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哪刮来的冷风在村子里徘徊,扰得影子摇曳不停。
一同摇曳的,还有小孩怪异的邪笑。
“嘻嘻嘻……”
银贝眸带寒意盯着它。
小孩的眼珠灵活滚动,一颗打量着戳在它脑门上的剑,一颗戏谑地仰视着银贝。
“嘻嘻嘻大姐姐,谢谢你帮我找到妈妈,可是……我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孩子哟!”
话音未落,银贝冷不丁地抽走利剑,暗红血液从魔物空洞的脑门中喷薄而出,失去活力支撑的矮小身躯霎时干瘪落地,化作一滩死雾。
死雾蠕动着,内部血肉正在啃噬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它爬向另一滩死雾,两滩死雾不和谐地揉杂、扭打在一起,各种复杂的怪声在木屋里到处乱撞。
其中,那道属于孩童的尖利声显耳地撞向银贝:
“你杀不死【影使】,也杀不死我们!”
“你只不过是个稍微有点力气的剑士而已!”
“你永远逃不出去!”
“【影使】会为我们报仇,复活我们!而你,连个替你收尸的同伴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
“真孤独!真可怜啊!”
“嘻嘻嘻……”
银贝对死雾的胡搅蛮缠置若罔闻,趁烂臭味扑上来之前离开木屋。为避开门口的布偶与血迹,她一脚跨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死雾最后的挣扎也算是提醒了银贝,黑雾里的魔物难杀得很,必须净化掉秽体,清理掉黑雾,才能彻底杀死其中所有魔物。
否则,随时可能得到秽体传递的能量,原地复活。
银贝习惯了在魔域里杀一头魔死一头魔,早把这一战士学院的考试重点忘了个干净。
眼下,棘手的倒不是杀不死的魔物,那两只脏东西重来多少回都对银贝造不成威胁。
棘手的是,此刻没有抗侵蚀手段的村民们正困在死角里。
刚发现黑雾时,银贝考虑到的最差情况,也只是村民们被传送到秘境外的迷雾空间。
死角就好比屋子里阴暗的老鼠洞,面包屑掉进去了,屋子主人自己都没法捞回来。
不会有秽体蠢到把到嘴的食物丢进去,往往都是黑雾自身出现了问题,比如空间相互挤压,才导致把生灵卷进了死角。
死角的侵蚀性比秘境还强,在没有防御或治疗的情况下,一个体质一般的普通成年人,只能坚持半夜不到。
赛丽身上还有伤,再拖下去后果会很严重。
银贝一边整理思绪,一边飞奔在各个木屋之间。她急速推开一扇又一扇木门,在看到最后一间木屋内部也是空荡荡的黑暗时,她感到自己的心跳蹦得猛烈。
那两只蠢魔说,本来是要把她传送进死角的,但操作失败,导致当下的局面。
银贝讨厌任何有人因她而遇害的情境。
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银贝放缓脚步,右手摩挲着剑柄,仔细观察土路边的每一处杂物堆。
昏光给整座村子都铺上了一层诡谲血色,为这场捉迷藏更添几分难度。
木柴、斧头、箭矢……
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不和谐的构造,更没有诡异的邪语。
银贝回想自踏入黑雾起发生的事,她先是粗略观察一圈,在路边草地寻找虫子,准备进屋时遭遇了猎人偷袭。
随后,她假设猎人没撒谎,决定重点排查猎人的木屋,结果猎人露出马脚。
银贝在木屋内解决掉两只魔物,也排除秽体藏身屋内的可能性——
魔物又蠢又急,秽体必然也不是沉稳的东西,倘若它藏身空屋内,在银贝推门的瞬间就该暴走了。
回到开始,“假设猎人是人”这一前提就错了,连孩子都是猎人胡诌出来的,若不是银贝执意进屋,都不会有孩子登场的戏份。
这是否说明,猎人出场得很仓促?
而她接近过秽体。
线索在银贝脑海中交织成线,拉直,紧绷——
草丛!
