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文婧没有回复邵年年, 也不知道是进组去大荒漠地方失去联系,还是因为心虚而不回复,无论是哪一个,邵年年进入工作状态后, 都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压在脑后。
kore从休息场被运过来, 高大漂亮的马匹看到主人后好一阵亲热。路途遥远, 虽然有些病焉, 但休息过后倒也没有多大的问题。
邵年年在武指和江烟的帮助下,战战兢兢学会了入门马术,别的先不讨论,起码在电影里面装点逼格的程度是够用了。
所有演员手里面拿的剧本都不是完整版,因此围读结束半个月后,就开工大吉, 导演一人发了一个小红包,热热闹闹放鞭炮, 大家吃了开工宴,就各就各位。
邵年年饰演的大小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点疯癫。她喜欢一个人, 不是掏心掏肺地对人好,而是以强权去压制。
偏偏天生是颜狗, 从小受过她强压的人不在少数,但都很难长情,基本上过段时间就被抛在脑后, 下次再看到,连路边的野草都不如。
这种性子说不上多好, 又没有坏到彻底。但剧里面表面恭维她, 实际上恨不得将她弄死的人一大把。
江烟饰演的角色就是其中之一。
戏里的冲突很多,但温情部分也很多, 演感情戏这种事情两人几乎可以说是信手拈来,毕竟戏里面是假情侣,戏外是真情侣。
骑马是会上瘾的,kore本身就聪明,再加上易主后,江烟让训练师对它进行可以的教导,导致kore跟邵年年更亲近,对原先的主人倒亲密行为退化几分。
江烟倒是不在意这些,毕竟kore的归属合同还是她一手操办的。
但没想到的是一匹马对邵年年的占有欲竟然那么强,甚至超越自己。
为了拍戏,导演特地在周边包了一个草场,草场里面也有自己养的马匹。刚开始那几天,不少新奇的人赶过去排队骑马,等新鲜度过去后,反倒又空闲下来。
快四点这个时间段也刚好,不会特别晒,马场也空旷。
邵年年骑在马背上,慢慢吞吞由着kore散步,江烟却只能够穿着水鞋走在旁边跟着。
至于为什么不让她上马,那当然是kore易主后,对邵年年的占有欲十分强。江烟本来是想和之前一样踩着马鞍一同上马,结果kore驮着人就往旁边走,甚至发出嗤嗤声。
江烟:“?”
邵年年很快反应过来,牵着绳,扭头笑道:“它好像不是很想驮两个人。”
“要不然你在旁边看着我骑?”邵年年笑着摸摸傲娇的kore,想到自己刚见它的时候还不是这股脾气,倒是跟江烟差不多。
初见的时候都能装,认识久了内里的性格就暴露出来。
一样的傲娇。
“不用,我跟着一起吧。”江烟快步跟上前,暗地里却磨牙,想着这马是不是应该返厂送回去好好调教一下。
也太看不懂脸色,分不清主次了吧。
邵年年轻嗯一声,知道自己说什么江烟都不会改变主意,干脆放慢速度,让江烟走着也没那么累。
一空闲下来,原先被剧情占据的脑子又忽然涌入不少有关于她们两个人的事情。
邵年年的视线顺着草场的翠绿不断延伸到远处的山峰,山上密布树木,一下子就把她心里面藏着的事情勾起来。
可邵年年想着的事情又不能坦诚地跟江烟说。
总不能上去就问江烟,“在我之前你交往的每一个人,你说都不是真心的,但我看照片,都挺真心的啊。”
邵年年问不出口,也不知道得到准确无误的答案后,自己要怎么去面对。说不在乎,那就是骗人,如果真的不在乎,她也不会拜托顾伊知帮自己找这找哪,甚至去调查江烟过去的行程。
论真在乎,邵年年又觉得自己太小气。明明交往前,就已经了解过江烟这人是什么样的,十年里,江烟交往过的那些人从来没有瞒着媒体,邵年年又不瞎,有眼睛,会上网,自然也能看到。
答应跟江烟更亲密一步前,邵年年就已经考虑过这些问题。当时爱意冲昏脑子,觉得自己多大方无私,多看得开怀。
等那些交往的照片,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聊天消息展露在眼前,一个难以被逃避的事实摆放在眼前。
——“可能她认为的特殊,并不是真正的特殊。”
邵年年烦闷地不说话,略带着鼓气的意思,抓着缰绳的指节紧攥,掌心印出红痕。
邵年年不说,也不代表江烟没有察觉到。最近她们两之间的氛围相处有些凝固,江烟可以感受到,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改变。
一路走着,江烟也在心里面分析着很多事情,一件件分析,觉得自己最近应该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才对。
如果真要说有,那也有。
但邵年年又不知道,江烟在心里面纠结片刻,又把这件事情放下,昂首看向骑在马上的人,眼眸不由轻敛。
黑红的重影在眼前来回晃荡,怪异的情绪又从心口涌出来,江烟急慌地用指尖掐着掌心的嫩肉,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印痕深且泛白,口腔内的嫩肉被牙齿咬到发疼。
江烟对这一切仍然反应迟钝,感受不到,甚至不由地停顿住脚步,站在原地,视线却直勾勾地追随着邵年年。
眼神却透过邵年年,看向别人。
邵年年也在发散思绪,可耳朵分给了一直跟在身边的江烟,许久没有听到水鞋踩在草地的沙沙声,缰绳抓紧,kore就顺势停了下来。
她一扭头,就看到江烟站在原地盯着自己傻傻地看着,不由觉得有些好笑,熟练地翻身从马匹上面下来,又牵着kore走回去。
“干嘛站在原地不走了?总不能是突然觉得我好看,看入迷了吧?”
江烟额角冒着细汗,但被帽子遮盖过去,闻言,她顺势抬手去揉眼睛,把细汗擦拭掉。
再晃神,眼前的人又是自己熟悉的人。
方才那股怪异的感觉也消失不见。
劫后余生般,还没等邵年年反应过来,离她几步远的江烟就快步上前将人抱住,冲力让邵年年没站稳,整个人往后面踉跄好几步。
邵年年勉强稳住身形后,抬手轻拍着江烟的后背,语气轻松地安慰道:“我太好看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倒也不用这么激动。”
“偶尔一两下这么冲动就好了,天天来,我的腰也受不住。最重要的是我们身后站着的是kore,它才不会管我们死活。”
到时候肯定是两个人狼狈地滚在地上面。
草场上是茂密的嫩草没错,但摔在地上还是会沾染上湿润的泥土。
邵年年不喜欢。
“你倒是挺会……”抱着邵年年的江烟心里早就没有旖旎的心思,无语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我不好看?”邵年年作势去扯江烟的手腕,“不好看那你就松手吧,天下美女那么多,干嘛吊死在我这一棵小树上面?直接去外面找更广阔的森林不就好了?”
邵年年“了然”地轻哦一声,阴阳怪气道:“也不是,有的人好早之前就有广阔森林了。”
要是之前,江烟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那还能够给自己找点理由糊弄过去;眼下,邵年年已经吹胡子瞪眼,就差没有直言怎么回事了。
“没有,不敢!”江烟将脑袋搭在邵年年的肩窝,赶忙说:“真的没有惦记什么森林树林大海,都没兴趣!”
“现在眼里全是你,除了你,看不到别人。”
“是吗?”邵年年顺势松开kore的缰绳,轻敛眼眸,视线越过抱着自己的人,温热的呼吸落在颈项,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
邵年年深呼吸,问道:“那你觉得我和戏里的施静有什么区别?你是透过她认识我,还是透过我在看她?”
“江烟,这个问题,应该不难回答吧。”
第102章
邵年年觉得很好回答的问题, 两天都没能得到答案。她甚至没有骑在kore上,居高临下地问出那句话,而是翻身下马,平等且冷静地问这个问题。
她想要得到的回答很简单, 就是没有, 没有弄混, 也不是像邮件里面说的那样, 是别有目的地靠近。
邵年年甚至做好了坐下常谈的准备,但她给了江烟这个选择,却直接被人拒之门外。
“我不觉得这件事情是有必要单独拎出来详细谈论,或者是揪着不放。”江烟稍加停顿,看着邵年年的脸色,瞧不出多大的端倪, 心里面却莫名一阵慌乱,但她还是拒绝了这次沟通。
反而慌不择路地问, “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吗?”
邵年年也忘记自己说了些什么,反正站在她面前的人脸色变得惨白, 那一瞬间,邵年年是生气的。
明明被那些亲密邮件、聊天记录和开房证明刺激到的人, 是她,但是看江烟的表情,完全颠倒反转。
撒谎, 有预谋,更会算计人的是她, 而不是江烟。提出问的人反而在这段感情中处于劣势。
邵年年忍着怒火看向江烟, 一字一句说:“做人做事,我从不羞于承认目的。我从一开始答应拍哑女, 是为了搭上文婧的线,能够多了解你,我喜欢你,所以我对这份感情有算计。”
“整个过程中,你也拒绝过,我接受。可是为什么我每次准备慢慢消耗掉这份喜欢的时候,你又忽地出现,释放出模棱两可的信息,让我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恋爱合约我可以当做无所谓,毕竟后面你的确有明确告诉我,是喜欢我的。可是现在呢?我只是想问清楚你是不是分不清楚我跟剧情人物,也不明白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邵年年自认为在冷静地辩驳,她看不到自己泛红的眼睛,也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难堪委屈。
“你嘴里说的话,行为做的事情,很多都是受剧本的影响。你把我当社会化训练的一部分,把我当成搭档,所谓的恋爱合约不过是钓鱼上钩的诱饵,我和前面所有的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
然而能够回答到邵年年的除了长久的沉默,就再也没别的了。
如果不是缰绳连着kore,邵年年那一瞬间,估计自己肯定是控制不住,要将绳子往江烟身上甩。这种被迫羞辱的感觉,衬得她十年来的追逐都像是一场笑话,这个笑话最核心的人物就是她自己。
她自己把这个生活过成现在这样,一团糟糕。别说从迷雾中找出一条光明的道路。邵年年只觉得眼前的道路都被山边滚落的泥石流狠狠堵住,到处都是糟心让人心生烦厌的景象 。
邵年年清楚地认识到——江烟现在不张嘴说话,之后想要从她嘴里面撬出想要知道的答案有多困难。
一肚子的狠话在邵年年看到江烟苍白如纸的面色后,半个字都吐不出来,最后只能够扯着嘴唇,内心唾弃自己这种记吃不记打的软性格,强撑着一口气逃离那个现场。她顾不得江烟心情怎么样,在想什么,等回到剧组原先给她备好的房间后,就一晚上没有出来过。
邵年年在床上面翻来覆去,唯一能够狠下心情来做的事情,只是将江烟拉入黑名单,甚至连删除都没有。
心里极度郁闷地找苏朝月吐槽,毕竟找顾伊知,指不定下一秒剧组里面就会多一个人,明天热搜头条就是顾伊知跟江烟。
苏朝月相较于冲动的顾伊知,更适合做情感倾向的树洞,而且在此之前,苏朝月也是为数不多劝她冷静思考的人。
苏朝月一针见血道:“删掉微信,不就代表着你还给人家留了天窗跟下水道吗?你也没多想分手,所以我给不了你建议。”
“要不还是随遇而安吧。”
邵年年:“……”
于是随遇而安,安了一个星期,但凡长了双眼睛,都能够看出她们两间的不正常。导演生怕影响举报拍戏的进度,私底下分开两个主演问有没有什么问题。
人长了张嘴,就是倔强的,谁先把这个问题说出去,暴露给别人知道,就跟低头认错,承诺这件事情我全责一样。
这部戏硬是拍到三分之一,实在是拍不下去。感情戏前半段拍得已经像是两个版本,两个主演都不在状态,整个剧组都受连累,整体氛围都变得不太对劲。
江烟知道问题所在是自己,但解决起来却非常的乏力,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张开嘴才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想要表达的意思,她也不知道邵年年从别人哪里到底都知晓到什么。
帐然若失的纠结,成为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横跨在两人之间。
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连参考答案都没有。
江烟觉得自己身体里面有两个人在不断地较劲拉扯,一个抓着她说,坦白就是全部告诉给邵年年听,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点事情有什么不好讲的?坦白完不就又能够回到以前的相处模式?
而另一个则不断地发散思维,想着每一种糟糕的可能性,那种想出无数个解决办法都会在脑海中被推导成为负面结果。陷入死胡同循环,江烟根本没有办法从中走出来。
两个人都没有台阶往下走,甚至越拍戏,邵年年越觉得这个剧本的剧情、人设以及一些女主说话的语气,都让她觉得熟悉,但又因为保密条例,不能够将这个剧本给别人看,内心里面有什么想法,都得忍着。
一忍,问题更加解决不了,外面流言蜚语倒是漫天飞舞,真假参半地在论坛上面大肆宣扬。
刚开始是有人自称剧组的内部工作人员,工作太过于压抑出来给大家爆料——“工作太没有意思,出来给大家吃吃瓜,某三金女208w跟花瓶208w闹僵了,某些想要粉丝上位当嫂子的大粉来机会了。”
因为标题太有指示性,几乎是看标题都能够猜出来是谁的程度,导致不少人直接从帖子外面点进来。
“好家伙,姐妹的标题是真的不怕自己被粉丝狙击,小心账号没有。”
“好像是有瓜的样子,我默默地放个屁股在这里。”
“不会吧?她们两个前段时间不还挺甜蜜的吗?这才多久?热搜都没有下去多久,阿弥陀佛。三金208w这都是第几个女朋友了……不是拉踩,好不容易找到个颜值对称的208w,凑合过过是不行吗?”
“楼上说什么呢?凭什么三金要跟花瓶凑合啊,你真的有些好笑……不凑是会死是吧?”
“救命,楼上姐妹裸奔不叠马甲小心扭送举报楼,直接让管理员踢出去小组……”
“笑死,这个小组竟然还有三金的粉丝,想知道每次三金谈恋爱分手,嫂子都不是你们的痛苦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三金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只找208w圈内人,不搞粉……塌了但是又没完全塌的女明星,这也是她在小组口碑麻麻的原因之一吧,只要不拉扯素人,谁管娱乐圈里面怎么乱啊?”
“啧,歪楼了,楼主人呢?就放个标题烟雾弹,剩下的靠我们组员自己打架是吧?!”
帖子标题就差没指着江烟跟邵年年的鼻子说话,娱乐小组的人自然是源源不断地点进来围观,日活最高的小组一下子在帖子里面挤满,排排坐等着楼主切瓜。
楼主:“本人先说,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烂瓜。但是三金跟花瓶在剧组里面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追溯到好几天前的表现,个人感觉是花瓶单方面跟三金闹矛盾……但是也不好说,她们两个现在拍戏都拍不下去,前后就短短几天时间,戏的质感直接差了一大截。”
“但就是这样,听说我们这个原创剧本还拉到了新的投资,不知道是哪个冤大头加了进来……要是冤大头投资商能够看到我这个帖子,本打工人只想说快跑。完全是要扑街的节奏,双主演都不在线。反正她们闹别扭已经快小半个月了,打工人在这种氛围里快被折磨到疯掉,如果有啥想要上位当嫂子的粉丝,求求你们,动作快一点,拯救打工人于水火之中。”
“笑死,平时挺会砸钱和维护三金的大粉怎么还不上位当嫂子,是不想吗?”
“emmm,当初看小道消息说她们两吃了这个原创饼,我就知道花瓶不会让我失望,肯定是烂剧……果不其然……烂剧预定,哪怕是稍微有些水平的名导执导,估计也救不回来。”
“花瓶那个演技,只能说正常操作。真的搞不懂,也不是不漂亮,文艺片也演挺好的,为什么资源那么差劲啊?不过她先前拍的那个哑女的角色放宣传片了,看上去还怪有意思的,可能会去看……但也不好说,怕是剪辑师的功劳。”
“花瓶没有背景啊,感觉花瓶跟三金就是合约恋爱吧。毕竟三金的妈在沿海还是有实力的,虽然她那个什么姑奶奶多少有点幽默子,但人家起码是正儿八经京城分出来的支系,笑死,要不然就她这种到处找人谈恋爱的海王女,那一大串子前任不得手撕她,说白了不就是图她那点资源吗?”
