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箭矢离弦,猎豹般朝银贝扑来!
空气仿佛被撕裂,银贝却不再躲闪,她目光一凝——
锵!
银贝精准挡开了飞箭。
怎么可能!?
猎人鹰一般的双眼顿时瞪大,不敢置信有猎物能挡开她的箭。
猎人迅速从箭囊中抽出新的箭矢,可还没来得及上弦,本站在对面屋子门前的剑士,竟然已经冲到她面前!
血色的昏光下,一对银瞳泛着幽光。
猎人感到脖颈一凉,那柄挡开她飞箭的长剑,此刻正抵在她喉处!
“等等!别杀我!”猎人慌了神色,“你是在找东西对吗?我可以帮你!”
银贝俯视着她,没有收剑。
“我从小就在这片林子里打猎,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找!”
这猎人似乎只是一个普通村民,并不了解现状。
银贝没有放松警惕,问道:“你刚才一直在屋里?”
猎人断断续续回道:“对,对,我孩子病,病了,今天一直在屋里照,照看孩子,下午睡,睡着了,一醒来就,发现邻居都,都不见了……”
“你一直睡到现在?”银贝问。
“对,对,实在是太困了。”
且不说嚎空兽一出没就嚎嚎大叫,光是一间木屋被撞塌的声音就够惊扰人了吧?
再者,村民们逃难时的混乱声也不轻,银贝在林子里梦游都被惊醒了。
这猎人居然一直踏踏实实睡到现在?
银贝由衷感叹道:“你睡眠挺好。”
猎人紧绷的嘴角抽了两下。
窝囊型秽体绝无可能在暴露前攻击秘境中的生灵,提高存在感,但也不排除魔物假扮成生灵同类,混淆视听的可能性。
银贝直勾勾盯着猎人看了片刻,对方眼神略飘忽,但没有刻意躲闪。
银贝放开了猎人,并向她简单说明情况。
“所以……我们被黑雾困住了?”猎人神色僵硬,“而你是在找秽体。”
看猎人的反应,估计不是头一回碰见这种情况,还算镇静。
“外边我基本都找过了,还差屋内。”
若不是猎人突然偷袭,银贝没准已经搜完一间屋子。
不过现在也有好处——有重点关注目标了。
窝囊型秽体只是胆小不是无脑,虽说只是有那么一丁点智能,但也足够它们耍些小聪明,比如,会躲在“最危险的地方”,让生灵注意到却将它忽视。
倘若生灵十分敏感,细微的异样也能发现,秽体就会丢出几只魔物转移视线。
眼下,倘若猎人的确是人不是魔物假扮的,那么“猎人的木屋”显然值得重点排查。
保不齐,猎人照看了一天的孩子,此刻就是秽体套了一层皮呢?
银贝看猎人仍木着,绕过她准备当一回“不速之客”。
其她村民还下落不明,万一她们也被吞了,普通人在黑雾里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险,银贝没工夫等猎人反应过来。
“等等!”猎人忽然拦住银贝,“我家里很简陋,没有藏身的地方,只有我孩子躺在床上,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去别的屋子找吧?”
这串话倒是说得利索。
银贝偏头撇她一眼,“你不怕魔物悄悄把你孩子吃了?”
目光带着尖刺。
猎人被钉在原地,面容抽搐两下又开始僵硬。她嘴唇张了又张,却半个字也没蹦出来。
卡壳了。
什么样的秽体,就能造出什么样的魔物。
这“猎人”有点脑子,但不多。
一个会为了照看生病的孩子,在家待一天的猎人母亲,到了危机四伏的黑雾秘境里,怎么可能放心把孩子丢在一边?
银贝确认后,趁魔物呆滞的刹那,果断把它解决掉,同时踹开木门。
血色昏光将银贝的影子拉长,投进屋内。
银贝看清了屋内陈设——
何止简陋,完全空无一物!
而在影子的终点,一个不到成人一半高的小孩,正一步一顿地走来,怀里抱着的布偶——脑袋上插着密密麻麻的箭。
小孩歪着头,两颗圆滚滚的漆黑眼珠懵懂地看着银贝。
“大姐姐,你知道我的妈妈在哪里吗?”
