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的几个小时里，克拉克一心等待着蕾娜苏醒，几乎没办法思考。他的脑海中掠过两人从小到大的种种画面。
他已经分不清他对蕾娜到底是什么感情，兄妹、亲人、挚友，还是复杂到难以归类的牵绊？
他曾经以为她是妹妹，之后发现并非如此，然后又一次误以为两人存在血缘，而现在，真相再次颠覆了他的认知——他们之间没有血缘联系，从灵魂上来讲甚至不是同一个星球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
蕾娜就是蕾娜。
“你真是个小坏蛋。”克拉克把头抵在床边，轻声说。“求求你，快点醒过来吧。”
克拉克不确定他们的相处方式在未来会不会发生改变。变化可能意味着不再有隐瞒和更加亲近，也可能意味着隔阂和疏远。
但无论如何，他现在最急切需要看到的是她醒来。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其它事情都不重要了。
一夜过去，蕾娜迟迟未醒。克拉克坐不住了，请人工智能调出所有关于氪星机器人制造与维护的资料，试图速成学习。
蕾娜醒来时，距离她失去知觉已经过了整整二十四小时。
她睁开眼时，看到克拉克正坐在自己床边盯着一台屏幕，全心全意地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
克拉克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蕾娜醒来，直到她在坐起身时发出一些声响，他才猛然惊醒，急切地扑过去问：“蕾娜，你感觉怎么样？”
看着神情憔悴的克拉克，蕾娜说：“你是谁？”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也许只是想开一个拙劣的玩笑。但话一说出口，她立刻就后悔了，因为克拉克的脸色竟然变得更加惨淡。
蕾娜赶紧说：“克拉克，我感觉好多了。发生了什么？”
克拉克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说：“你昏迷了整整一天，心跳完全停止了。我不敢带你回家，因为只有北极堡垒才拥有氪星科技和设备，我想在这里更安全。”
蕾娜困惑地说：“这具身体为什么会昏迷？”
“人工智能猜测是你的内置系统在重启。它从没见过这种情况。”
“我也不知道我的开关在哪里。”蕾娜因为这个回答而吓了一跳。“如果我一直没有醒来呢？”
克拉克的答复却充满了信心：“我正在研究数据库里的科技资料。无论需要多久，我总会唤醒你的。”
蕾娜翻身下床，试着活动身体，确定一切的不适感觉都消失了。她犹豫着问：“我们之间的主仆关系已经解除了，是吗？”
“嗯，人工智能帮了忙，教我该怎么做。”克拉克庆幸地说。
“谢谢你。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谈谈。”蕾娜坐到床边，准备面对克拉克提出的一切问题。
然而，克拉克回答得飞快，几乎像是在提前切断可能的对话：“没什么需要谈的。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会那样做。”他几乎不敢直视蕾娜，自顾自地说：“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怎么样？”
蕾娜怔住了。她以为克拉克至少会抱怨几句，但他却如此宽容，这反而令她产生了微妙的酸涩情绪。她觉得自己在尝试敞开心扉——当然，是有保留的，忽略掉某件未来事件的——而克拉克却在温柔地推开她。
在气氛变得更加尴尬之前，蕾娜用尽量自然的语气说：“我已经错过了一节课，还一天没有去实验室。我得回大都会。”
“那我们一起回家。”克拉克像平时那样抱起蕾娜，带着她飞回公寓了。
第二天，克拉克起得很早，轻手轻脚地做好了早餐，可蕾娜一直没出现。他去敲了几次门，在没有得到应答后慌张地推开房门，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整洁床铺。
他回忆了一下蕾娜的课表，很清楚她周二早上根本没有课。
他莫名地觉得有点委屈，但还是想给蕾娜一些时间。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蕾娜可是个工作狂，她可能是去了实验室，想尽快把落下的工作进度补上。也许明天早上，蕾娜就会像以前一样，坐在这张餐桌前和他一起吃早餐。
克拉克的判断基本全错。蕾娜觉得克拉克在生闷气，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于是选择了逃避。但她并没有去实验室，而是叫了一辆出租车去希望之家福利院。
蕾娜略微做了一些乔装，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位经济充裕的成熟女士，然后出现在福利院的院长办公室里。她表示自己想资助两名十二岁到十四岁之间的女生，专门承担她们的音乐课程支出。
