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不知是谁失手碰翻了酒盏,佳酿汩汩淌下,在死寂中发出惊心的滴答声。
所有目光,裹挟着无与伦比的惊骇、尴尬和不知所措,齐刷刷地钉在了那个始终沉默端坐的赭衣身影上。
王四娘明媚的眼睛睁得极大,里面塞满了震惊,以及一种后知后觉、排山倒海般涌来的巨大尴尬。
她清晰地回忆起了自己刚才说过的每一个字。
关于袁郎,关于共享他的消息,关于追问对方的来历……
每一个字,此刻都变成了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她脸颊耳根一片灼热。
要知道,眼前的小娘子不是她们的同道中人。
是她们高谈阔论,觊觎的那位袁大郎,真正的未婚妻。
伴随着这个念头的扩散,方才还欢声笑语的十二位小娘子消失了,只剩下十二张红彤彤的脸,和十二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狂跳的声音。
……
……
临江仙二楼的气氛凝滞如冰,满室寂静得令人窒息。可只隔一层楼板,楼外的神龙大街却是另一番景象。人流摩肩接踵,叫卖声、喧哗声裹着烟火气翻涌,充满了万人空巷的热闹。
就在这时,一辆牛车悠悠行来,身后紧跟着十数名劲装打扮的武婢,个个身姿挺拔,神情干练。
“让让,都让让,郡主来了!”武婢们排开人群,动作带着几分粗鲁,推得周围百姓东倒西歪。
一位鬓发斑白的老丈踉跄着摔了一跤,憋了满肚子火气,低声骂道:“哪个天杀的……”话没说完,手腕突然被同伴狠狠一扯,朝那华贵却略显过时的牛车努了努嘴。
老丈那刚到嘴边的骂声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余下几声模糊的嘟囔,“呸,原是这位老熟人。”
车帘被一只戴着玉镯的手掀开。妇人眼角带着几分风霜,衣饰雍容,眉眼间自有贵气。方才还带着愤愤不平的人群,瞬间静了静,随即响起一片压得极低、却满是了然的惊呼,“嚯,是南浦郡主!”
这位郡主的威风,不光京中权贵常挂在嘴边议论,就连天佑城的百姓,也早领教过不止一回。
想起从前她手下人挥鞭开路的凶猛,不少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可再看她径直走向临江仙的方向,脸上又浮出几分惊疑——
要知道,为着即将到来的庆典与寒宵灯会,宫里特意遣了工匠在梦湘江畔搭了座高台。那台子高二十余尺,宽、长各十余丈,元平帝亲赐名“应月”。
应月台中轴处是主殿,专供圣人与洼姚二王、朝臣勋贵及皇子观礼,左右两侧各有一座小台,一处供得宠的宫妃、公主歇息,另一处则是灯会当日军士郎官轮流休憩的地方。
因应月台没给朝中眷属留位置,临江仙的雅间近来便成了香饽饽。许多年轻小娘子为争个观礼的好视野,或是撺掇父兄托关系,或是几人合伙相求,十三间雅间倒有半数以上被各家女郎君占了去。剩下的,也早被三氏两姓的年轻郎君们包圆。
照理说,临江仙这样顶级权贵汇集的的地方,跟南浦郡主这等破落户是没有关系的,然而,随着她一步步走近,临江仙半掩着许久的门,突然开了。
“难道南浦郡主也订了雅间?”人群里有人忍不住低呼,语气满是惊讶,“她这是攀上了哪家的关系?”
“看来临江仙之约是真的。”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周围人脸上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
神龙大街上的百姓虽身份低微,可打小长在天子脚下,见过的世面不少,更是京城里最爱听八卦、也最会传八卦的一群人。
近来让他们议论最多、也最惊讶的事,便是传闻中萱堂先生最疼爱的那位周小娘子,竟然呆傻又嫉妒成性。而据说在这之后,留侯周氏更是走错了路,明明是大齐的鸿胪少卿,却莫名其妙拥立一个洼姚王子,为此还放弃了桔子关,生生站到了大齐百姓的对立面。
要知道,留侯周氏可是萱堂先生的姻亲,两代留侯更是他亲授的学生。为此,百姓们既伤心又愤怒,还充满了质疑。
萱堂先生那样的人物,他的后人怎么会做这种让人失望的事?
