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皮小靴的靴尖碾碎了地上的一团雪,周会宁怅惘地叹了口气。每逢冬日,林成蹊最喜欢讲的故事,是屠夫宰牛,先到先得。彼时愿袁文韶做君子,只是一个美好的期许,可她不能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一个期许上。
提前爆发的寒厥,已经证明那个雪夜发生了她不知道的大事。袁文韶这个执行退婚的人物,已经在精神或者□□上出现了偏差。
阳侯袁氏如今对这门婚事的态度,可有变化?或许这是眼下最需要弄清楚的问题,但周会宁不这样想,她觉得此刻她应该增加对阳侯袁氏的影响力,将这股力量握在手中。如此一来,不论袁文韶是生是死,是否守诺,两府都能万无一失。
说来好笑,袁文韶如今是大齐军中的重要人物,阳侯袁氏正是烈火烹油的鼎盛之时。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欲为新兴势力“把握方向”,听来简直是倒行逆施。
但周会宁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的难度。她想到了一些巧妙而迂回的方式,让阳侯府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至于日后真相败露……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世上除了林成蹊会对她吹胡子瞪眼,再难有人对她展露真心。阳侯袁氏就算与她反目成仇,也不过就是遵循这世间的规则,与她激烈地博弈罢了。
阳光在这时穿透云层,照在小娘子稚嫩的肩头,虽是寒冬,可这却是个好日子。在这个日子里,袁文韶方归,阳侯府上下放松警惕,防备最薄弱。
周会宁决定,她要抓住一只阳侯府专用的信鸽。
一只鸽子跟掌握阳侯袁氏有什么关系呢?
谁也不知道。
人道是“射人先射马”,这位小娘子却是“用人先捉鸽”。
如此清奇的思路,可谓世间罕见,可她并未察觉,此刻正一门心思地回想与鸽子有关的事儿。
小时袁僳教她吹鸽哨,说阳侯府的信鸽日日从后门白杨树梢掠过,却没说过它们往返的时辰。倒是饮花,说禽鸟最爱啄食撒了芝麻的粟米饼,特意从家中顺了一袋。
然而,干坐望天、守株待兔,这个办法,怎么听起来那么像是一个笨蛋呢?
随着影子被斜射的日头拉得老长,两人鬼鬼祟祟的蹲姿,沾着饼渣的指尖,与饮花逐渐响起的呼噜声,竟让周会宁恍惚想起山上偷鸡的林成蹊。
周会宁有些恼羞成怒地转身,墙角一团异常茂密的杂草突然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拨开杂草,潮湿雪水混着泥土气息扑面而来,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赫然显现,从周遭新鲜的裂纹与泥土来看,这个洞显然是新挖的。
阳侯府后门的墙角,居然有个狗洞?
周会宁面露困惑,又明白过来。
她能想到今日阳侯府防备最薄弱,来乘人之危,旁人自然也能。只是不知这洞的主人是寻常蟊贼,还是另有图谋的探子。她凝神拨开一块石砖,一卷裹着油布的竹简带着泥土气息落入掌心。
拿到手时,她觉得有些怪异。摊开的瞬间,竹简上斑驳的痕迹和张扬的字迹让她眼圈一红。就在这时,一阵劲风掠过,手中竹简被劈成两半。
“哪来的小娘子,竟是个偷儿吗?”少年清亮嗓音带着戏谑,靴底碾碎积雪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许多饼屑落了下来,周会宁茫然地握着粟米饼,冬日阳光在她眼前一跃,斜切过一张浮肿的面庞,和上面结痂的伤口。
她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她从未见过如此丑陋之人!
而对方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也突然凝滞。
这些日子,少年每次睡觉翻身,都会被脸上的伤口疼醒。
那个曾被他轻易利用的、纯粹高贵的少女,怎会是下令将他打成猪头的人?是厌恶他的冒犯,还是看穿了他的伪装?可她又为何要救他?
自小靠聪明算计无往不利的他,除了将军府那场大雪,从未如此狼狈。每个月凉如水的深夜,伤口的灼痛总伴着幂篱下那颗红痣浮现,连带着一张模糊的少女面孔,不断叩问他心中的疑惑,更重要的是,伤害着他骄傲狂妄的心。
此刻,那颗红痣就悬在眼前少女纤薄的鼻尖,模糊的容颜骤然清晰。
那般地干净美丽。
令人不禁脱口而出——
“为什么打我?”
“你是谁?”
