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里的姜满,只来得及看到偷看者一片墨蓝衣角,身姿灵巧,煞是可恨。
他上了岸,将衣裳穿好,待走上大路时,自然已不见了他人踪影。
他压低眉眼,脸色阴沉地回了营地。
离老远,副将程素看到他,迎了上去,一边欣喜道:“那群左都士兵,各个都是个软蛋子。他们背井离乡,又没了主将,一个个丧眉耷眼……”
姜满打断他:“查一下,今日都何人出城了?”
正满口的芬芳要说,程素一下子愣住,“啊?”
姜满凝他一眼,程素忙回:“是,侯爷。”
不过半日,程素就将今日出城人的名单拿了过来,他虽不知姜满要这名单做什么,但瞧着侯爷的面色,此事一定不妙。
知晓姜满的脾气,他轻咳了声,立在姜满身后,不言不语。
姜满翻着名册,掠过那些贩夫走卒之流,观那人衣裳,虽不算大贵之人所用,却也是上等的料子。
旋即,他的目光落在一处。
“吕锦城,孟知延,贺兰……舟。”
姜满并非京城之人,从江北而来,也不过一年,如贺兰舟、孟知延这样的小官,实在入不得他眼。
但吕锦城,乃是户部尚书吕振之子,他却是知道的。
吕振那老匹夫,中饱私囊、谄媚巴结,能生得什么好儿子?
毫不意外的,他将那人锁定在这三人中。
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
“阿嚏。”
回到家中,贺兰舟烧水洗衣洗澡,待一切收拾妥当,发还未干。
窗半开着,一阵微风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贺兰舟揉揉鼻子,拿过一本话本子看起来。
闲暇时,他最喜看话本子,毕竟与前世不同,这里什么娱乐都没有,能有话本子看,已是“大吉大利”。
明日还有早朝,他也未看多时,月亮挂上正中,他才意犹未尽地躺去睡觉。
次日一早,朝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闵王世子入京了。
闵王世子,名唤薛有余,今年二十有八,在闵王一众杂草般儿子当中,算是个有出息的小笋尖。
薛有余有一妻两妾,但据说成婚十年,至今未有个孩子,也正因如此,他下面的几个弟弟蠢蠢欲动。
奈何,如今闵王死了,不出意外,他会接管左都,继王位。
薛有余一进京,先是去了闵王府邸,看了他老爹尸身一眼,便赶紧入宫觐见。
小皇帝见人来了,又对自己毕恭毕敬,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挂起一抹真诚的笑。
“世子平身,你一路奔波,可去见了……皇叔?”小皇帝迟疑了瞬,到底把“尸身”二字吞了回去,末了又道:“世子节哀。”
薛有余听到小皇帝这话,眼泪“唰”地就落下来,声音哽咽:“感念陛下恩德,若非陛下看重,父王只怕到现在都不得安息,那两个贼人实在大胆,在这天子脚下,也敢行那等残忍手段。”
贺兰舟站在后面,暗叹:这朝中上下,没一个不会演戏的。
薛有余不恨吗?
他也不是个傻子,想必也知道闵王来京城这一趟,多数朝臣是想要他们左都兵权的。
他看似感念小皇帝着人破案,查出凶手,可到底闵王死了。
他又说这是“天子脚下”,实则暗讽小皇帝连手下人都管不好。
对于他来说,是万万不能接受闵王只是死在两个无名小卒手里,更何况,还是因为那等子事而死。
可另一方面,闵王死了,他身为世子,不必再等上许久,也不必日日担忧底下几个弟弟暗害,他只需尽快回到左都,就是新一代的闵王。
小皇帝虽小,但登基两年以来,看着满朝文武争论不休,多少也是有城府的,薛有余言外之意,他自是听得出来。
他握紧一侧的把手,紧了下眉心,又微微舒展,道:“皇叔一案,已然查清,那两个凶手尽已伏法。皇叔忠君爱国,应朕之邀入京驻营,实乃忠义之举,朕不忍皇叔身后无雅名,亦不忍与皇叔分别。遂——”
小皇帝顿了下,轻瞥了眼顾庭芳,见后者颔首,缓缓出口:“遂着皇叔葬入皇陵,赐谥号‘文忠’。”
薛有余大惊,他入京本是因为闵王昏迷不醒,他要揽左都的兵权,不让兵权旁落,奈何还未入京,在路上便听到闵王噩耗,如此一来,左都的士兵,就更拖不得了。
可如今小皇帝竟打算把父王扣在京城?
薛有余心下一沉。
小皇帝的话一出,朝堂上有镇静的,亦有惊疑的,贺兰舟和旁边站着的孟知延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惊讶之色。
小皇帝若真把闵王葬入皇陵,这薛有余只怕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了。
看来,左都的兵权,真是人人想要啊!