“赞同,花瓶跟了她以后,资源真的一个劲儿地往上飙,很难不说是连带效应……”
“……”
各种谣言揣测就像是不要钱一样,很快就从标题偏到邵年年跟江烟的家庭差距上,甚至有不少开始造谣,拿着恶意揣测的图文在楼里面大肆传播。
也有人“浑水摸鱼”,在里面将这一场扒人信息的狂欢放大到自己想要的程度。
第103章
邵年年自认为自己经过这些年的网络暴力, 已经不惧流言蜚语,但是在看到有人开始扒自己的家庭状况,多少有些忍不住,连忙联系上高慧, 想要让她帮自己撤一下热搜。
谁知道高慧那边给的消息却是, 自己撤不掉。
“有人在故意往这方面带节奏, 你赶紧想想你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高慧在办公室里面也着急起来, 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岔子的事情,眼下怎么压也压不下去,那些所谓的引导分析的营销号,明摆着就是有备而来。
先是各种真假掺半的截图,然后开始上一些逻辑漏洞百出的时间线。
营销号制造出这种半真半假的瓜,就会遇上愿意较真的网友, 他们顺着这些条件一点一点去搜索,高慧相信不用过多久, 别说邵年年故意隐瞒的家庭环境能够被查出来,怕是邵年年从小到大的同桌都能够列出一个表格。
邵年年坐在床边, 面色苍白,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 都觉得眼前白茫茫模糊一片,看不太真切,抬手揉几下眼睛, 眼睛都没有办法看清楚。
内心升起一阵慌乱,邵年年站起来, 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床附近的东西, 不仅什么都没有碰到,还差点被放在旁边的行李箱给磕绊住脚, 摔在地上面。
慌乱中,邵年年伸手扶住周边的白墙,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但也只是一瞬,眼前看不清的虚影让她崩溃地哭,手机在不停地响动,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不停跳动的文字都是谁发来的,却怎么也不行。
外面的流言蜚语这一次摆明就是冲着她们来的。不仅高慧没有办法撤下去,就连杨扬也想尽办法,就差没有请熟识的人出去吃饭,赔笑来解决这件事情。
有人故意散发信息,她们想要隐瞒也没有办法隐瞒住。
江烟沉着脸刷手机,都不用叫杨扬去查证什么,她都已经从这种卑劣的手段里看出来背后指使的人是谁,说句不好听的,也只有那些人才会动用这种不要脸的手段,专门搞别的人。
“别找人了,你弄不下去的,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
热搜上赤裸裸地挂着邵年年的名字,看似是想要整垮邵年年,但邵年年这些年在圈子里面又不是很突出,完全不值得有人这么下狠手。
只能是为了现在跟邵年年挂名在一起的江烟。
江烟为了邵年年跟母亲闹翻的消息,怕是用不着第二天,就已经从跟家里面泄露到京城去了。
就她们家那个漏斗一样的地方,被侵入真的毫无疑问。
江烟头疼地揉着眉心,麻烦事真的是一件件找上门来,她还没来得及跟邵年年解决两个人之间的事情,现在外部的麻烦又涌上来。
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
普通的公关并不适用于江烟和邵年年现在的处境,被找出家世都还算好,就怕对方接着捧杀,到时候邵年年才是真的陷入这一波泥潭中没有办法脱身。
“她最后的目的还是冲着我来的。”江烟焦头烂额地看着眼前不断朝邵年年冲过去的舆论,知道自己怎么拉扯住这个“猛兽”的牵引绳,她终归不是饲主,根本不可能让对方妥协。
这件事的最终目的也是冲着江烟来。
江烟能够想到的就是就是用自己的绯闻将对方的目的达到,然后让杨扬买跟自己相关的热搜,把邵年年的事情给遮掩过去。
“至于吗?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你是准备把自己十多年的积累全部毁掉?”杨扬在电话那头气极,虽然从一开始她不是没有猜测过江烟会这么做。
可等这话真的从江烟的嘴里面说出来时,杨扬还是感觉到阵阵心痛,这些都是自己辛辛苦苦带出来的战绩水平啊?这么给她来一下,养老金彻底泡汤,从零开始。
江烟焦虑到声音都难以控制,“不然呢?我总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在热搜上面挂着吧,你把我当成什么?让别人把我当成什么?”
“就算是前面那些,我都没有这么做过……”更不可能让邵年年经受这种不应该经历的事情。
杨扬头脑风暴,试图辩解,甚至还想从这之间找到两全其美的方法。
“不用,就这样吧。”江烟深呼吸,“大不了就不混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杨扬闻言,宛如遭受暴击,试图从江烟的话中听出几分任性和自暴自弃。
什么都没有。
江烟非常认真,认真到给杨扬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带着策划这一场事件的幕后人。
杨扬沉默半晌,最后还是挂断电话,劝慰的话没有从口中说出,就已经是对江烟所做事情的赞同。
这是一个执着的人,基本不会听从她的话。杨扬很清楚,自然也无言劝说。
电话挂断,江烟烦躁地扯着自己散乱的头发,明明坏的结果都已经想好,但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邵年年解释这一切。
从来不会纠结的江烟,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同一个人身上跌倒。外面的人指着她们的爱情说不对,而江烟却陷入一个没有办法从里面脱身而出的漩涡。
这个漩涡的制造者是邵年年,绳子的一端也落在邵年年的手里面,她被套牢在这里面,怎么也没有办法挣扎。
强烈想要见到邵年年的欲望,促使着江烟从房间里面出去,踏出了两个人和好的第一步。
没想到,这个第一步踏进去,第一步就是把邵年年送去医院。
外面舆论硝烟弥漫,邵年年打着点滴坐在床铺上,眼睛看什么都是黯淡无光的,就算伸拳砸向她的面前,也不会有眨眼反应。
刚从房间送到医院的时候,眼泪还会从眼眶里流出来,现在就好像是泪水流干一样,脸色惨白地靠在枕头上面,呆愣愣地坐着,一言不发。
有关于脑部、眼睛的检查都做了一遍,没有找出任何问题,江烟着急地跟着医生出了病房,站在走廊上面交流着邵年年的病情。
“病人的脑部成像区域,眼睛结构,都没有任何的损伤。按理来说不应该存在突然之间看不见的情况,病人能够分辨出白天黑夜,光芒,有轻微的影子感知,也能眨眼,说明不是病理性的病变,可以考虑是不是最近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了病人的情绪。”
“心理出问题,也会造成病人现在这种状况。”医生纠结道:“当然,我们医院的诊断不一定是正确的。你可以多带病人去几家医院检查,保证有问题可以及时治疗。”
江烟喉咙发酸,尝试了大半天张开嘴,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张开,好不容易发出点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你……医生,这是不是就看不见了?还有没有机会能够复明?”
“检查结果没有病理性病变,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可以看见的。可病人问题如果是出在心理上面,我们也很难预料,毕竟这件事情本身的控制者就是病人,只有她自己积极面对这件事情,情绪才会从强负面转化为正面,并对身体起积极的调节作用。”
“好,麻烦……麻烦您了。”
医生一走,江烟站在病房外面看着里面被助理围着团团转的邵年年,脑海中一直想着方才医生的话,连带着呼吸都不自觉地紧张几分。
刚刚医生说的一切都好像是在点她一个人,如果不是她跟邵年年闹别扭的话,现在两个人的处境不会落到这种地步,邵年年也不会莫名其妙看不到东西。
要真说起来,这一切都得怪到江烟身上。
屋里面的邵年年躺在床上面,透过针头输入血管里的液体冰冰凉凉,冻得她手不自觉滴蜷缩,刚有想要缩回去的动作,就被眼尖的助理看到,一把抓住手腕。
挨训道:“年年姐你别乱动,现在这个状况乱动真的很危险,要是不小心回血又要重新扎一针。”
“嗯……我知道。”邵年年努力地眨眨眼,眼前还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她倒是知道一个学术词,跟她现在的状况很像,那个词叫做雪盲症。
只是没想到夏季转秋天的,别说雪,就连雨都没有下的日子,她竟然也会得上这种病。
大概是眼睛看不到后,耳朵能够听到的东西就变多了,比以前更加敏锐。
江烟已经将自己的步伐放到很轻,从门口走进来,甚至一句话没说,躺床上的邵年年就是知道她进来了,寻着声音看过去。
明知道邵年年现在看不见,江烟还是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一句一句地说着对不起。
两人之间的道歉苍白无力。
甚至弄不清楚源头。
邵年年不知道江烟是在为什么道歉,也不稀罕这种没有理由的道歉,她眨眨看不见实物的眼睛,出声让自己的助理出去,“有空的话,你就联系上高慧,让她过来吧。”
“我这种状况,还是要跟高慧说一声的。”
邵年年的语气冷静又平淡,好似说的不是眼盲,而是一件小小的事情,一个小到看不见的伤口。
邵年年越是这般冷淡平静,情绪在江烟的心里疯狂拉扯,让她痛苦不堪。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邵年年轻眨着眼睛接受着江烟的道歉,轻扯着嘴角,“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眼睛的事情,跟你没有多大的关系。哦,应该从一开始就跟你说清楚,江烟,我现在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年年……”
邵年年稍微动下手,都感觉到医用胶布扯着自己的肉,针往肉里又深扎入几分,血管里面感受到的冷意顺着循环,冷了大半边身子。
她以为自己瞎了,看不见这人的表情,也就不会陷入到一早就被编织好的梦境中,也不会顺着江烟想要的效果继续往下出演。
这些都和她无关。
“是我,是我把喜欢想得太简单了。哪里像江烟影后,可以把情爱当成游戏,当成自己成名路上的工具,可以把爱情分给不同的人,可以抽身后把这一切都归结于自己无法控制的情绪?”邵年年轻嗤一声,“你不是笨蛋,我才是笨蛋。”
“我才是那个真正没办法控制自己情绪,跳进这场游戏里面,尸骨无存的笨蛋。”
“我给过你很多天机会坦诚的,哪怕是在今天这件事情发生的前一秒钟。你敲开我房间的门,关掉我的手机,跟我一点点,一件件地解释清楚,我都可以欺骗自己——这其实也没什么啊,也不是不能继续下去。”
邵年年脸上的笑容变得苦涩,“可一件都没有,你连敷衍我的话术都没有,如果一开始就注定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十年前那部戏,我希望我从来没有去过,也从来没有跟你搭过。”
“因为这样就不会有笨蛋,十年还被人骗得团团转,成为别人名利路上的牺牲品。”
“我没有!”江烟辩解的话语卡在嘴边,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布满面颊,“我没有把对你的喜欢当成名利路上的牺牲品。我承认一开始,在一开始,我的确……的确是顺着别人铺好的路玩着这个游戏。”
“频繁地跟你接触,找杨扬帮我出主意……都是因为一开始就把你摆放在剧本女主的位置上。我不敢跟你说,是因为我所有的说辞听上去都像是在辩解,在为自己过去做的每一件事情的辩解。”
江烟慌张地跑到床边,抓住邵年年的手,妄图告诉对方自己说的是真的。
邵年年看不见东西,自然也看不清江烟脸上的泪痕和满面的慌张。
手掌上覆盖着的温度比平时低上很多。
她一动,抓握着她手的人又紧上几分,好像这样子,两个人就不会分散开一样。
邵年年平静地说:“我想见我妈,我把电话给你,你把她叫过来吧。”
“……”江烟没有说话。
邵年年又说:“叫我妈来吧,你也没必要在这里照顾我。这部戏也没必要继续拍下去,解约的钱我会出的,我们没有必要一直在这里耗下去。”
“也挺不好的。”
“你把我妈叫过来,然后你就走吧。”
无论江烟说什么,邵年年只想让母亲过来。
起码在这风雨交加的时候,她还是更像倦鸟归巢,而不是在外面继续跟不知是敌是友的风暴对抗。
也不想听,那些虚假或真实的爱意。
邵年年的强硬让江烟无可奈何,只能够顺着邵年年的想法将邵蕴叫过来。
江烟觉得自己已经做得不好,最起码,现在而言,顺着邵年年的心意,也有助于她现在病情的好转。
从心上面,给自己找到足以减少愧疚的方法。
第104章
邵蕴跟黎渊知道消息, 赶忙放下手上的工作从工作室赶过来。
邵蕴见坐在床上,双眼无神看向门口方向的邵年年,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脚步慌张地走到邵年年的身边, 抬手摸上女儿的眼周, 看着熟悉的面容变得有些许陌生。
明明她们分离的时间, 不过短短几月, 往日任何一场读书、工作的分别都比这段时间要长。
邵蕴却总觉得现在是不一样的。
“妈。”
邵年年这几天留院观察,被推去做各种检查,都没有问题,最后甚至找来了个专门治疗心理疾病的医生,在经过系统的精神压力测试后,开了些短期服用的药物后, 也没有说什么。
医生走之后,邵年年在助理的监视下, 每天都服药。
心情平淡到好像灵魂被抽走。
可眼睛的病情没有一丝的好转,从一个可以看见万物的正常人变成暂时失明的患者。
邵蕴看着没有办法捕捉自己手指的眼眸, 比工作更沉重的打击压向她。
眼泪难控地从眼眶中流出,邵蕴将邵年年抱在怀里, 哭得伤心。
“妈,我没事……”
邵年年抬手在母亲的后背轻轻拍着,做尽安抚的姿势。
可耳畔传来母亲的哭泣, 眼泪顺着面颊落到邵年年的病服上。
邵年年僵硬地被邵蕴抱在怀里面。
她从未想过这么多年过去,竟然会是自己将母亲给惹哭。
两母女抱在一起哭成泪人, 黎渊在旁边抽纸擦泪, 也说不出话来。
只能够等两人都哭得差不多,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后, 黎渊才说:“医生有说是怎么回事吗?”
“检查了很多遍,是情绪导致,眼部和脑部都没有问题。”邵年年顺势安慰邵蕴,“放心吧,我福大命大,不会出事。”
“只是拍个戏,怎么还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邵蕴擦掉眼泪,“要是受不了,我们不拍这个戏。违约金的钱我帮你出,我们在家好好修养。”
邵年年听出母亲的未尽之意,也知道她实在担心自己的眼睛出现最坏的情况。
眼眸轻眨,触觉什么的都在,但就是什么都看不见,屋子里面的灯被关掉。
“我现在想不修养也没有机会了吧?”邵年年轻笑,“不过违约金不用你付,我这些年又不是没赚钱,我自己也可以来。”
“反正接下来我看不到的这段时间,还要在家啃老呢。”邵年年嘴角轻扬,手在病床上面轻轻摸索,朝着邵蕴发声的地方摸去。
还没等她准确找到方位,邵蕴就紧攥住她的手。
“好,那就回家里面住。正好阿姨也在家,我过段时间忙完也回来。”邵蕴忙说道:“正好家里面要装修,趁着这段时间,你在家跟阿姨一起,要不然家里没个定性的人,这不好处理。”
“好。”
邵年年没有拒绝。
解约的事情转交到高慧手里面处理,但跟她对接的人也不是邵年年,而是邵蕴跟黎渊。
两个人跟高慧商量完之后,就把邵年年的东西收拾好,带着人回了沿海的三甲医院做检查。
结果不变。
这个结果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邵年年已经能够静心接受这个结果,甚至觉得这样也不错,不会看手机、不用看剧本,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
她一回家,家里的猫猫狗狗都成了保护者,黏在她腿边,一旦邵年年快碰上尖锐物体时,它们总会在她腿边制造出噪音。
这个时候,邵年年就知道自己要转向了。
房间被重新安排到一楼,厕所也装了扶手。邵蕴说是装修,实际上只是为了邵年年的安全,在一楼铺上了厚实的地毯,尖锐的桌角柜子角、墙角都给包上,怕邵年年撞上。
刚开始,邵年年还跟珍宝似的,每个人都很担心她。后来见她情绪稳定,每天都笑嘻嘻,看不出一点伤心跟难过后,大家的心又从顶端落回到胸膛里。
“这样就很好了,工作了十年,也没有个休假。”邵蕴手上面还有工作没有处理完,确认邵年年真的没有多大问题后,便跟黎渊提了几句,就带着行李又走了。
慢慢的,家里又只剩下邵年年一个人,好在还有阿姨陪她。
至于江烟,邵年年这边收不到半点消息。
黎岁小心翼翼地问过,生怕把眼前已经够惨的姐姐给惹哭。
邵年年微愣,然后笑道:“分手了啊。”
“这么明显的答案,还用我和你说?”
“啊……”黎岁闻言,不信一点,毕竟她跟江麟还有在聊天。
如果她们两个真的分手了,江麟不可能不透露半分。而且网络上面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
黎岁轻咬着下唇,没有拿这些事情来烦邵年年。毕竟父母都说邵年年这个是情绪病,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在家静养。
黎岁自然不敢拿这些问题去刺激邵年年,自己揣着这个答案装糊涂,每天在家里面配邵年年听电视剧。
因为揣着这个问题,黎岁连看电视之前都要先静音一边,精挑细选,确定没有跟江烟相关的新闻报道,才放心地把声音打开。
邵年年不傻。
家里面的电视机又没有问题,哪里需要这么长的启动时间?
但家人愿意做这些小事情来表现呵护和关心,她也不阻止。
甚至会产生一种“啊,这样子好像也不错?”
奋斗十年,第十年跨第十一年,她安静地坐在家里面享受跟家人在一起的安静时光。
眼睛看不见,可家里面的阿姨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每天牵着狗出去遛的时候,都会让邵年年一起。
邵年年:“我看不见,出去容易给你添麻烦。”
“这有什么,你一个大人还能比小孩子出门更闹腾?”阿姨说着,从自己的包里面掏出了遛小孩子的绳子,一端攥紧在手里面,一端紧扣在邵年年的手腕上。
“这样子就好,不会走丢。”
这个体验对于邵年年来说还挺新奇,抬手拽了下绳子,阿姨忙扯了三下作为回应。
“生病就更应该出去走走,大自然生命力最为强盛,多靠近、多学习,病很快就会好的。”
“好。”
邵年年没在拒绝阿姨的好意。
当天下午,她摸索着穿上运动鞋,久违地离开院子,走在小区的道路上。
要是放在往常,两条狗一出门就得找不到影子,拽着阿姨狂奔,现在有邵年年走在旁边,一下子都乖巧起来。
左右两边各贴一条,蹭得邵年年整条运动裤上面都是狗毛。
“你们还真的把自己训练成工作犬了啊?”
