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些东西都是在此贼犯床下找到的。”一衙役将一个包裹打开,递到顾庭芳身前。
若是将那些东西装扮在人身上,正是那哑奴的衣裳、头发与脸上的皮肤。
如此,亦确定吕饶的好友,就是那哑奴,也……正是杀害闵王的凶手。
贺兰舟还处于震惊中,顾庭芳已是关切问道:“兰舟兄没吓到吧?”
他眉眼温和,好似真怕上面吊着的两人把贺兰舟吓个好歹。
贺兰舟回过神,摇摇头,看向顾庭芳,问:“太傅大人怎么在此?”
顾庭芳回:“本是奉陛下之命,去大理寺询问闵王一案的进展,恰好大理寺查到了些线索,我便跟着过来了。”
贺兰舟朝屋内逡巡了一眼,果然见到那位大理寺少卿。
下一刻,大理寺少卿手拿着封信过来,对顾庭芳恭敬道:“大人,这——应是凶手留下的认罪书。”
顾庭芳接过,细细看了起来,末了,轻叹一声,又将纸张递给了贺兰舟。
“贺大人是顺天府的人,闵王此案,顺天府也有参与,贺大人也看一下吧。”
贺兰舟瞧了眼少卿,见后者并无反对之意,亦没有推辞,接过信,与吕锦城二人一同看了起来。
【吾:吕饶,吾:阮青,自知罪该万死,升斗小民,哪敢与日月争辉?吾二人之罪,认矣。杀人者,当偿命,吾等自不苟活。但闵王之恶,天地星辰不可抹,山川之河不可洗。其罪,亦当被万人所知,为世人所唾,当受阿鼻地狱之苦,满身血污而亡……】
仅是一个开头,字字句句皆是愤恨,字透纸背,可见写信之人写下这么一段文字,是有多痛恨闵王。
信中交代,哑奴正是吕饶好友,阮青所假扮。二人都曾是左都之人,幼年时,也是相好的玩伴。
后来,阮青举家搬迁,二人没了音讯。
而吕饶因家道中落,不得以卖艺为生,却被闵王看上,闵王不顾其意愿,在邀他入府弹奏之后,强占了他。
吕饶在闵王府足足待了七日,离开时,满身是伤。
信中还道,如吕饶的男子,在闵王府多不胜数,闵王是个十足的禽兽。
一年前,吕饶上京,偶在郊外踏青时,遇到赏花弹曲的阮青,袅袅之音,萦绕不绝,吸引着吕饶上了前。
反应过来的吕饶,见到面前的男子,第一个想法是离开,可那人唤了他一声:“阿饶。”
幼时称呼,出自幼年玩伴。
二人相认,又以琴音相交,再为知己。
【我二人素来寡语,为乐一道,甚乐哉。我二人常于城外相见,奏乐而和,南风馆之人的确不知我二人关系,他们亦与此案无关。当日,吾阮青以白纱覆面,身着白衣,形容与阿饶当日在左都闵王府一般无二……】
人喜欢的事物,哪怕失忆,都不会变。
虽然闵王并不记得,自己曾经侮辱过那样绝世出尘的儿郎,但当阮青以那样一副姿态出现时,闵王还是喜欢的。
甚至,在阮青故意含情脉脉扫他一眼,又朝他身后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后,闵王甩开护卫,紧跟上前。
将阮青拥入怀中时,其人顿时如入云烟,已忘自己乃凡间人。
阮青告诉他:“明日亥时三刻,于此‘一’字房中见,只是切不可让他人所知。妾非南风馆之妓,若被他人发现,自己便再无活路。”
闵王早被美色冲昏头脑,哪会想这其中奇怪与诡异之处,自满口答应。
而南风馆每到亥时便会换值,哑奴正趁此时进了那间房,南风馆众人亦不会在意一个早该下值的哑奴在哪儿。
等到闵王进了那间房,等待他的便是蓄意已久的绞杀。
按说,吕饶被辱之事已过了许久,又有好友相伴,即便再见闵王,也不会有此杀心,更何况阮青?