薛有余是真不傻,小皇帝起初是用左都的士兵来牵制姜满的军队,他父王一死,左都士兵犹如一盘散沙,他来了,军心还算稳,可若他也凶多吉少呢?
且现在看来,他父王的死就算不是小皇帝授意,那也不见得小皇帝不会乐见其成。
薛有余垂下头,两只眼睛看着地面飘来飘去,琢磨着该如何是好。
过了一瞬,他双手贴地,叩头而拜,“臣谢陛下厚德,但先帝赐父王左都封地,父王一生庇佑左都,若无法魂归左都,岂非愧对先帝恩德?”
“真是好大的胆子!”沈问冷笑:“世子这话听着是谢陛下,但我怎么觉得,是拿先帝来压陛下啊!”
“臣不敢!”薛有余惶恐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沈大人是多想了。”顾庭芳道:“世子所言也不无道理,陛下贵为皇帝,可先帝亦是其父,我大召,以孝治天下,也不能让陛下染上骂名才是。”
见有人为自己说话,薛有余微抬起头,赶紧磕头:“正是正是,臣绝别无他意啊!”
“世子与闵王殿下一片赤胆忠心,陛下怎会怀疑?”顾庭芳温和一笑,“世子莫要再磕了,陛下也是会心有不忍的。”
薛有余舔舔唇,惊疑不定地看了眼顾庭芳,又抬头瞧向小皇帝。
小皇帝:“太傅所言正是,世子哥哥,还是起身吧。”
沈问见薛有余颤悠悠起来,眸光凉凉瞥向顾庭芳,冷哼了一声。
半晌,他眯起眼睛,又说:“太傅,可陛下亦是感念闵王所为,这入皇陵可是无上的荣耀,闵王虽入京不久,可其人坦坦荡荡,实令我等敬佩,若闵王被世子带回左都,我等朝臣怕是只知日日享乐,谁会向左都方向,遥祭于他?”
沈问特特将“坦坦荡荡”加重了语气,听得贺兰舟等人在后面直抽嘴角。
但如此一幕,贺兰舟也是看明白了,这太傅是和沈问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呢!
果然,沈问这话一落,顾庭芳就道:“若你我心中有闵王之功德,即便远在左都,又岂会忘?”
薛有余刚刚提上的心,在听到顾庭芳的话后,又轻轻一落。
魏副将果然说得对,太傅是这朝中唯一的善类!
薛有余忙上前,再一叩头:“陛下,太傅所言,不无道理啊!再者,母亲和臣的那些兄弟还在等父王归家,若臣一人回去,只怕也无法交代啊!”
小皇帝抿着唇,静了好久,好半晌,轻轻一叹,道:“朕非那无情无义之人,皇婶素来与皇叔恩爱不疑,若朕因思念之情强留皇叔,只怕也让皇叔不得安宁。哎,既是如此,那皇叔便由世子带回左都吧。”
小皇帝说完,还真的面露遗憾,但薛有余是真欢喜啊!
他知道,现在的局势对他很是不利,左都大军虽在城外可他若走不出京城,只怕随时会死。
如沈问之流,肯定是不会让他活着的!
是以刚刚入宫还精神奕奕的世子,此时此刻已满头大汗,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臣叩谢陛下。”薛有余道:“左都与京城甚远,臣即刻启程,以望母亲能再见父王一面。”
说完,他等着小皇帝应声,头上刚传来一声浅浅的“嗯”,下一刻,身后传来清亮一声:“且慢!”
朝堂之上,先是沉寂,随后一众大臣议论纷纷。
“是解掌印!”
“解掌印回来了!”
“解掌印竟也今日回了京,今日可是热闹了!”
“……”
薛有余惨着张脸,木然回过身。
大殿的百官分列路边两排,为那人让出路来。
那人肩头洒满日光,从殿外缓缓而来,身着一身御赐过肩四爪龙云纹圆领蟒袍,头戴官帽,腰间白玉带,步伐沉稳,眸光却锐利。
见到他,小皇帝一瞬站起来,满目惊喜:“解内臣,你回来了!”
解春玿先是冲小皇帝拱手拜见一番,末了,垂眸看向薛有余,缓声道:“世子不必急着走,陛下感念闵王有功,你是闵王之子,何不让陛下顾念你一番?再说,陛下与你又是堂兄弟,你如今来京入宫,陛下亦不能让你就这么匆匆离京啊,世子不若在宫中小住一段时日。”
“我……”
不等薛有余开口,解春玿又道:“至于闵王尸身不必担忧,我已命人将闵王尸身放在冰床之上,可保尸身月余不腐。”
“可是我……”
“嗯?”
解春玿问:“怎么,世子有异议?”
薛有余:……不敢不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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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