邵年年好笑地从阿姨手里面接过狗狗的绳子,在旁人的提示下缓慢地走在看不见一点光亮的道路上。
比她想得要恐怖,胸膛的心跳砰砰砰地直响,根本刹不住车,刺激得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可是这种阳光落在身上,周围热闹的人间烟火太过于让人着迷,邵年年多次出门后,就习惯这种黑暗里生活的恐惧。
甚至会在小区里面碰到一些热心的小朋友。
她们既想要跟小狗一起玩,又同情怜悯看不见路的邵年年。
于是,两条狗将邵年年夹在中间,前后围满小区里玩耍的小朋友们。
阿姨的位置都被她们挤掉,只能够跟在后面慢慢吞吞走。
“停下来哦,有石墩!姐姐应该往我这边靠近一点。”
“好。”邵年年点头,顺着手臂上温热的小手往旁边迈开小步伐,然后在叽叽喳喳中前行。
这种散步生活,除了雨天,基本没有缺席过。邵年年甚至为了小朋友们能够撸到狗狗,选择在放学后遛狗。
只是今天不一样,她在家门口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小朋友。
家里两条狗都不耐烦地咬着牵引绳把她往旁边带。
“好好好,别着急,我马上就带你们去。”
阿姨让邵年年站在原地,自己去问问,很快就回来。
没一会儿,邵年年敏锐地感觉到自己面前站了个人,但来人并没有说话。
她轻眨眼眸,能感觉到些许光影落在黑色的幕布上,很轻,只能模糊感受到,说不出是她看到的,还是大脑一种假设投象。
邵年年攥紧牵引绳,试探性地问道:“阿姨?是你吗?今天是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吗?她们都不过来摸小狗?”
面前的人没有说话,后来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在快要靠近她的时候,停顿住,但很快就传来阿姨说话声。
“我问到了,今天是全市中小学生统一春游日,所以她们跟学校出去玩了,这个点估计还没回来。”
邵年年轻嗯一声,扯了下手中的牵引绳,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把拴在自己手腕上的绳子朝面前递过去,“那今天就麻烦你陪我一起遛狗吧,毕竟他们两个忍不了一点,就快自己咬着牵引绳在小区里面遛自己了。”
绳子在空中随风飘荡一会儿,然后被拿起。
“好,那今天我和你一起散步。”阿姨说。
“好。”
第105章
这条路邵年年这些天走了无数遍, 就算眼睛看不见,她也知道要怎么走,更何况还有两条狗。
但今天这位阿姨却格外担心她。
生怕她磕着碰着,哪怕一言不发。
每次快到石墩或者转角的时候, 邵年年都被人拉扯住, 猛地一停顿, 反而打乱了邵年年的行路节奏。
不过邵年年什么也没说。
这一路上, 邵年年没有平常的话唠,喋喋不休地让阿姨将这一路上的变化说给自己听。
阿姨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自己找话题。
她们难得默契,在这条行走过几十遍的道路上。
回到起点,邵年年背后微微出了一层薄汗,手里面两条大狗已经自己咬着绳子往院子里面钻,一点也不想在外面待着。
邵年年站在门口, 感受一阵风吹过。
思索半天,跟站在旁边的人说:“谢谢, 如果不介意的话,明天能继续陪我散步吗?”
她没有得到相应的回答。
邵年年也不执着于这件事情, 问完就自己慢慢挪步往屋子里面走。
而被留在原地的江烟身形比先前要消瘦许多,头上戴着帽子, 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瞧上去憔悴无比。
让江烟说服自己邵年年没有认出来,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她喜欢的人比谁都聪明。
说不定从江烟刚到邵年年身边, 她就已经察觉到了江烟的存在。
毕竟是伤害过自己的人,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江烟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邵年年的背影, 直到彻底看不见。
江烟的手上缠着绷带, 用外套和手套遮挡着,站远点看不出什么。
走近点才能够看到手上面好似是有什么伤口存在。
江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确定邵年年今天应该是不会出门了,才回到车上面,开车离开。
这样的生活,邵年年也不知道自己持续了多久。
江烟来的次数很多,时间基本上固定在她散步的时间段。
来了也不说话,无论是邵年年是沉默还是抛出话题,对方给予的都是沉默。久而久之,邵年年也琢磨不出来江烟在想什么。
她把这个问题抛给黎岁。
黎岁咬着葡萄沉默住,“姐,我没早恋。”
“嗯?”
“所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黎岁一阵见血,“不过有一个人应该知道你们这个情况要怎么处理。”
“谁?”邵年年好奇问道。
黎岁:“琼瑶阿姨。”
黎岁吐槽道:“除了琼瑶阿姨,估计没有人能够懂你们这种拉扯。”
“……”
黎岁回答不出来,邵年年也就不开口问了。
邵蕴中间回过一次家,从剧组,远远就瞧见江烟陪着邵年年在小区里面散步,正疑惑着——什么时候和好了?连招呼都不给自己打一个,就见她们两之间的动作并未任何亲昵暧昧处,好似只是碰巧在同一条路上过行走的行人。
邵蕴自己就是写剧本的,对人物的动作和神态有超乎常人的观察敏锐度。
她抿唇没说话,进了屋便问阿姨怎么回事。
“日日都来,拦不住。”阿姨叹气。
她真的努力拦过,但耐不住江烟求自己,那般好看的脸露出委屈的神情,饶是阿姨更心痛邵年年些,一想到面前人的身份,又轻叹口气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
跟过几次后,发现江烟没有对邵年年不利的行为。
邵年年也没抗拒,这个奇观也就任由着发展下去。
邵蕴拿不准自家的姑娘是个什么态度,但邵年年今年是二十五,不是十五岁。
她十五岁的时候尚且敢顶撞长辈,孤注一掷,二十五的邵年年就算全盘将筹码all in,满盘皆输,也怕是服气的。
沿海的天气还是怪的,随着寒潮南下,接连的阴雨天,冷风吹得人直发抖。
邵年年抱着家里两条狗坐在地板上,能感受到眼前的电视有轻微的光芒在晃来晃去,更多的还是听。
阿姨不知道她爱看啥,干脆给她放到央视的电影频道,“你自己也是拍这个的,播的都是经典电影,听着脑子里自己就有画面,还不累,一举两得。”
邵年年轻哼一声,难得娇气,“我不爱动脑子。”
大学养成的习惯,要跟着经典电影练语气和台词。邵年年都记得,肌肉记忆让她忍不住往下跟,可这样太累。
她不喜欢。
偶尔念两句,偶尔停下来,连着持续好几天。
谁也没得空往外面望。
要是稍微有人透过落地窗看,就能够看到江烟站在外面往屋子里面瞧,雨伞遮不住倾斜的雨水,很快就把她身上的衣服打湿,四肢冰凉,冷到她嘴唇泛白。
她知道邵年年这个时候不会出来,却固执地站在那。
邵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回去吧。”
“……”江烟轻呡着唇,没有说话。
“我女儿,我比你更清楚。你现在这样,她不会理你的。”邵蕴将装满姜汤的保温壶递过去,“你以为她真不知道跟自己散步的换了个人?不戳破,就是还不想跟你说些什么。”
“她心软,平常顶多生五分钟的气,哭一场,转头又爸爸妈妈念个不停。如果她真的不搭理你,你光是在她身边晃悠,也是一样的结果。”
江烟迷茫地开口,“可是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你好好想想你们两之间的病结在哪里。等她眼睛好了,你们能够坐下来静心谈,解释清楚,她愿意再心软一次,那就和好。如果不愿意,就算了。”邵蕴劝道:“人生路漫漫,不是遇见就必须一道。”
“学会分道扬镳,也是很重要的一堂课。”
“她就是一葫芦心思往墙上撞,才变成这样。”
邵蕴没有点名道姓。
俩人都知道这话说的是谁,也知道邵年年撞的那面墙。
“墙”本人站在这,没有动作。
邵蕴知道这一个比一个倔强,自己是劝不动的,转身就走。
她才不当这个傻瓜。
没有人知道江烟在雨中站了多久,等邵年年从沙发中被惊醒,电影频道也不知道在放什么栏目,熟悉的声音从电视里面出来。
“我不过是妓女,担不起小姐这句姐姐。”
邵年年看不见,眼前却又浮现出自己日夜都惦记的民国名妓的模样,修身旗袍上绣着大朵的金花,浮夸又雍华。
邵年年薄唇轻张,念出的话同电视里那人同步。
“怎么就不是姐姐,我就喜欢好看的人。妓女又怎么样?妓女不是女人吗?既然是,你又年长于我,那就是我姐姐。”
“我护着姐姐,旁人说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谁不知道我只给漂亮的人花钱?”
“……”
邵年年扯唇苦笑。
这电影整得跟批命一样。
她给江烟花钱,喜欢江烟,透过一个人物爱上扮演者,一念便是十年。
可梦醒过来,不过是两个人都入戏,沉浸其中。
慢性疾病一样,直到今日,邵年年撞得满头鲜血,才醒悟过来,喜欢也不一定是喜欢,有可能只是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我只是喜欢那张脸。”邵年年反复小声重复着。
一遍又一遍。
眼前的人影却愈发清晰。
嘴巴骗不了心,只能麻痹自己,用语言欺骗思想。
“……”
江麟一个暑假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光是收拾江鹞名下的人,就暗戳戳动手了好几次,太过频繁,被抓住,江麟也不隐匿,反而挑衅道:“大家都是江家的孩子,想要争权,也要问问亲生的死了没有。你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惦记我家老头子的东西?”
江烟跟江漪母女关系冰冻到极点,或者说是江烟单方面不跟江漪有太多的纠缠。
江漪心里面是欢喜的,因为江烟从娱乐圈退回来到公司帮忙。
可很快,江漪又不开心了。
因为江烟处处跟她叫板,只要是能让江漪不痛快的项目,江烟统统都要做个遍,两母女在会议上吵架也不是一次两次。
“所以我说,当初你留下她就不应该。那种骗你未婚先孕的男人能够是什么好鸟?我都说了让你从我这边接个优秀的姑娘过去帮你做事,反正大家都是江家人,我这个想法有什么不可以的?”老太太上次被江烟落了面子,这会儿抓住她们母女心生间隙,恨不得将之前没有插进去的人手给摆弄进去。
“江烟当时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不愿意去读商科的时候,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这件事情?你说她只是一时兴起,才会想着进去玩玩。”
老太太话语中的鄙夷掩藏不住,对于这些旁支,她装腔作势。
实际上真正说不上有太大出息的,还是京里面这群本家,已经被老太太给教傻了。
江漪心里面也犯麻,但这会儿跟往日不同。
如果是以前,江漪可能还会迎合老太太几句,毕竟江烟在娱乐圈里面混,不听自己的话,江漪心里面不得劲,也担心自己费尽心思创造出来的集团,没有人能够来继承。
可是现在不同,江烟退了出来,按照自己之前所期盼的那般回来忙碌。
江漪虽然被她弄得头疼,可心里面高兴。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
老太太没有听到江漪的回答,心里惴惴不安,想到自己的盘算,刚想要开口说话,就听到江漪那边轻叹口气。
“再说吧,毕竟是我的女儿。”
也不能够扔掉,凑合再养养看。
江漪将电话挂断后,开始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等听到下面的人说江烟又早退了。
江漪手中的中性笔落在桌面上,挥挥手,“随她去吧,我现在管不了她。”
“马上就要三十的人了,她心智要是再不成熟,那当初不生就好了。”
江漪也不知道是看淡还是怎样,胸口憋着的那股郁结之气缓缓吐出,连日的疼痛都缓解许多。
江烟去哪里,都不需要动脑子猜。
江漪闭上眼睛也知道。
江漪轻咬着下唇,想到自己上次还去找邵年年。
现在看这个样子,指不定是自己姑娘死皮赖脸……
“算了,不纠结,儿孙自有儿孙福。”
不生,那江漪好早之前就能够自己享福了。
如果是往日,江烟早退几乎不用过脑子,也能够猜到她是去哪。
不过今天不同,江烟可不是去找邵年年,而是江麟将江鹞绑了,打包送回了本家。
江麟跟江烟说这事的时候,语气里面充满了不屑,显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
江烟则是过去帮他清扫尾巴。
这件事情明面上做了,可不能认。
江烟忙于处理手上面的事情,倒是忘记处理文大小姐。
文婧投资的电影俩个主角都不拍了,她也不着急,反正两份违约金已经把这部电影的钱赚了回来。
文婧又扔了一部分钱给导演,“随便挑两个人演吧,剧本还是好的。”
剧本本身没有问题,买邵蕴写到剧本,也要花不少钱。
文婧不做亏本生意。
江烟没有空找上文婧。
文婧倒是得闲找上了邵年年,只不过大小姐到的时候,还在门口好一阵嫌弃了站着的两条狗,结果隔着栏杆,一人两狗叫了半天。
阿姨都快以为是精神病打电话将文婧抓起来。
文婧:“阿姨,我是过来找人的。”
“你找谁?”
“邵年年。”
邵年年这个时候正在被子里面猫冬,家里面的布偶猫摇着大尾巴缩在床旁边的小窝里面,听到脚步声,毛绒大尾巴翘得老高,倦怠地朝外面看了眼。
它一开始还以为是阿姨照例上来打扫卫生发出的脚步声。
后来布偶猫发现这脚步声就在房间门口,没有离开的打算,果断从窝里面站起来,纵身一跳,把睡在床上的主人给拱醒。
邵年年看不见,但猫很乖,会自动将脑袋往她的手里面凑。
毫不费劲,猫就在床铺上面占了好大一块地方,撒娇似地喵喵叫。
邵年年声音沙哑,安慰道:“是不是地上把你给冷到了?我昨天晚上不是让说了让你自己回窝里面去睡嘛?”
不听,非要跟着自己在这个位置睡,现在好了,即将有可能主子跟宠物一同感冒。
布偶:“喵喵喵——”
“嗯嗯嗯嗯,我知道,我这也没有教育你的意思。你顶什么嘴?”
话痨猫显然没有因为邵年年安慰它而停止自己的回答欲望。
邵年年看不见,任由着巨大的猫猫往自己的被子里面钻,像小朋友一样找让自己舒服的地方。
邵年年正想说什么,就听到门外面响起敲门声。
“醒了我就进来。”
邵年年以为是阿姨,点头应声道:“好,我马上起。”
等邵年年试图翻身掀开有些沉重的棉花被子起来,就听到“哒哒哒”高跟鞋触碰木地板的声音。
“嗯?”不是阿姨?
m 大概是因为有生人从外面进来,宝贝难得顺从地往邵年年的怀里面钻,喵喵两声,大尾巴轻轻扫过邵年年的臂膀,圆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盯着文婧。
“文婧。”文婧自报家门。
她上下将坐在床边穿着睡衣的邵年年打量了一番,视线停在邵年年的眼睛上,“听说你看不见了?”
“嗯。”邵年年点头,小心翼翼地从床上面下来,脚踩在实地上,才感觉到冷意。
怀中的布偶跳下来,走到地灯的按钮上,用爪子轻按,房间里面瞬间变得亮堂起来。
文婧跟邵年年被灯光刺了一下眼睛,等两人缓缓适应过来后,邵年年先开口说:“你有什么事情等我洗漱完再说。”
“行”文婧没有出声反对,而是等邵年年弄完后,同人一起往客厅走。
一楼的房间没有变化,出了浴室门就是客厅。
阿姨帮邵年年弄完早餐后,就让她坐在沙发上吃。
早餐也是简单的东西,三明治跟草莓酸奶。
忙完这些,阿姨就又重新回厨房里面去,马上就要年关,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文婧死死盯着邵年年看,许久后,才出声道:“你是真看不见了,还是假看不见。”
“有什么关系吗?”邵年年反问道:“眼下这个结果,不是你想要的吗?”
文婧当然没有办法否认这些。
“既然是你想要的,你干嘛又来找我?”
“心里不安?还是觉得我的眼睛出问题跟你有关系?”邵年年将三明治拿在手里面没有吃,坐着的沙发上面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她准确无误地伸手将跳上来的布偶猫给推下去。
“别闹。”
三明治里面有吞拿鱼。
文婧轻哼一声,“只是没想到你这么软弱,我还以为你脾气能大到上去给她两巴掌。结果我精心设计来,设计去,竟然是你出问题。”
邵年年不傻,知道文婧这话背后挤兑着谁。
“那不还是你笨,选谁不好,非要选我?”
“宴会那天,要是你没有看到江烟露出满面笑意,你觉得我能够选你?”文婧不承认自己的问题。
定下邵年年,本身就是因为她们两人在剧组的时候就很相配,惹得文婧以为自己能够看一出好戏。
谁知道到头来,什么好戏都没有捞着,差点还损失了自己的功德。
“……”
邵年年没有话反驳,手里面的吞拿鱼三明治小心翼翼地放到嘴边,里面有酱汁,一不小心就把酱汁蹭到嘴边。
文大小姐光是看着,就觉得这人可怜兮兮的。
“行吧,这事也是我的错。”文婧的话落在地上,没有人接。
好一会儿,她才抬手摸摸自己的鼻子,无奈道:“但我还是觉得你做得不对,你就应该直接抬手一巴掌给她扇回去,让她知道你的厉害。”
“把她的爱意当成垃圾,踩在地上,狠狠蹂躏。让她痛苦不堪,这样才能让这种冷心冷情的人知道你的厉害。”
邵年年感觉自己脸上蹭上了酱汁,如果是往日,她可能早就唤家里面的两条大狗帮自己把纸巾拿过来了。
但是文婧在,也没有听到狗的动静,多半是被阿姨关了起来。
邵年年想了下,准确无误地抓到了随手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抽纸,抽了几张将面上沾了酱汁的地方擦干净。
“所以文小姐以前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同桌?如果是这样的话,找不到对方也很正常了,谁让你把人家的好意当成垃圾。”
“也难怪别个不想理你。”
气氛瞬间凝结到冰点。
先前还饶有兴趣盯着邵年年看着的文婧,一下子像是被拔了逆鳞,“你调查我?”