四目相对,冬日稀薄的阳光穿过枯枝,饼屑再次撒了一地,唯有饮花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
……
就在这时,狗洞那头响起了一个少女的声音。
“拿到了吗?”吕殷兰擦着手心的污泥,颇为后悔自己前些日子的与虎谋皮。这些天,那猪猡少年抓着她与姑妈密会和自己摔伤的把柄,迫使自己帮他打探消息,传递物件儿。好在她腿伤不重,而袁将军似乎出了事,没人顾得上她。“还有什么事?能放过我了吗?”
“回去。”少年下意识地冲墙那头说,随即,他听到身畔传来小小的“噗嗤”一声。
那日秋水溶溶月般的好样貌和眼前鼻青脸肿的猪头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饶是周会宁生性不太爱笑,此刻也觉得喉管极痒。她用袖子掩住唇鼻,却还是遮不住自己的笑声,“原来是你,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少年想过很多周会宁的反应,其中绝对不包括嘲笑她这一样,这让他骄傲的心有种要炸开的愤怒,他耳尖泛起红色,“大概是因为您力拔山兮气盖世吧。”
那日饮花说“打了那登徒子两拳”时,周会宁只当是小惩,未曾想饮花下手这般“实在”。此刻见少年肿成馒头的脸,才惊觉那不是“教训”,是公报私仇。她捂住脸,从笑声里挤出一句,“原是如此,倒是我忘了,对不住。”
“你在同谁说话?”墙那头的吕殷兰没想到这凶恶的猪猡竟还能遭人暗算,心中快意极了,也顾不得狗洞污泞,就伸头就想看个究竟。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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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一团泥将狗洞堵住,险些蹭脏了她的脸。
“回去吧,我不与你动真格,你也不要来探听我的秘密。”
她知道对方手段,声音瞬间瑟缩:“我……我先走了。”
少年背对着墙,耳根只是发红。而周会宁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由将目光移向手中剩下的半片竹简。
“元平十年雎朔人攻打桔子关,戚家军留三百壮士守城,皆数战死。传闻萱堂先生林成蹊为这些亡魂写了一篇祭文,却被袁将军按下未宣。”她说着,想起那件旧事。“你,你辛苦取这祭文,是因将军亏待了戚家军后人吗?”
少年目光一沉。仅凭自己通过吕殷兰得到祭文这件事,周小娘子便猜到了宣威将军对自己的态度。她钟情于那袁大郎,今日来此,想必也是要与阳侯袁氏说些什么……
风将一粒碎石打在他额前,刺得那个“她为什么打我”的问题彻底从脑海中散去。他警醒过来,面上却露出些恰到好处的委屈和生涩,“周小娘子,有人相信公道,相信同袍之义,我便做了件蠢事。”
周会宁知道了。她看着少年乌黑湿润的眼睛,心想,当年袁将军未能为那些亡魂发声,如今自然不会为此奋不顾身。那日她祝他好运,然世道就是如此残酷,他跋涉千里,却未能得到公道。
如此一来……
她再次想起小时候遇到的那个人,心里很想做些什么,但在不公道的世界里,想赢取公道需要更多的能量,甚至可能支付巨大的代价。而平淡安全的生活却是触手可及的,只是偶尔有些辗转难眠和委屈罢了。
或许,只是偷偷拿走这份祭文作为纪念,便是少年最终的选择。她轻轻叹了口气,“相信公道不愚蠢,只是并非人人都讲道理。这并不是你的错。”
少年不知道小娘子复杂的心情,却敏锐地捕捉到她那一瞬间的怜悯,“您会替我保密吗?”
“你说了这篇祭文是你的。而你是那三百义士的后人,我想这些都是你的事,旁人不该置喙。”
“那剩下的半片竹简……”
看着周小娘子清澈的眼眸,少年心想,看来她只是有几分聪慧,却没有识破过他。当初那么殴打自己,只能说明她偶尔性情比较暴躁,也对,士族小娘子的生活太压抑了……
他微微一哂,将脸上的神情放得更加柔软,慢慢走上前。
周会宁想起那日冲进她幂篱里的陌生气息,下意识后退半步,看向竹简的余光流露出不舍,“祭文你已经拿走一半了,剩下一半给我,不行吗?其实这篇祭文,也不完全像你想的那般……”
对话之间,一旁酣睡的饮花猛然惊醒。瞥见少年的瞬间,她鲤鱼打挺般跳起来,拔出腰刀,“你这狂徒,怎么跟着我们女郎!”
刀锋带着森然的冷光指向少年的咽喉,几乎是与此同时,墙后涌出二十多个身影,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人举着简陋的网兜与棍棒,将她们团团围住。