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王府到嘉兰皇城后宫,整个地下甬道又深又长,这个地道,横穿了镜湖湖底,直通云荒的心脏。朱颜一个人举着风灯,在地道里快速而行。整条地道几乎是笔直的,几乎没有什么弯绕,这条路确实是去皇宫的最短路程。
甬道并不宽阔,狭窄幽深,石壁两边有挖凿的痕迹,隔一段距离便架有一盏长明灯,雕琢成各种鸟兽的形状。朱颜知道,这是用碧落海鲛人的鱼油冷却凝固后经特殊加工而成,可历经千年而不灭。在很多墓葬中,就有这种令人惊叹的技术。
甬道里呼呼地刮过一阵长风,带着刺骨的凉意穿透她单薄的衣着。此时该是月升之时了吧,她自日暮时分进入这里,已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她不知道这条甬道有多长,也不知道她还要走多久,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赶快到达嘉兰皇城,她要马上见到他!这个想法充斥了她整个内心,让她无法再去思考其他的任何问题。
自从听到师父孤身一人去了皇宫的消息后,她就觉得心中极其不安,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感觉在她的心中隐隐升起,她不明白她为何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师父是去皇宫,而不是闯龙潭虎穴,虽说皇宫内有青王的亲卫军,不太好对付,可师父曾一人潜入敌方军营,捣毁了重兵把守下的所有冰族武器。师父的手段,如此厉害,她在担心什么?思来想去,朱颜还是无法缓解心焦,她只觉得那终点的地方,隐约有什么正在呼唤着她,无形地指引着她,她必须立刻过去,那个地方,她知道,师父在等她。
朱颜握紧手中风灯,再一次加快了脚步,越往前甬道越来越宽阔,是不是快到了……朱颜心中想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扇门前。
甬道的尽头,是一扇并不显眼的青铜门,上面刻着古朴典雅的图案。果真是到了,朱颜心中欣喜,伸手便去推门。没想到门并没有上锁,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沉重,她轻轻一推,门便应声而开了,一道明亮的光芒覆盖上她的眼眸,她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不由自主地遮住了双眼。
待朱颜睁开眼来,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极大的空间里。这应该是嘉兰皇城宫殿的一个偏殿,四面开阔,琉璃宝顶,朱漆玉柱,金碧辉煌。围绕殿内四周一圈镶嵌着青铜烛台,一排排密集的烛火燃烧得正旺,把整个大殿照得灯火通明。
朱颜满心疑惑走上前去,发现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紫檀木供桌,供桌下摆放着几个蒲团。桌上供奉着密密麻麻的灵座,排列得错落有致,她一眼就看到了星尊帝和白薇皇后的灵牌,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这里是供奉空桑历代帝王和皇后灵位的地方,那这里,就应该是皇宫里最深处的一座宫殿——往生殿。
没想到白府的密道居然直接通到了这里,朱颜警惕环顾四周,目前看来,这个大殿内空无一人,并没有青王的守卫。朱颜咬了咬牙,从手中变幻出赤霞剑,挡在胸前,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坐忘宫。
大司命背负双手,遥遥望着夜空中那颗最璀璨的星子,那是时影的命星,空桑的希望。大司命静静看着他,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欣慰之色。六年过去了,他教授他术法,护着他长大,终于他不负期望,成为了能支撑起这个帝国的栋梁。
月色皎洁,光辉普照,可这颗星子的光芒,竟盖过了旁侧的月光,成为天空中最明亮的所在。不错,又有谁比得上他的影儿呢?谦谦君子,灼灼其华,影儿的品性和智慧,谋略和才华,放眼整个云荒,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人可望其项背。也只有当年的星尊帝,如此风流人物,才能和影儿一较上下。大司命望着星空,久久地不愿移开双眼。而就在此时,狂乱夜风骤起,一片浮云飘来,正巧掩住了时影的命星。待浮云散去之时,大司命陡然身体一震,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因为他看见,那颗星子的光芒,不知为何,竟在一瞬间暗淡了下来。
这是……大司命大惊,连忙凝眸细看。不错,这分明就是影儿的命劫,怎么可能?命劫怎会在此时应验?影儿已过十八岁,在这之前并未遇到任何女子,命劫应该已破才是。难道说,在这之前,影儿遇见过那个命劫之女,但是他并没有告诉他,这样看来,他分明是有什么瞒着他。
影儿在嘉兰皇宫,那他的命劫之人,应该也在那里。影儿他,就要碰到他的命劫之人了,而且他正毫不知情一步步地走向这个无法避免的劫难。
大司命只觉得心中紧紧地抽搐起来,浑身虚脱无力,摇摇晃晃就要倒下,风司空慌忙扶住他,失声惊呼:“大司命……”
大司命摆手,示意风司空自身无妨。他再次抬头仰望夜空,神色从惊愕失措突然变得疲倦而空落,他精心谋划,运筹帷幄,处心积虑布了这个局,以时雨之死造成储君之位的相争,引空桑皇权之乱,虽然那个鲛人歌姬的出现是他意料之外,可却无意间为他的计划推波助澜,让青族彻底坐不住了,起兵谋反,篡权夺位,祸乱空桑。他这次准许影儿下山,原以为可以借此机会让影儿立下旷世奇功,名扬天下,名正言顺返回嘉兰,却没想到,这些事居然催发了影儿的命劫。怎么会这样?为何会是这样?他怎么也想不到,如今这个情形,竟然是他一手安排下的结果。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影儿卷入这场乱世纷争之中,可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大司命边想边是心中颤动,额头冷汗涔涔,浸湿了他的发际。他勉强稳住心神,对着风司空道:“来人,立刻随本座去嘉兰。”
从万寿殿的侧门而出,转过几个回廊后,有一条往下的阶梯,阶梯的底部,走过一段幽深昏暗的甬道,便是嘉兰皇宫的大牢所在之处。
牢狱四面见方,几间狭窄的狱室彼此相连,密闭无窗。牢房的墙上,挂着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忽明忽灭,投射在狱室内困顿不堪的三人身上。
北冕帝疲惫地靠在墙上,眼睛半睁半阖,似睡着又似醒着。如果不是他身上独有的龙纹织绣,绝对无法想象,一代帝王会是此等不堪的模样。他就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不远处的墙根边,蜷缩着两个人,那个像极了秋水的女人,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惊恐,此时正和她五岁的幼子,紧紧挨在一起。
狱卒打开牢门,恭敬颔首,让青妃走进狱室中。青妃鄙夷地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三人,面露不悦,霓袖一甩,对着北冕帝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了,你还念着这个鲛人,时时刻刻都忘不了她?你就这么爱她吗?”