“文小姐平时应该很双标吧。能够对别人做的事情,怎么别人就不能够对你做。”
邵年年逮着文婧的痛处戳,“也是,惯会践踏别人心意的人,自然不会心胸宽阔。”
文婧面色苍白,连自己接受的礼仪教育也忘记,拎起自己的包往外面走。
“神经病!”文婧临走时,骂了好些脏话,都入不了耳。
等她走后,客厅又恢复原本的安静,看上去圆滚滚的布偶猫跳上沙发,邵年年微微停顿,伸手去摸它柔顺的毛发。
“只有恼羞成怒的人,才会一个劲儿地说脏话来掩饰自己的愤怒。”
反正这个人不是自己。
年前,邵年年和江烟见了第一次面。与其说是见面,不如说是江烟堵在门口,给周围的邻居也带来了困扰,无奈之下黎渊让邵年年跟着江烟出去,将这件事情解决好。
邵年年:“她不一定听我的。”
“你先试试,实在不行我们再想办法。”黎渊认真道:“在院子里面多搭一个狗窝,你说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吗?”
黎渊之前对江烟还有几分长辈对晚辈的赞赏,但自从侧面感受到邵年年和江烟之间的暗流涌动后,心态猛然转变。
那种老父亲的惆怅它一直环绕着,从来没有散开过。
比当初两个人说在一起,刺激还大。
“……”邵年年抿唇,显然不想要参与黎渊这个听上去就不怎么样的计划。
邵年年刚出门,就被在门口寒风冻雨里站了好久的江烟迎上来。
江烟的第一眼还是落在邵年年的眼睛上,好几次张口,都没有问出来话。
因为那双曾经漂亮,眼眸中满是自己身影的眼睛,现在只是平淡地盯着某一处。
看向哪里,眼睛的主人都不会有任何感触。
这种认知让江烟挤不出笑容。
“我们要不然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一下吧。”江烟心知自己肯定是进不去家门的,与其让邵年年受累跟自己一起在门口站着,还是尽快找个地方,两个人坐下来比较舒服。
“好。”
小区里面配套有咖啡厅,每天散步的时候,邵年年都会经过那个地方,浓郁的咖啡气息扑鼻而来。
邵年年说要去那里,江烟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两个人坐下,邵年年抱歉道:“给我一杯温水就好,再多给我放一根吸管,麻烦了。”
“好的。”
服务员的视线轻扫过邵年年的眼睛,不敢多加停留,毕竟这样子注视着别人大多不太礼貌。
只是她没想到,这么漂亮的人竟然会是9瞎子。
江烟见状,也无心劝邵年年再多点些这么,随便点了杯拿铁,就戴着口罩让服务员留更多的私人空间给她们。
“好的。”
两人相对而坐,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到最后,反而是江烟先开口道歉。
“对不起。”
“……”邵年年不解道:“你希望我回答什么?跟你说没关系吗”
当然不是。
这个答案并非江烟想要听到的回答,可是这种情况下,邵年年又能说什么去面对眼下的情况。
就连江烟自己也不清楚。
邵年年没有听到江烟的回答,忙说道:“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毕竟对于我来说,现在这个境地,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太贪心,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不用太过有心理负担。”
邵年年想了下,“你也不用天天来我家门口外面站岗,我们小区是有专门的保安巡逻队,安全系数很高,不需要你每天到我们楼下面站着,影响不好。”
“我……我只是想知道,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江烟的手落在裙子上,不自觉地紧紧攥着,缓过神来,才发现手心已经一片湿濡。
她慌忙抬眸看向邵年年,生怕眼前的人不过是过眼云烟,不知道什么时候,面前的人就会消散。
“那也不用天天来。”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隔天来吗?”江烟愣愣地问。
邵年年语塞。
按照黎渊的说法,他更希望江烟不过来,起码是让他们一家安稳地过个年。
邵年年将黎渊的意思带到。
江烟默不作声。
服务员做好东西端上来,正好打断了这个尴尬的沉默期。
东西端上来,邵年年想要喝水,但是又拿捏不准玻璃杯的位置。
服务员见状想要伸手帮忙,结果被江烟抢先。
温热的手掌心轻握着邵年年的指尖,带着她触碰到玻璃杯,连吸管也一同带着找到。
“谢谢。”
江烟看着邵年年轻松说出谢谢的模样,心里面宛若刀割,连呼吸都变得错乱起来,强忍着不适感问:“那你年前有空吗?”
“不一定,有事吗?”
“我……我可以带你出去走走吗?kore……也很想你。”
邵年年轻呡着吸管,没有第一时间回复江烟,所有的沉默都将时间拖长。
江烟觉得自己如坐针毡,像是一个在行刑台上的烦人,在等着最后的判决书出来。
邵年年淡然道:“不方便吧,我现在这样在小区散步都要花不少力气,你一个人带我出去更麻烦。”
“不会的,不,不会很麻烦。”
“我再想想吧。”邵年年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复,毕竟江烟现在想要把她带出去,也不是她点头同意就能够出去的。
“好。”
两个人安静地坐在咖啡厅里面,又过了好一阵,直到邵年年提出想要回去后,江烟才慌忙起身想要去扶她。
“文婧过来找过我。”邵年年坦然道:“她说希望我给你一巴掌。”
“不过我觉得没有必要,因为一开始就算没有她的选中,我也会这般靠近你。落得这样的下场,我怪不了任何人。打人或者抱怨并不能够解决任何的问题。”
“但是,目前看来,坐下来好好沟通,也不能够帮我们解决眼前的这个问题。”
江烟拿不准邵年年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落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抓着衣物,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看。
江烟将人从咖啡厅送回到家门口。
邵年年忽地张口说:“出去也可以,虽然看不到kore,但我也想它。”
“你明天来接我吗?”
江烟一惊,似乎没有想到眼前的人会这么回答自己,忙紧张道:“当然可以!你,你明天什么时候想出去?”
“十点吧。”
“好,我明天过来接你。”
邵年年见人应了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屋子里面走,阿姨见她回来,一早就站在门口等着扶她。
江烟到最后都还是没能够进去。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邵蕴跟黎渊都在屋子里面盯着。
她就算想进去,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现在几斤几两。
约好第二天一起出去,江烟一大早就起来接人。
公司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她本人到场处理,毕竟前段时间她跟江麟合伙清掉一大批人后,现在首都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哪里还有时间往她们这边塞人。
江烟原本也不想让首都的丑事流露出来,影响江家其他人的风评,但是一想到那些人在扒邵年年的时候,也没有手下留情,直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么爱八卦,江烟这不得添把火,让所有人都知道江家的孙女孙子的糗事,行□□的事,就得有胆量面对急风骤雨。要不然光是针对江烟的感情生活,多少有些不公平。
江烟这么做也没有告诉江漪。
她现在同母亲仍然是冰点,也就比北极好一点。
邵年年从屋子里面出来,江烟忙迎上去。
怕自己晚一点,都会让这变成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境。
邵年年一大早就醒来了,家里人都知晓她今天要跟着江烟出去,没有人反对,但各个都默不作声地拉着邵年年,问东问西,闭口不提江烟在外面等着的事情。
从早上醒来到现在,一家人都快把今年一年的话题给说完了。
黎岁为此快把一学期的课程表翻来覆去说了两三遍,最后还是她们实在找不出话题,这场闹剧才停下来。
邵年年轻声哼道:“现在我能够出去了吗?”
邵蕴看了下挂在墙壁上的闹钟,已经显示十一点,抬手摸摸鼻尖,挥挥手,“去吧去吧,别让人家在外面等急了。”
这个天风吹得还是很冷的。
一桌子的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啥也没说。
邵年年轻笑着起身出门,等她被江烟攥住手往旁边带的时候,感受到了这人被风吹得冰凉一片的手。
只是两人,谁也没有出口揭穿这个摆在台面上的秘密。
kore被江烟从私人财产中单独划分出来,赠予给了邵年年,但驯养依旧是江烟在负责。
当时转赠的时候,没有将这些一并转出去。
邵年年摸到鼻尖呼吸出热息,亲昵往自己身上贴头的马驹时,心里一酸。
她其实还是很想念外面的世界。
江烟站在旁边看一人一马亲昵的样子,心里嫉妒得很,刚刚在车上,她说十句,邵年年也不回答她一句。
就好像身边的人只是空气,可有可无。
以前哪里会这样。
但江烟很清楚,事情会变成这样,跟自己脱不了多大关系。
kore蹭着邵年年,低声鸣叫,不时做试探性的下蹲姿势,想要站在旁边的邵年年跟往常一样到自己身上面来。
邵年年虽然看不见,但是之前也经过江烟对自己的培训,知道kore是什么意思。
江烟见状,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想要上去体验下吗?我可以抱你上去。”
以kore的能力,带她们两个人绰绰有余。
江烟自己也会带人上马。
只要邵年年一个点头,事情就理所当然起来,事情若是真成,江烟还能够稍微松一口气——这说明邵年年对于她并没有那么狠心,所有的补救都变的有意义起来。
邵年年置若罔闻,落在kore身上的手也微微停顿住。
许久,江烟才等来她的回答。
“不用,我如果想要骑,整个马场还找不到别的工作人员吗?非要跟你一起?江小姐是不是太错估我们俩现在的关系?”
邵年年对江烟说话没有带半分情面,宁愿小声哄着kore,也不愿多给江烟一个眼神。
江烟紧抿着唇,面上挂着尴尬,平时哪里这么被人下过面子。
偏偏江烟一看到邵年年的眼睛,又觉得自己被人奚落算不得什么。所有的苦果都来自于她,是她太过于优柔寡断,觉得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直到火车脱轨撞上南墙后,江烟才明白自己不是什么天骄之女,能够控制万物,能够控制感情收放自如。
往日伤别人的心,今天自食恶果。
她连苦都说不出。
江烟同邵年年一起陪着kore在偌大的草场上面漫步,中间因为步调太慢,kore忍不了,挣脱缰绳自己往前面跑了好远,等瞧见她们两个人追不上来后,又撒开蹄子往回跑。
“乖。”邵年年站在一旁,直到缰绳重新回到手中,她才轻轻抬手安慰上马驹。
这一块虽然是江家的产业,来往的人却不是江家能够一一管束的。
江烟同邵年年出行的事情,一下子就因为几个视频和照片上了热搜。
“啊,她们两竟然还能够站在一起说话?我怎么记得不久之前有人爆料她们两个闹掰了?”
“闹什么掰?合约情人你还当真了?不过是江烟用来做深情人设的工具人,互惠互利,买这种同行热恋的热搜真的不觉得尴尬吗?”
“上面的还敢说……上次扒的邵年年的家世,小心楼上的花瓶主子以后接不到邵大编剧的好剧本。”
“视频里面怎么感觉邵年年怪怪的,好像看不到道路一样?”
“没有吧?没感觉有啥问题。要真论,我感觉是脑子有问题,光是牵着马儿在草地上面走,马都觉得她们两个人脑子有问题。”
“……”
外面好不容易平息的猜测和八卦,一下子又汹涌起来。
从草场出来,邵年年正觉得自己身上面站着湿漉的寒意,身上就被一件干净清香的外套遮盖住,柔软的手指顺着衣服的拉链往下,直到毛绒的触感抵在邵年年的下颔。
她才轻声同人道谢。
“接下来你想去哪?”江烟询问道。
“我不知道。”邵年年想了会儿,“我想吃甜的,如果可以的话。”
江烟知道邵年年的眼睛并不是病变导致的看不见,平时吃的药也是一些放松和安神的中成药,没有太多的忌口。
因此,她点头答应下来。
等她们从馆里面出来,江烟才想起来邵年年从头到尾没有说过自己要吃什么甜品,心里不有一慌,撇头朝身旁人看去,发现邵年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
邵年年安静地注视着窗外。
跟来时一样。
好似外面有什么格外吸引她的东西,又或者是车里面有让她更为嫌弃的东西存在。
江烟想了下,最后还是将车子开向了当初买蛋糕的郊区购物广场。
今天是工作日,那家店的客人就更少。
对方见到江烟,面上也是一愣,但很快就带上标志性的服务笑容,“江小姐好。”
江烟微微点头,算是应过,轻抓着邵年年的手腕,问道:“你想要吃什么?”
邵年年今天穿的衣服相对来说比较厚实,但从衣服中露出来的手腕依旧单薄得不成样子,不难看出这段时间邵年年瘦了多少。
江烟轻轻攥着,不敢太往下,也不敢太用力。
怕邵年年恼她过分,又担心自己这么轻的力度,还会让邵年年不舒服。
“都行。”声音从口罩里面闷出。
服务员这才发现戴着墨镜,将自己全身蒙起来的姑娘,有几分眼熟,但又说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
江烟看着橱柜里面做得花里胡哨的蛋糕,一时间犯难。
选剧本,江影后在行,选甜品……
江烟点点玻璃橱柜,“你好,麻烦把新品给我们包一个吧。”
“好。”服务员极快地帮她们打包好,结账。
等瞧见两个人走出去后,服务员才忽然反应过来——方才那个人,不就是上次跟江小姐一起来挑选蛋糕的姑娘吗?
那时候两人跟现在,倒像是地位调转,各有所求。
蛋糕切开,邵年年却没吃几口,更多的是不喜欢吃甜品的江烟在往嘴里面塞。
江烟生怕自己要是也停下来手中的动作,邵年年就有借口说想回家。
哪怕口腔里面全都是这股甜腻的味道,江烟还是蹙着眉头忍着往下吞咽。
邵年年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江烟,什么都没有说。
片刻后,江烟实在是吃不下,叉子紧攥在手里面,没有落在盘子上,“你……你要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待待?”
“好啊。”邵年年无所谓道:“反正今天的一切都是你买单,我不过是一个陪同的人,没必要太以我的想法为主。”
江烟因为这话而惴惴不安,饶是她很早之前就做好心理准备,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颤。
这里是购物中心,唯一能够算得上是人多的场所就只有电影院。
偏偏邵年年目不能视。
江烟在影院的拍片榜上面扫了许多眼,一些台词不行的、演技不行的演员都被她一一排除掉。
最后竟然只剩下一部文艺片。
江烟买票带着邵年年进去后,心里又觉得后悔,不有忐忑地观察着邵年年的情绪,倘若对方表现出一点不开心。
她就果断带着邵年年离开。
可一直到电影开播,邵年年的情绪都非常的稳定,和江烟形成两个极端。
应该说,从今天出门的一开始,两人里只有江烟一个人在担心,在不安。
电影没有一个人看进去,也没有人听进去,本就少人的场子,安静到除了台词声,就是彼此的呼吸声。
江烟忽地开口说:“其实我看过你演的文艺片。”
“是吗?”邵年年轻嗯一声,“这种不好看的东西,没必要多看。”
那些成就,拉出来在跟她同一级的人里面当然够打,但是放在江烟面前,多少有些磕碜。
“……”
江烟本来想要借着这话往下跟人沟通,却被邵年年堵了个全死。
一直到电影结束,两人都各怀心思。
临散场的时候,江烟才缓缓说:“不是,你演的比这一群人演得好看。”
“你在嘲讽我?”
“夸奖。”
邵年年轻嗯一声,没有跟人多说。
她们又一路转移场地到了签合约的粤菜馆,邵年年坐在位置上,调料和烫菜,都有江烟伸手帮忙。
吃到一半,江烟从包里面掏出一份合同,“这份给你。”
“这是什么?”
