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妈端出最后一大碗热汤,招呼所有人道:“开饭啦!”
北钰盯着满桌琳琅满目的菜品,心中突然有一个念头。
妈妈怎么会做饭呢?
他摇了摇头,将莫名冒出的想法抛之脑后。
一家四口坐在餐桌上吃饭,北钰突然想到:“常影行呢?”
意外的是,桌上没有人理他,好像都没听到他说话一般,最后还是北铭回答他:“回房间了——你的房间。”
北钰无言以对,这个怪人,吃个饭还要人请。北钰无法,只得放下碗筷去自己的房间找他。
北钰推开门,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最里面的窗户大大敞开。
他走到窗户边上,从楼上向下看,仔细寻找,发现常影行坐在公共娱乐区的一把长椅上。
北钰:“…………”
这人发什么神经。
想家了?
北钰不懂自闭儿童的内心想法,想着不吃就算了,回到餐桌上继续吃饭。
只是餐桌上的气氛实在是很诡异,他一边觉得不应该这么安静,也觉得不应该有这么热闹,一顿饭吃得心神不宁没滋没味,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了,匆匆吃完碗里的饭就出门下楼了。
北钰踩着小区的地板,没来由地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他抬头眯着眼看天边的太阳,一瞬间觉得世界好大。
还是上去吧。
下一刻,北钰遥遥看到了常影行的背影,思衬几秒,还是走过去。
北钰走到常影行身前,这次居然是常影行先开口说话:“你怎么出来了?”
北钰暗暗惊奇,不答反问:“不应该是我问你?你为什么出来?”
常影行自顾自说:“你现在出来了,以后看不到他们了。”
北钰听到这话,也没心思管常影行不回答他的问题的事了,一阵不详的预感闪过,语气生硬道:“你要干什么?”
常影行仍旧不答话,目光向远处看去。
北钰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刚温暖的晚霞变得更红了,忽明忽灭,还伴随着呛人的浓浓黑烟。
他的家!
北钰的大脑“嗡”得一声,撒开腿就往家里跑,他对身边的一切都没知觉,只知道不顾一切地向前移动。他视线骤然扭曲,眼前一阵天翻地覆,胸口和脸颊处缓慢传来一阵摩擦的钝痛,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被按在了地上!
一瞬间怒火席卷了他的大脑,猛地一个翻身,手脚并用将常影行放倒在地,这次换他扯着常影行的领子,怒吼道:“你干了什么?!”
虽然都是在地上又爬又滚,但常影行的状态明显比北钰从容很多,北钰一双眸子猩红,好像要喷出火来,没听到常影行的答复怒火更甚,又大声喊:“我他妈问你都了干什么?!”
常影行就任他又拽又喊,躺在地上冷冷道:“这只是个梦,你该醒了。”
北钰停滞了一瞬间,但也只是一瞬间,回过神来后又怒吼道:“老子就他妈爱做梦!关你什么事!!!”
北钰松开手,狠狠将常影行往地上一扔,随即起身一刻也不耽误地跑。
楼道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爬得越高烟味越浓。
北钰略微掩住口鼻,边爬楼梯边声嘶力竭地喊:“妈!爸!北铭!!!”
北钰推开家门,一阵浓烟扑了他满脸,浓烟呛到他肺里使他咳嗽个不停,眼角泛起泪花。
他不自觉地扶着墙壁,发现墙壁都被大火烤得发烫,一阵暗自心惊,只能默默祈求他的家人都没事。
北钰又向里走两步,看到了三个浑身冒着火的黑影。
这场景实在是很诡异,三个黑影不叫也不吵,直直站着被火烧。他们的脸上没有五官,甚至手指都是粘连在一起的,但是北钰的直觉告诉他,这三个“人”发现他的存在了。
果然,刹那间三个黑影齐齐冲北钰飞来。
北钰瞳孔骤缩,忽然感觉颈部一痛,瞬间晕了过去。
.