稚嫩尖利的声音在木屋里回荡。
昏光在“她”脸上落下血痕。
只一眼,银贝就确定,这个小孩不是秽体。
窝囊型秽体只有两种状态:躲藏与暴走。
这个小孩利用环境营造出恐怖氛围,说明“伪装”还在继续。
——它也不过是秽体制造出来混淆视听的迷雾而已。
“我知道你妈妈在哪。”
银贝回答小孩的问题,声音落进木屋内如一块石子坠入深潭,荡回空灵的涟漪。
小孩的脑袋在层层涟漪中滚转了好几圈,最后歪向另一边。
“她”在银贝影子的心口处停下脚步,笑容咧得夸张:“太好了,大姐姐可以带我找妈妈吗?”
似乎还遥遥传来孩童的笑声。
“可以,但作为交换——”银贝注视小孩,“你也得带我找一样东西。”
这一次,小孩的脑袋在脖子上滚转了很久。银贝猜测,“她”是在努力理解“交换”的意思。
“好呀!”小孩脑袋一歪。
得到回答,银贝欣然转身,用剑尖嫌弃地将一滩死雾从地上挑起。
在黑雾里杀死魔物后,会沉淀下扭曲的雾气,远看没什么,近看就会清晰地观察到挤在雾气中的血肉,五官、四肢、内脏,皆有可能。
离得再近些,还能闻到类似尸体腐烂的臭味。
小孩歪着脑袋迈出右脚,兴奋得像是即将踏上旅途。
“大姐姐,你怎么不——”
门口银色的身影突然转回,长剑挑着一滩恶臭玩意儿直戳而来!在她鼻子前一指宽之距精准停下!
小孩顿住,浑身一僵,两眼呆瞪得奇大。
“你的妈妈我帮你找到了,现在轮到你带我去找秽体了。”
银贝冷酷地持着剑,仿佛只是在南瓜夜与小孩交换糖果而已。
然而下一秒,小孩的嘴角怪异地扭曲起来,一会儿向上咧笑,一会儿向下绷撇。
上下上下抽搐了三四秒,最后大嘴一张——
呕——!!!
小孩当场吐了个天翻地覆。
不可名状的秽物带着死雾啪叽一声落在地上,似乎还挣扎蠕动了会儿,传来微妙的水滋声。
银贝:“……”
不是闹鬼吗?鬼怎么自己先吐了?
银贝及时屏息,撤回剑。
而小孩到底是只魔物,刚转生人类幼崽不久,还没来得及学会屏息。
“她”低头盯着跟前那滩“妈妈”,哇地一声又吐了起来。
银贝:“…………”
没完了是吧?现在的魔物都这么“敬业”?
在银贝任职圣骑士期间,除非是沉浸式秘境,否则魔物只是简单套上一层人皮,不具备人类的生理功能与复杂情感。
银贝忍着把剑架在小孩脖子上逼问的冲动,再次尝试哄骗小孩主动带她去找秽体。
但在银贝开口前,刚呕吐完的小孩猝然抬起头,两颗漆黑的眼珠在眼眶里打转,最后向上一定,恶狠狠瞪着银贝。
“你杀了我妈妈!你杀了我妈妈!你杀了我妈妈!!!”
小孩尖利的声音呐喊着,越喊越尖利,右手不断拔掉布偶脑袋上的箭。
箭矢被掷在地上,扎进混乱的死雾,溅起一粒粒血肉。
银贝向边上躲开,身体没入屋内阴影里。
她观察到,每一粒血肉重新落回地上时,地板出现断裂现象,传来的声音却是血肉的啪叽声。
与生灵体肤受侵蚀症状一致。
银贝躲避的同时,也注意着小孩拔完箭后的下一步动作,她不知道这魔物想干什么,如果继续发疯下去,没必要留着了,不如直接把这处秘境翻个底朝天。
就在银贝打算送小孩与妈妈团聚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咦——你发什么疯?!”
是猎人的声音!
更尖锐了些。
银贝分辨出,定睛看向小孩跟前的死雾。
最后一支箭矢掷下的那刻,死雾居然起死回生了!