她看向北冕帝身边的那个女人,她楚楚可怜靠在墙角,虽是蓬头垢面,却难掩倾城之姿。不管是不是秋水再世,只要她长着这张脸,就足以夺走北冕帝的心。就像当年的秋水一样,自她入宫以来,极尽荣宠,六宫粉黛,皆失颜色。可她只是一个鲛人啊,空桑世代的奴隶,她怎么担得起君王的独宠专爱?真是可笑!
思及此般,青妃一时怒从心起,又忍不住落下泪来,悲愤交加下,她控制不住地朝着北冕帝嘶吼:“枉我对你一片情深,这么多年,你……你……把我置于何地?”
北冕帝半侧着头,靠在墙上,面对声嘶力竭情绪失控的青妃,并没有半句言语。
青妃见他不语,便弯下腰来,硬是把他的脸强行扳过来对着自己,盯着他的眼睛凄声质问,“你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
北冕帝淡淡看她一眼,神色倦怠,半晌后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有苦涩也有嘲笑,“对我一片深情?呵呵呵……真可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要的不过是这顶端的权势和荣华富贵罢了?”
北冕帝苦笑着叹一口气,眼中却渐渐聚起凌厉的光芒,“青之一族,我给了你们无上的权利和荣光,你们为什么还不满足?你们的野心,也未免太大了些!”
“无上的权利和荣光,我怎么从未看到?”青妃嘲讽般笑了笑,她看着那个女人身旁的幼子,咬着牙恨恨道:“我等了那么久,你却从未赐立时雨为世子,而这个鲛人的孩子,才出现了多久,你却把他立为了世子?他凭什么?他到底凭什么?鲛人的孩子怎可登上空桑皇位,君临天下?难道说我们六部王族贵胄,今后都要对这个鲛人之子俯首称臣吗?简直太可笑了!”
北冕帝不以为意,淡淡说道:“王族贵胄?六部的权势与荣光,都是我给的。以前我能给你们,现在我也能收回。北冕帝突然挺起了身体,眼中绽放出与他虚弱身体不相符的精亮光芒,“青之一族,今日起褫夺贵籍,从此贬为奴人,与鲛人同籍!”
“你敢!”青妃大叫起来,眼中是不可置信的惊惧。
“我又如何不敢?至少我还是空桑的帝君!”
“你……你……”青妃指着他,半天说不上话来。
北冕帝深深叹一口气,“青云,你以为我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吗?青族私通外族,起兵谋反,犯上作乱,其罪可是该诛九族的,你们青族上上下下,本族旁枝,全都脱不了干系。”
闻及此语,青妃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不再说话了。沉默片刻后,她的眼中渐渐露出往日贯有的狠意,她咬着牙道:“既如此,那就让我们青族反到底吧!”
她单手一翻,手中瞬间变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对准了眼前的北冕帝。“杀了你,青族才能存活,你不要怪我狠心绝情,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正要下手时,北冕帝身边的褚烟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在这紧要关头,她冷不防幽幽发声,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
“时机到了……”
她的声音并不大,就这么一句话,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青妃的耳中,“你说什么?”青妃一愣,一下子止住了手中的动作。
她不由自主看向褚烟,看到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个非比寻常的诡异笑容。那笑容,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得意,又带着几分阴寒入骨的森凉。
青妃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你……你笑什么?”
褚烟慢慢抬起头来,略微提高声音,再一次清晰无比地重复了这句话。
“时机到了……”
青妃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时只觉得心中火起,忍不住大声叫喊:“你以为这样神神叨叨的,就能阻止我吗?”
说罢再也不管她,举起匕首就向北冕帝刺去。
褚烟不再笑了,也不再说话,对于青妃的行动,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就在此时,牢狱之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道银白色的光芒自开了一条缝的牢门中闪电般射入,一下子击中了青妃的手腕,青妃疼得大叫一声,手中的匕首再也拿捏不住,“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青妃吓得神魂颠倒,满面惊恐看向牢门外,她看到了一袭白袍,那个人,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冷冷站在那里。
他是……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