可朝中大人们的反应,似乎印证了传闻的真实性。留侯府被围困多日,无人解围,南浦郡主更是带头派人,当街喝骂那位周小娘子,还跟对方立下了一个特殊的约定。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南浦郡主长眉一挑,其身旁贴身侍婢便傲然向周遭道,“不错!我家郡主今日亲至,便是早定下了二楼雅间。倒要瞧瞧那阻碍我大齐收复桔子关的鼠辈,敢不敢不听圣人之令,来赴这场约!”
这话一出,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侍婢的话,无疑是给近来漫天飞的传说,盖了个实打实的戳。
有人伤心失望,“走了错路,哪里还有资格称萱堂先生的学生?周氏的人到底来不来?”
有人大为改观,“虽说南浦郡主平日里讨人嫌,可在大义上,倒还分得清是非。”
有人忧心忡忡,“南浦郡主这一趟,能骂醒周氏吗?”
其实没多少人知道,所谓的临江仙之约,因着某些说不清的缘由,根本没有具体内容,不过是一场“有本事你就来,我在这儿等着”的模糊对峙。百姓们也不知道南浦郡主和周小娘子真见了面会做什么,可他们凭着直觉认定:双方必定会为了洼姚之争,在这里大吵一场,最后胜者扬眉吐气,输者只能灰溜溜地逃走。
在这样的猜测里,南浦郡主对周氏的批判,自然而然被镀上了一层“捍卫家国大义”的光环。
很快,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郡主说得对”,紧接着,更多人抬起头,呐喊声此起彼伏,竟渐渐成了对南浦郡主的支持。
哪怕从前,他们大多是讨厌这位张扬郡主的。
南浦郡主听得外头的声援,心头暗自欢喜,面上却依旧端着矜持,只微微颔首,抬脚便迈入了临江仙。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将门外的喧嚣彻底隔绝。
门内的寂静来得骤然,她耳畔先是一阵短暂的嗡鸣,随即,清越空灵的管弦声、似有若无的潺潺流水声便清晰地漫了进来。紧接着暖融融的茶香、酒香、熏香,重重叠叠,瞬间驱散了冬日里的寒凉。
她抬眼望去,只见楼内中庭引活水成景,曲水绕着石席蜿蜒,回廊曲折幽深,挂着素雅的纱灯,处处透着雅致清幽。与门外神龙大街的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相比,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她不由轻轻勾唇一笑。为了今日之约,文斐自然不会落了她的面子,早早就求了她阿兄帮忙,才定下了这二楼雅间。
南浦不知文斐具体打着什么算盘,但先前已从文斐那里得了准话,说“周袁两家的婚事今日便会作罢”。料想周氏此刻定然忙着应对婚事告吹的烂摊子,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别的?
在她看来,如今局势本就早已偏向己方,就算周氏真有余力,敢不敢来赴约都是两说。毕竟来了,也是自取其辱。
这么一想,她便更觉安心。
那周氏小娘子,大概率是没机会踏进这临江仙的。既然如此,她今日哪里需要真等什么人?不过是借着赴约的由头,在这雅致地方好好享受一番风光罢了。这般想着,她心头的愉悦又浓了几分。
然而,她的快乐突然被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惊慌的声音打断。
“南浦!南浦!不好了!”
南浦郡主不悦地转过头,竟看见许七娘神色慌张地奔来。她心头一沉,七娘来做什么?文斐不是让她去看着最后的结果吗?莫非出了什么岔子?
南浦郡主口中的疑问尚未问出,前方引路的小童已拉开通往二楼的隔门。清幽雅致的景色随之流露眼前,她下意识想要迈步,一声沉闷的“轰隆”如同地底雷鸣,突然从极远处传来,甚至连她脚下的楼板都仿佛随之轻轻一颤。
“这是……”南浦皱起眉,刚要问,第二声“轰隆”又传来了,比第一声更清晰,隐约还裹着楼外人群的惊呼。
那声“轰隆”刚落,王四娘已如离弦之箭般掠到雅间门口,一把将隔门尽数拉开。
“叩天门要开了!”她的声音微微颤动着,迎风眺望,任细雪扑到她明亮的脸上。
孟娘子亦是一喜,“真的是开门的声音!我阿雄说,袁郎领艮山军受阅,要从叩天门走神龙大街……”
周会宁站起身,也向阑干处走去。她看见王四娘瞳仁微微颤动,而其余的十几位小娘子,亦是提裙奔到凭栏处,极目远眺。
权贵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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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闹中取静的临江仙,拦得住楼下的市井喧哗,却拦不住叩天门开启的震颤,拦不住艮山军逼近的鼓声,更拦不住满座人突然提起来的心。
就这一刹那,又是一声巨大的“轰隆”声。
楼外的惊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庄严肃穆的战鼓声如闷雷般滚地而来。
叩天门彻底洞开。
袁僳领着艮山军,入城受阅了!