第一个泡泡冒出了头,带动整滩死雾站了起来,内部被扎得细碎的血肉彼此撞得啪叽响。
死雾再次模仿人类的肢体在两侧长出手臂,将身上的箭矢一一拍掉。
“妈妈……”小孩眼眶里的两颗珠子又开始打转,“呜……妈妈……”
“妈妈妈谁是你妈啊!”死雾新长出的手毫不留情地给了小孩的脑袋一锤。
小孩懵懵地望着死雾还没长出来的眼睛,脑袋悲伤地转了好几圈。
“呜……妈妈不要我了吗?”
“咦——你给我清醒一点!!!”死雾双手齐上阵,抓住小孩的肩臂疯狂摇晃,“我们不是人!不是那些愚蠢的蝼蚁!我们是至暗的卒!是至高无上的黑暗!”
死雾的怒吼一句接一句荡进小孩的耳朵。
“唔……”小孩哭丧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脑袋转了三圈猛地一顿,“唔?!”
“终于清醒了?蠢货!”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骂我蠢货?”小孩把怀里的布偶砸向死雾,“是你自己沉不住气跳出去!废物!”
布偶干净地撞入死雾,带着一身血肉飞出,砸落在门口。
“那不然呢?我们眼睁睁看着【影使】被——”
被什么?
银贝知道,魔物口中的【影使】正是秽体。她凝神聆听,静步朝阴影深处又撤了一步。
但死雾的话被小孩打断。
“可明明说能解决麻烦的是你!明明说我只要待在这里等好消息的是你!结果呢?那碍眼的银色活蹦乱跳的,躺在地上的是你!是你!”
银贝:“……”
她什么时候活蹦乱跳了?
造谣。
“咦——那是谁从一开始就搞砸了任务?!”死雾愤愤道,“【影使】让你把那碍眼的银色传送去死角!结果呢?你把猎物送走了,把恶敌留下来了!你知道咱搞来两头嚎空兽费了多大劲吗?!”
死角?!
银贝握着剑柄的手一紧。
黑雾中的空间并非是单一的,秘境乃是秽体为了困住生灵设置的阻碍,但相较于整个黑雾空间,不过一小部分。
黑雾里的大部分空间危险性不大,与寻常雾气相似,只是可见度降低而已,侵蚀性较弱。
而死角就大相径庭了,这是黑雾中最危险的空间。
如果把秘境比作秽体正在观赏的舞台剧,那么死角就是位于秽体背后,不受任何灯光打照的地缝。
死角同样离秽体很近,所以侵蚀性极强,可能还会面临不断滋生的怪物。
不同的是,身处秘境的人有机会与秽体对弈,能主动净化秽体、破解秘境,清理掉整片黑雾。
而身处死角的人,只能等待。
等待被救援,或者等待死亡。
因为那是连秽体都无法挤进去死角,只能往里丢东西,却无法汲回侵蚀后的养分。
生灵若不慎坠入,与其异想天开能逃出去,不如祈祷神明保佑,天降牧师或魔法师来把秽体给灭了。
两只魔物的争吵仍在继续,银贝按捺住持剑的手继续听着,试图从中找到与秽体藏身处相关的线索。
它们却话锋一转——
“行了,现在吵这些有什么用,那碍眼的银色呢?跑哪去了?”死雾全身上下都是眼,但又没长眼。
“我怎么知道?”小孩火气未消,白眼翻上了天,“本来我都要把她杀了,你突然冒出来。”
死雾切一声:“就你?”
“比你——”小孩话蹦一半,突然怔住。
漆黑的视野里银光闪动,一柄长剑从死雾背后、心脏处直直捅了过来!
血肉被连带着喷溅而来,溅到它头上、脸上、衣服上……血腥味与腐臭味混杂,在它身上瞬间弥漫开。
它恶心得想吐,可这一次头却低不下去。
它恍惚感到额头凉凉的。
它漆黑的眼珠无力地滚动,它后知后觉,长剑不止捅穿了死雾,剑尖还捅入了它的脑袋!
弥留之际的视野里,它看到,死雾顽强地抽了两下,而后再次失去支撑,如一滩死水坠落。
门口。
一对银瞳逆着血色昏光,却更幽亮。
像那天上银月,碍眼得很。
针落可闻的须臾后。
冰冷的声音扎进小孩的脑袋——
“你该带我去找秽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