银贝前进的步伐立刻调转,朝回忆里遭遇猎人的那处路边草丛冲刺而去。
银贝中途一跃而起,持剑挥臂,甩出一道冰刃,重重砸向那一整片静默在血色昏光下的草丛。
劲风呼向四周,冰刃碎裂在地,而那一整片血色草丛悉数被寒气湮灭,或冰封。
唯独一颗蔫巴的枯草,在冰刃落地前就慌忙飞了起来。
“冻冻冻冻冻死我了——!”
枯草在半空毫无美感地舞了起来。
仔细一瞧,这枯草正在掉色,属于杂草的黄绿渐渐褪去,露出暗红的内里。
其它草是沐了一层血色昏光,而它则是涂了一层黄绿。
乍一看,并无二致。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秽体完全褪去黄绿后,像一缕血丝游在半空,它疯狂地呐喊着。
“我好不容易想到的最完美最精妙最察觉不到的藏身点!你凭什么找得这么快!!!”
确晓答案后,一切蛛丝马迹都变得明显易觉。
这秽体自以为发现了一处绝妙的藏身点,没想到银贝一上来就差点拔了它。
即便银贝当时只是误打误撞,实际目的并非拔草,但秽体过于窝囊沉不住气,于是即刻派出根本没做好准备的“猎人”一角转移注意。
结果便是反倒暴露了位置。
“不行!这次不算!”秽体孩童似的嚷嚷起来,“我还要玩!下次你肯定找不到我!”
半空的血丝将身子一扭,就要朝虚空游走。
银贝再次跃起,向那即将消失在昏光中几不可见的血丝挥剑而去!
血丝没有防备,寒冷的剑身直接斩断它扭动的身子。
同时,它听到,这个冷冰冰的剑士无比狂妄地甩给它一个字:
“滚。”
“……”
银贝轻稳落地,并在身前化出一道冰罩,遮挡住迸溅而来的脏血。
这缕血丝只是秽体的伪装,银贝蹙着眉等待秽体真身显形,手中利剑蓄势待发。
“……滚?你叫我滚!?”半空中刚才血丝的位置逐渐显现出一团雾,在昏光下呲牙咧嘴,“我可是【赤影使者】!与我玩游戏是你的荣幸!”
秽体叫嚣着,秘境环境开始发生变化,血色昏光渐渐扭曲,尽数向秽体汇聚。
可视范围不断缩小,强风带着雾气与昏光围着银贝与秽体建起一圈高墙。
呼啸声自四面八方而来。
“你不过是个擅长冰附魔的剑士而已,没有牧师、魔法师同伴在,没有净化之术的你凭什么拿鼻孔指我!还妄想当英雌,呵,不自量力!”
秽体持续吸收着自落日涌来的血色,半透明的雾团变得厚实,暗红色不明物质在其中像一颗心脏,鼓动,膨胀,还发着光。
“呵呵呵,但你能在我的两个心腹手中取胜,的确有点本事,所以……”
秽体身侧的地面上,两滩死雾冒起泡泡,暗红色物质自秽体流下血丝,落在泡泡的那刻,两滩死雾拔地而起!
它们重新凝聚出人形,虽然已经不是猎人和小孩,但仍是一个持着弓箭、一个抱着布偶。
三道不同的声音,不,不只三道,女男老少的声音混杂着响起:
“……你可要让我们尽兴啊!”
余音尚未休止,铺天盖地的箭雨已经袭下!
银贝轻灵地在风墙圈起的狭隘之地躲避飞箭,一支擦肩而过的箭矢突然调头,再次瞄准她的左心袭来!
刹那间,银贝捕捉到藏匿在呼啸中的一声咯咯笑,来自人形魔物怀中的布偶。
锵——
银贝手臂一转,劈开飞箭,它比原先更迅猛地飞向布偶,箭头电光火石间扣进了布偶的脑袋!
悲愤的声音又哭又笑。
就在银贝劈开飞箭时,另一侧的人形魔物袭来第二波箭雨,她迅速甩去两道冰刃,呈交叉状正面攻破箭雨。
寒气在狭隘战场弥散,似有一块碎冰刺进了人形魔物的心脏,它骤然干瘪、瘫倒,但半秒不到,又在暗红物质流出的血丝的牵引下,站了起来,弓箭没有离手片刻。
“嘻嘻嘻……大姐姐,我说过哦,你杀不死我们的,下次出门记得找个同伴一起!”