“之前我们俩签订的恋爱合同。”江烟抱歉道:“对不起,我当时是脑子糊涂,才觉得这种方法是好的。”
邵年年显然没有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我……我……”
江烟犹豫片刻,将自己当时的内心所想全盘托出,支支吾吾将自己内心藏着的那点事全部跟人说完。
“其实一开始,我应该是喜欢上你了的,但我那时候,一想到自己有喜欢你的这个想法,就脑子转不过弯来。总觉得面对你应该跟前面那些人一样,是因为……因为角色身上的光环,对你产生爱意。”
“我知道这样子的手段在现在看来多么的下作,不上台面,甚至是让人伤心。”
江烟见邵年年面上神情并无多大变化,不由一慌,“我现在将这份合同给你,上面的一切都做不得数。年年……你,你能够原谅我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邵年年没有动筷子,甚至连茶水都没喝。
茶杯就在她手边,氤氲着热气。
半晌,直到江烟快被猪肚鸡沸腾的热泡声拷打得煎熬,跟热锅上的蚂蚁没有两样时,端坐着的人开口道。
“我想回家了。”
江烟的心兀的一冷。
邵年年眼睛刚看不见东西的时候,张口第一句话也是这句。
想回家。
如今江烟跟她说再给一次机会,面前的人还是同样的回答。
拒绝的意思都快溢出言表。
合约的一角被江烟攥着,硬是攥出折痕,还没有用几口的饭菜现在索然无味。
这些,都是她自讨苦吃。
当时心里面明知道眼前人应该是不一样的,还是用着同样的手段。眼下捉瞎,找不到出路。
江烟喉咙干涩得发疼,温热的茶水灌了两杯。
“好,我送你回家。”
“……”
车刚到门口,一家人就翘首以盼站在门口等着邵年年。
江烟连搀扶的借口都没有。
邵年年临下车时,也不忘提醒江烟,“之后就不要再过来了,我们这边不缺保安。”
“……”
一直到她们一家人将邵年年带进去,江烟都没离开。
冬日夜晚寒霜重,这个天气大家都缩在家里面不愿出门,一整条街上面就这么一辆车显眼地停在路边。
满身凄凉。
江麟今年没有回家过年,特意飞过来找堂姐。堂姐的事情,他从黎岁那里也多少知道些,但拿捏不准邵年年的态度。
毕竟黎岁说她姐吃好喝好,跟个没事人一样,再加上眼睛不方便,就算想什么,在家里面也不能够做什么。
大年三十,江麟知道自己这个堂姐多半是不会跟江漪过年,去饭馆打包了四菜一汤过来同她一起。
江麟见江烟闷闷不乐,绞尽脑汁将黎岁跟自己几千条废话里为数不多有关于邵年年的事情给挑出来,翻来覆去讲个不停。
他感觉自己最终还是选错了专业,这口才,读什么商科,高低要去心理学学习一下,就凭他这好脾气,指不定还能够成为一方安慰人的专家。
除夕夜,饶是高档小区也热闹了一把。
物业统一申请了烟花燃放,在各大业主群里面发了通知,让业主们自行前往观看。
江烟缩在沙发上,没有动静,手里面的金属骰子落了又捡起来,捡起来继续跌下去,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江麟吃饱饭把桌子收拾干净,坐下来刷朋友圈,刷着刷着忽然收到黎岁的微信救命。
黎岁发来好些照片,里面满满当当都是海报跟写真集。
照片上面印刷着的人,赫然就是在自己眼前的堂姐。
黎岁:“你问问你姐要不要破烂……我姐让我把这些都清理干净。”
“天杀的,大年三十的确是可以放烟花不错,但也没说能够烧火玩啊!这要是火着起来了,我又要去警察局一趟。”
“啊啊啊啊,我说我帮她扔垃圾桶,她还不乐意,非要我把它处理干净!我是她妹妹,又不是碎纸机,下辈子别让我当人好了。”
“……”
黎岁的吐槽来得又快又多,密密麻麻,江麟几乎想都没想就把手机怼到江烟面前。
“再不去,就要被黎岁那家伙一把火烧干净了。”
原本还跟木头人一样坐在沙发上玩骰子的江烟,随眼轻扫了下江麟的手机。
一阵风似的吹过。
只剩下关门声和愣在原地的江麟。
江麟忙不迭地给黎岁发消息——“你慢点烧,有大冤种正开车准备跨越半个城市过去给你收垃圾。”
“保证给你收得干干净净,连点渣都不会剩下。”
黎岁:“……你最好是快点。”
她感觉邵女士如冰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如坐针毡。
第106章
黎岁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邵女士, 轻摸着鼻梁,手伸进箱子里面,专门挑一些看上去并不重要的东西开始烧。
黎岁的动作很慢,脑子里面极速转动, 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为中间夹馅饼的人。
她没有得罪任何人啊!
邵蕴见黎岁开始有所动作后, 就又放心地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还叮嘱她, “你记得把这些烧完,免得你姐到时候看到,心里不舒坦。”
黎岁哦了一声,打火机打了几次火,都没点燃物料的一角。
黎岁扭头看向旁边那一叠需要买饼干抽奖的闪卡,脑海里面突然想起当时邵年年要她学校快递点地址, 找了好几个代抢抢饼干。
那个月光是吃饼干,就吃到黎岁舍友脸色发青。
这些, 这一堆,明明花了很多心思收集到, 说不要就不要。
黎岁觉得她们家骨子里带着一丝刻薄的软——每次生气都会因为道歉而和好,表面上热情, 内心里却在做与这个人相关的减法。等所有的分数扣完后,就到了应该远离对方的时间。
远离后,无论先前那些东西花费多少心思, 都会成为废纸,扔掉, 烧掉, 都不会有一丝情感动容。
黎岁想不通的是,明明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但是看到邵年年这么做的时候,又会想要劝说。
坚持下去,不就有出路了吗?
但黎岁本身就不是什么能够坚持下去的人。
外面寒风吹,黎岁点燃的速度很慢。
她在等江麟口中说的人过来,在等这一堆东西的另一个接收人。
打火机咔嚓咔嚓地响着,好几次火焰燃起,黎岁又将手松开,让它熄灭下去,不至于蚕食掉物料的边角,变成灰烬。
黎岁甚至想了很多个借口,怎么回去搪塞邵蕴。例如冬天风太大,打火机点燃没有多久就会被风吹熄灭,又比如要烧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下不去手……
诸如此类种种,黎岁在脑子里面翻来覆去想了很多。
顶着寒风。
但好在,她只烧了两张东西,剩下一模一样重复叠放在一起的海报被放在旁边。
“你……”黎岁见到江烟从车上面跑下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后,没有在后面房间里面看到自己家人的影子后,才轻呼一口气。
“你要全部搬走吗?”
黎岁舔舔嘴唇,这里一共有三个大箱子,搬上车的话,有点距离,“里面很多东西都是重复的,你看你要不要挑选一下?然后再搬走?”
黎岁想,这么多东西,一次性也不能全搬走吧。
“不用,我都搬走。”江烟身上只有一件外套,里面是睡衣,鞋子都是拖鞋,从车上下来时,要是不认真看两眼,还真看不出眼前的人是悬挂在购物大厦外面海报上的女人。
“……行吧。”
黎岁挠挠脑袋,将自己面前让出来,等着面前人收拾。
这些周边海报单个拿在手里面的时候,轻飘飘,没有什么重量似的,等堆放在箱子里面,再抱起来,却宛如千斤重。
江烟废了好些劲儿才将三大箱东西都搬上车。
黎岁看着突然空掉的地方,忙说道:“哎,你不留一点给我烧,我怎么跟我妈解释?”
江烟站在车边沉默了下,顺手将里面已经有黑灰的油漆桶也塞到车上面,扯着干涩到发疼的嗓子说话,“垃圾桶我也帮你解决掉。”
“你姐,今天还好吗?”
“应该算是不错?”黎岁心想,不好的话,也不会把这些都扔出房间,让她找个地方烧掉。
江烟舔舔嘴唇。
双方沉默,直到黎岁快要站不下去的时候,才听到对面的人说:“帮我跟你姐问句新年好,麻烦了。”
而后,黎岁就看着这人上车,离开,像逃一样。
黎岁空手回家,坐在沙发上同黎渊一起看电视的邵蕴问,“东西都烧完了?这么快?”
“完了。”
“桶呢?”
“也完了。”黎岁用被寒风吹冷的手摸摸耳垂,轻嗯一声,也不敢跟邵蕴女士对视,怕自己心虚,就把刚刚做的事情都给倒腾出来,三步并一步上了楼梯,抬手敲门进了邵年年的房间。
自从邵年年看不见后,宝贝就一直赖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可今天不一样,房间里面只有一盏夜灯,音响被放置在桌面上,沉稳又略显僵硬的女声音调起伏地讲述着恐怖故事。
“当她听到嘎吱嘎吱的声响,泪水和汗水一同涌出,死命低着头,脑海中不断回忆着方才那人说的话,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脑子空白一片,她已经拼命在跑,但总感觉背后有东西跟随,脚步愈发沉重……”
“快要坚持不住了,她这么想。应该没有跟上来了吧?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双腿已然发酸发痛,身上负重的感觉消失殆尽,诡异的嘎吱声也消失不见。”
“她喘气站定,动作僵硬地回头看,身后除了荒芜,什么都没有,原本紧张的心,现在又回落到原处。她吐气转头,眼上拂过一片红衣,布料落尽,一张扬起大幅度血脸出现在她面前。”
“抓到你了。”
“……”
“啊啊啊啊啊,邵年年,你快把你的音响关上!你没事开什么小灯听鬼故事啊!”黎岁感觉自己要疯了。
床上的人听得认真,被黎岁这么一张口,也给吓到,手忙脚乱地找到手机,关掉声音后,才问:“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黎岁涨红一张脸,“没烧,我把那些东西都送人了。”
黎岁说着,脚步轻动,开始逐步往后面倒退,显然不打算继续留在房间里。
黎岁担心邵年年会找自己麻烦,等退至到安全区的时候,探头往屋子里面看,“她让我说,新年快乐。”
“晚安。”黎岁补充道:“这句是我说的。”
没有任何一丝误导的信息,黎岁说了又没完全说。既能够让邵年年猜到是谁,也没有主动提及,正好。她不过是夹在中间的夹心饼干,一个传话筒,不能够不明智地将这个火引上身来。
门一关,房间里面一下子又恢复到原先过于安静的状态。
邵年年从床铺上借着昏暗的灯光摸到地上,盘腿坐在宝贝身边,指腹缠绕上棉质长毛,手感亦如既往的好。
“要是你能够说话就好了。”
“这样就能够张嘴表达你对我的喜欢。”邵年年说:“而不是只能够躺在我身边喵喵叫。”
“喵?”
小猫听不懂人类的话语,也听不懂人类话语中的深层含义,轻敛眼眸看了眼主人,翻倒身子躺在地上面,蜷缩着四肢等着邵年年过来埋脸。
好像在说,你看,我都这样对你了,你怎么还喋喋不休不开心啊?
邵年年摸摸它,没有说话。
……
出年后,有关于江烟的传闻四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内部人士在八卦论坛里面说着一些小道消息。
“听说年前就已经没人见到过江烟,公司跟经纪人那边都找疯了,去家里面敲门,把门敲烂都没人开。”
“啊?不是说年后才失踪的吗?这么大个人,总不能够是被怪卖了吧。”
“不好说,反正江烟她妈刚开始很着急,后来气到在办公室里面破口大骂……我只能说,在这家公司工作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江总发那么大的火。”
“的确……啊,邵年年不也没有动静吗?总不能是这两人一起私奔去了吧?”
“楼上纯粹多想了。私奔在目前这个情况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最怕是分尸。”
“???草,怎么突然开始悬疑片……江漪现在也不着急,估计是人找到,但是不想曝光在大众视线里吧。”
“不关心,只想问问影后什么时候出来演戏,卖感情故事,这个p内娱真的是越来越无聊了。”
“……”
被众人揣测去处的江烟正蜷缩在房间里面,不过十几天,她已经瘦了一大圈,地板上、床上到处到处都是海报,有她自己的,有邵年年的,混杂在一起。
手机早就没电被扔在一旁,睁开眼,闭上眼,江烟看到的东西都一样。
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能够从无限的空虚感中挣扎而出,心里面空落落,干什么都抬不起劲儿。
记忆混乱一片。
江麟好说歹说,百般确认过江漪跟着自己一同去,不会做出任何过激的事情,这才同意她带上家庭医生进入江烟的房子里。
不是江麟不信任自己这个姨母。
而是她这个姨母做过的事情太多,一件件摆出来放在网上面让人审判,都能够在某地瓜app上面骂出上万条评论,骂完没过多久,估计就能够带上巨大的流量带货了。
江麟心里面也很忐忑,不知道自己让江烟将那三箱东西从黎岁那里搬过来算不算好事,但表姐从那天后,状态开始变得不对,却是肉眼可见。
先是不出门,而后是不吃饭,网购的快递堆满入户电梯,打开快递,里面全都是跟邵年年有关的海报、写真和杂志等等。
好像这些东西都不用钱一样,无论好坏,只要是出,江烟照单全收。
江麟觉得她“生病”了。
这种病就好像江烟喜欢代入演戏角色,将角色的情感投射到对戏的演员身上。每一次投射,都是一场恋爱,当角色的爱意用完时,江烟再也不能够从角色身上感受到“被需要感”,就会冷漠地抽身而出。
江麟至今都记得心理医生对江烟的评估,“投射□□恋,用性、美色将角色的情感投射到他人身上,引导对方做出自己需要的情绪反应。一旦对方逐步变现出与投射者所需情绪相驳的行为,情感、爱恋、以及用来操控他人的美色和性、欲都会消失殆尽。”
“接下来,投射者往往会因为情绪反应得不到反馈后,出现暴躁、焦虑、排斥被投射者,甚至是产生暴力行为。”
心理医生看向江麟,“你应该庆幸,她只是用美貌和性来迫使他人来达到自己最需要的情感完美目标。而不是其他,其他类型,可比现在棘手许多。”
江麟听完解释,也不太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他只希望面前的女人能够恢复正常,“那我们应该怎么治?”
“先找到能够让她百分百将感情投射在身上,且完全信任的人。”
“最重要,她不会治疗着治疗着,就因为对方在‘完美情人’这上面不达标,而被踢出局。”
“家属不可以吗?”
“当然行。”心理医生嗤笑一声,一阵见血道:“如果你们有能够完全被她信任的家属,想来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吧。”
江麟紧咬着唇,没开口。
江烟听说这个消息后,并不放在心上,反而翻动着放在小桌子上的剧本,“这不是挺好的?我每演一部剧,都不需要自己代入太多的情感,这个疾病就能够自动帮我把主角的情感投射到对方的身上,顺应着角色的情感逻辑。”
“不过是谈恋爱而已,我又不在意。”
江麟:“……”
虽然听上去荒谬,可江烟的心理评估送到江漪办公桌上时,女人只是翻到最后,看到医生的评断。
“不用吃药,也不用打针,更不用住院。”江漪说:“那就是没事。不过是谈几场恋爱,还能够把自己谈死不成?她自己都不在意,那就随她去吧。”
随她去。
这句话要是心理医生当场听到,都得给江漪翻两个白眼。这跟死了人回光返照,你还说精气神看上去不错,一瞧就是长命百岁的料有什么区别?
心理医生想要怼回去,但是又不能。
谁让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他拿钱办事,病人都不在乎的病,作为医生多上心,也不过是其中的一环,起不到最为关键的作用。
而投射□□恋的人,最不能接触的就是多种可依靠的情感投射。因为她会分不清楚,将每一段感情都变成本能性地投射,可以喜欢上任何人,也可以讨厌任何人。
只要她们听话。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邵年年之前,江烟从来没有翻过车。
每一次,她都成功地将爱恋投射,又将爱恋收回,比任何人都狠心。仗着一副好看的皮囊,可以说是为所欲为。
她的喜欢是施舍,对每一个前任都是均等的利用,利用那些爱恋获得名气,获得更好、更优秀的电影资源,看上去情感丰富,同理心到位得像是上天扔给她的金手指。
午夜十二点,魔法会消失。累积到顶端,气球里面的充满的氮气会撑破气球,发出爆鸣。
邵年年成为可控病情中的不可控因素。
她的出现是文婧的别有用心,或许是邵年年总是一脸平和好奇地跟江烟交流,又或许是她对江烟有着极低的期待和极高的回馈程度。
江烟做一点小事,邵年年给予的反馈都巨大,那种全身心被人赞扬的懵懂感让江烟下意识去靠近对方。
她明知道邵年年被推到自己面前,是文婧不怀好意的“推波助澜”,身体和脑子,却在相处的过程中,对邵年年产生信赖。
面对别人,江烟将角色的情感投射到他们身上;面对邵年年,江烟把自己的情感、角色的情感,混为一谈,全数投射,就像陷入沼泽里,愈发深入,直至无法动弹。
许久之前,心理医生咬着烟,穿着常服,说:“作为医生,我肯定是要听取病人的意见来确定是否进行治疗;作为朋友,我只能每天为你祈祷。”
江烟斜睨对方一眼,嗤笑道:“有什么好祈祷的?”
“祈祷你个大傻子千万别遇上能够让你全身心信赖的人,要不然到时候情感投射无法控制,美色和性、欲在对方眼里都不过是你这个人的附属品……你就真的倒大霉了。”
“例如?”
心理医生吸了口烟,缓缓吐出,“当她察觉到你对她的控制和投射后,你最好期盼对方是软弱的人,能够忍受你这些像羞辱一样的爱恋。否则,你先前对别的被投射者做过的那些事情,都会反射到自己身上来。”
成为信赖这个关系下,听话的狗。
对方的不理睬、生气、排斥、都会让你丧失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一点一点地蚕食掉你。不安和焦虑可以摧毁掉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这些听上去好像是无稽之谈。
只有陷入污泥情绪之中的人才懂,有些东西,不是书上、嘴里说的那么简单。
就好比数学题,只有自己真的学过、做过,才知道,不会就是不会。
心理疾病也一样。
出不来,就是在消耗精力静待死亡的路上。
“……”
江漪来之前,是想要发火的,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女儿不应该这么脆弱。什么投射,什么心理疾病?不过是生活太顺遂,没有经历过什么苦难,但凡出去吃些苦头,就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等打开房门,看到床铺上面将近奄奄一息的江烟后,江漪慌得只会叫家庭医生,拜托对方救救自己的女儿。
其他的什么都顾不上。
“先让她活下来,只有活下来了,剩下的事情才好说。”
如果连活都没有,直接让她丧失女儿,这样的做法,是在报复自己吗?
江烟忘记自己多久没有进食,也许是一天,又或者是两天,每天浑浑噩噩,如果不是江麟过来,她好像完全想不起时间是会流动。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迫切且焦虑地收集着这个世界上有关于一切邵年年的消息。当这些全部都摆放在眼前时,她才能够呼吸,才会确认自己还存活着,才能够在焦虑的环境中存在一丝安全。
当针刺入皮肤,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与肌肤的温度相违和,冷得江烟下意识地往后缩手,眼神涣散地看着面前的人。
江漪头疼地道:“当初你们为什么不在评测报告上面写出严重性?”
“因为程度判断会根据病人的状态随时调整,那个时候她很清醒。”后来的心理医生看见江烟现在这副模样,再结合上这段时间来,有关于江烟的绯闻。
都不需要江漪多说,咋舌道:“后来她又来找过我一次,我跟她提醒过。”
千万别碰上能够让你产生依赖和安全感的人。
否则,你就是对方绳索中被扼制住命门的狗。
看如今。
已然是,离开可以带来安全感的源泉,就会不安,就会出现仇恨和筑巢行为。
这些都是后遗症。
只是没有亲眼看到严重后果前,谁会觉得这个疾病会把人变成鬼呢?