但奈何闵王虽失忆了,却死性不改,早在他去逛南风馆的第一日,又看中了乐师吕饶。
【阿饶乃是乐师,岂容他如此羞辱?阿饶逃脱之后,将此事告知于我,我阮青自知不是好人,可闵王更不该活!昔有豫让斩衣三跃,今吾一击即中,虽不敢与先人比之,却畅快至极。
然吾亦有私心,古有伯牙子期、亦有阮白之交,吾二人虽身份低微,不足与先辈自比,然阿饶有苦,吾自不当漠然视之。】
这封信的内容,多是出自阮青之手,而在信末,是吕饶写的一段。
【吾吕饶,一生挚友阮宁康。宁康既死,吾亦不独活,我二人生来干干净净,死后亦一尘不染。若无入坟之可能,惟愿我二人魂魄不分。】
最后一句【只是,犹忆当时皖皖同朝露,不计星星向暮岭】。
吕饶说得对,他们就是干净的,哪怕离去,也要一身白衣,无分毫杂污。
贺兰舟又环顾了屋子四处,亦是整齐干净,他想,吕饶住处出现的妇人,亦是得吕饶托付,在这最后的时候,他的一切都是干干净净的。
可能,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想过逃,亦或是,在看到贺兰舟的那一瞬,吕饶便猜到,他们迟早会暴露。
但无论那种可能,贺兰舟对二人都是敬佩的。
而在衙役将二人的尸体搬下来时,贺兰舟第一次正视凶手阮青。
如同他的文字,他的长相偏锋利,眉目清秀,他身上侠气与义气并存,若他还在翰林院编史书,是要为他开一篇“刺客列传的”。
“案子既已清楚,二位大人便结案吧。”
顾庭芳一句话,闵王的案子终于终结。
贺兰舟奉命将这封“认罪书”誊抄了几分,分别送到大理寺、东厂和锦衣卫,各处盖了官印,这案子才算了结。
只是,贺兰舟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桩案子会以这般惨烈之态结束。
孟知延得知此案已结,怕贺兰舟心中郁郁,次日便跟吕锦城邀他去城外踏青游玩。
路上,贺兰舟也没提起什么兴致。
系统又到了签到上线的时候,打开面板,用机械音一字一句道:【请宿主签到并答题。题目:请释意: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虐。】
贺兰舟懒懒扫了眼面板,在脑中一点一点构思答案,冷不丁突然问系统:“系统,你说闵王的案子,真的就这么简单?”
他并不是个多聪明的人,之所以怀疑吕饶跟凶手有关,也不过是观察他表情,所得出的猜测。
可吕饶二人突然就死了,大理寺竟也这么快查出了线索,分明在昨日之前,大理寺根本都找不出“哑奴”这个人。
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还有小皇帝怎么突然就命太傅去大理寺问询此案,明明每日早朝都有议论此事。
他本不想怀疑顾庭芳,但总觉得很多事情的出现,都太巧合了。
系统压根儿不会回答,见他刚写出“不加以教化便杀是为暴虐”,继续催促:“请宿主答题。”
贺兰舟:“……”无情。
他三下两下将题答完,耳畔响起孟知延的声音:“兰舟,你可还为吕饶二人之事烦心?”
他叹了声:“这吕饶也是可怜人,谁让闵王是当朝王爷,就是先帝在时得知此事,他只怕也有心无力。”
先帝后期已病重,就算知道闵王左都囤私兵,知晓其为人,也是没法为他的继任者扫清障碍了。
也正因此,小皇帝一登基,开局全是坑。
吕锦城难以理解,侧头看贺兰舟,“榕檀,你之前可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的性子,他人死活,与你何干?”
贺兰舟脚下一顿,连眼神都没给吕锦城。
吕锦城见状,扬了下眉,话锋一转,“不过他们二人的友谊,我倒是挺佩服的。阮青不惧生死,为好友报仇,也算是一侠士了。”
说到此处,他眼睛一亮,用他那大黄衣袖搭在贺兰舟肩上,搂着人家的脖子。
“哦,我知道了,榕檀可是因为他二人,想到了你我。”吕锦城满脸得意,“我吕锦城也是个为好友掏心掏肺的,榕檀,我可没少帮你忙吧!”
他满脸写着“我可真是个大好人”,看得贺兰舟眼皮直跳跳。
孟知延倒是懂得贺兰舟几分,等三人到了城外,吕锦城跑去小解时,他看着贺兰舟,安慰道:“我知兰舟是个心善的,你心中定然为二人遭遇感到不公。”
他轻叹了声,仰头望向天边,“只是,这天下不平之事多了,你能管得过来?”
今日天光正好,头上的云朵都是大片大片的,形状不一,煞是可爱。
孟知延望着望着,笑了下,“所以,兰舟,你不妨就做那天上的云,顺风而动便好。”
如今的朝堂,指望着谁做贤臣啊?
谁有这想法,谁就是蠢!
贺兰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天空,他想,他不想做顺风而动的云,而是洁白无瑕的云
贺兰舟未答,孟知延也没指望着他答,深深看了他一眼,听到身后传来草动,扭头望过去。
吕锦城扒着草,从一边钻出来,看着二人就兴冲冲道:“你们猜,我看到谁了?”
二人不解,异口同声问:“谁啊?”
吕锦城:“姜满!”
贺兰舟、孟知延:!
姜满:终于到我主场了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作者君:那个……(欲言又止)
姜满:我不想听些不想听的[白眼][白眼]
备注:“当时皖皖同朝露,不计星星向暮岭”出自《奉酬杨圣咨》,“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虐”出自《论语·尧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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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