小孩的声音从风墙中呼来,“哦,不!差点忘了,大姐姐不会有下次了呢,嘻嘻!”
箭雨与布偶的邪笑再度联合,但这回银贝不再接招。她在秽体的嘲讽中沉默至此,就是为了等一个时刻,秽体彻底暴走的时刻。
彻底暴走的秽体会展现出完全真容,不必担心净化不完全,导致自己劈开路出去了,其她人还困在黑雾里。
刚才死雾复生的速度快到几乎没有着地,这说明时刻已至。
——现在是净化秽体的最佳时机!
银贝无视掉两只魔物过家家般弱小无力的攻击,朝秽体的方向跑两步,随即腾地而起!
箭雨扑了个空,布偶操纵的追踪箭矢也被银贝腾空时形成的碎冰冻住、坠地,两只魔物气得胡言乱语,但战场显然已经没有它们的位置。
秽体看到碍眼的银色还在妄图攻击它,嗤笑着飞到更高处,暗红物质流出的血丝裂成数条,八爪鱼般扑腾两下。
“呵呵呵,还没认清——”
膨胀的暗红物质猝然一缩,碍眼的银色居然没在低空挥剑!
她飞上来了!!!
不可能,不可能!
难道她真的藏了什么神秘力量?
寒意猛然迫近,秽体注意到剑光一闪,是剑有问题!一定是剑有问题!
血丝再次分裂,密密麻麻地卷向利剑,然而,就在血丝即将缠上剑身时,利剑消失了!碍眼的银色收了剑!
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只冰凉的大手扼住了秽体的心脏,它被控制住,只能怔愣地看着银贝凌空悬立,她的左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本书。
书本封面精致,悬浮在银贝掌心处,书页却是空白的,滚滚翻涌而过,好似一道没有尽头的长河。
而自那长河深处外盈的水光,赫然是【万水眷顾】的象征!
怎么可能!!!
那不是牧师才能掌握的神眷之力吗!
不,哪怕是牧师,也只有从小修习、并达到中上水平的强者才可能施展完全净化之术!
她一个剑士,一个剑术精益的剑士,怎么可能同时掌握净化之术!?
“以万水之圣洁——”
带着寒意的声音自空中响起,回荡在秘境每一个角落,空灵,而无法挥却。
秽体望着凌空的银色,她遮挡住悬滞的落日,血色昏光从她身后扭曲、分流,竟像是她天然的羽翼。
而她飞扬的银发仿佛在天空铺开月光,每一抹血色靠近,都被切割、净化成碎芒。
那一刻,秽体只想刨个裂隙钻到别的空间去,但它被圣光控制住,动弹不得,而最后的铡刀已然坠下……
“——涤荡诸秽!”
仿若一声号令,万千冰锥自天而降。
伴随着清脆的砸声,围起战场的风墙最先溃败,逃逸流窜,但皆被冰锥砸落在地。
两滩死雾被砸了个七零八碎,仍挣扎着渴求秽体拯救,却只能绝望地看着血丝破碎在半途。
而它们寄予希望的秽体,早已被冰锥雨砸成冰球,冻在半空。
“不!不——!”冻在冰中的暗红物质闷闷地挣扎道,“独眼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尾音湮没在又一枚冰锥的砸落声中。
很快,同样的宿命也轮到了它们,书页翻涌溅起的水光也为它们带去清亮,随后它们结成一地冰面。
在这狭隘之地。
圣光平等普照,黑暗无所遁形。
这是它们此生第一次见到此等神迹。
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银贝缓缓下落,整片秘境都已结成寒冰,当她双脚落地的那刻——
轰!
寒冰崩碎。
银贝彻底净化此地黑雾。
异空间在消散,村子原貌逐渐显现,银贝迅速环顾,寻找村民们的踪影。
忽然,余光里出现一片粉色花瓣,飘落在银贝脚边,带着精灵特有的魔力气息。
没等银贝拾起,身后传来一声少年的呼唤。
“勇士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