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窸窣之后,浣花院陷入黑暗,而最后一位周小娘子也跟她两位可爱的妹妹一起陷入了梦乡。然而,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有“叮叮咣咣”的声响传来,像是工匠还在修缮屋瓦,又隐约似有狗在刨地打洞。
片刻后,浣花院的门悄悄开了,几片碎瓦砸在院中新雪上,惊飞了半合着眼的寒鸦,也让周小娘子略带茫然的眼神变得清醒起来。
她裹紧斗篷,光裸的脚在鹿皮小靴里轻轻晃,很快,她看到墙根积雪中有道新挖出的痕迹,形状歪歪扭扭,就像是被狗啃了一样。
一个少年从中钻出头,但洞口实在太小,他尝试了几下,便任由洞口卡着肩膀,只用那双漆黑而真挚的眼睛看着周会宁,面颊上滚落些许露水和泥土。
这次相见不为什么旖旎之事,可是如此寂静时分,值此豆蔻年华,又无他人在场,便是有再多的理由,两人心中也难免生出些许异样,不知如何开口。
夜静悄悄的,巡逻的九鼎军慢吞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那鸽子拉了袁郎君一身。”他终于想出了一句话。
“我猜你很喜欢狗洞。”她终于想出了一句话。
这是两句没什么营养的话,气氛却开始不那么尴尬。
“半夜见我,你不怕吗?”他问。
“你曾冒犯过我,你不怕吗?”她反问,“这是我家,我喊一声,便会很多人来将你埋在我的梅花树下。”
“我这条性命,难道不比做花肥有用得多?”少年望着小娘子干净的眉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周会宁轻轻叹了口气,“这话倒是没错。只是你要做的东西,我从前在书里见过,却从没听说要花这么多钱。”
“银箔、金粉、铜盐,本就不是便宜物件。”少年脸颊微微泛红。若不是搭上了周会宁,他从前连想都不敢想能这样铺张。“可既然咱们都想做到最好,您还得再给我些金子才行。”
风恰在此时停了一瞬。大齐士族的小娘子活得极是豪奢,可周会宁自小常被林成蹊骗走零用,半点没有大方的。少年这些日子的花销实在惊人,已让她有些不太开心。
她摸出一小把金豆子递过去,看着少年那张漂亮的脸,只觉得又可气了几分,“你不过是骗我罢了,我给你的银钱,除却制你那倚仗,你也偷偷又养了许多乞人。”
“难道你不需要这些乞人帮你做事吗?”说起自己的乞人军团,少年颇为自豪,“他们想活命,有钱有肉,便有忠心。”
周会宁从前很少出门,跟街边的乞人自然没有什么交集,直到遇上眼前这位,才知道那些冻毙的尸骨,也不过是活生生的人罢了。她叹了口气,由他去,“好了,你将那份祭文给我瞧瞧。”
“我没带。”少年面不改色地说。他察觉到周小娘子对萱堂先生那份祭文极其在意,自然不愿轻易交给她。
周会宁注视他片刻,知道此刻再问是徒劳,便转入正题。
星空之下,深夜时分,少年继续露出一颗头,少女继续裹紧小斗篷,窃窃私语声随之在墙根处响起。一个贵女与一个底层少年,他们聊着很近的未来,聊着将到的寒宵灯会,却不问彼此遥远的前程,不问此刻心情,也不问彼此姓名。
他们心里清楚,这样的夜晚不会太长久。
与此同时,当少男少女在星空下私语,不远处的鸿胪会馆内,也开始了新的故事。
金蓝湾推开浴室的门。
一场奢侈的热水澡,仿佛洗去了他作为流亡者的一切:满身尘土、丧父之痛、奔逃的艰辛,以及与金域对峙的惊心动魄。冰冷的晚风拂过面颊,崭新的衣料温柔地摩挲着皮肤,鸿胪会馆一片寂静,他从未如此刻般感到安宁与被接纳。
疲惫如潮水般涌上,他放任自己躺倒在庭院里的榻上,望着漫天星辰。周小娘子青衫翠竹般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与她那句“珍重性命”的提醒一同出现的,却是一种侥幸——这里是盟国官衙,金域的手岂能伸得这般快?
念头未落,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榻前。
“谁!”