北钰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幸的人。
他好像不配得到任何喜悦,如果非要得到些什么,上天就会要求他加倍还回去。
小学二年级,他考试排班级第一得到了一张奖状,他兴奋地告诉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也很开心,还要将这张奖状贴在家里的墙上。
当天晚上,北爸带着北铭去小区楼下的超市买粘奖状的胶带时,一辆车超速驶过,从父子二人身上碾了过去。
从此以后,北钰就没有爸爸和弟弟了。
但这说到底也只是个意外,母子二人搬了新家后,日子又照常开始了。
北钰六年级时,桌子上突然出现一张心形的粉色卡片,他翻开一看,居然是一封匿名的表白信。
他开心了一天,拿回家准备给妈妈看,想对妈妈炫耀有人喜欢自己,但妈妈下班后,带回来一位陌生男人,并对北钰说:“小钰,这是你赵叔叔。”
男人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冲北钰伸出手,油腻腻道:“你好啊~小钰。”
北钰一声冷笑,转身回房间了。
但凡事都有例外,北钰也意外地得到过一次幸运。
初二的时候,北钰参加一场作文比赛拿到了一等奖,这次北钰是真的很开心,兴奋地回到家准备告诉妈妈这个好消息。
他一开门,看到妈妈红着眼眶,对着墙微微抽泣,她说:“赵叔叔出意外,死了。”
北钰顿了一下,没有说任何话,径直走回房间。
关上门后他背抵着门板,手虚掩着嘴唇。
差点笑出声。
但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北妈总是郁郁寡欢,总是拿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向北钰。北钰有些抓狂,强忍着装作很正常的样子。
有一天母子二人吃晚饭,餐桌上寂静无声,北妈毫无征兆地说一句:“小钰,你是不是有点克妈妈啊。”
北钰的大脑一瞬间空白,把茫然写在了脸上,北妈看见北钰的表情,骤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有些后悔,但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放低姿态道:“小钰,妈妈刚刚脑子糊涂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北钰点点头,若无其事继续吃饭。
他嚼着米饭细细品味着米饭的甜味,心中的疑惑也被解开了:原来妈妈一直想说的是这个啊。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真的可以改变人的一生,北钰觉得自己变了,但他也说不清是哪里变了。
他只是不会在自己失意难过的时候安慰自己,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欢呼雀跃,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淡淡的。
他想,可能是青春期到了。
果不其然,北钰二十岁生日时,有一群很好的朋友给他过生日,他不由自主将这份喜悦分享给妈妈。
比过生日更令他快乐的是,他好像又知道“快乐”二字怎么写了。
当天半夜,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把他吵醒,北钰迷迷糊糊接起电话,只听对方说着让他理解不了的话。
“您好,是陈丽的儿子吗,这里是市区人民医院,您的母亲在家中割腕自杀了,请您赶快过来一趟。”
北钰的脑子还是一阵昏昏沉沉,电话那头传来几声急促的“喂?喂?”,北钰骤然清醒,鞋都没换直冲医院赶去。
但他还是太慢了,等他到医院时妈妈的身上已经盖了层白布。北钰牵起她的手,冰冰凉凉的。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北钰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保持这一个姿势呆呆坐着,一动不动。直到那天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到他身上,他终于流下了第一滴眼泪。
从此以后,北钰一蹶不振。他知道自己的人生跌到了谷底,但他已经没力气向上爬了。
他喜怒无常,经常上一秒还很平静下一秒就摔东西。他还无法入睡,每晚辗转反侧靠着安眠药强行忘记痛苦。他的朋友们最初还愿意帮他,但北钰自己不愿意走出来,长此以往大家都不自觉地疏远他。
毕业后的某一天,北钰独自在家。
他躺在床上盖好被子,一口吞下几十粒安眠药。
分明是第一次做这种自残般的举动,却表现的很娴熟,仿佛在脑海中排练了千万遍。
昏睡过去前他的脑海中冒出最后一句话。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北钰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被子盖过头顶,一睡不醒。
.
北钰还是醒了。
他看着周围人热切的脸,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一开始怀疑自己到了天堂,后来觉得自己到了平行世界。
直到遇见这个讨厌的家伙,告诉他这里不是天堂不是地狱更不是平行宇宙——而是一场梦。
这个事实让他很惶恐。
无论是哪种结局,他都不会像现在这般惶恐,哪怕是直接死了也无所谓,但他不想做梦。
因为梦是假的,是会醒的。
他不想醒来,不想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如果能永远呆在这里,也不是不行。
如果能彻底忘记所谓的“现实”,继续做这场说不清是美好还是可怕的梦,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总有人要破坏他的计划。
想到这里,北钰对常影行产生了一丝类似于怨恨的情绪。
很不巧,北钰醒来后看到的第一张脸,就是这张让他怨恨的脸。
北钰的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又从清晰变得模糊。
他躺在坚硬的地板上——看来常影行及时救下了他,把他拖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常影行蹲在他一侧,北钰将脸转到了另一侧。
北钰睁开眼,看到地面上的点点水渍,是从他的眼眶中流出来的。
常影行本想说些什么,看到北钰这个样子又将话咽了回去。
一阵沉默,常影行斟酌说道:“我送你回去。”
北钰冷冷道:“滚。”
常影行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你不回去也不行,这里塌了。”
北钰问:“塌了会怎样?”
常影行答:“会死。”
北钰嗤笑:“那就死。”
常影行皱眉:“我不能让你和怪物待在一起。”
北钰讥讽道:“唯一的怪物就是你。”
常影行说:“我说的是你的‘家人’。”
北钰突然哽咽,咬着牙道:“他们……不是怪物。”
常影行不理解:“明明你也觉得和他们待在一起不舒服。”
北钰沉默不语。
常影行见他不回话,直接将手心覆在他的眼睛上。
北钰隐约知道他要干什么,即使这不是他所期望的结果,也不得不接受,因为他实在是没力气抗争了。
他感觉意识渐渐模糊,一阵晕乎乎的感觉袭来,欲醒不醒、将睡不睡。在意识残留的最后一个瞬间,北钰气若游丝问道:“……你是谁?”
常影行回答:“常影行。”
北钰突然感到一阵无语。
他不是要问这个。
心中挣扎了一瞬,最后想:……唉…算了。
也没什么知道的必要了。
北钰闭上眼睛,缓缓抽离这个世界,再次睁开眼他发现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
身旁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