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看见
夜色幽然，延至至远方逐渐褪去浓郁的黑，最远的位置翻起鱼肚白。
尽管此刻才将将到卯时，府中丫鬟奴仆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陶府尾苑后门，一清瘦男子穿着淡灰褐的粗制麻衣，他沾满黄泥的手扶着相府送菜车准备出门，半只脚才踏上门槛，他身后边便传来一婆子的声音。
这婆子左边脸颊一块大黑痦子，是东厢房伙房管事李东顺家的。
黑痣婆子有些疑惑，她记得之前是老汉送菜，现下却只看到一年轻小子，随即问道：
“你是哪个院的奴仆，不去干活计，想跟着偷溜去哪里啊？”
黑痣婆子见他半晌不回声，不由眯了眯眼睛，心中暗筹，这人不是偷了主家东西怕被人看到脸所以不敢回头。
“转过身来，你到底是谁，之前都是老孙来送菜，我从未见过你。”
黑痣婆子声音紧绷起来，她捞了捞袖子，话音刚落便想要过来抓人，原依靠着门打瞌睡的小厮也握住棍棒慢慢靠前。
“老李家的，这是我孙儿哟，他孝顺，看老汉辛苦，偏要随来送菜。莫见怪啊。”
一瘦如枯骨的老汉微偻着背，单手捂着肚子从旁边偏路小跑过来，见几人都望向他才接着道：“刚刚尿急，想着让孙儿帮我把车拉出来，老李家的放心，他不是什么坏人。”
“小娃儿没见过世面，看着生人啊，有些紧张，话都不会说了，快——愣着干啥，这是你东婶子，喊人！”说完，拿起揣在怀里的烟杆敲了敲男子的手臂。
男子这才唤了句东婶，不过声音小的像是奶猫叫唤。
东婶这才收回脚步，抱怨着扭身回了伙房，两位小厮又重新贴着门打瞌睡。
而后，老汉和男娃扶起菜车慢悠悠出了后门。
见后门关紧，陶南岭才放心抬起头，虽然她身穿男装黄泥黑土糊了半张脸，但容貌清秀妍丽半点遮挡不住，一样便能识出是个女子。
“三小姐，这段日子府里看的严，都怪我，关键时候这肚皮不争气。”孙老汉说着，拍了拍自己蔫吧皱的脸皮。
为什么看的严，陶南岭心中自然门清。
她虚扶了老汉一把，压低声音：“孙伯，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我们先去别庄。”
“好。”
说罢她扶了扶垫底的茅草，压低了脖颈。
车轱辘压着被露水打湿的石板路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听点的辅兵一行六七人，一面朝着他们走近一面敲着更高声宣念“火禁”。
天色越来越亮，幽蓝的黑色好似被倾倒水中，渐渐变成蓝白，最靠近东方的地带，一支巨大的没有染上温度的黄色升起，映照着繁华的上京熠熠生辉。
天亮了！
安静了一夜的街道随着第一缕阳光投射到房顶窗桕时便开始热闹起来，而后一缕接一缕的炊烟绕着清晨的雾飘向半空，哭闹声、咳嗽声、邻里之间的问候声此起彼伏。
也许是这样的境遇太久没有体会到，陶南岭不自觉微眯双眼享受她难得见到的烟火气。
但眼神却不小心与已到身侧的为首那名黑袍黑裤辅兵相碰。
他看着年纪不大，头戴无翅黑色软脚蹼头，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宽肩窄腰。
是时下上京城女儿家最爱的俊俏长相，若那双眸子能温柔的注视着某个女子，怕是那女子得满脸通红搅紧手帕，害羞到不敢直视。
可偏偏他的眼神极冷，冷的像陶府里在腊月里结了冰的镜湖，光与他对视一眼，一股寒气自她心底升起。
“嘎吱”，车轮卡在了石缝里，孙老汉想要把住车头但奈何人老气力弱，那欺软怕硬的菜车便朝着瘦弱的陶南岭倾轧过去。
“小心。”
手臂被宽厚灼热的厚掌握住，毫不费力地将她带离，男人身上灼热的温度似乎也透过清晨的微凉传到陶南岭的后背。
她耳朵绯红，想到大街上男女授受不亲，有些羞恼正想挣脱这人的桎梏，却没成想，他先放了手。
只见他大步朝前，手臂微微用力便将菜车扶正，凸出的青筋在麦色手臂上极速跳了两下，车轮便回到光滑的石板路上。
随后仅留下一句“小心”便错身向前走去。
“三小姐，您没事吧。”
陶南岭揉了揉发烫的耳垂，摇了摇头。
孙老汉见人没受伤，才推起菜车继续赶路。
“老大，怎么了？你偷偷看人家背影作甚，莫不是——有龙阳之好？”同是一身黑袍黑裤的男子嬉笑。
“赵十安，是又想背沙袋绕城跑了？”
男子寡淡的眼神扫过，那名被唤作赵十安的男子浑身猛地一抖，极白的面容露出惊恐，急忙双手作揖，讨好求饶道：“求求梁恒小将军饶过则个。”