“那现在怎么办?”
心理医生耸肩,“那你得问她。”
“心病当然心药医。”
对方愿不愿意过来,都还是个问题呢。
“……”
当江漪找上邵年年的时候,已经是开春,短暂的冬天几乎可以说是没几天。
春天一到,潮湿连着花叶一同降临。
邵年年照样雷打不动地遛狗,只是这一次,她身边没有跟随的人,前面只有两条狗在引路。
江漪本以为自己找上邵年年需要花费一些功夫和时间,谁知道这般就见上面。
江漪琢磨半天话语,总算开口,抓着狗绳的邵年年点头,呛道:“我记得您,那个上门给钱,让我离开的长辈。”
“不过现在应该不用多花一分钱,毕竟我们已经分开了。”邵年年如是说。
江漪化着精致妆容的面颊一僵,好在商场上混了那么些年,她也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邵小姐有空坐下来跟我聊一下吗?”
“我说有空的话,您也不会放我走吧。”邵年年眼眸微弯成月牙,“毕竟你们坚持不懈的品性遗传得很好,一看就知道是母女。”
江漪嘴角轻扯,没有说话。
有求于人就是这样,得低头哄着。
更何况……眼前的小姑娘还瞎了,调查出来的情况不太乐观。
这事还跟江烟有关。
江漪一想到这,再多的怒火也全数熄灭,多一分都没有。
当邵年年被服务员扶着坐在位置上的时,对方说:“这还是我第二次看到您来。”
第一次是跟江烟。
邵年年:“那我就跟上次一样,麻烦您了。”
“好。”
江漪抽了几百出来当小费,“我们不希望有人来打扰,麻烦你了,这些是报酬。”
服务员一愣,大概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费。
等瞧见江漪不耐烦的眼神后,服务员忙拿着钱小跑离开,将白开水送过来后,就把空间给她们留出来,不再靠近。
第107章
邵年年等了一会儿, 本来是在等主动找上门的江漪先说事情。结果沉默许久,也没有人开头。
邵年年轻叹口气,“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情?”
“眼睛……需要我帮你找合适的医生吗?”江漪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去轻点桌子,等发出噔噔噔的声音后, 才反应过来这种不礼貌的行为自己因更差少做, 硬生生将手放平在桌面上, 轻舔嘴唇看着面前的姑娘。
江漪也是最近才知道邵年年的继父是黎渊。
她对邵蕴并不熟悉, 只知道邵蕴娘家的财产现在都是邵蕴的妹妹代为管理。黎渊当时娶邵蕴花了不少心思,也给了不少钱,对邵蕴跟前夫生的孩子也没有偏颇。
吃穿用基本上都是最好的,不过,面前的姑娘并不希望自碧儿呢知道自己跟黎渊的关系,也不希望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母亲是邵蕴, 从进娱乐圈到现在,还在这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晃荡。
江漪瞧着眼前这张好看的脸, 也迟疑起来——“真的有人能够因为喜欢别人而做到这种程度?”
她不会。
江漪否定。她连对自己的女儿都极其没有耐心,更加不可能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所谓的爱情上。
“不用, 我觉得现在也挺好。”邵年年摇头拒绝。
“看不见……也算很好?你这是在用自己的病情威胁别人吗?这对你的身体有什么好处?!”
江漪为此而生气,音调都不自觉地高了几分。
一想到躺在床上全然没有办法跟她沟通的江烟, 江漪觉得邵年年的拒绝格外的刺耳。
“威胁?”邵年年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反问道:“阿姨用这个词来形容我,应该是有些过分了。我从来没有威胁过任何人, 我也不会用我自己的身体健康去坐这种卑劣的事情。”
“就算是真的,如果我这种手段已经能够让阿姨愤怒成这个样子。那为什么对自己女儿做过的一切, 又视而不见?”
邵年年指腹贴在玻璃杯的一侧, 里面的白开水残留着些许温热,从指腹暖到手心。
怎么样都比她这个心要暖和。
江漪张张唇, 反驳的话语说了一半,后面的理由都不用出口,她自己也觉得荒唐。
“不过是等价交换的利益,江烟不过是跟她们谈一场恋爱,分手之后,她们获得丰厚的报酬。”
“一场合作而已,我为什么要阻止?”
邵年年轻呡嘴唇,“那在这场合作交易之前,她们知道这场恋爱不过是一场披着黑布的隐匿在角落里的牢笼吗?江烟并没有告诉她们不是吗?”
“她享受着我们带来的情感反馈,下意识地贴合角色对我们做出反应,期待着我们跟npc一样为她带去所谓的爱和温暖。那现在,她得到报应不是应该的吗?”
“抱歉,我并没有刻意去探查有关她的消息。”邵年年说:“但是江麟跟我妹是同学,江麟偶尔会跟她说起这些事情……”
江漪感觉的自己的喉咙里面被东西堵塞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平放在桌面上的手又忍不住支起,开始不停地敲打着桌面。
噔噔噔的声音就像是辩论赛中场休息的钟声。
两人都陷入沉默。
“你……有空去看看吗?”江漪让自己的语气稍微柔和下来,“我并没有威胁你的意思。”
“作为母亲,我代替她向你道歉。的确是我管教得不够好,这个孩子做了很多错事。真的对不起!”
“但是她现在情况并不是很好……”江漪深呼吸一口,想到每天吃不下东西,吃完就吐出来,整个人状态都差到极点,一直这样下去,她都不知道江烟还能不能活下去。
坐在对面的女人垂眸没有说话,从江漪开始道歉到后面的请求,邵年年都没有太多的神情变化,甚至可以说是极其冷淡,好似这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
“我看不见。”邵年年冷声道:“像我现在这种情况,去看她也帮不上忙,只能够添乱。”
“而且,我们已经分手了。”
邵年年似乎猜到江漪会用什么样的借口,又紧接着道:“嗯,我们也算不上多好的朋友,毕竟按照我们的经过,只能够算是炮友。”
“各取所需。”
江漪被邵年年的话噎住,在商场上基本没有吃过什么亏的江总第一次说不出所以然来。
跟着邵年年一同出门的两条狗突然叫唤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将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分散过去。
一抬头,邵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咖啡厅门口,两条狗见到主人尾巴直晃悠,蹲坐在门口等着主人过来将自己的绳子解开,然后带着它们出去散步。
邵蕴瞥了眼,轻嘘一声,边牧聪明地用前爪按住德牧,两条狗的声音都消失在咖啡厅中。
江漪似乎没有想到邵蕴会过来,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邵蕴就来势汹汹地拒绝跟她交流。
“请您不要再过来打扰我女儿了。”
“她们之间的事情已经够复杂,你作为家长掺和进来,本身就是一种强势的胁迫,哪怕你嘴上没有说,但是心里面也很清楚自己到底是站在哪一边为人说话。”
邵蕴将坐在座位上的邵年年拉起来,手护着桌角,免得邵年年撞上去。
“你担心你女儿,我担心我女儿,我们俩根本利益就有冲突,也没有什么好沟通。”
“今天就这样吧。”
邵蕴牵着邵年年往外走,路过门口,伸手去拆两条狗的绳子时,听到江漪在后面说。
“如果邵小姐改变主意,可以打电话给江麟,让江麟带你过去。”
“对不起,你母亲说的很对。我站在江烟的利益上思考问题,长辈的身份在这里,终究是对你产生了压迫。但……她现在情况真的不好……希望你能够去看看她。”
邵年年没有回答。
邵蕴将狗绳放到她手中,手扶着女儿的腰往外走,轻声道:“走吧,阿姨在家做了饭。”
“好。”
当两母女踏出咖啡厅的瞬间,江漪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放在包里面的手机开始发出声响,刺耳尖锐的铃声在空荡的咖啡厅里面格外的明显。
“做什么……”
江漪烦躁地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面显示的名字,忍着不满和怒火接听起来。
一接听,老太太那边就开始大长段的输出。
“江烟的情况怎么样?医生说还能够活多久?当初都跟你说了,不想要结婚,只想要生孩子,就应该给孩子找个身体健康、精神状态良好的父体。”
“现在孩子变成这样,你成天在她家里面陪护也不是件事。最近首都这边的消息我们都压下去了,可你也知道老小的工作没有办法解决,他又是国外名牌大学毕业……”
“你看你那边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岗位给他安排一下?总不能够让你侄子去外面做哪些不入流的工作,被人领导吧?”
“再说,江烟……”
老太太那头还在不停地跟江漪反复念叨着这些话语,无限制地在贬低着江烟,好似江烟作为孙辈,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
江漪先前从未觉得帮侄子侄女安排工作有什么问题,毕竟作为旁系,当初从京城分出来的时候,就是为了维护主家的权势和力量,哪怕当时她们从首都分过来,到不同的地方去重新建设家庭,江漪也从未听说父辈们喊过苦字。
可是现在不一样。
江漪觉得老太太说的话每一句都很刺耳。
每一句都像是在抱怨江烟为什么还要活着,就应该给本家的那些废物孙辈腾位置。
“够了!我不可能给他安排工作的,花钱出去读书混日子的人连简历都过不了我公司的初审!一次两次三次,这些蠢货忍过几次就够了!现在还想要我忍?”
江漪怒斥道:“如果你只是打电话过来跟我说这些事情,那之后都不用打给我了,我不可能帮主家这些蠢货安排工作。明天之后,我也会将公司里面的蛀虫全部清理干净。”
“只要江烟在,那么公司就一定是江烟的。”
“江烟不在,那就是召开会议,由全体股东、董事做决定,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老了没事就多吃点药,别成天到晚在这里跟我发癫。你他妈的诅咒谁呢?你女儿才早死!”
江漪从未有过的生气,骂完后直接将老太太拉黑进黑名单里,完全不想听第二次废话。
至于公司里面的蛀虫,江漪也不可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过往给首都的容忍已经够多,但是首都那边从来没有回馈过分支旁系。
江漪的确受到父辈的教育,觉得江家是一个整体,是一棵蓬勃生长的大树,每一个人的发展都关乎着江家的未来。
只可惜,那是过去,不是现在。
现在江家,大树的内部是中空腐烂的,分支则冒出新芽。
完全可以分割开来。
……
邵蕴看着面前吃饭都需要自己喂的女儿,心里面莫名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好似回到邵年年小时候。
女儿还需要围着兜巾坐在婴儿车里,圆润的莲藕手放在摇摇车的平台上,连着轻啊好几声,才能有汤勺盛着汤米塞到口中,吃一点漏一点,弄得满嘴都是。
许是邵蕴的动作停留得太久,邵年年尴尬地将张开的嘴闭上,疑惑道:“妈?”
“妈,其实我自己也可以吃的……”
邵年年跟邵蕴说过很多次。
她自己也可以用勺子进食,虽然看不见,协调能力会变差,但是这么久,她已经习惯了。
邵蕴却不,硬说今天的饭菜里面有鱼肉,她都给人挑好拌在饭里面,送到邵年年的嘴里。
“不用,我就是刚刚想起了些事情。”邵蕴回过神来,笑道:“有时候我也想,时间要是能够倒流就好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你是亏欠的,年少的时候,为了气你姥爷,找了个带自己私奔的人。结果认清楚人渣的真面目后,又转头厚着脸皮找你姥爷。”
“你姨妈接济我们,把我们安排在外面,还算是不错的地方。为了养活你,开始捡起自己以前的工作,联系旧友,每天都要在外面忙,只能够把你扔给保姆,或者是扔到你姥爷家。”
“再后来,我再婚,生下第二个孩子。”邵蕴看着邵年年,眼眸中含着泪水,她抱歉道:“我好像一直都在为自己的活着,从来没有陪过你,或者是问过你,你想要什么。”
“……”
邵年年听见啜泣声,略微无奈又带着开玩笑的口吻道:“您可别哭,要是让爸知道,肯定得跟我谈心。我不想跟律师谈心,太没有安全感了。”
邵蕴轻啧一声,“你不会怨恨我吗?”
“说不怨恨,好像是假的。”
邵年年微微侧头,像是要从自己的记忆里面寻找一些例子,来证明自己的内心实际上有恨意的,可是寻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也算不上是怨恨,只是委屈。”邵年年说:“黎叔对我很好,你也很好,岁岁也很好。可是有时候,我就是会有一种游离感,明明我跟每一个人都很熟悉,但经常会觉得,这不是我的家。”
“可我也不想念跟他在一起的日子。那个时候,比现在还恐怖,妈妈会挨揍。”
许是恐吓的婴儿时期太过于刺激人脑,邵年年对没见过几面的亲生父亲也有朦胧的印象,甚至是那些恐怖的家暴声。
“我每次心里出现这种想法的时候,都会去姥姥姥爷家。刚坐下来的时候,好像心里面的空缺被抚平了,全身心都愉悦起来,可是一等到晚上,那种空虚孤独的感觉,又会浮上来。”
邵年年说:“我也不知道我在找什么。我只是一直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打转,顾伊知她们有时候会陪着我,我们漫无目的在这个城市里面走,每一个角落我都很熟悉,但都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
“每次这种诡异的感觉出现,我都会问,为什么我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明明我和所有人都没有联系,孤独地存活着,却让我那么健康的活着。”
“我也会羡慕岁岁,哪怕所有人都好忙,可是大家都爱她。她享有着那么多人的喜欢,包括我的。”
邵年年不过数句话,就已经是化成无数把利刃戳进邵蕴的心中。
“我那时候……”邵蕴艰难地开口。
邵年年就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连忙道:“我说这些,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其实更大以后,我开始工作,开始有清晰的人生规划,开始独居,这种情感就很少出现了。”
“现在想想,可能那个时候只是一种嫉妒,一种无法和解。所以情绪低落,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意义。”
“可现在不会。一花一草,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邵年年安慰道:“我说这些也不是要怪罪你的意思。只是突然想起,说给你听听。”
邵蕴全然不知成日同自己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女儿会有这种想法。她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相。
“对不起……”
“干嘛道歉?我觉得我现在也挺好。”邵年年忙摆手,“你虽然是我的母亲,但我的人生很多情况下,都是由我自己负责。”
“更重要的是,哪怕是作为女儿,我也不可能跟你说所有的心里话,我都会有所隐藏。就比如你和爸一样,报喜不报忧。”
“人之常情。”
邵年年的话并没有安慰到邵蕴。
她一直觉得自己对邵年年有所亏欠,所以在邵年年说要放弃国画,转向另一个特长时,邵蕴想都没想就帮她做了主。
“不行,那就我养着。省吃俭用的话,几百万难不成还不够一个正常人过日子了?又不是每天都吃国宴。”
邵蕴帮忙顶着压力,邵年年得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跟自己喜欢的人谈恋爱。
邵蕴纵容邵年年比黎岁更过。
她心里也对邵年年怀有愧疚。
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做法,仍然让邵年年没有归属感。
邵年年说了很多宽慰邵蕴心的话语。
许多事情她都未曾跟邵蕴说过,但是今天为了哄人,一盆子往外倾倒,跟倒豆子一样。
等所有的事情都说完,邵年年将还是不乐的邵蕴扔给黎渊,跑得比谁都快。
下次这种谈心,还是跟律师吧。
虽然很容易被法条警告,但怎么也比心思敏感的母亲好。
邵年年都快把自己的老本给交代清楚了。
黎渊吃着夜宵,硬是将来龙去脉给梳理清楚,半天才说:“你……想太多了吧。”
“年年的性格本来就是心思细腻加大心脏。她小时候是容易想很多,脑子里面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可她情绪一直很稳定。”
稳定得不像是一个小孩子。
心里面想什么,就要做到,哪怕路上花费的时间再长,劝阻的声音再多,她也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目标前进。
“你不用觉得太愧疚。”黎渊头疼道:“你这样子反而会给她平白增加心理负担。”
“你越是补偿,她越是难以接受。不如平常心一点。”
黎渊想了下,“我们跟父母的关系何尝不是这样。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们也想做一个跟父母完全不同的家长,一定要成为家长的优秀模板。”
“但实际上,这很困难,比登天都难。”
教育,是一个很难很难的东西。
而亲子关系的探索,是教育这个话题中,重中之重的讨论话题。
这些道理,邵蕴都懂。她是编剧,对于很多自己不知道的领域都需要深入学习和研究。
教育行业就是其中之一。
“我明明听过很多教育讲座、心理讲座……最后却连自己的闺女在想什么,都不知道。”邵蕴苦笑道:“作为父母,获得的失败感真的很足。”
她似乎还是得好好反省一下。
黎渊也没拦着,想了会儿,抬头问道:“奇怪,黎岁人呢?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她发声。”
“不知道,应该是在家吧,鞋子都在。”
黎渊:“……没事,应该还活着。”
家长的反省是不可能自省,勉强愧疚维持三秒钟就算了。
而被黎渊惦记的黎岁正躺在邵年年的床上,等床的主人从浴室里面出来,黎岁也不过是翻了个身,抱着宝贝往旁边挪了一点。
“你干嘛非要来我房间睡啊?”
邵年年无奈地坐在床边,头发刚刚吹干,还带着几分毛躁,头顶支愣起一个小的呆毛,身上穿着较厚的睡衣。
黎岁嘿嘿一笑,“哎呀,我马上就要回学校了,跟姐姐睡一个房间怎么了嘛?”
