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春芜在来见太上皇之前亦有考量。
若啸月非那“狼”不可,她可拜托千绘轩的师傅将其绘出,再由太上皇命人去寻,花上些许时日,也许能成。若啸月不执著于那只,便可从宫外挑一些品相优良的,让啸月自个选它喜欢的就成。
她说完之后,不经意瞥了太上皇一眼,太上皇没有否定之意,而是在考虑她的提议。
一阵静默之后,太上皇发现她说辞里的漏洞,问她:“你如何能千绘轩的人绘出啸月心中所想之狼?”
如果如实告诉太上皇她能听见啸月心中所想,太上皇应该不会相信,若再以为她是怪力乱神之辈,她怕是要丢了小命。
不过,她也有准备,“千绘轩绘有啸月一族各种品相之图,奴婢想同一品相之间应大同小异,届时寻来相似的,由啸月自己定夺即可。”
这下,她的两个法子都是可行之策了,就看太上皇信不信、用不用了。
又静候半晌,太上皇终是开了口:“你先下去,容寡人想想。”
她一个宫女人微言轻,且对啸月不甚了解,太上皇不轻易听信是应该的。
春芜出了殿,长明宫已点上了灯,已是晚膳时辰,她有些饿了,今天她奔波了一天,还没好好吃顿饭,于是她转身去觅食。
长明宫有小厨房,她去时,宫人们已备好太上皇的膳食,得空为她做一份。
闲等时,春芜和他们一一打了照面,以后都在一个宫中当差,总不好见面不识。
春芜顺道要了啸月的晚饭,小厨房早已备好,一名唤小桃的宫女单独装了个食盒递给她。
小桃告诉她,小厨房管事的陈嬷嬷是照顾啸月的老人了,她了解啸月喜好,啸月最喜欢她做的东西。
春芜本想讨教一二,可惜陈嬷嬷今日恰巧不在,她只好明日再来。
啸月远远见到她,便起身相迎,它蹭着她的衣摆,询问她这一趟得了什么结果。
春芜告诉它,太上皇还没考虑好,啸月的尾巴一下子耷拉下来,自顾转身回到自己的小窝前,闷闷不乐地趴在地上。
春芜走过去,将大块的肉放进它的金饭碗里,劝慰它吃点东西。
殿中,面对满桌珍馐,太上皇动筷却不多,福川问了句是否饭菜不合口,太上皇摇头。
菜都是按着他的口味做的,不会不合,只是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宫女说的话。
她问啸月之前可曾动过情,他没什么印象了。他只记得大概是啸月三岁那年,那时正是一举让沧朝皇室覆灭的关键时候,他无暇顾及其他,对啸月的关心也少了。
那一阵子,他前一夜给它带的猎物,次日一早就会原封不动出现在他的营帐前,他以为是它不喜欢那种猎物,再猎时便换一种,将近半个月,它都是那样,眼前它日渐消瘦,他急得第一次出声呵斥了它。
现在想来,它当时的神情约摸是委屈。可他当时没发现。后来,他再为啸月操心,竟然是这回的事了。
啸月真的是迟来的动情吗?