见梁恒眉头褶皱痕迹半点不松，赵十安这才自讨没趣摸了摸鼻头随后捂住嘴巴。
“阿启，你去跟着那女子。”
赵十安八卦地瞪大双眼，“梁小将军好眼力，竟一眼便看出她时女子。”他望着梁恒笑的贱兮兮。
还没等赵十安脑补一部完整的惊天地泣鬼神英雄救美终成眷侣的三流狗血话本，身旁男子低沉的声音又响起：
“那女子非老汉亲眷，她手掌无茧，肌肤细嫩，绝非苦命做活出生之人。”说完他若有所思撵了撵手指，滑嫩的感觉好像自指尖指纹传递过来，特殊的香味似乎也依旧萦绕在他的鼻间。
赵十安更兴奋了。他捂住嘴巴，兴奋地嘴唇加手指都阻拦不住想要冲出口的呜呜声。
“若你不想要这根舌头了，我不介意将它剪掉喂逐魑。”梁恒冷眼一扫。
赵十安白眼一翻直接一口气没喘上来，梗着胸口疼的捶胸顿足，直到一双温软的手轻轻拍他后背帮他顺气。
清亮低沉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你还是少看些穷举子富小姐的话本，害人！”
帮他顺气那人，比之随行五人中身材偏矮，有些瘦弱，却在身后背着一把巨剑，那柄铜剑光是看着重量就有数十斤，可他背着走路，连气息都没乱过。
“曹筠，你说你拳头硬的能一把打死两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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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怎么手掌就那么软？
诶～诶～，这边来点，帮我挠挠，背痒。
爽哉！爽哉！
要不是当年把我揍的那么惨，我都要怀疑你是女人了。”
那段时光被赵十安列为他人生最悲惨的一段岁月，仅仅就是见面说了一句曹筠长的女气，名字也像个女人，便被这家伙围着堵着暴揍了半年。
不过啊，赵十安眼中划过怀念，那段军营里的日子可比这狗屁上京要逍遥快活的多。
还没等他怀念多久，险些又被曹筠一掌差点拍去见了西天的如来佛。
“咳咳～你要干什么！是不是想谋害你亲亲兄长的性命！”
曹筠微挑嘴角，双手抱臂，眼神危险。
最熟悉曹筠的赵十安自然十分了解他又作了大死，一边嚷着“小曹爷，原谅小生吧。”讨原谅，一面重新恢复正经，他用手肘撞了撞领头的梁恒，“你可从不是见色起意之人，刚刚那姑娘究竟做了什么，叫您老人家兴师动众派人跟踪？”
“她身上有股特殊香味！”梁恒沉思。
赵十安十分怀疑地动了动鼻头，疑惑的的嗅了嗅梁恒，“我怎么没闻到？”又闻了闻自己身上，满意点点头，真香，那是男子，汗的味道！
梁恒没有理睬赵十安偶尔的跳脱，他嫌恶地将靠近的赵十安推远，继续说道，“团练使王传，右司郎中范集安，还有监察御史李昌，这几人尸身都有这股香味！”
“不是！你究竟是怎么从尸臭中嗅到这股香味的？”
赵十安十分想不明白，那几人尸体被他们发现是都已经被泡成了猪头状。
想到那现场，一向好胃口的赵十安都吃不下饭。
三个死者凑不出一张完整脸皮，三十根指头上不见一根指甲，显示性别的器官和他们的脚趾头都是烂的，而伤口显然是被什么猛兽生生咬断。
估摸着若不是那几天天气大，也没这么快从江底浮起来，三人被发现时，身上绑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石头，看得出那凶手是生怕他们重见天日啊。
想到捞其中最大的那具尸身时发生的事，赵十安不经打了个寒颤。
显然梁恒也想起来那具尸体，这使得他一向冷峻的面容也不禁有些难看，原因是那具尸身炸了！
没错，炸了！
那股恶臭萦绕江边整整三天都没散去！
赵十安一想到那三人，鼻间似乎又充满了挥之不去的臭味，喉间涌上一阵阵呕意。
“别捣乱。”曹筠拍了拍赵十安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打乱梁恒的思绪。
梁恒闭了闭双眼，再睁眼时，已将多余情绪抛除，他接着道：“不是从尸体上面闻到的，是骨灰。”
赵十安知道大钊特殊的丧葬规矩，那便是，若人意外横死且肢体不全，需大火焚烧三天三夜，骨灰被族人供奉七七四十九天，撒入晏照江才能保家宅安康，无邪祟作祟。
“待焦味过去后，他们的骨灰中溢出了奇香，我从来没有闻过这种香味！”
“难道？那女子！”
赵十安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