“……”
“我不想跟你睡,谢谢。”邵年年婉拒:“你睡姿超级差,一晚上能够变换七八百个姿势,打两套拳法。”
“跟你睡一晚上,明天早上我直接全身都酸痛到死。”
邵年年也不是没有试过跟黎岁挤一张床。
作为姐姐,她实在是告诉自己抱着大爱也没有办法将这一切给忍受下来。
毕竟她是姐姐,不是沙包。
“……”
黎岁委屈道:“你这么说我,我真的是好伤心啊。”
“哎,算了。”黎岁假哭了两声,又不动弹了,躺着说:“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把我知道的八卦说给你听。”
黎岁翻了个身,脸颊在布偶猫的身上蹭着,“江麟说,她快死咯。”
“吃不进东西,现在就靠营养液掉着,家庭医生二十四小时在旁边轮护。”
黎岁眨眨眼,歪着脑袋躺在床上面,生怕会错过邵年年的表情,“她神智不清醒,刚开始还能够认出人来,现在好像连人都认不清了。”
“你说,她还能够活多久?”
邵年年呼吸一滞。
“你在骗人吗?”
“我骗你做什么?”黎岁说:“我跟她又不熟,也不拿她的好处。这些都是江麟跟我说的。”
“她快死了。”
黎岁修正了下,“继续下去,她会死。”
第108章
“她人在里面, 你……”江麟将人带到楼上,楼道的瓷砖呈现着她们两个人的倒影。
江麟盯着倒影看,什么也没有瞧出来,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将自己从头裹紧到尾, 想要看到对方的眼睛, 都要花费不少的力气。
因为眼睛藏在墨镜之下。
江麟想, 本身就看不见, 怎么还需要戴墨镜。但他没敢问,从入户长廊走到屋子里面,先前简洁至极的屋子到处都摆满了开着的医药箱,还有专门用来制冷药物的冰箱,一个男人坐在其中,手机里面还在播放新一季的番剧。
听到脚步声, 心理医生抬头看向来人,忽地咧嘴冲江麟笑道:“这位就是?”
“嗯。”江麟点头。
心理医生指指门, “行,那你带她进去, 最多两个小时,到时间就赶紧出来。”
心理医生停顿了下, 抬手指指江麟,“我没说你可以进去。”
意思就是,只有她一个人能进去。
“但是我姐的情况……”
江麟觉得一个人进去根本不可行, 邵年年眼睛不好,江烟现在又虚弱、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面, 要是这俩人突然吵起架来, 还真不好说。
心理医生看了眼江麟:“……”
一个瞎子,跟一个神经病吵架吗?
应该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还是点头同意,“行,那你进去吧。进去之后安顿好后就出来吧,别在里面待着。”
“为啥?”
“说不定看着你比较烦。”心理医生说完,又自顾自低头玩手机,没有想要继续深入跟江麟沟通的意思。
江麟闻言,最后将邵年年带进去房间里面,在杂乱的房间里面找了个干净的凳子,江麟拖拽凳子,发出摩擦声响,原先蜷缩在床上的人忽然有了动静。
江烟缓缓睁开眼,打吊针的那只手用毛绒绳与旁边的柜子捆绑起来,不用担心动作大,将手卷到被子里面去,手上面一片青紫,都是针孔留下的伤痕。
身体虚弱到让她说不出话来,江烟只是强硬地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进来的人看。
江麟将邵年年安顿在凳子上以后,就关上门走了出去。
这一天,房间里面俩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到时间,江麟将门打开,见她们冷静地好像是在看一个默片,他带着邵年年往外面走的时候,江烟就一直躺在床上面盯着她们看,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盯着。
等出了房间,江麟忍不住好奇道:“我可以知道你们在里面都聊了些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聊。”邵年年淡然笑道:“因为没有什么话可以说,所以什么都没有聊。”
甚至是连单方面的输出都没有。
江麟闻言沉默,也不再说话。
“我明天可能还要过来,你有时间来我姐接我吗?”邵年年的话解决了江麟的焦虑。
他原本还想着要找什么样的借口,才能够完成心理医生交代的任务,让邵年年明天继续来探视,谁知道压根不需要自己开口,这个问题邵年年就帮他给解决掉了。
江麟先是一愣,然后火速答应道:“好的,我会去接你的。那我们明天还是同一个时间点见面?”
“好。”
接下来的时间里,邵年年就像是找了份兼职,每天打卡上班。江麟负责接送她。
她进到房间里面,两个人都不说话。一开始只是安静地对坐,邵年年坐在凳子上面,江烟躺在床上,没有人开口说话。每天到时间,邵年年就站起来让江麟送回去。
这种诡异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月,当江麟跟心理医生都怀疑人类的进化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人类也开始用意念交流”时,房间里面才稍微传出点声响。
隔着一扇门,两个男人贴在门上面想要听清楚里面的对话。
然而,门里面,一片祥和。
只有邵年年带进来的蓝牙音响在自动播放故事,两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静静听着蓝牙音响讲的故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房间里面发出动静大多时候都很轻,江麟会从外面搬一张沙滩椅过来给邵年年,听着听着,她就躺着睡了。再醒来,就到了回家的时候;江烟慢慢从只能够躺着,到坐起来吃饭,花了些许时间。
江烟饿过头,胃部受到重创,饮食都需要专门制作,避免一下子摄入太多,消化系统会受不了。
刚开始江烟还需要阿姨帮忙喂食,但是慢慢的,江烟就从阿姨的手里面接过勺子,声音嘶哑道:“我自己来。”
“好。”阿姨将勺子递过去,看着江烟颤抖的手,本来还想帮忙,但是看到江烟略带回避意味的动作,也不敢说什么,就一直站在旁边瞧着。
避免江烟一不小心弄出事故,她来不及收拾。
旁人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明白整个过程怎么样。但他们用肉眼就能够看见江烟的好转,家庭医生开始将设备逐步撤离,江烟手上面的滞留针也被去掉,原先混乱成一片的家,现在又逐渐恢复到最初安静的状态。
心理医生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并没有想要继续给江烟做下一阶段测试,只是他刚抬腿迈出门口,就被江漪给拦住。
“有空的话,我们聊一下吧。”
“当然可以。”心理医生跟在江漪的身后,两个人一同下楼,走到空旷无人的地方。
江漪问道:“现在她这个状况算好吗?我希望我能够听到真话。”
“那个姑娘在的话,就好,不在,就不好。”
心理医生说:“最开始我跟你们介绍的治疗方法一共分为两步。”
“第一步,需要找到一个她全然信任的人,建立起一对一的情感沟通通道;第二步,每一次当她开始将情感进行投射,被信任者都应该强势逼迫她将情感投射坦诚解释,字字句句进行逼问,直到她能够认同并且控制同类问题,在开始下一个问题,循环往复。”
江漪对于这些并不是她想知道的东西,不感兴趣。
她直截了当地进入主题,“嗯,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不进入下一阶段给她治疗?”
“因为好不了。”
心理医生将自己这么些天的观察结果告诉给江漪,“现在,你可将那个姑娘看成江烟心理世界的唯一支点,支点在,她的行为就跟常人无异,感情五感得到调配,可以配合她感知世界。”
“支点消失,那就像是没有了精气神一样。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并不是我不进行下一个阶段的治疗,而是患者本人从深层次就抗拒外界将她从这种状况中拉出。”
“而她这么做的答案,我想只有她知道。您在这里问我,我并不能够给出相应的回答。”
“……”
相安无事地相处一段时间后,江漪本以为这个状况会一直持续下去。谁知道邵年年的眼睛恢复正常,反而打破了看似已经完全平衡的世界。
“明天……就不来了吗?”江漪怔愣了下,下意识看向关紧门的房间,压低声音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不过来了吗?”
“嗯,马上就要有新的工作了。”邵年年的墨镜被摘下,眼睫微弯垂合,漂亮的眼眸炯炯有神,比起上一次江漪与她对视,的确是要精神许多。
江漪还想要说什么,邵年年突然指了下阳台外面的景色,烈日将外面低层的景物全数笼罩,浅淡的金黄色在不同的位置让人炫目。
“夏天来了。”
“嗯?”
邵年年从包里面掏出一本书,书封上面写着大大的《四季》二字,“这个你给她,明天我就不来了。”
“啊……好。”江漪虽然不明白这是在作什么,但还是将这些东西都给收拢起来,等她将邵年年送走后,又转回家,将手里面的书放到床柜上,斟酌片刻,转述说:“她有工作,这本书是她让我给你的。”
“你好好看看?”江漪见江烟没有动作,心里面不由松口气。
她就知道江烟会是这个动作。
“她说夏天快到了。”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暗号,但是她说完,就把这本书给我了。”江漪说:“她现在眼睛好了,能够做很多事情,你如果不快点让自己好起来,只会跟她的距离越来越远。”
一直没有动静的江烟闻言,扭头看向站在床边的江漪,一瞬,视线又落回到放在床柜上的本子,伸出纤细瘦弱的手去捏握起那本有些厚重的书。
江烟当着江漪的面,直接将文字翻到夏天,开始从头阅读起这个篇章。
江漪见她有反应,只当是听进去了,没有再劝,而是悄悄退出房间,将更多的空间留给江烟。
江漪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多简单的道理?
邵年年不来,那把江烟扔过去就好了,拍摄节目能够去什么荒郊野岭的地方?大不了就邵年年去哪,江漪把江烟扔过去还不行吗?
公司的事情都不着急,先让俩个人的情绪都稳定下来。
而在房间里面看书的江烟脸上被笑容填满。
视线落在最后一句话——“我嗅到一股浓烈的燥热,从叶子、从泥土、从空气,更是从人。夏天来了,我想我可以看见。”
第109章
邵年年失明这件事情被压下去, 但是也挡住网友的好友网。
高慧跟邵年年商量后,还是决定这件事情没必要太过于揪住不放。
“本来就是真事,没必要大惊小怪。”邵年年将墨镜拉下来,伸手点了下放在自己面前的剧本, “你确定这个剧本是给我演的对吧?没有问题的话我就接下来了。”
“嗯, 人家点名道姓要你。”
高慧笑道:“该不会是听到你失明后, 准备找个真瞎子演吧?”
“不知道……”邵年年摇头, “我现在恢复视力,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要我。”
邵年年看得开,“试试呗,反正是病好后第一份工作,我也不挑。”
“奇怪,说起来?怎么没有看到绿绿啊。”
邵年年突然想起来, 自己还就没有听到霍绿绿的消息,上次群聊还是对方被高慧送去综艺上干活。
提到霍绿, 高慧的神情一变,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跟邵年年说, “她现在,我也联系不上她。反正她的事情也复杂, 等什么时候有消息了我再跟你说。”
高慧转移话题,轻轻点了下剧本,“既然你这边没有问题, 我就帮你联系导演,无缝进组?看这个戏份感觉也拍不了多久。”
“好。”邵年年点头, “我之后应该都是住在家里面, 可能还是要麻烦公司的司机过来接我。”
“行,这个问题不大。”高慧摆摆手, 应答下来。
这个剧本拍摄本身就不难,邵年年在里面演绎的角色大多都是一个回忆推动案件的背景板,按理来说,应该很快结束,但唯一的变量……
是江烟。
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弄来邵年年的行程安排,开着房车跟进了剧组,偏生以江烟在娱乐圈的地位和背后的家世,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江烟也没有要对剧组拍摄进展或者剧情安排插手,不过是在剧组旁边找了个地方停车。
导演:“……”
要是真的想停车,可以交停车费啊!你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停在我们剧组旁边,也不说话,到底几个意思啊?!
偏生导演接到过江漪的电话,对方拜托自己能够帮忙照顾一下江烟,碍于江漪的钱权,导演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下一部戏的资金都还没有着落,谁知道会不会得到江漪的投资?
因此对于江烟的做法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邵年年对于江烟会来剧组的行为并不惊讶,同剧组的演员脸上写满了好奇,要不是并不熟识,怕是早就上来跟邵年年交谈,将八卦二字进行到底。
也有人瞅准邵年年跟江烟不合的间隙,暗自去房车上面自我介绍,想要攀附上大树,把自己的根线狠狠扎进娱乐圈里,获得一些基础的庇佑,可惜无论男女,自我介绍的版本都还没有过胸口的拉链,就被保镖从房车上面赶下去。
女生待遇好点,是被保镖请下去,男的就是毫不留情地扔出去。
一点情面都不留。
高慧也猜测不出来邵年年到底是真放下真不在乎,还是做戏。
如果是前者,高慧又觉得多少有些不甘心,花了十几年,甚至是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道,没有一个好的结局,旁人也看不下去。
如果是后者……
高慧就要想想自己还能够帮邵年年拿到什么饼,争取明年拿下影后奖。
“你说这是第几个了?”高慧抬手推了下正在默背台词的邵年年,小声道。
“不知道。”邵年年翻了一页剧本,“你很闲吗?”
“害,现在手头上能工作的就你一个人,我怎么可能不闲啊。”高慧一想到自己手头上病的病、玩失踪的玩失踪,心情就瞬间跌到低谷。
“你说我是不是流年不顺?我要不要去寺庙里面拜拜?”高慧嘀咕道:“哎,实在不行,你跟我一起去吧?反正你今年的运气好像也不是很好,我们俩个人一起去,这样子也比较好,有个伴。”
邵年年没有说话,手里面的剧本又勉强翻了两页,在高慧自言自语的时候站了起来,然后径直朝江烟的房车上走去。
“哎哎哎……”
高慧看着邵年年进了房车,犹豫片刻,果断坐下。
经纪人嘛,带多了不听话的艺人,学会的最大技能就是装傻充楞。
这是高慧的拿手好戏。
邵年年进了房车,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江烟,以及正在监控房车外面动静的摄像头同步视频。
“你不去医院好好待着,来剧组做什么?”
“去医院,没有用。”江烟直勾勾地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邵年年看,如饥似渴,连眨眼都变得缓慢起来,生怕眼眸眨快一点,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我不是让你去医院看病,是让你去医院看脑子。”
邵年年微微蹙眉,“房车外面的摄像头别对着我拍,看着就烦。”
“那你可以装作看不见吗?”江烟伸手点了点放在自己膝盖上的书,正好是邵年年走的那天送给她的《四季》。
话语中意有所指。
江烟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说的话会得罪邵年年,反正更过分的事情已经做了,还能有别的事情比已经做过的事更过分?
想来也是没有。
再说,江烟用的还是祈使句,卑微的态度摆在表面上——她虚心接受邵年年的批评,默不作声地拒绝邵年年的请求,怎么想都没有问题。
“……”
邵年年深呼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是脑子进水才过来跟人沟通,“其实你还是躺在病床上比较招人喜欢。”
像孱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的小狗。
瞧着可怜兮兮,邵年年觉得自己勉强分出去一丝疼爱,好像问题也不大。
“我爱你,作为小狗也爱你,有什么问题吗?”
邵年年嘴角轻扯,啧了声,没说话,片刻后就转身下了房车。
再待一会儿,她怕自己伸手揍人。
江烟见人没有回复自己的话语,也不着急,手指来回摸索着书的封面,片刻后,又从自己看过无数次的片段往后看。
保镖极其有眼力见地将摄像头关掉,而是分散人站到邵年年身边当随行的人眼,一字一句地复述给江烟听。
江烟也不嫌弃吵闹,垂眸看着这本短篇小说合集。
除了邵年年特意说的春,后面还有好几篇被荧光笔在标题上面勾画出来,有的江烟能够理解,有的却不行。
不能理解的篇章都有个小折角,来回反复地阅读,江烟也不觉得疲惫。
以前看剧本,一个片段读多几次,江烟都觉得自己是在浪费生命。现在一个不出名作者写的不知名短篇合集,她逐字逐句推敲,设身处地去想——如果这里换成自己跟邵年年,又会变成怎样?
邵年年拍完自己的短场,正好赶上午休吃饭,因为身体刚恢复,她吃的东西都是家里面阿姨做的,保温饭盒打包好,有助理拿去剧组微波炉那边热好。
只不过今天刚收工,饭盒不见,可怜的助理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见她回来,忙上前小声说:“我本来是想要去热饭的,结果……一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从我手里面把饭盒抢过去,说什么他帮忙热,让你到房车上面去吃……”
小助理当场脑子宕机,毕竟保镖的手臂有她小腿那么粗,还不知道身怀什么绝技,要是当场给她来一个巴西柔道的十字固,怕是这条狗命也就到这了。
打工人打工人……不是被人打的工人。
小助理当即放弃反抗,双手抬高,“您请。”
邵年年听完小助理的复述,心里面对于江家这股子强盗一样的作风翻白眼,但还是极其注意地抬手拍拍小助理的臂膀,“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这不是你的问题。”
“你去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那你呢?”
邵年年面无表情地指向房车,“人家都这样邀请我上去了,总不能不给面子吧?”
就算她真的不想给,现在上去借这股气给人来两巴掌,邵年年觉得江烟也不会对自己说什么。
可惜,邵年年觉得自己脾气实在是太好。
做不出这种事情。
邵年年一上房车,保镖们就自觉地下车,将门关好,把不大的空间让出来给她们两个人。
“吃饭吗?”江烟眼眸明亮地将碗筷推过去,“我还让阿姨帮忙做了冬瓜薏米排骨汤,下火明目,你试试?”
邵年年抬眸看向她,冷笑道:“你也知道我火气重?你是不是有病,饭你也要抢着让保镖热?那干脆我助理过来给你当保镖,你保镖过来给我当生活助理好了。”
江烟顺着邵年年的话认真思考起来,“如果你不觉得这是在监控你的话,我没有问题。”
“……”
铁拳落在棉花上。
邵年年觉得自己装疯卖傻的境界还是没能够比过江烟,摸摸鼻尖,她就坐下来吃饭,生病后,以前的坏习惯都被一一纠正过来,邵年年也不想要打破现状。
安心吃完饭,邵年年就困了,眼睛一眨一眨,正想着要怎么找借口回到自己保姆车上睡觉,就听见江烟说:“留下来睡吧,省得走路,可以多睡一会儿。”
邵年年冷淡道:“刚吃完就睡,不好。我还是下去走走,多活动活动。”
“留下来吧,就当是,我请你吃饭的谢礼?”江烟轻舔嘴唇,低下态度用了“求求你”之类的话。
光听着,邵年年就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两下,忙抬起手打断江烟的话。
“够了够了,你别用这个语气说话。”
“你不喜欢?”