他好像没有照顾好啸月。
春芜吃饱喝足后,看了看啸月的状况,它下午吃得多,这会儿吃了半份已经饱了,也不似刚才那样忧伤,春芜放心上床歇息。
到长明宫的第一晚,春芜睡得不好。
睡前没能摸摸虎头,她心里空落落的。这会儿躺在床上神游半天不见困意。
好不容易到了深夜,人累得不行了,将将入睡,又做起梦来。
梦中的她独行在苍茫的雪地之间,迷失方向之际,听得凄惨嚎叫,她循声望去,竟是白日里啸月同她讲述的太上皇杀狼的血色场面。
当时她觉得太上皇厉害,眼下在梦中,瞧见那利齿下森白的肉骨,不由得浑身颤栗。
伤口那样深,一定很疼吧。
后来场景不断变换,她梦到了姥姥,梦到了从前在青麓村的日子。
姥姥年事已高,春芜常托人往家中送东西,但她不在身边陪伴,不知姥姥过得好不好。
迷迷糊糊过了一夜,天蒙蒙亮时,春芜就起了身。
收拾妥帖后用了早膳,天已大亮,啸月已经醒了,春芜陪它玩耍。
啸月的窝很简单,它不畏寒,又住惯了营帐,便给它搭了个适合它身量的小营帐,不过除了一个垫子和一床小被子,没什么其他东西,看上去有些简陋,春芜打算给它添点小玩意。
啸月的领地意识是骨子里的,春芜屋子方圆五十步都是它圈定的,它不会乱跑,所以并未栓绳将它束缚,若有三急,身后的那棵树就可供它自行解决,她不用费太多心力在这事上。不过啸月告诉春芜,它喜欢去后院寻个花草茂盛的地解决,毕竟那树可是它的小后院,它不想弄脏。
还颇爱干净。
太上皇还没发话,春芜不敢私自动作,快到啸月吃饭的时候,她去了小厨房。
春芜想着,既然现在由她照看啸月,她多了解啸月有关的东西总不会有错。趁这会儿小厨房还没忙起来,她去跟那位嬷嬷讨教一二,以后可以亲自给啸月做吃的。
春芜到小厨房的时候,几个宫女太监坐在外头择洗菜,昨儿个的小宫女认出了她,知道她来找陈嬷嬷,放下手中的菜,领着她进了厨房。
一进去,便听见了刀密密落在砧板上的声,小厨房用一道布帘隔成里外两间,里头放食材,外头是灶台,宫女带她往里间走去。
撩开帘子,只见一个嬷嬷蹲在一角专心归置食材,宫女叫了她一声,她才回过头来。
小宫女指了指春芜,说:“嬷嬷,这就是春芜,新来照看啸月的宫女。”
春芜颔首,向陈嬷嬷行了个礼:“嬷嬷好,奴婢春芜,这次来,是想向您请教啸月喜好,以便今后能更好照顾它。”
闻言,陈嬷嬷站起身来,扯着襜衣的下摆擦了擦手,一见她,眼角笑出褶子:“小桃昨儿个跟我提过,姑娘有心了。走,我们到外头说去。”
里间小、不够亮堂,她端起烛台,请春芜到外间去。
等陈嬷嬷出了里间,春芜才看清她的样貌。
陈嬷嬷年近五十,身量比一般宫女要高半头,头发花白些许,肩背却依旧挺直,整个人很有精气神。
陈嬷嬷灭了烛台放在桌上,笑呵呵问春芜:“想必上回让啸月吃饭的也是姑娘你吧?”
春芜讶然点了点头,又道:“嬷嬷叫我春芜就好。”
陈嬷嬷也不同她客气,大方叫了句春芜,春芜应了声,问她:“不过嬷嬷怎么知道是我?”
“老奴会看点面相,一瞧见你这心里就欢喜,只有你这样招人稀罕的才能让啸月乖乖听话!”