这象征着庆典正式开始的轰鸣与鼓声,不仅震颤着临江仙,也清晰地越过大半个天佑城,传到了宫闱之内。
……
……
“阿爷,淮扬方氏来问那件事……”
庆典即将开始,刘柱换好了袍子准备去圣人跟前,一个怯生生的小黄门却有些犹豫地拦在了他跟前。刘柱哪管这些,冷笑一声便走了。
他并非存心拖延,只是在静候一个能将事情办得最漂亮的时机。眼下,时机已至。
他安排完圣驾,低声对圣人笑道,“驿站那头传信,留侯约莫今夜便会到天佑了。只是……奴瞧,那袁将军,似乎还不明白您的意思。这些日子,袁氏又是给周氏送礼,又是在九鼎军那里为周氏撑腰。今日这庆典一抬举,怕是要叫他误会更大了。”
“朕什么意思?”元平帝笑了笑,见刘柱抖了一下,自知失言,他才平静道。“朕没允你插手军权,你便想将袁卿与溪山林氏的联系,拖到非断不可的境地。为此,你甚至做好了收尾的打算,收了淮扬方氏的金子。可惜朕迟迟未曾开口,你寻思再拖下去,就要麻烦了,是不是?那么你想怎么办?私下行事,还是……妖言逼迫朕?”
“奴……奴罪该万死。奴以为,哪怕袁氏明了,有那桩婚事,总是暧昧不清,倒不如任袁将军酿成大错,快刀斩乱麻,来得痛快……是奴妄自揣测圣意,为着一点私心。”刘柱抖如糠筛。“想借淮扬方氏对……那一姓的觊觎,把此事办了,却不知您爱惜利刃之心。”
元平帝看着这张外表惊惧,却有七分是惺惺作态的脸,他冷淡道,“刘柱,朕留你,只是因为有用。但你若再自作聪明,那便是你自己等不及了。”
刘柱匍匐在地,“奴这一生,尽托圣人而活,虽有贪欲,万不敢不忠。奴这便去,便去将淮扬方氏府上,谢罪……”颤抖的奴仆位卑低贱,却敏锐地踩中了事情关窍。
元平帝目光平静无波,落在他身上,“交给你的事,不容有失。至于左裕办的差,你再敢窥探,我便斩了你。”
“谢圣人隆恩。”刘柱泪汪汪地匍匐在地,一动未动。直到元平帝淡漠地挥了挥手,他才躬身倒退着出了殿。一出殿门,他立刻直起腰,用袖子三两下揩净脸上的涕泪,仿佛变戏法般,瞬间又变回那个恭谨莫测、喜怒不形于色的黄门令。
他招招手,低声厉色地吩咐了一句,一名小黄门便疾步出宫,往灵台去了。
他知道,那桩婚事是圣人对自己最后的容忍,不能出半点差错。但吴令史始终在他的掌握之中,袁氏和周氏,难道还能提前得到消息吗?
而淮扬方氏……圣人并没有明令禁止。
这一局,能搏。
这时,宫门外的钟鼓声响了起来,绵长肃穆,穿透了殿宇的飞檐。
启程的时候到了。
旌旗招展,帝驾在庄严的礼乐中迤逦行至应月台。
在百官的躬身屏息中,元平帝玄衣纁裳,冕旒垂面,缓步登临高台御座,接受万众朝拜。御前郎官按刀侍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方。
宫妃与女官们循礼制,退入左侧的副台珠帘之后。诸位皇子,文武百官则依品阶勋爵,次第入席,一时之间,只闻衣冠环佩的窸窣轻响与步履之声,无人敢高声言语。
在这片庄严肃穆之中,洼姚郡王金域与其四王子被御前郎官“护送”至御座下首左右,分席而坐,然二人之间的空气却仿佛凝滞了一般。他们强压着对彼此的怒意,不得不在这大齐天威之下,维持着脆弱的和平表象,与几位皇子同席而座,却连眼风都未曾扫向对方。
“轰隆——咚!咚!咚!”
叩天门沉重的开启声,与随后而来的、整齐划一的战鼓声融为一体,清晰地越过大半个城市,传到了应月台上。所有人都为之一肃,整衣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