“有一种ooc的奇怪感。”邵年年直言道:“特别像是卡了什么奇怪的世界buff。”
“那你留下来吗?”
“……”
邵年年轻嗯一声,动动脖子,看上去不太乐意。
不过,以她们两现在的关系,谁也没有真的在意乐意不乐意这件事——“只要完成我现在想要得到的东西,及时行乐就可以。”
邵年年原先不太乐意,但是躺到床上面,盖上柔软的被子,枕着枕头后,困意涌上来,舒服地在房车窄小的床上滚了两下。
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这个表现是不是显得太过于松弛舒缓、甚至是带有一丝……亲昵?
好在翻滚的过程中,被子遮盖过脸颊,倒也么成办法从外面看到她的表情状态,以及捂得闷热的红脸。
邵年年不想要将被子拉下去。
她总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江烟难以察觉到的轻笑声,心里暗自骂咧几声,果断闭上眼睛装死。
也不知道是哪一环节出了错,她很快就睡过去,陷入昏沉的睡眠状态。
自从生病后,邵年年总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大概是眼睛看不到后,对于黑暗的世界更为敏感,耳朵、鼻子和肌肤需要处理的信息量增加,这就使得大脑没有办法停下来。
她每次都要磨合许久才能够安睡。
哪怕是恢复光明后,依旧如此。
但在房车上,邵年年难得睡得安心。
江烟坐在一旁,等了许久,看到邵年年攥着被子的手出现松动,她伸手将被子扯开,看到邵年年被捂出汗水的面颊,手指轻轻触摸过发热的面颊。
小心翼翼,生怕将人弄醒。
片刻后,江烟将手收回,怔怔地坐在轮椅上面盯着床上的人看。
直到邵年年睡懵醒来后,一句话没说,穿上鞋就往外跑。
门关上,保镖也极其有眼力见地没推门进来。
房车里面一下子就只剩下江烟一人,她的腿脚其实并没有问题,坐轮椅不过是因为消瘦得太厉害,身体有些虚弱。
江烟勉强撑着车壁,从轮椅转移到床上面,被子虽然掀开,但还残留着前一个人的体温。
她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周围都是熟识且让自己安心的气味,很快就陷入梦乡。
江烟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下午,心理医生联系她做线上聊天时,江烟也没忘记将这件事情跟他说。
心理医生:“……”
猛地被塞了一口狗粮。
你们这个状态,到底是分手了?还是没分手?
没分手你搁这要死要活,我一个小时八百看诊费就是过来看你做这些的是吧!
“这不好吗?”心理医生问。
“好啊。”江烟说:“所以,你觉得接下来我还要用什么理由去骗……不是,是把她请过来。”
“我是心理医生。”
“我知道。”
“恋爱方面的事情,不要问我。我真的是怕了你们男同女同异性恋了,单身人士不配过好日子了是吧?!”
“那你一个小时八百块,总得给我支点招吧。”江烟轻咳两声,轻舔了下唇,“实在不行,你要不然找个大学进修一下,看看有没有恋爱学方面的知识。”
心理医生:“……”
都说了,恋爱脑治不了一点。
等死吧。
心理医生气极,跟江烟沟通了半小时,发现对方只是想炫耀一下自己微小的进度,并不是真的想看病,果断挂掉了电话。
江烟将手机扔到一边,裹着被子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去想。
安静地等着傍晚来临,等邵年年下班。
邵年年对这种相处方式接受得十分坦然,尤其是发现自己能够安稳入睡后,连最后一丝反抗都消失不见。
薛定谔的房车终于有一个人能够上去,只可惜,是剧组众人一早就被排除在外的人选。
不过娱乐圈的大家都见过大风大浪,这种跟小情侣闹别扭一样的瓜,切开都不够塞牙缝,很快就被揭盖过去。
可惜,也有脑子不好使的人,非要贴上来冲着邵年年憋火。
“既然分手了,怎么还要贴上去找人家?不会是放不下对方手里面的资源吧?”小明星的嘴一张一合,说出的话都带着一股酸味。
邵年年看着面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男人,陷入沉思,紧抿着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概是因为她的沉默,反而让面前的人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有道理,再接再厉道:“一边端着,一边为了资源拉链开到胸,演技这么差还能够接那么多戏,想必技术了得咯。”
邵年年没能想起同行是哪个园子里的葱,也不知道这根葱背后有没有什么为爱撑腰的杆子,上升到人格羞辱后,她也懒得再装和谐。
“你说得对,江烟为了爬我的床,的确得技术了得。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她不端,也不需要我给资源。”
“其次,分不分手,跟你有什么关系?”邵年年将头发勾到耳后,轻笑道:“就算你不拉拉链,下半身跟脑子互换位置的东西,也不会有人在意。”
“爬床也需要技术,你要是不会,我可以把江烟微信推给你,你好好跟她学学。”
邵年年伸手轻捏了下小明星身上的品牌外套,“让她给你找个愿意花钱的富豪傍一下,不一定能够让你娱乐圈的位置往上升,但你穿衣的品牌,翻山越岭进入第一等级不是问题。”
房车的门自动打开。
正在争吵的两人视线不自觉地往上抬。
男明星看到见江烟冷漠神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却被邵年年抓住手。
“怎么?不是想爬床吗?喏,你前辈都好心出来给你撑个场面,你不学两招,日后怎么往上爬啊?”
江烟从一开始就听得很清楚,偏生出来后,从邵年年口中听到爬床两字,忍不住心生烦闷。
抬抬手,保镖就心领神会,将小明星带走,交给他的经纪人,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邵年年见“葱”走了,还有些不舍。
说到底,还是她吃亏。
凭啥都觉得是她倒贴江烟?明明交往的时候,江烟就送了一匹马,她可是陪了一套房。
虽然马在她名下,房子也在她名下,但是怎么想,都是自己很亏。
邵年年用脚踩着地上的小石子,又一下没一下地滚着,既不走,也不先跟人说话。
好似被魔法定住在原地,等房车门一关,她就消失不见。
江烟:“要不上来坐坐?房车里面更舒服些。”
站在门边的人没有动静,显然不太像是要上去的意思。
江烟想了下,改正措辞,“我请你上来,求求了。”
“我在房车里面准备了你想吃的东西,是美味好吃的甜品,还有清茶解腻。”
邵年年轻敛眼眸,抬头看向轮椅上的女人,硬气道:“是你求我的。”
“嗯,我求你上来,求求了。”
“行,那我勉为其难,大发慈悲上去。”
江烟往后倒退了一点,邵年年上车直奔吃的就去。
江烟问邵年年今晚要不要在自己这里睡。
邵年年没有订酒店房间,因为离这远,明天是邵年年最后一场戏,要早起,她不想耽误时间在行程上,干脆将就一下。
邵年年吃着东西还不忘谈条件,“今天晚上我要睡这,你去我的保姆车上睡。”
江烟斟酌说辞,“我身体不好,睡保姆车不太行。”
“……”
邵年年看着面色愈发红润的江烟,下意识地将眼前这人跟前几天躺在病床上的消瘦身躯相比。
骗人。
说话都中气十足,随便去公司拉一个熬夜的程序员,都比江烟虚弱。
邵年年没说话。
江烟却像是猜到她心思,连忙捂嘴剧烈咳嗽两声,喘气都喘不上,瞧着都要一口气没上来,哽过去。
“别演了,再演就过头了。”邵年年嘴上这么说着,伸手将桌上的热水倒出来一杯递过去给江烟。
江烟委屈地看向邵年年,显然是对对方用“演”这个字眼感到不满,又不敢大声反驳,只能够小声地像是挨欺负似的说:“才不是演,是真的难受。”
“你总不能让一个病人睡保姆车上吧。”
邵年年轻哦一声,“行吧,那我今天晚上睡回去算了。”
反正也就一晚上的功夫,也算不上多煎熬。
她现在的活相比起生病之前,已经减少大半,拍完还能够在家休息好些日子,等觉得精神状态不错后,再出去接新活。
江烟:“!”不是,这么容易放弃和妥协吗?
那我说复合,怎么没有人理我?
江烟轻咬着下唇,可怜巴巴地看向邵年年,“不行吧,今天晚上这不得给我个机会展示一下爬床的技巧和能力?向外界证明一下我的实力。”
“噗——咳咳咳”
邵年年连忙抽出纸巾捂住口鼻,一瞬间庆幸自己喝的只是茶水,要不然现在就被呛死了。
“大白天,你发什么疯?”
第110章
江烟抬眸看向她, 认真道:“不是说我爬床上位的吗?那我就是这样那个的人,既然我承认了,你不应该给我表现的机会吗?”
邵年年:“……给你表演个锤子。”
邵年年瞥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江烟,将纸巾扔进垃圾桶里面, “而且我没有慕残心理, 谢谢。”
江烟的神情看上去颇为惋惜, 但过了一会儿, 还是认真说道:“不过我也没有跟你说笑,今天晚上你就睡房车上面吧。我给自己准备了备用的床铺。”
“备用床铺?”
“嗯。”
江烟操控着电动轮椅,伸手触碰了一个用纸箱装起来的东西,“这个,我刚买。”
“……”邵年年捧着手面的茶杯,越想越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是不是, 又被骗了?
房车上有空调,还没有保姆车那么危险, 高慧理所当然地帮邵年年选择了后者,将不情愿的邵年年往车上面推。
推到一半, 邵年年又赶忙伸手抓住高慧的手,想要从房车的台阶往下跳, “其实我觉得,也不是不能去住个酒店,要不然我们现在去酒店订个房间睡吧, 我觉得也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不行,我已经让司机把车开回公司了。”高慧用身躯挡住邵年年想要跳下去的动作, “等你明天早上拍完戏, 他才从公司过来接你回家。”
“那我睡房车的话,你睡哪里?公司的车也不在, 你总不能够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地睡在路边吧。”
高慧忙否定掉这个想法,“你想什么呢?我是这种虐待自己的人吗?我给自己订了酒店房间。”
“……”邵年年定定地看了眼高慧,直盯的人心虚,这才出声质问道:“你给自己订房间,也不给我订一个?正好,你肯定是一个人悄咪咪定了个大床房,那我回去跟你将就一晚也不是不行。”
“不可以。”高慧举起手机,“我准备骑青桔回去,从这里到酒店一共有十二公里,骑单车差不多要一个小时,你明天早上得六点钟起来。”
高慧趁机将邵年年往车里面推,把门带上,“好好睡一觉,补足精神。她是个病人,你还怕她?你不知道上去给她一拳,正好让她一觉晕到明天大清早。”
“别人不问,你不说,别人疑问,你惊恐。”
“多简单一件事情啊!推来推去做什么呢?”
邵年年扳动门锁,都没能够将这个门给打开,外面被人用力禁锢着,根本按不到底。
摆明外面有人故意卡着门锁,不给她出去。
脚趾头想想也知道高慧做出这种事的幕后指导人是谁,邵年年一转身,就看到见江烟还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盯着她看,也不知道在她脸上看什么。
“有什么好看?”邵年年没好气道:“还不快睡,在这里看什么呢?”
“床没铺。”江烟抬手指指被安置在角落里的纸箱子。
“……”
邵年年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里面哪根神经没有搭对,才会现在在这里帮江烟组装沙发床,说明书虽然只有寥寥几步,可看得出来,已经用尽了工程师所有的制图语言天赋——写得跟草稿纸一样。
螺丝难拧地像是从垃圾桶里面捡回来的残次品,中间邵年年无数次想要抓住江烟的肩膀摇晃,怒吼道:“你把这家店的名字发出来,我要跟她们家的售后客服对线。”
垃圾工厂生产,这做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狗屁不行的玩意。
江烟有眼力见地在旁边扇风倒水。
等邵年年装好后,江烟连忙给予肯定,“跟产品说明书的封面一模一样,看得出来安装步骤完全正确,没有一点问题。”
邵年年:“你还真是敢说……”
邵年年看着螺丝拧进去一半就完全拧不进去的垃圾东西,痛苦面具落在脸上,揉揉酸疼的手,猛地灌下一杯温水后,邵年年已然不想去管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困了,晚安。”
她不在乎这张床稳不稳,不在乎江烟怎么将自己从轮椅上面挪到沙发床上。
这些都不是她应该关注的点。
无所谓。
“晚安。”
江烟对于邵年年的幼稚“报复”行为并没有说什么,电动轮椅在房车里面行动发出滋滋声,等房间的灯关掉后,就一切都陷入黑暗中。
原先躺在床上闭着眼的邵年年忽地睁开,眼睛盯着车壁的一角,没有动作,也猜不出来在想些什么,好像是在纯粹的发呆,但发闷的胸口和不自觉放缓呼吸去听轮椅金属板声音的行为,又让她的放空变得不堪一击。
轮椅生戛然而止,之后是江烟伸手压在车壁上,将自己挪到沙发躺椅发出的吱吱声。
金属床听上去一点都不靠谱,也不知道会不会从床上面摔下去。
好在耳畔的吱呀声停止,旁边的人也没出事后,邵年年才完全放松下来,劳累过后,反而睡得更香,几乎是眼皮刚耸拉到一起,她就昏昏沉沉地睡着过去,对于后面发生的事情也不太清楚。
江烟睁开眼睛躺在沙发椅上,睡意全无,一直等到身边人的呼吸逐渐平稳起来,她才缓缓地侧躺着,让自己面对着邵年年。
这样就好了。
看上去比先前的关系近了许多。
哪怕只是看上去。
……
邵年年的戏份不多,很快就收工回家。但是说好的司机却没有从公司出发过来接她,反而让江烟从中找到机会。
一边是敞开车门的房车,但自己走上去,肯定是要跟江烟独处一室好几个小时;另一边是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人收买,目前只会说“私密马赛”的赔笑经纪人。
邵年年想都没想,伸手勾住高慧的颈项,咬牙切齿道:“要不然我给你扫辆共享单车,你从郊区给我骑回市区。那么热爱运动,总不能够让你失望。”
“共享单车不给上高速。”
高慧委婉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然我也没有多高,但是耐不住屋檐是自适应,她想要我高度在什么位置就在什么位置,我也是没办法。”
“你最好是没办法,而不是故意这么对我。”邵年年呵呵轻笑,“要不然我也会罢工。”
“怎么会?你又不是恋爱脑。”
“……”邵年年沉默片刻。
高慧想了下,这话不对,但是换个说法,好像更加不对。
一时之间,高慧把自己给搞成了哑巴。
“嗯,反正我的意思,你也懂。”
“我不懂。”邵年年瞥了眼高慧,“最近要是还有什么不错的工作,就一起接下来吧。”
“行。”
邵年年心里面有好些个不愿意,最后还是回到房车上面,如坐针毡,尤其是江烟好像没有任何的事情可以做,在房车上面唯一能够打发时间的事情就是盯着她看。
各个角度地看。
看得邵年年心烦。
“你能把视线挪开吗?”
“为什么?”江烟拒绝,“我又没有妨碍你。”
“我不喜欢不太熟悉的人这样盯着我看,很不舒服。”邵年年眼眸轻敛,说话时,紧攥在手中的手机一直停留在一个界面没有滑动,哪怕后来视线收回,重新落在手机上。
依旧是同一个界面。
江烟将自己的视线收回,紧抿嘴唇没有说话,心里面却无比难受。
她知道很多时候,邵年年对她的行为没有多少正面上的抱怨,不过是不想要争吵,想要逃避,最好是能够一直装傻过下去。
江烟步步紧逼,想要赖在她身边,想要从邵年年的口中得到自己想要听的答案。
可目前来说,这条漫长的长征道路并不顺畅。邵年年不想发生争吵,但是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忍耐线。
越过忍耐线后,说的话就刺耳难听起来。
“对不起。”
房车陷入长久的沉默后,江烟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打破僵持的局面。
但并没有得到回答。
“……”
邵年年视线落在不断变化刷新的社交app界面,只字未看进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接江烟说的话。
显然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够将中间所有的沟壑一笔勾销。
邵年年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也不是一句道歉。
房车平稳地开到邵年年家,门口拴着的两只大狗在听到车子声音时,就已经从狗窝旁边站起来,两只耳朵直竖起来,警惕又兴奋地盯着停在家外面的陌生车辆。
门开了后,邵年年从上面跳下来,用指纹打开门锁后,也没有要请江烟进去坐坐的意思,她伸手摸摸蹲在门口乖巧的两只大狗,完全沉浸在狗狗们的热情之中。
没有注意在她下车后,江烟也被保镖从房车上给扶了下来,径直走向邵年年家旁边那栋屋子,用密码锁解开了旁边屋子的大门。
“欢迎回家。”的声音很快就将邵年年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
什么鬼?
一人两狗都惊奇地看向站在旁边花园里的几人,“你?嗯?这算是,私闯民宅吗?”
“如果房子落户在你的名下,那就是。”江烟轻笑道:“可惜,它现在在我名下。”
“不过你也可以考虑变更,然后以户主的名义把我赶出去。”
“这样子我哭诉因为爬床能力不行而被你抛弃,可能会更有说服力。”
邵年年:“……”
见鬼一样的说服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