春芜被陈嬷嬷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这陈嬷嬷是从军中出来的,为人最为豪迈直爽,从不说那些虚话。
春芜没忘自个来的目的,她问:“那陈嬷嬷能不能跟我说说啸月喜欢什么、忌口什么,以后我也好留心些,还有便是嬷嬷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做,若是可以我想亲自做给啸月吃。”
这不是什么难事,陈嬷嬷一口答应,似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其实啸月是个好养活的,它从来不挑食,只是最近这些日子,小厨房才变着花样给它做,但还是做什么都不吃。”
瞧陈嬷嬷眉间攀上愁色,听小桃说陈嬷嬷服侍主子已有七八个年头了,对啸月感情不浅,这些日子也很心疼啸月。
春芜宽慰她:“嬷嬷不必担心,啸月会好起来的。”
“那是自然,啸月一看就是个长命的,阎罗爷还不敢这么早收它。”
陈嬷嬷眉头舒展,说起啸月偏好来。
啸月似狼非狗,模样像狗,饮食习惯上更贴近狼。尤其是它跟着太上皇行军多年,多以生肉、脏器为食,而且越新鲜越好。后来它被养在宫中,长明宫虽然清净,生人还是不少,顿顿生肉易引起它嗜血本性,它开始吃混着夹生的肉,不再直面血淋,它便能和人友好共处。
所以春芜不用像照顾虎头一样,每天做两顿丰富的熟食,她要学的是如何处理生肉,掌握好夹生肉的火候以及各自多少量即可。
陈嬷嬷说:“这要紧的一步就是剁肉,大小要合适,骨头要剃一半,这可得费不少劲儿,春芜你身子骨小,有需要时叫嬷嬷我或者叫太监帮忙剁就行。”
“嬷嬷,可别小瞧我,我力气大着哩。”说着,春芜撸起袖子,给陈嬷嬷看她手上的肉。
春芜个头不算高,但她从小跟着姥姥在田里干活,力气不小,进宫几年,她从不在吃的上亏待自己,身上长了不少肉,但衣裳一穿,看起来还是比较娇小。
“呵!”陈嬷嬷摸了摸她手臂上紧实的肉,发出赞叹,“是嬷嬷看走眼了,那你在一旁看我怎么剁的,待会儿你上手试试。”
春芜应好。
“锃——”刀从架子上抽出,陈嬷嬷说了几句要诀,手起刀落,腕子翻飞,几下便弄好了。
陈嬷嬷又做了一遍,春芜看得仔细,心中已有了数,嬷嬷递刀过来时,她一点不怯,接过来后上前站上了嬷嬷让出来的位置。
陈嬷嬷教的,春芜记了个七七八八,下起刀来有模有样,到要剁骨之时,她咬住唇瓣,闷声使劲,边剁边转动,五六刀就把骨头砍开了。
陈嬷嬷看春芜干活这利索的样子,嘴角掩不住笑,等春芜放下刀,陈嬷嬷连连称赞。
春芜抿唇笑着将位置还给了陈嬷嬷。
“正好也到了给啸月做饭的时候,不如今天这顿你来做?”陈嬷嬷问她想法,春芜自然觉得好,虚心求教。
其实给啸月做饭并不难,听陈嬷嬷说了一遍,又有她帮忙打下手,很快春芜便做好了。
“做得很不错,拿去给啸月尝尝,看看它吃不吃得出来是谁做的。”
陈嬷嬷让春芜把她做的装起来,这便是啸月今日的第一餐了。
陈嬷嬷说啸月嘴巴厉害,就这么简单的一道菜,它也吃得出不同来,春芜新奇,拎着食盒快步走回去,想让啸月早点吃上。
啸月看她高高兴兴拎着东西回来,以为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它凑上去看,是它的饭,那她怎么这么高兴?
春芜给它换上金碗,端着送到它面前,“快尝尝!”
啸月觉得反常,眉骨处挤出痕来,迟迟不敢张嘴。
[你不会下毒了吧?]
春芜啧了一声:“怎会,我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
啸月被她心里一连串的“快吃”吵得脑袋晕乎乎的,张嘴咬了一块。
看它胡须晃动,开始咀嚼,春芜忍不住问它:“好吃吗?”
啸月边嚼边问:“这是你做的?”
春芜登时瞪圆了一双眼,不由发出惊呼:“你真的吃得出来!”
春芜的样子逗得啸月嘴角上扬,这点小事就引得她如此震惊,它得意道:“当然。”
春芜将那碗肉端回来看了看,并不特别,她问:“你是怎么吃出来的。”
啸月回:“上面有你的味道。”
春芜嗅了嗅,就是夹杂着血腥味的肉,一点不好闻,哪有她的味道?难道她的味道很难闻吗?
啸月眼睛微微眯起,嘴巴咧开露出犬齿吐着舌,尾巴左右摇摆。它这下是真笑了。
[傻子,你的鼻子能和我一样吗?]
啸月还解了她的疑惑:“你不难闻。你的味道很清香,很好闻。”
那是一种如沐春风的朝气、春意,不像它的主人,是被寒冬凝结的死气、腐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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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