对于这一举动，蕾娜编了一个勉强算是合情合理的理由。她声称自己在中学时学了小提琴，自此非常喜欢音乐，因此希望其他的年轻女生也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有钱人做慈善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原因，有人因为怀旧，有人因为感情寄托，甚至有人只是突发奇想。院长早已见怪不怪，从柜子里取出一本名册，放在蕾娜面前供她挑选。
蕾娜翻开名册，每一页都记录了一个孩子的名字、照片、生日和兴趣爱好。她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依然没有看到自己想要寻找的人。
她知道院长做事一丝不苟，绝对不会遗漏任何一个孩子的资料。一股冷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令她心里冒出不妙的预感。
蕾娜抬起头，努力保持镇定：“孩子们的信息都在这里了吗？”
“是的，我们每个月都会更新信息，保证资料完整。”院长点点头，目光坦荡。“或者，您想看看其它年龄段的孩子？小学儿童也很适合开始学习音乐。”
“当然，那我看一看。”蕾娜从院长手里接过另一本册子，快速地翻阅起来。
“有没有合您眼缘的孩子？”院长耐心地等着蕾娜反复翻看，见她迟迟没有出声，这才开口询问。
蕾娜合上册子，指尖微微颤抖。她的声音干涩：“抱歉，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还是直接捐一些钱，由您自主安排用途更好。”
说着，她从包里取出支票簿，迅速地写了一张五千美元的支票，推到院长面前。
“谢谢您的慷慨。”院长诧异地拿起支票，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语气更加热情了。“您想参观一下我们的宿舍吗？孩子们一定很感谢您的来访。”
“不，不用了。”蕾娜站起身，与院长握了握手。“我相信这里的孩子们都过得很好，谢谢您的辛苦工作。”
蕾娜走出福利院大门，站在街道上，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残酷的现实：她不是回到了过去，而是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
也许姐姐和小蕾娜的命运拐了个弯，所以没有出现在福利院；也许她们根本不存在。
这一切早有蛛丝马迹，比如莱克斯集团的历史。前世的莱克斯说自己是白手起家，可她认识的莱克斯继承了一个庞大的集团。
两个版本的差异如此明显，她却自作聪明地找了理由：或许莱克斯只是为了宣传效果而美化经历。毕竟，名人采访里这样的修辞手法屡见不鲜，夸大、改写、甚至彻底重塑过去，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她早该明白的，而不是选择视而不见。
而现在，她迷路了。街头车声依然喧嚣，可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从这一天开始，蕾娜的生活节奏忽然改变了。她变得很忙，仿佛一下子多出了数不清的事务要处理。清晨，她在克拉克醒来之前就已经出门；夜晚回来时，又是疲惫却客气的点头问候。
他们并不是彻底不说话。相反，他们会进行有礼貌却过分客气的对话，像是两位陌生的室友在维持表面的和谐。
“今天在实验室顺利吗？”
“嗯，还好。你呢，在学校一切都好吗？”
“都挺好的。我给你留了些晚饭。”
“谢谢你，不过我已经吃过了。晚安。”
“晚安。”
简单的问答，礼貌的微笑，却没有真正的交流。
他们之间没有争吵，没有针锋相对的言语，但一条安静却无法跨越的缝隙渐渐在他们之间出现。
克拉克察觉到了这种隔阂。他本想说得更多一些，追问她在忙些什么，或者直接告诉她自己其实很担心她，而且很后悔没有和她好好谈谈。他甚至还想质问她，为什么明明他什么也没有做错，她却单方面闹起了别扭，用力地把他推开。
但每当他看到蕾娜刻意维持的平静神色，话就被压了下去。他怕自己的追问会把她推得更远。
而蕾娜心里同样清楚，克拉克很无辜，目前的局面完全是她自己的问题。
她的世界观崩塌了，一直以来认定的一切似乎都成了笑话。她觉得自己没有精神崩溃已经是一个奇迹。
在想清楚之前，她只能木然地维持表面正常的生活。那已经耗尽她的全部力气，她没有余力去表露和释放任何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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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