一轮月牙自墨色云团后悄然探出头,清辉洒落的瞬间,金蓝湾看到了一张俊秀英挺的脸。这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玄黑铠甲衬得身形挺拔,面色微黑,一双清冽的凤目将自己牢牢地锁定。少年很年轻,却很自信,有种成年人才有的沉稳。
更让金蓝湾心头一紧的是,寒风卷过时,一丝若有似无的、混合着铁锈与风尘的凛冽气息钻入鼻腔。
这是杀过人的气息。
能在宵禁后的天佑城畅通无阻,甚至突破鸿胪会馆的值守兵甲,悄无声息出现在此处的,除了久经训练、特来取自己小命的杀手,再无他解。
若是放在几日前,金蓝湾或许会认命这是宿命的安排。可他刚得周小娘子相助,才在鸿胪会馆寻得安身之处。人一旦有了生的希望,便再不愿向命运低头。
他要活下去。
念及此,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朝着少年劈砍而去。几乎在刀光扬起的同一刹那,少年右手成掌如刃,快如闪电般磕在他手腕上,左手已拔剑出鞘,反手一挥。
“哐当”一声,腰刀坠地;紧接着“叮”的轻响,一枚暗藏的袖剑被剑尖击飞,在远处的乱石堆里发出一声闷哼。
未等金蓝湾反应,少年长臂一伸,将他拦腰扛起,沉声道,“进屋。”
……
……
住有重要宾客的鸿胪会馆骤然遇袭,负责拱卫的九鼎军难辞其咎。不过半个时辰,整个鸿胪会馆便燃起了灯火,响起了脚步声。
可惜射出袖箭的杀手尸体虽然被找到,却只是一个长相身份都极其普通的死士,而从痕迹上来看,并没有其他的同伙。如此干净而简单,就像是主使者夜晚尿急而起,一时起意,便决定杀一个人。
金蓝湾却惊骇不已。
距离他与金域那场针锋相对的对峙,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一场针对他的谋杀已经开始。布局不求尽善尽美,却实在是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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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雷霆。若不是那少年及时现身,此刻他恐怕早已陈尸卧榻。
他本以为得了周小娘子的提醒,已是处处提防,谁知她那句“会馆虽由九鼎军驻守,却多有疏漏,明日之前还请保重性命,切勿出门”,竟暗含如此凶险,连房门都成了危地。
许鸿胪因老母病危告假,暂代少卿之职的留侯尚在戴罪期间,典客令严威不得不亲自前来致歉,脸上满是无奈与晦气。他四下巡视一番,安抚道,“万幸人无大碍。今夜已令九鼎军增派人手,定不会再出岔子。”
待众人饮下,又指着一旁的少年介绍,“这位是宣威将军之子袁大郎君,单名一个‘僳’字。圣人听闻会馆之事,特遣袁郎官前来,专职护卫王子安危。”
洼姚护卫们面面相觑,脸色憋得发紫。这表面客气实则敷衍的态度,让他们刚遭刺杀的主子感到憋屈。
就在这时,袁僳的声音淡漠响起:“并非恰巧路过。圣人既将王子安防交与我,我便有权节制此地防务。今夜我若不来,以方才之疏漏,他此刻早已是具尸体了。”
严威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袁僳继续道,“今夜我不回府,烦请典令派人知会一声,再送些被褥来。”
下属悄悄将严威拉到一旁,低语道:“典令,袁郎昨日刚因擒获雎朔奸细受圣人大赏,恩宠正隆。且北境艮山军频有异动,李副将上书恳请袁将军回镇……圣人此刻借重阳侯袁氏之处甚多,他的面子,我们不能不给啊……”
严威再转回身时,脸上已堆满了略显尴尬的笑容。
……
……
这些私语虽隐秘,却被处处留心的洼姚人听了去,很快便传到金蓝湾耳中。他不由想起了周小娘子的话。
“您今日的机敏和勇敢,会得到嘉奖的。”
他与金域的对峙,竟让自己成了一枚有价值的棋子。
这位名为袁僳的少年成为了自己的护卫。他智勇双全,功绩斐然,背后更有显赫家世,能够成为如今孤立无援的自己最大的靠山。
这便是圣人对自己的嘉奖。
正想着,刚洗漱完毕的袁僳阔步走来。夜风吹动他锋利的眉眼,擦亮他身上的黑甲,空气似乎因此凝结出了寒意,连方才看着十分浪漫的漫天星光,都变得冷冽。
金蓝湾彻底意识到,洼姚国内真刀真枪的厮杀,这天佑城里静水流深的波谲云诡,才是这个中原王朝最危险之处。
就在这时,亲信再次悄悄凑到他耳边,“听说袁郎君是周小娘子的未婚夫。”
周小娘子!他早该想到,便是圣人有令,如何能让这等豪门贵子连夜赶来。
他望着袁僳淡漠却坚毅的侧脸,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取代了先前的恐惧。那是绝处逢生的庆幸,是对绝对武力的敬畏,更是对周小娘子那句“嘉奖”一词背后深意的彻骨领悟。
他所得到的并非温情,而是一件冰冷、强大且价值连城的“武器”。而他自己,也正是这样一件被用于博弈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