扰乱市场。
“明白。”
“但您还是别太担心,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时亦垂下眼皮,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抬手关掉电视。
“行,那咱爷俩聊点别的。”
张院长往后一靠,摆着手指头叹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吧,二十六了,也该找个——”
“老师再见!”
时亦从沙发里猛地窜起来,长臂一揽拿过风衣搭在臂弯,大步流星朝门外走去。
“二十六怎么了......”
时亦站在电梯里穿着外套小声嘀咕了一句。
.
一个月前,榆南三中,初二八班。
“你叫李冰?”
周浩一脚踹歪李冰的桌子,坐到旁边不知道谁的座位上,课间原本乱糟糟的班级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两人身上。
李冰身形瘦弱,按照学校标准剃得极其短的寸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五官标致,就是黑了些,性格内敛,不爱与人沟通,但学习在年级没掉出过前十。
他点了点头。
周浩头发像杂草一样乱,不耐烦地骂了一句,说道:“说话!”
李冰无措地抿了抿唇,说道:“是我。”
“是你前两天在大巴车上跟我女朋友说话了吧。”
前两日榆南三中组织了春游,以班级为单位乘坐大巴车,周浩在五班,他的女朋友在八班。
“我只是提醒她耳机掉了。”
李冰不卑不亢,眼睛盯着课本。
“行——”
周浩站起身,拖长了声调,语气里满是不屑,使劲拍了拍李冰的肩膀,把他拍得身子直晃,左手扒住桌边才堪堪坐稳。
“你是好人——大、学、霸。”
一字一顿,语气狠厉,从被肥肉挤得只能眯出一条缝的小眼睛里射出一道凶光。
“这样,你给我买包烟,这事我就当没发生。”
周浩撑住他的桌子,小小的课桌发出吱呀的抗议声。
李冰为了息事宁人,点了点头,撑在椅边的胳膊紧张得发麻。
第二天,初二五班。
李冰从班级后门进去,把一盒细支云龙放在周浩的桌子上。
他没有钱,烟酒店也不可能卖烟给未成年,这是他从他爸那里顺的,孩子第一次偷东西,怯生生的,提心吊胆一整夜,到了第二天赶紧把这块烫手山芋扔出去。
“你要的。”
李冰双手在裤缝上无措地蹭着,班级内还是一片嘈杂,抄作业的埋头抄,讲台前面还有人拿着教学用具三角尺打闹,没人注意到他们。
“哐——”
周浩把烟直直扔在墙边,小小一盒烟与墙壁发出了极大的碰撞声。
嘈杂声戛然而止,整个班级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
不少人小心翼翼地拧过头去看,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把头转了回来,装作没看见,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教室变得热闹起来,但分贝明显减少。
“打发谁呢?”
周浩把双脚搭在课桌上,很是享受地靠在椅子上,朝李冰扬了扬下巴,语气轻浮。
尖锐的声音刺入李冰的大脑,他不敢抬头看周浩,浑身肌肉紧绷。
他平时对于学校里的人不了解,直到昨天,后桌告诉他周浩在学校有背景,但又说不清是什么背景,李冰这才感觉到害怕。
李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把提到嗓子眼的心脏往下压了压,清晰地听到喉咙传出“咕咚”一声。
“滚!”
李冰听到后立马跑了,也没听清周浩后面骂的什么。
回到座位上手抖得都拿不住笔,呼吸急促,眼前的数学题彻底变成一团乱码,几何图形开始变异,张开血盆大口要吃了自己。
笔录看到这儿,陈临渊眉头紧锁,窗户吹进冷风,他在床上打了个滚,把自己卷进被子里。
李冰的家庭有精神疾病史,家庭条件非常差,是贫困补助生。
这样的孩子,在学习上给自己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即便心理真的出了问题,家里也没有钱去做检查。
他看着文档里李冰的照片,面对摄像头的生疏与怯懦暴露在镜头下,男孩的自卑与敏感被无限放大,失神的瞳孔颤抖着,恐惧与冲动化成尖刀,刺向每一个始作俑者。
胃部传来一阵刺痛,陈临渊抬眼一看已是下午三点。
昨晚到家昏昏沉沉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醒过来就一直趴床上看东西,中间还睡过去好几次。
主要是平时真的太缺觉了,动不动加班到凌晨谁受得了!
手机弹出一条时亦的消息,陈临渊翻个身趴着缓解胃部的不适,点开听时亦的语音。
“李冰的咨询在明天上午十点,你们有什么需要问的问题可以过来问,咨询室的环境对他的情绪稳定更有利。”
清润的声音夹杂着电流声变得磁性,如同小河淌水一般流入陈临渊的耳内。
陈临渊想了想,给连雨打了电话,嘟嘟响了几声才被接起,他还没来及说话就听见对面爆发出强烈的争吵声。
连雨中气十足喊道:“老娘每天养着你,你还有脸跟我闹脾气,反正我爸妈也不同意咱俩在一起,那就分手呗!”
陈临渊呲牙列嘴地把手机扔到一边,这穿透力也太强了。
应该是误触了,他悻悻地挂断电话,免得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他搓了搓脸,从床上坐起来,抱着手机回道:“我明天上午过去”。
时亦正坐在书桌前查资料,日光溜过窗沿,懒洋洋地躺在书桌上,照见他一丝不苟的神情,眉心微蹙,纤长的手指搭在鼠标滚轴上,满屏的英文文献上下滑动,电脑底端的微信闪烁着。
他点开微信,眉心舒展开来,轻点语音框,传出陈临渊慵懒的声音。
他有些错愕,疑惑地打出两个字——刚起?
头像里的那只卡通小鱼仿佛也在纯白色的背景里懒散地翻了个身,继续昏睡着。
陈临渊很快回了消息,是一个表情包。
一只浅棕色的线条小狗打了个滚,紧接着瘫在地上。
时亦一抬眼,正好扫到昨天那件卡其色风衣上,他又垂眼看了看这只打滚的小狗,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产生了一些有趣的联想。
联想对象本人并不知情,正坐在地上跟边牧拔河。
“陈百万!你别咬我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